翼宿城 王宮
「王上真的回宮了?」
幾名官員在早朝時急著到處打探消息,他們只聽說王上到柳宿城狩獵,不小心感染了風寒,所以決定待在別宮裡休養數日再回來。
「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武百官分列兩排,手執玉笏版至頭頂,態度恭謹有加的跪拜。
盤腿端坐在龍椅上的炎玉目光如電的掠向底下的大臣,半晌之後,輕抬右手,手心向上。「眾卿平身。」
「謝王上。」
待文武百官紛紛落坐之後,幾個懂得逢迎拍馬的大臣一一開口。
「微臣聽說王上龍體微恙,真是萬分著急……」
「不錯,真是多虧了天帝保佑,才得以讓王上龍體康健……」
「真是邀天之倖,百姓之福……」
聽著大臣們虛偽的恭祝之詞,炎玉朱色的唇角噙著一縷詭魅的笑意。
「聽愛卿們這麼說,朕心中甚感安慰。」他說。
大臣們假惺惺的齊聲謙虛道:「這全是微臣們的肺腑之言,王上長命百歲,乃巖國百姓之福、蒼天之幸……」
他仰頭大笑,「哈哈……說得好。」
見君王笑得闔不攏嘴,大臣們自然也跟著笑了。
「朕這回出宮狩獵,收穫頗豐,今日早朝想讓各位愛卿一同分享朕的成果,瞧一瞧朕獵到什麼。」炎玉帶笑的黑眸中閃爍著詭譎的光芒,「不知道眾愛卿有沒有興趣?」
君王這麼問了,他們當然得附和了。
「這是臣等的福氣……」
「微臣相信王上獵到的鐵定是稀有的珍禽異獸……」
炎玉低笑一聲,「是不是就讓諸位愛卿來親眼判斷了……來人!」一聲令下,就見名太監用銀盤捧了個東西出來,由於上頭覆蓋著一塊精美的綢緞布料,所以任眾人如何張望,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這名太監將銀盤捧到跟前,正面朝向堂下的文武百官,然後單膝下跪,接著小嵩子趨前將布揭開……
「喝!」
「啊!」
此起彼落的大小抽氣聲和驚叫聲旋即響起,還有人受到驚嚇,整個人往後仰,嘴巴張得大大的。
那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一顆面臨死亡,表情驚恐無比的男性頭顱。
瞪凸的雙眼彷彿正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讓眾人登時噤若寒蟬……
炎玉泛著森冷的笑意,「他就是朕這次帶回來的獵物,想必諸位愛卿都認出來他是誰了,朕狩獵之餘,順便走了一趟軫宿城,結果讓朕真是大失所望,身為郡守,夏侯敦違背了朕的托付,理當處斬。」
底下的大臣們各個面無血色、不敢多言。
不過,其中最鎮定的當屬丞相玄德。
「啟奏王上。」他率先拱手提出諫言。「軫宿城郡守若真有瀆職之嫌,應該交由廷尉府進行調查,若查屬實,再予以判刑,這是朝廷訂定的律法,就算王上乃一國之君,也該遵而從之。」
聽到丞相的諫言,炎玉沉下俊顏,「丞相是在指責朕的不是?」
面對君王的喜怒無常,丞相沉著以對。「微臣不敢。」
「你身為當朝丞相,原本就該竭力輔佐朕來整頓朝綱,對於軫宿城的百姓在面對戰亂和軍隊士兵種種擾民的行為之下,紛紛棄城而去,卻從未一五一十稟明於朕……」說到這裡,炎玉稍作停頓,口氣微帶試探。「莫非丞相有意為其遮掩?」
「微臣不敢。」丞相不慌不亂的來到席前拱手跪拜。「這是微臣打算呈給王上的奏章,上頭已經一一載明,還請王上明鑒。」
於是,小嵩子上前接過厚厚的一迭竹簡,再恭敬的呈到炎玉面前。
翻閱了最上頭的幾份,俊秀絕麗的臉龐倏地深沉。「原來丞相早就已經展開調查,朕倒是錯怪你了,不知愛卿打算如何處置?」
丞相再次手執玉笏版上奏。「回王上的話,陣前換將乃是兵家大忌,必須從長計議才是,至於其他違反軍規之人,即刻押解回宮,交由廷尉府審理。」
沉吟一下,「就准卿所奏。」
「多謝王上。」
待丞相退回席上,炎玉再次丟下一顆震撼彈。「朕這回到軫宿城,還有另外一件收穫,那便是得知擒服到霝國一名將領,此名將領在霝國的大軍之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朕有意招降,已經下令將她押送回宮,到時由朕親自審問,不知諸位愛卿對此事有何意見?」
文武百官異口同聲的宣示。「一切遵從王上旨意。」
唉!當俘虜也就罷了,還得遊街示眾,但是不必像連續劇那樣,被戴上手銬、腳鐐,還要坐在囚車裡,那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冠庭眼下只能咬緊牙關忍耐。
大概是炎玉臨走之前有特別交代不能虐待俘虜,所以這些日子都沒遭到押解她的士兵刻意刁難,白天趕路,晚上露宿荒郊野外,有得吃、有得睡,算是滿禮遇她的,她也不好再抱怨什麼。
跨騎在馬背上,前後左右都被士兵團團包圍,讓她無處可逃,反正她也沒那個打算,打量著街道兩旁圍觀的百姓,男女老幼對著她指指點點,那些眼神是不友善的、是仇視的,冠庭只能苦笑,不讓自己看來害怕恐懼。
「聽說這個人就是霝國的將軍……」
「我還聽說她是個女的。」
「真的還是假的?」
「想不到女人也能上戰場!」
「女的又怎樣?一樣是我們的敵人……」
「沒錯,她還殺了我們不少親人……」
「絕不能放過她!」
「對!」
不知是誰先開始的,當第一顆石子從圍觀的人群中扔了出來,無巧不巧的打中冠庭右側的頭部,讓她痛得畏縮一下,第二顆、第三顆也緊跟著丟了出來,霎時大家像是瘋狂了似的朝她猛丟石子。
「打死她!打死她!」
「殺了她!殺了她!」
冠庭抽緊下顎,閉緊眼皮,忍受一顆又一顆的石子砸向自己,也沒有舉高手腕遮擋這種毫無理性的攻擊,她沒有絲毫閃躲,依然挺直背脊。
「還我的兒子來!」
「你們殺了我的丈夫……害我的孩子沒爹……」
「我要替爹報仇!」
「打死她!」
街道兩旁朝她扔石子的百姓愈來愈多,眾人把對戰爭的怒氣全發在她一人身上,發瘋似的叫囂怒罵。
鼻端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冠庭知道自己肯定流血了,不過這點痛楚不算什麼,比起這些百姓失去親人的悲傷,可以說是小巫見大巫。
「還我兒子的命來!」
「把孩子的爹還給我……」
「殺人償命。」
負責押送她的士兵不得不出面將這些失控的百姓驅離,要是俘虜有個萬一,王上怪罪下來,誰都承擔不起。
「退下!」
「全都退下!」
終於石子暫時不再落下,冠庭皺著眉心,吃力的睜開眼皮,發覺左邊的眼角被砸得很痛,讓她本能的發出低嘶,慢慢的瞥向那些在士兵的壓制下,不得不退後的百姓,那一張張憤慨、發怒又哀傷的神情,映入她的眼簾,讓冠庭鼻頭跟著一酸,心生不忍。
她知道自己必須說些什麼,於是昂頭挺胸的面對所有的百姓,面對大家責難的目光。
「你們恨我沒關係……」她朗聲的開口,清朗的嗓音和嚴肅的口吻劃破所有的喧鬧和吶喊。「因為我的確殺了不少你們的親人,我能深刻瞭解你們的悲憤,可是同樣的,我霝國大軍也死了很多,他們也是人生父母養,上有爹娘、下有妻兒,那我又該向誰去討回這筆債?」
不期然的,原本還忿忿不平的百姓聽到這裡,陡地靜了下來,大家全都看著不曾試圖為自己脫罪的冠庭,態度是如此的從容不迫,即使被石子打得鼻青臉腫,可是燦亮的眼神堅定無比的直視眾人,全身散發出的魄力是如此的閃爍耀眼,一時之間,在場所有的人完全被這一幕震懾住了。
大家怔怔的看著她,情緒瞬間冷靜下來,也不再對她叫罵,而是專心一意的聆聽她的話語。
「……所以你和我該怨、該恨的不是個人,而是這場原本就沒有意義,原本就該中止的戰爭,為了往後世世代代子孫的和平著想,大家應該致力於結束這場無謂的戰事,不要再讓這樣的悲劇一直延續下去了。」冠庭鏗然有力的把一直以來想說的話說完。
一名敵國的將領居然能道出他們這些老百姓的心聲,有的人偷偷擦拭淚水,有的慚愧的丟掉藏在掌心上的石子,有的掩面痛哭,眾人的敵意在不知不覺當中被這番話給軟化了。
士兵們怕她說太多,會乘機煽動老百姓的心,趕緊牽引著馬匹往前走。
這回百姓們沒有再阻撓,而是自動分開,讓他們安全的通過。
冠庭在心中輕歎,如果是在她的世界,便可以用輿論的力量來迫使政府當局改變錯誤的政策;可是在這裡不行,甚至比想像中的困難,她只希望老百姓能團結起來,帶給君王一些壓力,盡可能中止這場戰爭,否則不但勞民傷財,還會禍延子孫,那才是一出天大的悲劇。
全身繃緊的肌肉稍稍放鬆,這才感覺到渾身上下都在痛,方才被石子砸到頭部好幾下,現在有點頭暈,要是從馬背上摔下去,那可真的很難看,才想到這裡,身子便搖晃了下,險些沒有坐穩。
而在另外一頭……
「你說什麼?」炎玉從席上起身,頭上冕版前後垂懸的玉飾因為這突來的舉動而發出劇烈震動聲響,他正在等待冠庭被押送進宮的消息,卻聽到隊伍被一群失控的暴民所包圍,冠庭因而受傷的意外事故。
「回王上,押送的隊伍被困在街上進退不得,要不要請衛尉大人帶一隊禁衛軍前往?」小嵩子看得出王上很關心這名俘虜,一得到消息便趕來稟告。
兩道眉峰皺成幾道深深的折痕,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臟正劇烈的跳動著,炎玉不只一次在內心交戰著,他知道冠庭的存在將會如鯁在喉,時時刻刻都在牽制著他的心,可是他就是無法痛下決心將她處死,所以唯一救她的辦法就是讓她成為自己的女人,只有成了後宮的嬪妃,才能保障她的安全。
不過在面對冠庭這個曾經在戰場上殺死不少巖國士兵的敵軍將領,百姓們自然痛恨有加,不會讓她好過,眼前已經不容許他再猶豫不決。
「朕要親自去一趟,備車!」
由四匹黃騮馬拉曳的金飾輦車在浩大的禁衛軍護衛之下,以最快的速度衝出宮門,君王的輦車在街巷之間轆轆駛過,可是疾馳沒多久,便看到押送的隊伍就在不遠的地方。
輦車緩緩停下,炎玉很快的從裡頭鑽出,隨侍的太監連忙撐起九曲柄費羅傘,遮在他的頭上。
一步一步的踱到冠庭跨騎的駿馬之前,見她滿身是傷,形容狼狽,嘴角仍是含笑,似乎不在意;而且身子骨依舊很硬,坐得又直又挺,讓他不知該是心疼還是氣憤才好。
「妳要朕拿妳怎麼辦?」既殺不得又放不得,委實令人氣惱。
冠庭笑睇著他惱怒的俊顏,「我這個俘虜何德何能,居然讓赤帝親自出來迎接,真是不敢當。」
「妳還笑得出來?」
她的笑容加大。「比起在戰場上,這點小陣仗算不了什麼。」
「妳!」炎玉為之氣結。
負責押送任務的軍士也沒料到君王會親自前來,連忙上前,將方纔的經過詳述一次,聽到最後,他是又恨又惱。
炎玉瞪著笑意晏晏的冠庭,從齒縫迸出話來。「朕不禁要開始懷疑妳是故意失手被擒,好伺機來煽動朕的百姓造反。」
「呵呵……說不定喔!」她還有心情跟他開玩笑。
他怒瞪一眼,「妳真是不知死活。」
「我……」頭部又是一陣暈眩,比方才情況還糟,接著眼前一黑,纖瘦的身軀便從馬背上墜下。
心臟險些從喉嚨蹦了出來,炎玉一個箭步,伸臂接住昏迷不醒的人兒,原本的傷勢才剛痊癒,這下舊傷又加新傷,換作別人也受不了,她居然能支撐到現在,真是毅力驚人。
「王上,請把魯將軍交給奴才吧!」小嵩子覺得這樣不妥,打算把她安置在其他馬車上。
炎玉瞅著懷中全身傷痕纍纍,卻又打死不退的女子,忍不住也要欽佩起她,雖然他們過去相處的時間並不是很長,不過她勇往直前,即便遇到困難也不會輕易退縮妥協的個性,卻曾經深深的吸引他,有她在身邊,不也是在督促自己不能退卻,要勇於面對現實。
「不必,朕抱著她就行了。」說完,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冠庭抱進君王的輦車內。「起駕回宮!」
嘴巴張了又闔、闔了又張。「是,王上。」其實小嵩子心裡也不意外。
「起駕!」
好久沒睡得這麼舒服了,終於睡飽的冠庭連打了兩個呵欠,眼皮才慢慢的掀開,模模糊糊的看到炎玉就坐在床頭看著她,表情有些焦慮、有些氣悶,彷彿時光又回到了五年前。
「炎玉?」嗓音裡的睡意還很重。「已經幾點了?你肚子餓了是不是?好啦好啦,再給我瞇十分鐘就去幫你買,你還是要吃麥當勞的漢堡嗎?不過那種東西吃太多對身體不好……」
她半夢半醒之間的囈語勾起炎玉的回憶,讓他眼神轉柔……不行!他不能這麼軟弱,讓她牽著鼻子走。
炎玉不得不強迫自己狠下心。「妳還沒睡醒?張開眼睛!」
「唔……」冠庭下意識的伸手要揉眼皮。「你真是有夠吵的!」
他低喝的拍開她的小手,「那裡上了藥,不准揉!」
「什麼?」她的意識漸漸清醒,所有的事都回到腦袋。「炎玉?」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看清週遭的擺設。「這裡是哪裡?」
「終於醒了。」炎玉半諷的說。
冠庭索性坐起身來,一臉困惑和不以為然。「你這座王宮裡的大牢還真是豪華,會不會太奢侈了?再怎麼說這也是用老百姓繳的稅蓋的,要是百姓知道他們的君王這麼浪費他們的血汗錢會作何感想。」
「對!朕應該直接把妳丟進大牢,而不是安頓在這種奢侈豪華的宮殿內。」他真會被她給氣死。
她怔了怔,這才弄懂他的意思。「原來這裡不是大牢。」
「哼!」
要是不爽就把她關進大牢,犯不著擺張臭臉給她看,又不是她拜託他的?冠庭在心裡偷偷嘀咕。
不過大女人能屈能伸,不跟他一般見識。「謝謝。」
炎玉旋過身,態度強硬。「不必跟朕道謝,朕讓妳住進這座霽月宮是要妳付出代價的。」
「什麼代價?除了要我歸順巖國,當個叛徒降將之外,其他都可以商量。」她先把醜話說在前頭。
他俊臉一繃,「朕不要妳當叛徒降將,只要妳當朕的女人。」
「你瘋了是不是?」冠庭直覺的吼道。
假裝沒聽到她不敬的言詞,接著又說:「朕要封妳為妃,除了賞賜這座霽月宮,還有宮女、太監,以及珠寶、衣裳。」
這回冠庭沒有再抗議,只是直接掀被子下榻。
「妳要做什麼?」
冠庭撇了撇嘴角,「大牢在哪裡,我還是進去裡頭窩算了。」
「妳!」他真恨不得掐死她。「妳就這麼不願意當朕的女人?還是妳心裡只有那位偉大的驃騎大將軍?朕哪一點比不上他?」
她歎了一口氣,「炎玉,我不是不知好歹,也知道你是想救我對不對?」
「既然妳都知道,為什麼不答應?」
「我要是答應當你的妃子,那跟投降又有什麼分別?」冠庭澀澀一笑,「天下人會怎麼看待我?他們會說我貪生怕死、賣身求榮,與其被人這麼說,那我不如從容就義,死得轟轟烈烈。」
炎玉忿忿然的扣住她的肩頭,「妳明知道朕絕對不會讓妳死,即便妳就像是紮在朕心頭上的一根刺,無時無刻不想除之而後快,但是朕還是願意想盡辦法留住它。」
聞言,她不由得動容了。「炎玉……」
他低下頭,將冠庭攬進胸前,深深的吻住她。
這一次,她沒有反抗。
或許是真的被炎玉的情意給感動了,冠庭沒想到他為了自己,願意如此的委曲求全,可是就算她點頭,那對目前的情勢也是於事無補。
冠庭輕輕推開他,「我不能。」
「為什麼?!」他氣急敗壞的大吼。
「因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就算你是赤帝,是巖國的君王,也不能一意孤行,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朝廷有朝廷的律法,不能不遵守,否則你不就變成暴君了?」她嘗試按捺下他的脾氣。「除了我,其他大臣,還有你的百姓願意接受嗎?畢竟我殺了不少他們的親人,是他們的仇人。」
他鐵青著臉咆哮著,「朕管不了那麼多!只要能保住妳,朕就算當個暴君又如何?」
「不要說傻話了。」她失聲笑道:「要是讓你變成了暴君,那我可罪過了,將來死後會被打下十八層地獄,你可不要害我。」
炎玉一個咬牙,用力的將她摟進懷中,幾乎要掐斷她的腰,讓她喘不過氣來,真情流露的大喊,「朕絕不會讓妳死的……」
沉香宮
「我爹進宮了?」香貴人捧在手上的鳳仙花瞬間掉了一地。
宮女就是來請示的。「是的,貴人。」
如果是其他嬪妃聽說親人進了宮,鐵定是欣喜若狂,可是她卻倍感壓力,但又不能不見。「讓他進來吧!」
「是,貴人。」
踩過滿地的鳳仙花,原本想將它們製成染料,塗在指甲上增色,將自己妝點的美艷動人。為了讓君王的寵愛能夠持久,後宮的嬪妃可說是絞盡腦汁,但她現下再也沒有心情。
爹怎麼會突然特地從張宿城來到這兒?香貴人忐忑不安的思忖,若又是為了兄長的死,她真的已經盡力了。
這時,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踏進接見官員的花廳,即使是父女,但是身份不同,自然要依禮參見。
「微臣楚鍭見過貴人。」
香貴人還是得擠出笑臉相迎。「不必多禮,給楚大人賜坐。」
「多謝貴人。」楚鍭年近五十左右,中等身材,有張方臉,剛正黝黑的臉部線條顯示他是個固執己見的人。
她待宮女為父親奉上了茶水,才怯怯的詢問。「爹,你這次突然進宮來,是有重要的事嗎?」
「咳。」他清了清喉嚨,意思是要女兒摒退其他的人。
「你們都下去吧!」香貴人心裡有數。
楚鍭在最後一名宮女離去之後,便不再顧忌尊卑,板起父親的臉孔。「我交代妳的事,妳可問過王上了?」
「爹是說有關大哥的事?」
他不假辭色的厲斥。「除了妳大哥的事,還有什麼值得我大老遠的進宮來?」
香貴人心中一酸,父親眼裡向來只有大哥這個兒子,沒有她們這些女兒的存在,自己早就明白了,不過還是很傷人。
「女兒已經問過王上,王上也同意了。」
「那真是太好了。」欣慰的笑容中帶著滿滿的恨意。「現在殺死妳大哥的兇手已經被押進宮來聽候審問,妳正好趁這機會再跟王上提一次,請王上將這名兇手交給妳處置。」
她一臉訝異,「爹的意思是說殺死大哥的兇手就是今天才押送回宮,王上要親自勸降的俘虜?」
「沒錯,原本我都安排好了,只要抓到她,夏侯敦便會私下將她交給我,神不知、鬼不覺,可是沒想到王上居然會在這時候微服出宮,還到了軫宿城,壞了我全盤的計畫。」楚鍭惱恨的說。
「爹,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香貴人聽完他的話,震驚不已。
楚鍭眼中恨意難消。「她殺了我唯一的兒子,讓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百年之後無人可以送終,我為什麼不能?」
「爹……」她聲音顫抖,怎麼也沒料到兄長的死會讓向來公忠體國的父親失去理智,陷入了瘋狂。「大哥戰死沙場,也算死得其所……」
他大聲喝斥。「妳給我住嘴!」
嬌柔的小臉頓時淚漣漣。
「哼!」他陰笑一聲,「我楚鍭的兒子戰死沙場,是該替他感到驕傲才對,可是若沒有這場戰爭,妳大哥就不會死了,居然還敗在一名女子手上,這種恥辱我這個當爹的要替他討回來。」
香貴人掩面低泣。「爹,其實你心中最恨的應該是王上。」
「他是王上,我不能殺他;可是那個俘虜就不同了,王上想要勸降她,根本是存心偏袒,今日在大街上,我親眼看到他抱著她進到輦車內,這已經意謂著王上色迷心竅,根本不會殺她。」楚鍭眼神狂亂,「我不甘心!我的親生兒子死了,她也休想活命。」
她嗚咽一聲,「爹,你要女兒怎麼做?」
「君無戲言,既然王上答應了妳,就不能食言,妳務必要讓王上將這名殺死妳大哥的兇手交出來。」
用過了御膳,炎玉撤了擱在銀盤上的牌子,今晚不打算召哪位嬪妃侍寢。
「恕奴才斗膽,王上是否要到香貴人的寢殿?」因為之前有過好幾次這樣的事發生,讓敬事房的太監總管面子掛不住,那些向他賄賂的嬪妃很不高興,以為他辦事不力。
炎玉接過小嵩子遞來的濕布擦過手,俊眸斜睞,「有什麼問題嗎?」
「奴才不敢,奴才的意思是若王上確定要到沉香宮去,奴才好在本子上記上一筆,這是宮裡的規矩。」總管迂迴的問。
炎玉瞭然的哼笑,「朕今晚不去沉香宮,而是要到霽月宮。」
侍立在旁的小嵩子驚愕的看他一眼,但堅守太監的本分,不干涉、不多嘴。
「霽月宮?」翻著手上的竹簡,總管百思不解。「這是哪位娘娘的寢宮?」
「她還不是娘娘。」炎玉含笑起身,整了整身上的龍袍。「不過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