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跨過門檻,走進帳房內處理公事,就聽見尾隨在後的心兒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讓他心頭為之一凜。
「唔……」心兒被一道強光打得險些魂飛魄散,形容憔悴、臉色青白的倒在地上呻吟。
他俊臉一白,震驚的喝道:「心兒,妳怎麼了?」
「公子,我……」她大口的喘著氣,困難的抬起小臉,瞅向門扉上端,「快……快把那張符撕、撕了。」
「符?」宋麒英仰頭一看,俊臉驟變,「一定是那個玄空道長幹的好事!」
心兒捂著被強光打中的胸口,氣若游絲的說:「公子,先把它撕了……」
見她如此難受,宋麒英心如刀割。
「妳忍一忍,馬上就好。」他從屋內搬來凳子,然後踩著凳子,長臂一伸,順利的將那張符咒取下來,撕得粉碎。「有沒有好一些?」
她勉強的擠出一絲笑意,「只要再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
「那就好。」宋麒英瞪著地上的紙屑,火氣上升,「可惡!還以為是個三流角色,想不到他的符這麼厲害。」
「那些符可能是他祖傳師父留下來的東西,而且我也太不小心了,應該早點發現才對。」心兒困難的從地上站起來,纖細的嬌軀搖搖欲墜。
宋麒英在旁邊看得心焦,「妳還好嗎?」
「我已經好多了。」她吃力的飄進屋去。
他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在一旁乾著急。
「心兒,我能幫妳什麼忙?」看著捲縮在寢榻上的柔弱身影,卻無計可施,他真痛恨這種無助感。
心兒蒼白的唇瓣微掀,「我不會有事的,公子,那張符咒的法力雖強,不過我還挺得住,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宋麒英眼眶發紅,苦澀的笑問:「我們之間還需要這麼客套嗎?」
「說得也是。」她無力的笑。
他注意到她的臉色相當差,原本就沒有血色的小臉,如今魂魄呈現透明狀,似乎耗掉不少能量。
「妳現在覺得如何?」
心兒疲倦的合上眼,「好累,我只要睡一覺就沒事了……」
「心兒?」宋麒英怕她就這麼一睡不醒,雖然她已經沒事了,他還是擔心她會突然消失。「心兒?」
眼看叫不醒她,他只好靜靜的坐在床頭看顧她。
此刻他才深刻的明瞭他對她的愛有多深,即使她只是一縷魂魄,他也願意守著她終身不娶,可如今最重要的是要保護她的安全,萬一哪天又來個什麼道長,利用符咒對付她,他該怎麼辦?
「……欽此。」
包括宋麒英在內,宋家大大小小跪了一地,呆呆的看著前來宣旨的太監,萬萬沒料到皇上賜婚這種事會發生在他們身上,雖說是一件喜事,可對宋家而言只有驚,壓根沒有喜。
徐公公尖著嗓子說:「還不快接旨?」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宋麒英恭敬的接下聖旨,腦子還是一片空白。
宋夫人在次子和次媳的攙扶下起身,一臉的煩憂,「這位公公,皇上他……他怎麼會……」按照常理,宋家不過是平民百姓,根本不須勞動到天子來賜婚,這究竟是福還是禍?
「宋夫人,這可是樁天大的喜事。」徐公公笑嘻嘻的說:「您的公子能娶到靜寧郡主為妻,就是趙王爺的女婿,從此宋家一步登天,真是可喜可賀。」
「多謝公公美言。」宋夫人向福管事使了個眼色,奉上大紅包,順道巴結一下。
徐公公臉上堆滿笑臉,「那我就回宮覆旨了。」
「送公公。」目送他離去之後,她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怎麼會這樣呢?好端端的,皇上怎麼會賜婚呢?」
汪蘊華先讓婆婆坐下,「娘,您先別慌……」
「要我怎麼能不慌呢?」宋夫人眼眶紅潤的低喃,方寸大亂。「我們宋家可從來沒想過要攀上什麼皇親國戚,可是皇上賜婚,誰也推拒不了,全汴京的老百姓都知道靜寧郡主打一出生就又瘋又傻,這……」
「大哥,你說該怎麼辦?」宋麒光忿忿不平的問。
宋麒英反倒氣定神閒,無動於衷,「皇上賜婚,我能拒絕嗎?」
「可是,你甘心娶個瘋女人為妻嗎?」
「不甘心又如何?」他冷冷的嗤笑,「這是皇上的旨意,誰也違抗不得,我們只是普通老百姓,要如何抗旨?」
宋麒光來回踱步,「真是豈有此理,為什麼誰不選,偏偏選上我們宋家?」
「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娘一定先幫你訂下親事,早點成親就好了。」宋夫人又氣又惱的說。
「娘,既然這已成事實,再生氣也是枉然,等靜寧郡主進了門,多派幾個丫鬟照料她,我想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宋夫人氣惱的瞪著長子無關緊要的態度,「你以為娘會關心她?娘擔心的是你,娶了那樣的媳婦兒,既不能照顧你,也不能為你生兒育女,我看還是再幫你討個小妾,娘就不信趙王府敢有什麼意見。」
他將聖旨交給福貴收妥,「娘,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氣壞了身體可不好。」
「英兒……」
「娘,什麼都別說了,讓弟妹扶您進房休息。」宋麒英這麼說,汪蘊華自然聽懂他的意思,好說歹說才把宋夫人哄騙進去。
宋麒光想破了頭,還是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大哥,難道真的無法可想了嗎?」
他自嘲的說:「若是抗旨,只怕會連累宋府兩百多人,除了按旨完婚,已經沒有其它後路可走,你先進去幫我安慰娘,別再讓她胡思亂想。」
「大哥、大哥……」宋麒光連喚了兩聲,還是喚不回兄長。「唉!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算了,還是先去看看娘再說。」
「大少爺,你要上哪兒去?」福貴擔憂的問。
宋麒英啞然失笑,「怎麼連你也擺出這種表情?」
「可是……」
他搖頭苦笑,「我不會為了這種事想不開的,你不用跟著我。」
福貴仍是憂心忡忡,「可是小的聽人家說,這個靜寧郡主雖然長得很美,可惜就是瘋瘋癲癲的,腦筋不太正常,不高興的時候還會大哭大鬧,很難伺候……」
「就算真是這樣,我還是得娶,宋家生意做得再大,也無法和趙王府相比,我不能為了一己之私,置府裡所有人於不顧,你就別再為我擔心了,凡事總有解決之道。」
主子都這麼說了,自然沒有他再說話的餘地。
「對了!我記得今天好像是寧府大少爺的頭七,是不是?」
他頜了頜首,「沒錯,不過因為還沒抓到兇手,官府遲遲不肯把寧大少爺的屍體還給寧府,寧老爺為此還上衙門吵了好幾回。」
宋麒英若有所思的回房拿了大氅,「我要到寧府上香。」
「大少爺,你不能去。」福貴阻止說。
「為什麼不能?」
「你就要辦喜事了,怎麼可以去沾惹穢氣,萬一不小心沖煞到怎麼辦?」他年紀雖小,卻迷信得很,聽老一輩的人說的話準沒錯。
「不管怎麼說,宋寧兩家是世交,我總得替娘走這一趟。」宋麒英對他的說法一笑置之。
福貴一時語塞,「可是……」
「別可是了,寧府離我們不遠,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說完,便將他丟在後面,「心兒,即使我娶了靜寧郡主,我的心裡也只有妳。」
已然恢復精神的心兒垂眸不語。
宋麒英停住腳步,「妳不相信?」
「我能體諒公子的難處,這也是不得已的。」她微微哂道。
「靜寧郡主生了瘋病的事人盡皆知,這樣也好,起碼她不會介入我們之間,到時另外撥一座院子給她,再派人看護她,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心兒嬌媚的白他一眼,「我像是那種心胸狹窄的女子嗎?」
「妳真的完全不介意?真的這麼大方?」
她驕傲的說:「那是當然了。」
「哦?」宋麒英挑了下眉,打趣的問道:「那麼上回是誰把那個叫胭脂的妓女嚇跑的?我記得好像是妳,不是嗎?」
「都是過去的事了,公子還記得這麼清楚,是不是覺得很可惜啊?」心兒兩手扠腰,凶巴巴的問。
宋麒英不禁噴笑出來,「剛剛還說自己多大方,心胸多寬大,妳看!一下子就打翻醋罈子了。」
她愛嬌的嗔道:「討厭!」
寧府的庭院裡搭著靈棚,符合寧老爺的作風,極盡奢華之能事,大手筆的請來幾十名和尚唸經,門前用竹竿搭起兩座牌坊,扎上藍白兩色的紙花,還有執事者在門口,以便通知喪家主人前來弔信的客人等事。
上完香,不見寧老爺的人影,只有寧琇雲上前代為答謝,可她卻因為傷心過度,突然昏倒在他懷裡,經過一番處置,她才清醒過來。
寧琇雲拉著他的袖口,柔聲哀求,「宋大哥,你不要走……」
「寧二小姐,請你節哀順變。」他刻意和她保持距離,免得引起無謂的誤解。
「為什麼你這麼無情?」她淚如雨下的指控,「我哪裡不好,你告訴我,我可以改,為什麼你就是不能喜歡我?」
宋麒英輕蹙眉頭,「我心中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再也容不下第二個。」
她怯怯的問:「如果……如果我願意作妾呢?」
「我的心只給一個女人,寧三小姐將來會找到更適合的對象。」
「你好狠……」寧琇雲將淚顏埋在手心,啞聲說。
他絕然的起身,「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告辭了。」
寧琇雲一把撲在他胸前,「宋大哥,你不要走,再陪我一會兒……」
「寧二小姐,請自重。」宋麒英不悅的握住她的肩頭,將她推離,「還是讓妳的婢女進來陪妳比較妥當,告辭了。」
她淒絕的輕喊,「宋大哥……」
離開寧府,宋麒英這才察覺已經過了戌時。
「妳怎麼都不說話?」他斜睨一眼身旁的人……應該說「鬼」才對。
心兒小臉一撇,「哼!」
「我哪裡惹到妳了?」
「我看公子倒真是艷福不淺,乾脆就答應納那位寧二小姐為妾好了,反正再過不久你就要娶那個瘋郡主了,有她作伴也不寂寞。」
宋麒英先是一怔,然後有些恍然。「妳在吃醋?」
「我……我才沒有!」心兒窘迫的否認。
他認真的覷著她,「真的沒有?我倒希望有。」
「公子?」
「妳不想知道我心中的那名女子是誰嗎?」
心兒驚愕的凝聲,「啊……」
「不用我說,妳應該已經知道答案了。」宋麒英輕觸她的面頰,唇邊泛出苦笑,「我多希望能真實的觸碰到妳的人,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妳能永遠留在我身邊,我再無所求。」
她感動得流下眼淚,「公子最討厭了,就是愛惹人家哭……」
「為什麼不讓我們早點相遇呢?如今陰陽兩隔,只能這樣看著妳是不夠的,我還想要更多更多……」
「別說了!」心兒捂著臉啜泣著。
宋麒英柔柔的輕喚,「心兒,別哭,我不想惹妳傷心。」她的每一滴眼淚都落在他的心窩,令他有如錖心般的疼痛。
「嗚……」她的淚還是停不了。
他瘖啞的安撫,「心兒,妳能陪在我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實在不該太奢求,我真是太貪心了。」
「公子不要這麼說。」心兒拭乾淚水,仰起小臉,「能遇到公子是心兒的福氣,心兒今生今世願意留在公子身迸……」
「直到我死去那一天。」宋麒英深情的說。
心兒羞怯一笑,「嗯!」
「天色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她微頜螓首,像個柔順的小妻子,默默的跟著他。
依然是個寒風剌骨的夜晚,大街上不見人跡。
宋麒英拉攏大氅,大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唔……」冷風中傳來一陣細弱的女子呻吟。
他俊目一轉,覷見路旁蹲著一團黑影,聲音就是從那兒傳出來的。
「誰在那裡?」宋麒英揚聲問道。
那團黑影微微動了一下,回頭讓他看清她的長相。
「對不起,公子,我……不小心扭傷腳踝了。」那是張妖艷的面容,美得帶點邪氣,她嬌聲嬌氣的請求他幫忙,「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宋麒英臉上沒有半絲驚艷之色,也沒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原地不動。
「姑娘住在哪裡?」
「就、就在前面兩條巷子,公子,請你行行好,我……我的腳真的好痛。」她哽咽的求助,無論老少,只要是男人,沒有不立即伸出援手,來個英雄救美。
他微皺著眉心,若真的丟下她不管,再道種氣候之下,她恐怕會被凍死!想到此,他立刻往前跨了一步……
「公子,別上當!」心兒喉嚨發緊的嬌呼。
「怎麼了?」聽出她口氣怪異,他本能的停下前進的腳步。
心兒纖柔的身影從宋麒英身後閃了出來。
「因為她不是人。」
宋麒英窒了窒。「妳是說……」
前一秒還柔弱無助的落難女子臉色丕變,下一秒便直起妖嬈惹火的嬌軀,妖魅的臉上佈滿媚笑,「妳這該死的女鬼,居然壞我好事!」
「妳這妖怪騙得了別人,可瞞不過我的雙眼。」心兒不畏懼的擋在宋麒英身前,「妳最好不要打我家公子的主意,不然我不會饒過妳!」
妖媚女子咯咯嬌笑著,「就憑妳?呵呵……笑死人了,不過是一縷千年的魂魄,居然這麼大的口氣,我倒想見識見識妳有什麼本事。」
心兒勇敢的昂起下巴,「誰敢動我家公子一根寒毛,我就跟誰拚命。」
「心兒,妳讓開!」宋麒英低喝,「她找的人是我。」
心兒猛搖螓首,一眼就看出這妖怪的原形。「公子,她是修煉了好幾百年才化為人形的蛇妖,你絕對鬥不過她的。」
「本姑娘最喜歡的就是像他這種男人,看他身強體壯,床上功夫一定很在行,公子,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以免辜負如此美好的夜晚……」
「無恥!」心兒怒啐一口。
蛇妖的雙眼綻出邪魅的光彩,「公子,跟個女鬼有什麼搞頭,碰不到也摸不著,不如跟著我,讓我好好的伺候你。」
宋麒英正氣凜然的怒叱,「住口!心兒雖然是個鬼,可是她從不害人,妳沒有資格跟她相提並論,寧府的大少爺是妳殺的,對不對?」
「妳是說那個既沒品、又濫情的急色鬼嗎?」蛇妖扭擺著水蛇般的纖腰,朝他拋媚眼,「他沒有一點可以跟你比,本想吸了他的精血,可以助我修煉,沒想到他大概玩太多女人了,身體太虛,真是不中用,只好草草把他了結了。」
他咬牙厲叱,「妳這該死的妖怪!」
心兒只關心他的安危,「公子,別跟她說這麼多,我們快想辦法擺脫她。」
「想走?沒那麼容易!我早就看準他了,像他這麼優秀的獵物可是相當少見,說什麼也不能放過,公子還是乖乖的過來,別做吃力不討好的事。」
「休想!我會拚死保護公子的安全。」心兒明白自己敵不過這名修煉了數百年道行的蛇妖,心中已做好最壞的打算。
宋麒英驚駭的斜睞心兒,「心兒,我不准妳做傻事!」
她綻出一朵美麗的笑容安慰他,「公子,你別這麼緊張,我不會有事的,你忘了我早已經死了嗎?沒有什麼可以傷害我。」
「沒錯,妳的確已經死了一千年,不過我可以讓妳再死一回。」蛇妖有恃無恐的冷笑,「等收拾了像妳這種礙手礙腳的女鬼,他就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了。」
話才說完,她便唸咒施法,一口火球飛了過去……
心兒無法動彈,眼睜睜的看著火球撲來,轟然一聲,沒有實體的魂魄猶如巨身在火熱的煉獄般,全身都著火了,她不禁發出淒厲的尖叫。
「啊……啊……」
「心兒!」宋麒英情急的要抱住她,可是任他試過千百遍,還是撲了個空,只能發出掏心挖肺的嘶喊,「心兒,告訴我我該怎麼幫妳……」
蛇妖幸災樂禍的嬌笑,「沒用的,她馬上就要魂飛魄散,誰也救不了她。」
「不!心兒,不要球開我,妳咎柢遇毯的……二他嘶吼。
這火燒得她好痛苦,凝聚了千年的意識漸漸渙散……
宋麒英痛撤心扉的大喊,「心兒……」
是公子在叫她?
他即將面臨危險,她要撐下去才能救他!
再給她一點時間,只要能救公子,就是要她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也無妨,心兒在心中不斷向上蒼祈求。
心兒在火焰中朝他伸出手,「公子……」
「心兒!」宋麒英同樣伸長自己的手臂,明知抓不到,卻又渴望著奇跡出現,可是當他親眼目睹心兒的魂魄隨同燃燒後的灰燼,在他眼前散去,霎時呆若木雞。
蛇妖得意的鼓掌叫好,「總算結束了。」
「不、不可能,這不是真的……」他木然的喃喃自語,就是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
她的眼神邪惡,笑得卻是風情萬種,「現在換你了。」
宋麒英失魂落魄的喚著,「心兒、心兒……」
「來吧!」蛇妖用舌尖舔了下血唇,露出兩顆陰森森的毒牙,「讓我們找個地方快活快活,很快你就會忘記那個女鬼的存在了。」
他就像失了心的人,呆愣在原地,不躲也不閃。
蛇妖比了下手勢,想施展法力將他帶離……
「大膽蛇妖!」天外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居然敢危害人間,看我土地公怎麼收拾妳……」
「糟了!」她大為失色。
只見一道白光由上劈了下來,蛇妖發出一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