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格,請你手……手下留情……」一名生得白白淨淨,約莫十三、四歲的小太監臉色蒼白的求饒著,他正直挺挺的站在大樹前,頭上還頂著一顆紅蘋果。
「少囉唆!還不快點站好!」容貌嬌美脫俗的旗裝少女叱喝道,並從箭袋中抽出一支精心打造的銀箭。
少女身邊的婢女幸災樂禍的笑道:「小喜子,你可要好好保重啊!」
「石榴,我跟你無冤無仇的,你怎麼可以陷我於不義?」叫做小喜子的小太監一臉的苦瓜相,兩眼一閉,梗聲道:「格格,奴才來世再來伺候你……」
旗裝少女抿了抿嫣紅的小嘴,自信滿滿的拉滿弓,將箭頭瞄準目標物……
「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如來佛祖……保佑小喜子長命百歲……」救郎喔!萬一主子沒對準,他的小命就玩完了!
只聽見「咻!」一聲,銀箭準確無誤的射中紅蘋果,嵌進樹幹中。
「射中了!射中了!」石榴迭聲拍手叫好。
小喜子聞言翻了個白眼,兩腿發軟的坐倒下來。「謝天謝地……」他這條小命總算是撿回來了。
「格格,你真厲害,真不愧是咱們大將軍的女兒,好個虎父無犬女。」婢女的讚美可讓鎮國大將軍阿圖格的掌上明珠──如意格格的尾椎都翹起來了。
如意昂起秀美的下巴,「這還用說嗎?等阿瑪回來,我要再表演一次給他看,阿瑪看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還要再來一次?」小喜子一聽到這個噩耗,立刻假裝昏倒。
如意嗔惱的白了他一眼,「沒用的東西,這樣就昏倒了!石榴,去提一桶水來把他潑醒……」
「格格,奴才已經醒了,不用費事提水了。」小喜子手忙腳亂的爬起來,看見石榴在旁邊偷笑,他孩子氣的臉龐滿是尷尬。「臭石榴,我晚點再跟你算帳。」
石榴朝他扮了個鬼臉,「哼!自己膽小還怪別人!」
「你……」小喜子氣紅了眼。
石榴挑釁的用眼角睨他,「怎麼樣?」
「哼!好男不跟女鬥。」小喜子辯不過她,只好自我安慰的說。
「哦?太監算男人嗎?」
「石榴,你太過分了!」她怎麼可以這麼取笑他嘛!又不是他自願入宮當太監的。小喜子嘴一扁,哽咽的說:「格格,你一定要為奴才作主。」
「好了,你們兩個不要再鬥嘴了。」如意將銀弓交給小喜子,接過石榴遞過來的碧羅春茶,毫不秀氣的咕嚕、咕嚕一仰而盡。「阿瑪一早被宣進宮,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嗎?」
石榴掏出絹帕,幫主子拭了拭汗濕的額角,再幫她倒了杯茶水,「回格格的話,將軍是還沒回來。」
「哼!準是那個隆親王又在皇上跟前嚼舌根,不然皇上怎麼會無緣無故的宣阿瑪進宮呢?真是小人一個!」如意為父親抱不平的說。
「格格,你就別操這個心了,將軍戰功彪柄,朝野皆知,皇上也十分倚重將軍,絕對不會有事的。」石榴體貼的幫她捏捏手臂、捶捶肩頭,哄她開心。
如意偏了下螓首,綻出一朵笑花,「說得也對,就算有事,只要有太后奶奶在,絕對保阿瑪平安無事。」
「是啊!是啊!誰不曉得皇太后最疼的就是咱們格格,就連宮裡那些皇格格也比不上,只有在一旁嫉妒的份。」小喜子趕緊說些好話,希望主子能放他一馬,不要再叫他表演那些可能會要人命的把戲。
「哇!」如意嬌嗔的啐了一口,「馬屁精。」
石榴這回可和小喜子站在同一條陣線上了,她嘴甜的說:「小喜子說得也沒錯,京城裡誰不曉得皇太后拿格格當親孫女看待,這格格的頭銜還是她讓皇上親自下旨封的,別人會眼紅也是理所當然的。」
如意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好了,你們兩個今兒個是糖吃太多了,還是有什麼陰謀啊?」
「奴才不敢。」小喜子佯作誠惶誠恐的說。
石榴笑吟吟的說:「奴婢也不敢,這可是咱們的真心話。」
「嗯哼!諒你們也不敢。」如意兩手叉腰,擺出凶巴巴的表情,「否則本格格自有辦法來修理你們。」
「格格饒命。」兩人同時叫道。
「饒什麼命啊?」
婉柔的嗓音出自一名身穿青蓮色素綢坎肩的美婦人口中,她在婢女的陪同下來到後花園。
如意一見到美婦人,立刻親匿的偎向她,「額娘!」
「看你玩得滿頭大汗的,一點姑娘家的樣子也沒有。」雲芯寵溺的拂開黏在愛女鬢邊的幾縷青絲,憐愛的睇著與自己神似的容顏。「都十六歲了,還像個小娃娃似的,額娘怎麼放心讓你嫁人呢?」
如意詫異的瞪大眼眸,「額娘怎麼又扯到那兒去了嘛!」嫁人對她來說,還是好遙遠的事。
雲芯揮了下纖纖素手,摒退一干奴僕。
「你們都下去吧!」
待只剩下她們母女倆之後,雲芯才拉著愛女的小手,在八角石桌旁坐下,想單獨和她說些體己話。
「額娘,到底是怎麼了?」如意心急的問。
雲芯輕柔地一笑,嫵媚的容顏絲毫未隨年齡的增長而稍減。
「還不是前兩天恭親王府的老福晉請額娘過去喫茶,又問起了你和王爺的婚事。你遲遲不肯點頭,王爺也不會勉強你,可再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
「額娘,吉祥哥哥答應過我,願意再多等我兩年,您就告訴老福晉,要她別再催了嘛!孩兒不想這麼早嫁人。」她耍賴的說。
「那就先訂個親吧!」雲芯想到一個權宜之計。
如意怔了一下,「這還不是一樣。」
「怎麼會一樣呢?訂了親就有了名分,大家的心裡也踏實些,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你一天未嫁,朝中有多少貝勒、公子想攀這門親事,儘管都被你阿瑪給推掉了,可是難保有個什麼萬一的。」
「你也明白額娘最欣賞的是王爺的人品及才華,加上他又是皇上的親侄兒,論權勢,朝中可沒有人比得上他,況且你們又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總比嫁了個不熟悉的男人好。」
「孩兒明白額娘的用心良苦。」她蹙眉輕聲地道。
雲芯握了一下女兒軟綿的小手,和顏悅色的勸道:「如意,額娘是真的希望你能嫁給一個疼你、愛你的男人,除了王爺,全京城大概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這麼好的男人了。」
「好嘛!等下回孩兒見到吉祥哥哥時再跟他討論、討論,這樣總可以了吧?」如意在心中歎了好大一口氣,每個人都以為他們情投意合,其實她和吉祥哥哥之間只有兄妹之情,為了製造假相,才會在眾人面前演戲,但是,他倆早就串通好了,在還沒找到真心喜歡的人之前,乾脆就將錯就錯,省得皇太后或皇上胡亂指婚。
「聽聽你的口氣,好像額娘逼著你上花轎似的。」雲芯點了下如意的鼻尖,「王爺願意娶你可是你的福氣,別拿喬了。」
如意皺了下俏鼻,趾高氣昂的說:「哼!能娶到我才是他的福氣呢!我真要嫁,吉祥哥哥要是敢說個不字,我就跟他沒完沒了。」
雲芯輕聲的斥責道:「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麼話!一點姑娘家的矜持都沒有,全讓你阿瑪給寵壞了。」
「額娘,咱們滿人女子才不像漢人那樣扭扭捏捏的,愛就愛、不愛就不愛,幹嘛囉哩叭唆的一堆……呢!呵、呵!額娘,孩兒不是在指您,您可別誤會了。」如意吐了下粉舌。
雲芯似笑非笑的斜睨著女兒,「真虧你還記得。」
「孩兒怎麼敢忘呢?」如意乾笑的說,都怪她心直口快,不然怎麼會忘了母親是漢人的事?
「將軍大人回府!」外頭的吆喝聲讓這對貌美如花的母女收起說笑的心情。
「阿瑪回來了!」如意高興的跳起來叫道。
瞟了一眼女兒身上不整的衣裳,雲芯忍不住叨念著,「你阿瑪回來了,你也該回房去打扮、打扮,再換套乾淨的衣裳。」
如意俏皮的打了個千,「喳!」
「真拿你沒辦法。」雲芯又好氣、又好笑的走了。
※ ※ ※
石榴很快的指揮幾名下人將熱水送進瓊琚閣裡,好讓主子沐浴更衣。
「唉!煩死人了。」如意呆呆的托腮歎氣。
石榴伸手探了下水溫,「格格在歎什麼氣?」嗯!溫度剛剛好。
「還不是為了我和吉祥哥哥的親事。額娘剛剛又跟我提了,真的好煩喔!」人為什麼要長大?如果永遠是個孩子,就不會有這麼多煩心的事了。
「格格,能嫁給恭親王是多大的福分呀!京城裡有多少格格日思夜想,無非就是巴望著當恭親王的福晉,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呢?」石榴實在不懂她這個主子的心裡在想些什麼,非得把這麼好的機會往外推不可。
如意站起身以方便石榴替她解開盤扣,小嘴噘得高高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吉祥哥哥打小一塊長大,就像一對親兄妹似的,我壓根就沒想過要嫁給他,就算真要嫁人,我也要嫁給和自己情投意合的男人,所以,我們事先就約好了,若是等到我十八歲還嫁不出去,那我就勉為其難的當他的福晉。」
「可是,萬一王爺已經找到喜歡的姑娘,那格格該怎麼辦?」她最關心的還是主子的幸福。
「那只有委屈那個姑娘當側室了,不過,我這個元配是絕不會跟她爭寵的,成親只是個幌子,省得額娘又跟我嘮叨。反正嫁了人,我還是照樣過我的日子,他們儘管去相親相愛,我絕不會介入的,這是我和吉祥哥哥事先就說好的。」如意暗自得意於自己的聰明。
石榴聽了簡直快昏倒了。「格格,你千萬不能這麼做呀!」
如意脫去身上僅剩的肚兜、褻褲,讓身子浸泡在灑了幾滴香油的熱水中,她滿足的吁了一口氣,閉著眼睛問:「為什麼不行?我覺得這個辦法很好啊!」
「這樣豈不是太便宜那個女人了?格格,你要多為自己的將來設想,免得後悔莫及。」石榴焦急的勸道。
「你別這麼緊張行不行?反正還有兩年,說不定我很快就會遇到喜歡的男人,那我就不必委屈自己嫁給吉祥哥哥了。」
「委屈?!」石榴翻了個白眼。能嫁給恭親王居然還說委屈,這種話大概只有她的主子說得出口。「格格,你別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若是你看上的對象與你門不當、戶不對的,不只將軍大人和夫人會反對,恐怕連皇太后都不會贊成,到時還是會逼著你嫁給王爺咧!」
如意挑了下秀眉,慧黠的笑說:「這點你就不用擔心了,吉祥哥哥答應過要幫我說情,只要他一出馬,太后奶奶那邊絕對沒問題,皇上更不會有意見,至於阿瑪和額娘這邊嘛……嘻、嘻!本山人自有妙計。」
「格格──」石榴停下按摩主子香肩的動作,想再勸她幾句。
「我心裡自有打算,你就別再說了,倒是剛剛那些話可不准你跟額娘提半個字,不然給我小心你的腦袋。」她半威脅的說。
石榴識相的吞回嘴邊的話,「奴婢遵命。」
※ ※ ※
無論是誰見到鎮國大將軍阿圖格,都不難想像他在沙場上奮勇殺敵時,那種氣勢如虹、萬夫莫敵的魄力。他有著比尋常男子還要高大魁梧的身材,和一雙凌厲的眼睛、高聳的鼻樑、寬闊的大嘴,只消一吼便能讓敵人聞之喪膽,征戰沙場十多年,屢建奇功,也因此得到「巴圖魯將軍」的封號。
「哼!隆親王縱容底下的人為非作歹,居然還敢反咬我一口,簡直是欺人太甚。」阿圖格忿忿不平的在愛妻面前發洩怒氣,「我看他根本還記恨著當年你沒有選上他的事,所以老是跟我唱反調,處處找我麻煩!」
雲芯親手奉上茶水給阿圖格,柔聲細氣的說:「就算如此,你也犯不著跟他生氣,隨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只要皇上相信你就夠了。」
「還好你當年選的人是我,不然你這輩子都要被那個下流胚子給糟蹋了。」
隆親王是當今皇上的大哥,也是出了名的性好漁色,王府裡早已妻妾成群,可他又喜新厭舊,年逾五十還陸續的納進幼齒小妾,甚至還強搶民女,實在讓人不齒至極。
「妾身也很高興能嫁給將軍。」她垂下眼瞼,羞澀的說。
阿圖格的眼中閃著激狂,在愛妻柔媚的嗓音中,方才憤怒的情緒也漸漸消去,不由得輕擁住她柔弱的肩頭,彷彿回到兩人新婚時的那段甜蜜時光。
當年雲芯不過是慈寧宮裡的宮女之一,因為性情溫婉嫻淑,做事勤快,得到皇太后的喜愛,讓她專司照顧她的生活起居。而雲芯的嬌柔羞怯就連當今皇上都曾為她動過心,正巧阿圖格平定亂事,班師回朝,對她一見鍾情,於是請求皇太后賜婚,沒想到早已垂涎她的美色的隆親王也軋上一腳,硬是要跟阿圖格爭。
皇太后在左右為難之際,決定讓雲芯自己選擇,結果自然是鎮國將軍脫穎而出。隆親王得不到美人,從此記恨在心,兩人只要在朝中見了面,無不針鋒相對,少不得一頓唇槍舌戰。
「皇上今天召你入宮,就是為了你告了隆親王一狀的事?」雲芯小鳥依人的偎在夫婿胸前,輕聲詢問。
阿圖格這才從柔情蜜意中回過神來,「也不完全是為了這件事……」
「哦?」雲芯仰高螓首,睇著夫婿凝重的表情。
他沉吟片刻,「你還記不記得大約三個月前,皇上曾經微服出遊,到靈山附近狩獵的事?」
「當然記得,聽說還出了點意外。」雲芯頷首說。
「嗯!那天皇上只帶了幾名近身侍衛出門,行程相當隱密,不過還是讓那幫亂黨得知,並尾隨他們到靈山,意圖行刺皇上,就在情況危急之際,有人出手救了皇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阿圖格每想到此,心裡著實捏了把冷汗。
雲芯好奇的問:「可知那名出手相救的人是誰?」
「據說是個臉上戴著鬼面具的男子,武功十分高強,他以一人之力對抗五、六名亂黨,並順利的救皇上脫險,當時皇上一直追問對方的身份,可是那人始終不肯開口,皇上大概是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希望我能代為找到此人。」
「可是人海茫茫,咱們要從何找起?」她問。
阿圖格輕扯一下嘴角,「這些日子皇上也派了許多密探出去察訪,總算有了一點線索,只知道這名戴著鬼面具的男子名叫「鬼夜叉」,來自武林中的一個神秘家族,在前朝時曾經是江湖一大門派,武功詭譎莫測,如今已日漸凋零,剩餘的人也跟著行蹤成謎,想要找到他們並不容易。」
「既然如此,我們只要盡人事、聽天命就夠了。」
他堅決的搖搖頭,「這可不行,皇上同時指派我和隆親王找尋「鬼夜叉」的下落,我可不想讓他搶先一步,到時還得看他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孔。」
雲芯嬌媚的橫他一眼,「說來說去,你就是不願輸給隆親王,都這麼大把年紀了,還像個小孩似的。」
「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順眼。」他賭氣的說。
雲芯噗哧一笑,讓阿圖格窘迫得滿臉通紅。
「阿瑪!阿瑪!」只聽見咚、咚、咚的奔跑聲,一身艷麗旗裝的如意已經活蹦亂跳的衝進門,就算穿著花盆底鞋也不會阻礙她的行動,而她這一叫嚷,也打斷了夫妻倆的溫馨時刻。
阿圖格張開雙臂,輕輕鬆鬆的將愛女高舉起來,「阿瑪的小心肝,看你今天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哈哈……阿瑪……」如意笑得小臉發紅,由上俯視而下,「阿瑪,我跟您說,我的射箭功夫越來越好了,待會兒我表演給您看。」
他朗聲大笑,「真的嗎?那阿瑪非看不可囉!」
「好了,你們父女倆真是一對寶,也不怕讓人笑話。」雲芯搖頭輕笑。
「誰敢笑我的小心肝?本將軍一刀砍了他的腦袋。」阿圖格對這唯一的寶貝女兒可是寵愛有加,真是含在嘴裡怕糊了,捧在手上又怕摔著,只要是她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想辦法摘下來。
如意摟住阿圖格粗壯的手臂撒嬌道:「阿瑪最疼我了。」
「阿瑪不疼你疼誰?」他揉了揉愛女的發頂,臉上剛硬的線條也轉柔了。
如意笑嘻嘻的膩在阿圖格身邊,朝雲芯曖昧的眨了眨眼,「當然還有額娘囉!不然額娘待會兒要吃醋了。」
雲芯羞赧的白了女兒一眼,「你這孩子在胡說什麼!」
「我才沒有胡說,阿瑪最疼的人是額娘,女兒排第二沒關係。阿瑪,我說的對不對?」
「都對、都對,哈、哈……」阿圖格一手抱著一個,將她們母女倆圈在自己身側,「你們都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都一樣重要。」
如意笑吟吟的說:「我也是,阿瑪和額娘對我來說都一樣重要。」
「真受不了你們。」雲芯嘴上輕斥著,臉上卻漾著幸福的笑靨。
「阿瑪,您今兒個進宮,隆親王還有再為難您嗎?」如意關切的問。
阿圖格瞪大銅鈴眼,「哼!要跟我鬥,他也討不了什麼便宜。」
「對嘛!那個老色狼要不是仗著自己是親王的身份,才能在那邊耀武揚威,不然他早就被人亂棒打死了。」
雲芯蹙眉輕斥,「如意,這話可不要在外面隨便亂說,以免惹禍上身。」
「額娘,他若不是姓愛新覺羅,咱們也不必怕他,我就不信皇上不知道他干了哪些好事,卻遲遲不辦他,真是氣死人了。」她嫌惡的說。
「如意,就算皇太后再寵你,但隆親王到底是皇室中人,你可千萬不要恃寵而驕,自己跑到皇太后面前多嘴。」雲芯太瞭解女兒有話直說的個性,說是直爽,卻也很容易闖出大禍來。
「你額娘說得也對,小心肝,有些事還是要忍耐,不要主動去惹他們。」阿圖格也憂心的叮囑。
如意展顏一笑,「阿瑪、額娘,你們不要擔心,我自有分寸的。」
「那就好。」他這才稍稍放心。「走吧!讓阿瑪看看你的本事有多高……」
雲芯含笑的看著他們一老一少有說有笑的離開沉香園,不知怎麼的,胸口卻沉甸甸的,彷彿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似的。
※ ※ ※
「什麼?」小喜子活像挨了一記悶棍,眼前金星亂竄。
如意沒好氣的睨他一眼,「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嗎?」
「格格,你這不是要奴才的小命嗎?」他真歹命。
「我這回又不是要拿你當目標,你怕什麼呀?」如意撇了下紅灩灩的唇,「阿瑪說我的射箭功力已經大有進步了,所以,我要找會移動的目標來練習,這也是很自然的事啊!犯不著大呼小叫的。」
小喜子發出一聲慘叫,「可是,格格也用不著跑到深山裡頭練習呀!」要是出個什麼岔子,他的腦袋就不保了。
「好啊!不去山上也行,那就由你來當目標好了。」她明媚的大眼閃著促狹的笑意,「你一樣在頭上頂一顆蘋果,然後在前頭跑,我則在後頭追,不過,要是我一個不留神射歪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他聽得心驚肉跳,寒毛直立,「格格,那……還是到山上去好了……」誰教他最怕死了。
「這還差不多。」如意得逞的咯咯嬌笑,趕蒼蠅似的說:「那你還愣在這兒幹什麼?快去馬房挑匹適合我騎的馬來。」
「喳。」小喜子垂頭喪氣的走了。
如意愉快的哼著小曲,若不是最近吉祥哥哥外出訪友了,她也不必老是悶在府裡,今兒個阿瑪和額娘都不在家,她要趁這個機會出去透透氣。
「格格,你叫小喜子上馬房幹什麼?」石榴從外頭進來,困惑的問。
她笑吟吟的說:「因為我要出門。」
石榴的頭皮開始發麻,「請問格格要上哪兒去?」
「這個嘛……我想到靈山附近走走,聽說那兒風景美,地方又大,正好適合我練習射箭。你得記得提醒我把弓和箭全帶著,等吉祥哥哥回來,我就可以在他面前威風一下了。」
「格格,這樣不太好吧?」石榴面有難色的說。
她明眸一瞪,「有什麼不好的?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只要我穿得跟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樣,誰知道我是什麼人?你就不要杞人憂天了。」
「格格,奴婢還是認為不妥……」就算換了一套衣裳,主子的美貌和氣質就是和別人不同,她不擔心才怪。
如意擺了擺纖白的柔荑,「好了,別再囉哩叭唆的,我已經決定了。」
「萬一將軍回來……」
「阿瑪若是怪罪下來,自有我承擔,你就乖乖的待在府裡,讓小喜子陪我去就好了。」她可不想出門時還有人跟在身邊嘀嘀咕咕的,那多掃興啊!
「讓小喜子跟就好?」石榴怪叫一聲,「他能做什麼呀?格格,還是讓奴婢跟你們一起去吧!不然奴婢真的不放心。」
如意堅持的說:「不必了,用不著那麼多人跟著,這樣反而會惹來注意。」
「可是……」
如意將身上穿戴的貴重首飾取下來,連發上的珠簪也不留。「你就隨便借我一套衣服,還有,幫我把頭髮編成兩條麻花……」
「格格……」石榴雖然不贊同,可是主子一旦決定的事,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再爭辯下去也是枉然。「唉!讓奴婢來吧!」
「快點!我得把握時間。」她手忙腳亂的換上漢人女子的便服。
石榴的口中還是碎碎念的,「格格,要是遇到危險,你千萬不要逞強,趕緊回來再說……」
「知道了、知道了。」她又不是三歲小孩。
好不容易著裝完畢,如意端詳著鏡中的自己,她滿意的點點頭,這樣應該可以瞞過所有的人。
這時,小喜子來到門邊候著,「啟稟格格,奴才已經都準備好了。」
如意接過銀弓和箭袋,「好,我們馬上出發。」
「小喜子,給我好好的照顧格格,要是格格有個什麼差池,小心我扒了你的皮!」石榴惡狠狠的囑咐。
他被罵得很冤枉,「你以為我願意嗎?不然你自己為什麼不阻止格格?」
「你為什麼不先勸?」
「我勸過了,可是格格不聽,我有什麼辦法?」
「那是因為你沒盡力……」
「你憑什麼……咦?格格呢?」小喜子終於注意到主子不見了。
石榴氣急敗壞的指著門外,「你還杵在這兒幹什麼?格格已經走了!」
「啊?」他忙不迭的追上去,「格格,等等奴才……」
每逢夏季,靈山總是野花盛開,絢麗多彩,處處可見大草旬子、白樺林、落葉松等植物。
如意噙著一抹甜笑,悠閒自在的騎著馬在山道上走著,順便四下張望有沒有獵物可以當作目標。
「呼、呼!」可憐的小喜子揮汗如雨的跟在後頭,已經走得氣喘如牛。「格格,咱們坐下來休息一下好不好?」
她回頭瞪他一眼,「你就是平常缺少鍛煉,才走一小段路就喊累,要休息你自己去,我還要到前面去瞧瞧。」
小喜子委屈的咕噥,「格格當然不會覺得累了,因為走的人是奴才。」
「你在偷罵我對不對?」如意悻悻的問。
小喜子乾笑的說:「奴、奴才不敢。」
「哼!」如意輕輕的踢了下馬腹,「那你在這裡休息好了,我先走了。」
這下小喜子可慌了,他驚恐的大叫,「格格,不行啊!格格……」
如意快馬加鞭的往前奔馳,將兩人的距離拉大。
「格格!格格!」
小喜子的叫聲越來越小,直到完全聽不到。
嘻、嘻!總算把人給甩掉了!如意跑了好長一段路,才將速度放慢下來,晶燦的眼睛梭巡著獵物,抬頭瞥見幾隻麻雀從林中飛過,她趕緊拿出銀弓,再將箭搭上,對準天空……
就在這緊要關頭,草叢中鑽出一隻黑不隆咚的東西,從馬蹄前一溜煙的跑過去,馬兒受到驚嚇,驀地發出長長的馬嘶,兩隻前蹄抬得高高的,險些讓如意摔下去。
「啊!」如意把手上的弓箭一扔,緊抱著馬脖子驚聲尖叫。
如意在慌張失措之餘,又不小心踢了下馬腹,馬兒收到訊號,嘶叫一聲便拔足狂奔。
她僵硬著身子趴在馬背上,緊閉著雙眼喃道:「停下來……快停下來……阿瑪、額娘……救命呀!阿瑪……」
儘管她從小就學會騎馬,可身旁也一向都有僕從跟著,從來沒出過事,如今孤立無援,她再也忍不住的頻頻掉淚,哭著大喊救命。
「停下來……嗚……」怎麼辦?誰來救救她?
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也不知道跑了多遠,如意在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危險,兩手緊緊的攥住韁繩,使勁一拉……
嘶!馬兒倏地整個立起來,當如意回過神時,才發覺自己彷彿長了一對翅膀,觸目所及的淨是湛藍的天空和白雲,拋到半空中的身子已然飛向碧洗的無盡天際……
如意知道她這次真的完蛋了,只能無助的等待撞向地面的那一刻……
「唰!」的一聲,一道敏捷的黑影掠向她,在她摔落地面之前,將她纖盈的身子接個正著。
咦?為什麼不痛?
難道她沒死?
這個認知讓她偷偷的睜開一隻眼睛,想看個究竟。
如意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望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男性眼眸中,眼底還隱含著關注和焦慮之色,讓她的心沒來由的怦怦直跳,彷彿就要從胸口蹦出來似的,可是,等她眨了眨眼睛,再次看清楚對方的長相──她陡地倒抽一口涼氣。
「原來……我已經死了,所以才會見到牛頭馬面……」她哽咽的闔上眼睛,唇角抽搐兩下,無比哀怨的低喃著,「你要帶我到陰曹地府去了,對不對?可是,人家這輩子只撒了一點小謊,可沒做過半件壞事,所以能不能懲罰輕一點?不要讓我下油鍋,人家不想變成醜八怪;也不想上刀山,因為我怕痛……」
阿瑪、額娘,對不起,女兒比你們先走了……她在心中喃道。
她才活到十六歲,生命就這麼結束了,人生真是太短暫了。
就在如意自艾自憐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被安置在柔軟的草地上,肌膚上還能感受到陽光的熱度,小臉也曬得刺刺的,一點都不像已經死掉的樣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小心翼翼的掀開眼瞼,瞄了下救命恩人。
「呃……你……是人還是鬼?」
如果他是人,幹嘛沒事戴著鬼面具嚇人?
那人一聲不吭的旋身準備離去。
「喂!」如意總算百分之百的確定自己沒死,而且剛才被救命恩人抱在懷中,還可以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熱度,所以,他絕對是人沒錯。「等一下!」
那人靜靜的佇立在原地,無聲的瞅著她。
如意被他的黑眸一覷,竟莫名的心慌意亂起來。
「呃!你、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回應也就罷了,居然甩頭就走。
簡直太不給她面子了,今天若沒有問清楚,她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想著、想著,如意索性站了起來,張開雙臂擋住對方的去路。
「你不說就不准走!」
面具後的黑眸困惑的睞著她。
「快說呀!你到底叫什麼?」她也不想這麼蠻橫,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鬼夜叉。」
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絲神秘色彩。
「鬼夜叉?好特別的名字。」如意霎時收起嬌蠻的姿態,青蔥小手把玩著垂在胸前的麻花辮,臉上寫滿了好奇。「不過,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你想要什麼獎賞儘管說好了。」
鬼夜叉頓了一下,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告訴她自己的真實姓名。
「不用了。」他淡淡的回道,又往前走了兩步。
「等一下嘛!人家還沒說完。」她嬌嗔的攔下他,一抹紅霞親上臉頰,「你住在這附近嗎?」
奇哉怪哉,她臉紅個什麼勁?如意在心中暗忖,她又不是第一回和男人說話,怎麼她和吉祥哥哥說話就不會這樣別彆扭扭的?
「不是。」他不疾不徐的說。
如意睜著明亮的星眸,「那你住在什麼地方?」
「四海為家。」鬼夜叉說。
他狐疑的看著面前這個操著一口好聽的北京腔、生得嬌柔明媚的小姑娘,不知該說她是大膽還是無知,居然和他這個陌生男人攀談起來,也不怕他心懷不軌。而她雖然身穿粗布衣裹,但身上散發出來的高貴氣質分明就是大戶人家小姐所有,不是他可以招惹的對象。
她的唇畔漾著無邪的笑意,「那我給你一筆銀兩,讓你買間房子,將來好有個棲身之所,算是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好不好?」
鬼夜叉搖搖頭,不想再逗留下去。「不必了。」
「為什麼?這世上沒有人不愛銀子的。」如意的心裡好急,不知該怎麼留住他才好。「那你到底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告辭了。」他說。
可是他才跨前兩步,就察覺到袖擺被輕輕的扯住,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姑娘?」
如意發覺自己的臉頰好燙,一顆心狂跳個不停,明知道她這種舉動若是讓額娘見到,准又要被叨念幾句,可她就是不願意放手。
「你、你……」快說啊!為什麼吞吞吐吐的?一點都不像她了。
鬼夜叉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不解的瞅著她羞紅的小臉。
就是這種眼神!如意在他深深的注視下有些頭暈目眩,宛如墜進一個好深、好深的坑洞中,再也無力爬出來。
「我、我還能再見到你嗎?」她好不容易找回聲音問道。
他靜默兩秒,「恐怕不行。」他倆是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今天會碰面完全是一個意外。
如意失望的凝睇他,直到他頎長的身影如一片無根的落葉般飄遠,她還怔怔的看著……
「嗚哇……格格,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奴才快擔心死了……」費盡千辛萬苦才趕來的小喜子哭得浙瀝嘩啦的。「奴才在路上……撿到格格的弓和箭……以為格格……遭遇不測,簡直快嚇死了……」
此刻的如意什麼話都聽不進去,她的心已經遺落在那個戴著鬼面具的男人身上,再也找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