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好幾天,依雀都隨著匡衛來到慈寧宮請安,兩人連袂出席,也讓原本王后深受恩寵的傳聞更是甚囂塵上,每一雙眼睛無不在偷偷觀察他們,然後再回報給自家的主子。
「看王上和王后感情這麼好,本宮心裡真是高興。」太后臉上的笑意並沒有達到眼底。「王后可得早日懷上龍種。」
依雀笑得有些僵。「是。」
「兒臣也希望王后盡快懷有朕的骨肉。」匡衛凝睇依雀的眼神充滿關愛寵幸,兩人的眼波交流全都落在太后眼中。「相信很快就會有好消息了。」
她滿臉困窘,低聲的嗔罵。「哪有這麼快。」
「不相信朕的能力?」他也跟她咬起耳朵來。
「你很討厭!」
匡衛低笑幾聲。
看著兩人當著自己的面打情罵俏,太后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猙獰,不過只有一下子,很快便恢復正常了。「不過,王上還得忙於政務,可得多多保重龍體。」
「多謝母后關心,兒臣會的。」匡衛臉上露出受寵若驚之色,因為這句話對他來說宛如天籟,就像是神界的賞賜,如此難能可貴。
太后鳳眼狀不經心的瞟向依雀,「對了!本宮要太醫院幫王后調配了補藥,可以強壯身體,有助懷胎,將來若是能生下皇子,皇子本身也會健康。」說完,就朝身旁的貼身宮女吩咐道:「去把太醫院準備的湯藥呈上來。」
「是,太后。」很快的,去而復返的宮女端來特別配製的湯藥,置放在依雀面前的漆几上。
瞪著那碗看不出什麼東西的藥汁,依雀心中警鈴大作。
小心大後!
紅玉的遺言不斷在腦中迴盪,聲音越來越大,讓她的手心不禁都捏了把冷汗。
「王后,快趁熱喝吧!」太后催道。
匡衛不疑有他,俊臉含笑的說:「還不快跟母后謝恩?」
「謝……謝母后賞賜。」她喉頭發緊的說。
怎麼辦?真的要喝下去嗎?會不會有毒?
可是又不能說不要,那等於是不給太后面子,讓她當場下不了台。依雀左右為難,在眾目睽睽之下,只得伸手端起藥碗……
冷不防的,藥碗滑出手心,藥汁也整個翻倒了。
她佯裝驚慌的大叫,「啊∼∼我不是故意的∼∼好燙∼∼」
「怎麼這麼不小心呢?」藥汁剛煎好,還冒著熱氣,匡衛怕她燙到自己,連忙將她從席上拉起,開口喚來宮女,「快來把這裡整理一下……」
依雀嘴裡不斷的道歉。「對不起,母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經意的瞥向太后,卻被她臉上厲鬼般的表情給嚇了一跳,儘管只有一剎那,卻也足夠讓依雀永生難忘了。
「沒關係,藥再煎就有了,有沒有燙到?」太后緩下臉色問。
她搖了搖頭,擠出笑臉。「沒有,只是衣裳都濕了……」
太后揚起一道親和的笑意,「那就快回寢宮去換下來吧!本宮還有別的事要和王上商量。」
「是,臣妾告退。」依雀不敢再多看一眼,急急的走出慈寧宮後,才敢大口的喘氣。真是太嚇人了,難道那碗湯藥真的有毒?可是太后沒有理由這麼做啊!萬一她肚子裡已經有了匡衛的孩子,那可是她的親孫子,要是毒死她,孩子也死定了,不是嗎?難道是她受到紅玉的影響,想太多了?
「母后想跟兒臣商量什麼?」待依雀走後,匡衛坐正身軀問道。
太后撫著左手腕上戴的黃玉手鐲,那是她從及笄那年,某人幫她戴上,至今從不曾離身片刻。「王上以為瞞著本宮,本宮就不知道了嗎?」
「母后指的是什麼?」
她端起彩繪著花紋的陶碗,啜了口香茗。「最近幾日文武百官不斷的遞上奏折,勸諫王上立即廢後,以免天象預測成真,難道不是嗎?」
匡衛深吸口氣,「兒臣絕不會廢了王后。」
「唉!本宮又何嘗願意,只不過司歷上奏月盈而生芒,後黨成輩,且害其主,代表如果再不廢後,王上的性命有了危險,朢國也將改朝換代,天象既然已經出現了徵兆,就應該謹慎處理。」太后輕輕擱下了陶碗,說得語重心長。「要知道王上身為一國之君,做事就該當機立斷,為了朢國的長治久安,犧牲一名王后,換取百姓的福祉也是值得的,不要因為兒女私情而誤了大事,恐怕會釀成更嚴重的災害。」
他凝目看去,斬釘截鐵的重複。「王后沒有犯錯,兒臣絕不答應廢後。」
「王上……」
「母后別再說了!兒臣相信王后絕不會做出危害朕性命的事。」匡衛倏地起身,滿臉慍怒。「恕兒臣告退!」
太后沉下臉看著他憤而離去,高貴的容顏頓時扭曲了,將几上的陶碗整個掃落地面,嚇得宮女們全都噤若寒蟬的跪下。
「太后息怒。」老宮女讓其他人都先退出門去。
她唇畔的線條緊抿成一條線。「他居然敢違抗本宮的意思?要不是本宮,他今天也不可能當上黑帝,是本宮賜給他的,他竟敢……」
老宮女遞上了杯溫茶,「太后娘娘別氣壞身子。」
「我好苦……好恨哪……」太后珠淚婆娑的低喊。
紅著眼幫主子拭去淚水,「奴婢明白太后的苦。」
「為什麼天帝這麼不公平?為什麼?」無止盡的淚水和哭喊也無法改變命運的安排。
依雀在自己的寢宮內來回踱步,想到頭都快炸了。她有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聽,感覺得出太后在這座王宮內的權勢有多大,說不定還有眼線隨時在監視自己,現在紅玉死了,身邊沒有可以信任的人,心裡的疑問也不知道該向誰打聽才好。
「啊∼∼」她抓著頭髮大叫。
外頭的宮女全衝了進來,「王后娘娘?」
她吐出一口氣,「我沒事。」叫一叫總算舒服多了。
宮女們一個個都用怪異的眼光看著她,依雀才不管那麼多,隨便她們怎麼看待自己,現在她更可以體會「王后」的處境了,置身在這種危機四伏、步步為營的環境,意志薄弱的真的會想不開,不過她可不是「她」,什麼樣的困境沒遇過,才不會隨隨便便就自殺。
腳步聲由外頭進來,朝她福身。「啟稟王后,侯偃侯大人求見。」
「侯偃?」這個陌生的名字讓依雀疑惑。「他是誰啊?找我做什麼?」
「侯大人是王后娘娘的兄長。」似乎認為她問得很奇怪。
依雀這才猛然想起,紅玉的確曾經跟她提過「王后」有個同父異母的兄長,由於自己的妹妹是當今王后,所以才得到虛宿城郡尉這個官職。
「原來是他,讓他進來吧!」這還是第一次和「親人」見面。
在這當口,依雀不禁回想起當時曾順口問了紅玉一句。
「他走個什麼樣的人?」
「呃,侯大人他……」
「妳老實說吧!我不會生氣。」看起來似乎風評不佳。
紅玉囁嚅了半天,「奴婢聽說侯大人他……暗中收取賄賂、公私不分,仗著有王后娘娘撐腰,還……」
那時她聽了相當憤怒,這樣的人渣居然還讓他當官,早就該把他打下十八層地獄去了。
小臉一沉,哼!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她就等著自找死路的侯偃進門謁見,「王后」不敢做的事,她很樂意效勞。
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依雀抬眼看去,就見一名身材瘦長的男人跨進門檻,雖然只是個小小的郡尉,不過態度卻很囂張傲慢,鼻孔朝得比天高,第一眼就讓她很想開扁。
見到在座的確實是原本以為死去的王后妹妹,侯偃馬上換了張臉,裝腔作勢的跪下,擠出兩滴眼淚,一路爬到席前,滿臉的喜極而泣狀。「微臣在虛宿城聽說娘娘死而復活的消息,簡直是不敢相信……想不到是真的……真是老天垂憐……」
「原來你這麼高興我還活著。」哭得這麼假,瞎子都看得出來。
侯偃涕泗縱橫的表達忠心。「當然了,王后娘娘活著是聖國百姓的福氣……也是侯家的福氣,相信二娘也會替妳高興……不過,微臣聽說朝中大臣紛紛要求王上廢後,娘娘儘管放心,微臣一定會站在娘娘這一邊。」
她咧了咧嘴,「那本宮就先跟你道聲謝了。」萬一自已成了廢後,他不也就沒戲唱了,當然會緊張。
「娘娘這麼說就太見外了。」他假惺惺的笑了笑,看不出哭過的樣子。「呃,微臣能不能跟娘娘單獨說幾句話?」
依雀摒退了身邊的宮女,看看他想玩什麼花樣。
「畢竟微臣和娘娘是兄妹,怎麼容得了別人欺負到我們侯家人頭上來,娘娘說是不是?如今娘娘深受王上的恩寵,正是大好機會,可以乘機一併除掉那些想要把娘娘廢掉的大臣,免得礙手礙腳。」
她感到有些困惑。「他們為什麼堅持要廢後?」
「原來娘娘還不知道,這還不都是司天監搞的鬼,說什麼天象出現異變,還斷言王后娘娘將來會爭權奪位,危及王上的地位,所以千方百計要廢了娘娘,不曉得懷著什麼居心……」
還有這種事?她根本不知道。
侯偃不停的慫恿著,「王后娘娘可別被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給蒙騙了,得學著機靈一點,趕緊大權在握才是最要緊的。」
看著他醜陋貪婪的嘴臉,依雀倒盡了胃口,幸好沒吃多少東西,不然都吐出來了。「你今天進宮就是來跟我說這些的?」
「呃,當然還有別的正事。」總算察覺到眼前的王后妹妹看他的眼光不太一樣,帶著輕蔑和諷刺,不由得清了清喉嚨,「虛宿城的郡守病了好一段時日了,所以想拜託王后娘娘在王上耳邊說幾句好話,相信王上會讓微臣接任郡守的位置。」
「你當了郡尉還不滿足,還想要當郡守?」依雀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認為自己有那份能力嗎?」
他笑得好不猖狂。「那是當然,虛宿城的百姓見了微臣,可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放肆……」
依雀不客氣的當面吐槽。「我看他們是敢怒不敢言吧!」
頓時笑僵了臉,「娘娘怎麼這麼說呢?微臣可是替他們做了不少事……」
「是啊!可是我怎麼聽說你把朝廷撥下來的款項中飽私囊,用來大肆興建自己的房舍,廣納美妾,常常在外頭說你是國舅爺,還要大家尊敬你,見了你就得跪拜磕頭,可以說是作威作福,連王上都比不上。」
「娘娘,這是誰捏造的謠言?微臣就是跟天借了膽,也不敢這麼做。」侯偃搓著雙手替自己辯解。「微臣做事向來是人人稱讚的。」
她凜著小臉,「是不是謠言,隨便找個虛宿城的百姓來問就知道了,依本宮看,你是沒有資格當郡尉,更別說郡守了。」
侯偃收起恭敬的虛偽態度。「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依雀涼涼一笑,「如果你還聽不懂,我不介意重複一次,那就是你、沒、資、格,聽清楚了嗎?」
陡地,侯偃鐵青了臉,「妳敢不聽我的?」
「我就是不聽,你想怎樣?」她可不怕。
他當場翻臉,張牙舞爪的威嚇。「別以為妳現在得寵了,有王上當靠山,我就不敢對妳怎樣,看來妳是太久沒嘗到挨揍的滋味了。」
秀眸憤怒的瞠大。
想不到「王后」這麼悲慘,在王宮裡被欺負也就算了,連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也不把她當人看,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
一股巨大的憤怒竄流到四肢百骸……
天底下就是有這麼多欺善怕惡的混蛋!既然這樣的話,就由她都來替「王后」出這口怨氣。
依雀怒瞪,「你敢!」
「妳看我敢不敢!」侯偃衝上前去,抬起右手就要甩她一記耳光,讓她好好聽話,當上郡守只是第一步而已,丞相之位才是他最想要的。
見他竟然真的出手,依雀自然不是省油的燈,從席上跳起來,看準時機,一個直拳揮向他的門面,當場把他打得踉蹌後退、鼻血直流。
「啊啊……妳……」沒料到依雀會反抗,一個沒留意就被打得正著,只能摀住受創的鼻子大叫,「妳打斷我的鼻樑……妳這賤女人居然敢打我……妳……我流血了……」
她凶悍無比的逼近他。「這一拳我是代替虛宿城的百姓打的!憑你這種貪官污吏也想當郡守,等下輩子投胎再說吧!還有,你最好先搞清楚一件事,我已經不是那個任人欺侮的王后了,不是你隨便威脅兩句,就會被嚇哭。」
侯偃鄙夷的啐了一口,「賤女人!」
「大膽!」
一聲雷霆萬鈞的怒吼把侯偃嚇得面如死灰、肝膽俱裂。
他嚇軟了雙腿,明白大勢已去。下王、王、王、王上……」
不知在門外聽了多久,匡衛終於按捺不住的出聲。「你竟敢辱罵朕的王后?不想活了嗎?」
依雀一臉驚訝,「你來多久了?」
「朕全都聽到了。」
她橫他一眼,「那你也看到我打人了?」
「看到了。」匡衛真的很詫異。
「我是真的太生氣了,才會忍不住出手。」她真的很不想讓喜歡的男人看到自己凶巴巴的樣子,總要顧慮一下形象。「平常我不會這麼粗暴的。」
匡衛莞爾。「打完之後的感覺如何?」
「心情舒坦多了。」應該說簡直是爽斃了。
他礙於身份,只能一臉羨慕。「朕也想試試看。」
「那還等什麼,快點動手教訓這個人渣,幫我多踹兩腳,再賞他幾個巴掌。」依雀大力鼓吹。
侯偃驚駭極了。「王、王上饒命啊……微臣知錯了……」
「住口!」匡衛大吼一聲,「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在虛宿城作威作福、欺壓百姓,你的所作所為干賢都跟朕稟奏了,侯偃,你真是罪該萬死。」
再也狂妄跋扈不起來,侯偃只能轉頭向依雀求救。「請王后娘娘念在自家兄妹的情份上,請王上饒了微臣一命……」
依雀嗤哼一聲,「那些百姓在哀求你的時候,你有替他們想過嗎?你有饒過他們嗎?不管你是我的誰,你所犯的罪誰也救不了你。」
「娘娘……」他聲淚俱下的哭道。
匡衛深深看她一眼,「朕若是罷了他的官,定了他的罪,王后也不在乎?」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這種事為什麼要問我?」依雀有自知之明。「王上才是一國之君,當然由你決定了,何況像他這種人根本不配當父母官。」
他因她不徇私的態度而微笑。「王后說的對。」
「王上……王上……」侯偃抱住他的大腿叫嚷。
一腳將侯偃踢開。「來人!」
兩名侍衛進來聽旨。
「把侯偃押進天牢聽審。」
侯偃嚇得差點屁滾尿流,被侍衛左右架起,-路拖了出去。「王上開恩……王上開恩……娘娘……王后娘娘……」
「哼!這種人早就該被千刀萬剮了。」依雀毫不同情的數落著。
匡衛用種全新的目光,定定的看著她半晌。
依雀摸摸自己的臉,「你在看什麼?」
「如果王后原本的個性就像現在這個樣子,朕也不會故意冷落妳、排斥妳,害得妳差點枉死。」他撫著她柔嫩的面頰說。
她噗哧一笑,「那可不一定,說不定你早就氣得把我的頭砍了。」
「朕的心胸沒那麼狹窄。」匡衛低哼。
「話又說回來,如果我沒有先死過一次,也不可能變成現在這樣。」依雀真不知道該不該感謝那個撞死她的汽車駕駛。「你比較喜歡現在的我嗎?」
匡衛摟著她的纖腰,一臉打趣。「現在的妳讓朕又愛又恨,從來沒有一名女子敢挑明的反抗朕,還敢罵朕,可是如果這樣的妳不見了,又變回原來那個畏畏縮縮的樣子,朕反而會很失望。」
「如果我說其實我不是我,也就是說其實我不是王后,你也會愛我嗎?」她好怕這樣的幸福又像蒸氣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聽糊塗了。「妳就是王后,這點朕早就求證過了。」
「也許王后只剩下這具軀殼而已,住在裡面的魂魄卻是別人……」有時依雀也很矛盾,希望匡衛愛的是原本的自己。
「別說了!」匡衛不想聽這種荒誕不經的話。「不管妳是誰,妳都是朕的王后,是朕心愛的女人,這樣就夠了,只要妳答應一生一世都陪在朕身邊,其他的朕一概不管。」
依雀眼眶紅了紅,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朕不管什麼異象,也絕不廢後,朕要跟妳執子之手、白頭偕老。」他說。
她緊緊的抱住他,「我答應你,不再離開你了。」依雀終於明白干賢的意思,也慶幸自己當時聽他的留下來。
「只要妳快點幫朕懷了皇子,那些大臣就不敢再危言聳聽了。」
從古至今,女人好像都得靠傳宗接代來維繫自己的地位,依雀悶悶的心忖,但是為了能跟他在一起,她願意忍受這種不平等條約。
「昨天我不小心把母后賜的湯藥打翻了,她有在生我的氣嗎?」
匡衛掀袍坐下,將她拉到懷中摟著,「不會的,母后還不至於會為了這一點小事就記恨在心,其實她也是想要早點抱到孫子,只要宮裡哪個嬪妃傳出喜訊,母后就會讓太醫每日送補品、安胎藥過去,還吩咐宮女、太監小心服侍,只可惜……大概是朕犯了什麼錯,天帝遲遲不肯賜給朕皇子。」
心臟冷不防的漏跳半拍。「你是說母后之前就常常讓太醫送湯藥去給那些懷孕的嬪妃?」
「母后是出於關心。」他說。
依雀霍地覺得頭皮發麻,腦中有種不好的想法。
「匡衛,那些懷孕的嬪妃發生什麼意外,為什麼都流產了?」這個疑問一直在她腦中徘徊不去。
聞言,他臉上掠過一道悲愴,黑眸閃動著可疑的淚光,久久沒有開口,依雀早就知道他很愛孩子,怕又觸痛他的傷口,不敢再問。
她乾笑,「你不想說就算了。」
「其實朕直到現在也不明白……」以為他不願再去回憶,過了半晌,匡衛才再度開口。「頭一個傳出喜訊的香嬪身子骨一向不錯,只不過感染到小小的風寒,卻是嚴重到一病不起,母子倆都沒能保住。」
似乎能體會匡衛的心情,依雀偎得更近,和他十指交纏。
「接著是蓉貴妃,當時已經五個多月,朕還記得第一次感受到胎動的驚喜,那種即將為人父的心情讓朕開心不已……」說到這裡,喉頭像梗了東西,逸出一聲像哭又像笑的聲音。「誰知道她只不過是在御花園散步,突然一陣頭暈目眩,就這麼跌了一跤,動了胎氣,朕期盼好久的孩子就這麼走了……受到這種巨大的打擊,蓉貴妃便得了失心瘋,連朕也認不得了。」
這算是意外嗎?她不敢確定。
匡衛用力的抹了把俊臉,手掌還微微顫抖著。「最後一個就是前陣子溺死在荷花池中的蘭貴妃,有了前車之鑒,朕更加謹慎,派了更多奴才小心伺候,好不容易捱到孩子要出生的那天……朕守在寢宮外頭等待孩子的哭聲響起……可是……可是朕一直等不到……」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淌下君王悲慟的眼淚,全身劇烈抖動。「是個死嬰……當他們把朕的皇子抱出來……孩子早就已經眙死腹中……朕好不容易可以親手抱到自己的骨肉……可是卻是一具沒有氣息的屍體……只有這麼一丁點大,小小的身子卻是冰冷的……」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依雀也跟著哭了。
他抱著頭顱痛哭失聲。「為什麼?朕有滿腔的愛等著要給他們……為什麼就是保不住?為什麼?」
依雀將他擁在胸前,也是泣不成聲。「匡衛……」她知道他有多愛孩子,多想要有孩子,那種失去至親的慟是外人無法理解的。
「朕貴為一國之君……卻救不了自己的孩子……朕還算什麼一國之君?」他像是找到可以傾吐的管道,盡情的吶喊。
她擤了擤鼻子,擠出笑臉,「你不要這樣,我相信芷嬪這次一定會平平安安幫你生下皇子。」她不敢妄自揣測,也不敢再多問,在沒有找到確實的證據之前,不想再傷匡衛的心。「以後你想要幾個孩子,我都幫你生,你不要哭了……」
想不到一個大男人的眼淚也有這麼大的殺傷力,讓人不禁心疼,讓人想要幫助他,原本她是一個凡事只想到自己,別人的死活都與她無關的人,可是依雀卻無法對他棄之不顧。
可是該找誰呢?
有了!
翌日,干賢被召進了交泰殿,來到依雀面前跪拜見禮。
「干大人請起。」她還不太習慣受這種大禮,有的大臣年紀比她大,可以當她爺爺了,見了她也得跪,不知道會不會折壽。
他拱手一揖,「多謝娘娘。」
依雀早在干賢進門之後便支開了宮女,就怕有人嘴巴太大,把聽到的事張揚出去,那可就打草驚蛇了。
「不知王后娘娘召見微臣有何吩咐?」干賢下解的問。
她沉吟片刻,還是決定這麼做。「我有件事想請干大人幫忙。」依雀打聽過了,干賢是個正直無私的好官,做事向來稟公處理,又是匡衛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找他應該沒錯。
「娘娘請說。」雖然納悶,他還是靜心傾聽。
「這件事關係重大,希望干大人秘密進行,不要讓太多人知道。」依雀壓低嗓音說:「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干賢怔了一怔,「是。」
「呃,聽說之前後宮裡的幾位嬪妃懷了身孕,太后都會賜下湯藥給她們,我想請干大人去太醫院查一查那些藥的成分。」她說。
他一時間目瞪結舌,「難道娘娘是懷疑……」
「不管我懷疑什麼,干大人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忙?」
「娘娘……」
依雀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如果不願意就算了,我再另外想法子。」
「王后娘娘,太后是絕不可能做出那種事,那些都是意外。」干賢臉色一整,「儘管太后和王上之間有些問題存在,但是太后絕不可能做出危害王上親生骨肉的事,一定是娘娘誤會了。」
她小臉透著嚴肅。「我也希望是誤會,只是有太多巧合了……每次有嬪妃懷了身孕,太后便會每日賜下湯藥,接著孩子都保不住。」
干賢張口欲言,「那也不代表……」
「聽說芷嬪也喝了那些湯藥,我擔心會歷史重演,到時最傷心的人是誰,你應該比我還要清楚,你希望見到那種事發生嗎?」依雀的話果然讓他住了口。「雖然我知道懷疑太后是不應該的,可是王上那麼渴望有個皇子,我真不想看到有不好的事發生。」
他思索良久。「臣明白了。」
「那你願意幫我囉?」依雀小臉一亮。
「是,臣會暗中到太醫院調查。」他說。
依雀露出大大的笑臉,「謝謝你,干大人。」
「臣不敢當。」
她再三的叮嚀,「不過千萬不要讓人發現你在調查什麼,免得對方湮滅證據,到時什麼線索也沒了。」
「是,王后娘娘。」
此時的干賢不得不對這位王后另眼相看,過去的王后是個沒有主見的女子,對別人的要求總是唯唯諾諾,有什麼心事都往肚裡吞:可是此刻的她,不但大膽直言,言行舉止更是和過去完全不同,甚至懂得思考,這才是最不可思議的地方。
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這樣的轉變?不管是什麼,只希望這樣的轉變對聖國、對王上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