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區,某別墅裡。
一個頎長精碩的男子邊套著寬大的浴袍,邊快步從浴室中步出。
李浩無暇去注意自己濕潤的發還在滴著水,他拿起桌上剛才他在沖澡時,管家送上來的資料袋。
謝傑安,二十五歲,未婚,育有一女,家有一母,目前在出版社從事翻譯……
未婚?育有一女?他沉吟地盯著那幾個字。
片刻,心裡已有番思量的他,轉身拿起電話。
「喂,凱,是我。我要在這裡多待幾天,公司那邊就先麻煩你……不,簽約的事沒問題,我只是想放自己幾天假……我知道你工作量繁多,不過你向來都很能處理的,不是嗎?」不給對方討價還價的機會,他直接掛上電話。
謝傑安!
重新拿起那份調查報告,李浩俊帥冷酷的臉一沉。
她莫名其妙的賞了他兩個耳光,總要給他一個交代!還是……她認識他?
總覺得這個女的身上應該有他迫切尋找的東西……
☆ ☆ ☆
上午八點十分。
將謝思皓拎上幼稚園的車子後,謝傑安只覺得最後一絲氣力也被搾盡了。
她隨手將鑰匙一拋,苟延殘喘來到沙發旁,便立刻宣告陣亡。
頭一沾上沙發,身心俱疲的她,就像被人給一棒打昏了般,馬上沉入夢鄉。
時鐘,在牆上滴滴答答地走著,蜷在沙發裡的她,卻睡得很不安寧。
她在夢中好像看見那個搾光自己淚水、擾了自己一夜的王八蛋,又來到自己眼前,而且還是該死的一身西裝筆挺、英氣耀目。
「走開……你這渾球……」像趕蒼蠅似的,她的手憤怒地朝空中一揮,皺著眉翻了個身。
李浩無法置信地瞪著她,他以為已經把她搖醒了,結果她又在下一秒翻身睡去!
他黝黑的劍眉,緩緩一擰。這愚蠢的女人,向來都這麼大意嗎?不僅連大門都忘了鎖,就連屋子被人侵入了,竟還能睡得這麼熟!
李浩微繃的胸口,很快升起了對這女人過分天真的不悅。
他上前想再次搖醒那睡得不知天南地北的天真女人,但是當他手指碰上那纖細的肩頭時,他卻不由得遲疑了。
她那一張氣色極差,顯得嚴重睡眠不足的脆弱面容忽地掠過他的腦際……李浩決定還是等她自己醒來再說。於是,他選了張單人沙發,耐心靜候著。
在等待當中,他看了幾則財經新聞,到陽台抽了幾根煙,順便打了幾通電話,口渴地替自己泡了杯三合一咖啡。
他看著太陽從正上方,斜斜的落到西邊,看著那發出刺耳叫聲的電話,竟還是不能叫醒那個呼嚕嚕沉睡的女人。
當李浩數到第十三下鈴聲時,他決定自己受夠了。
不可思議地看了那纖細的背影一眼,他上前接起電話。
☆
「叔叔,為什是你來接俺?」
「你媽咪沒空。」
「俺就知道俺媽咪會忙著睡覺沒空接電話,所以才叫老師不要打的,可是她啊就是不相信。」
「你知道媽咪在睡覺?」
「知道啊!媽咪只要沒睡好,就會那樣……但是,為什麼是叔叔你接的電話?」
「我剛好在電話旁邊……我有事去找你媽咪。」
「奇怪了,你怎麼知道我們住在哪裡?」
「我去你說的那家賣好多好多書的地方問的。」當然在過程中,他施了點小手段。
「哦……那,你找媽咪是因為她打了你兩巴掌嗎?」所以酷叔叔要找媽咪打回來?
「不是。我是有些事想問你媽咪。」見她語氣一下子變得充滿戒備,駕駛座上的男人不由得漾出笑意,探手揉了揉她一頭柔軟的短髮。
他輕輕揉著她頭髮的親暱舉止,騷動了她小小的心靈,她不禁瞪著他發起呆來。
「怎麼了?」收手之際,李浩發現了小傢伙的異樣。
「……叔叔,為什麼新來的老師把你當成俺爹地時,你沒搖頭?」
「如果我搖頭的話,你和我可能就要在那裡等到太陽下山,等到你媽咪睡飽來領人。」他只想盡速將惹事的小傢伙帶回家,不想解釋太多,不過對於她竟能如此信賴僅有一面之緣的自己,他倒是很訝異。
嗯,看來這小傢伙和她那個媽一樣,都需要好好再教育才行!
「思皓,你記住,不可以隨便上陌生人的車喔!」他不由得對這莫名其妙信賴自己的小傢伙訓誡道。
「可是你一點也不像陌生人啊!」她笑道:「俺告訴你喔,剛剛那幾個老是取笑俺沒有爹地的男生,他們一看到你就說你長得好帥,還說我們長得好像,問俺你是不是我爹地。叔叔,我們真的很像嗎?」
我們真的很像嗎?清甜嗓音裡無法忽略的希冀,令專心駕駛的李浩胸口猛地一震,自己心中始終忽略掉的某個點,像瞬間被挑起躍到了他眼前!
可能嗎?
他幾乎是立刻將車子往路邊一停。
「你為什麼把車子停下來了?」小傢伙張著清澈大眼,一臉好奇。
「思皓,你過來。」他低嗓壓抑地微繃著。
小傢伙輕哦一聲,很合作地乖乖爬到他的大腿上。
「我們兩個人的臉一起擠在這小小的鏡子裡,是要做什麼?」是在玩遊戲嗎?
「思皓問過你媽咪爹地的事嗎?」
李浩精湛的黑眸,顯得格外明亮,他緊緊盯著鏡裡那張,除了一對閃亮小水眸之外,無一處不像極了自己的小臉……
該死!他怎麼都沒發現?!
「有啊!但每次問媽咪就會一直哭,後來俺就不敢再問了。」
聞言,李浩俊酷的臉一沉。
「看來你媽咪得好好對我們兩個解釋一下。」而且很顯然的,她能解釋的遠比自己起初以為的還要多。
☆ ☆ ☆
唔,這是……謝傑安睡眼惺忪地直直瞪著眼前那張米白色沙發,沙發背後有張造型四方的透明玻璃桌,桌子上方擺著一盆綠色盆景。
好奇怪,她不記得自己房裡有這三樣東西!那麼這裡是哪裡?自己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臉色一白,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睡迷糊的腦袋在瞬間清醒。老天,她被綁架了嗎?從自己家裡?
忽然,一個開門的聲音,讓手忙腳亂奮力爬起的她,不由得一僵!
「是你!」她無法置信,低抽口氣。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端著盤子進門的男人,微諷地挑了挑劍眉。
「肚子餓了吧?剛剛我在廚房裡下了一碗麵,趁熱來吃吧。」他將碗擱置在沙發後的桌上。
「你綁架我?」她瞪著那張教她夢裡尋他千回的俊毅酷容。
「不算是,我是經過女兒的同意,才帶你過來的。」謝思皓也同意,在陌生的地方比較容易對她的親親媽咪逼供,而他一路上也總算見識到謝傑安能睡的本領了。
「皓皓?!老天,我竟然把她忘了!」天,都已經六點半了!飛速瞄了表一眼,她嚇得七手八腳爬下床,一心以為她的小渾球還在幼稚園苦苦等候她這個失職的媽咪。
「別擔心,我們的女兒現在正和我的管家在麥當勞裡。」李浩的俊容快凍成寒冰,他一定要聽她的解釋,為什麼她那天打了就跑,不告訴他事實的真相?
謝傑安才踏上地毯的腳丫子一僵,立刻防備道:「這位先生,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叫『我們的女兒』?!我們只見過一次面,只能算是陌生人吧!」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離別了七年之後,這竟然就是他要說的話?她覺得好心寒,昨夜流的淚全然不值,更別提漫長七年的相思煎熬!一切就像是她自己在一廂情願,她覺得她就像個蠢女人一般可笑。
李浩嚴厲的神色一斂,她美麗容顏上那抹藏不住的脆弱,令他心口莫名地感到一陣劇痛。
「我……不是故意的,你別哭──」
「我沒有哭!」她微哽的嬌斥打斷他。
他一怔。「好,你沒哭……我想我們需要好好的談談。」對她逞強的一面,他不禁莞爾又心疼。
「這樣吧,不如從我這邊開始?」他在她身前跪坐,不忍她纖細的頸子一直仰著望他。「如果我告訴你,我生了病,對於七年前的事完全不記得了,那麼你會不會原諒我昨天不認得你?因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對於要如何對她逼供,李浩想了很多,卻怎麼也沒料到自己竟會用如此低聲下氣的語氣,原本他還以為自己只要隨便吼個幾句,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答案,怎知道……他鐵般的性子,硬是成了繞指柔。
「你……你是說你……」完全陷入震驚中的謝傑安,杏眸圓睜。
「不錯,我失憶了。」他跋扈的俊容掠過苦澀。
怎麼會?她無法相信,來不及滾落的眼淚,就這麼懸在眼角。
「聽過『唐廚國際餐飲連鎖集團』嗎?」
她機械式的輕輕點頭,對這近幾年台灣新興的餐飲界的跨國集團略有所聞。
「『唐廚國際餐飲連鎖集團』的創辦人是我的養父。當年我不知為了什麼原因,身負重傷落海,隨著海水被衝到一處私人海灘,被他發現了。
「當時,他正逢喪子之痛,又見到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回來的我,昏迷了一個月後醒來,竟然什麼也記不得了,所以便要我安心待在他身邊,再慢慢找回失去的記憶。
「不過,七年過去了,我在這方面卻依然毫無所獲,直到現在你出現了……我想你應該可以給我一些答案吧?當然還包括我那平空冒出的女兒。」
「你……」她的唇在顫抖,不相信他真的什麼都忘記了。「你……現在叫什麼名字?」她像在壓抑些什麼,手緊緊握成拳頭,十指指尖深深嵌入掌肉裡。
他微微一怔,想起自己似乎從未自我介紹過,掏出了皮夾給她一張名片。
傑安咬著唇凝視名片上的名字,只覺視線越來越模糊。
「不……不是的……」她哽咽喃喃自語。「不是李浩!是……我的皮包呢?你有沒有把我的皮包帶過來?」
她語帶哽咽地瞅著他,發抖的手攀住他的袖管。
他連忙遞來她的包包,她忙亂地翻出自己的皮夾。
「你叫唐正浩,不叫李浩!你看清楚!照片裡的人是你。」
泛黃的身份證是他唯一留給她的東西。
當時他將它遺忘在書桌的抽屜裡,幾年來,它是她一解相思的唯一慰藉。
黑眸滿是震驚地望著照片中的自己……是的,無疑的,上面那張臉確實是他──年少的他。
「……是我……真的是我……」他的手難掩激動的撫過照片。為什麼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唐正浩,難道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她哽咽地緊瞅著他,梨花帶雨。
「我……我不知道……醫生說我頭部受到重創,要恢復記憶只能靠運氣了……」
「就連『謝傑安』這個名字,你也毫無印象?」她氣息輕輕一屏,壓抑的情緒已瀕臨崩潰。
「我……」他看著她楚楚可憐的臉,開不了口,只能失落地搖搖頭。
傑安一窒,悲憤的情緒瞬間傾巢而出──
「不,你不是他!」哽咽低吼一聲,她驀地撲向跪坐在床下的他。
李浩被她撲得措手不及,只能下意識地抱緊她,承受她緊接而來的攻擊。
「那渾球穿衣服從來就不喜歡扎進去!」她的手將他挺整的襯衫下襬,唰地從褲頭裡抓了出來。
「那渾球的衣服總是吊兒郎當的扣一半!」她硬扯開他胸前的扣子。
「那渾球也不會把一頭黑髮像這樣梳得一絲不苟!」她抓亂他整齊的黑髮。
「最重要的是──」她的盈淚水眸,恨恨地瞪著他。「那渾球絕對不可能不記得我!」她指控地對他吼著,停不到半秒的淚水,再次如泉湧雨下。
「你這渾球!你這王八蛋!你怎麼可以不記得我?就算你什麼都不記得了,你該死的也不該忘記我!你讓我牽掛了這麼久,而你在這七年卻連一秒都不曾想過我?!不公平!不公平!你這渾球該死的不公平極了!你……嗚,你真是混蛋……嗚……你還我七年的時間來!還我……」
她哭得悲悲切切,好不淒涼。
李浩被涕泗滂沱的淚顏哭得心啊肝啊的全都揪在一塊,被那聲聲含淚的泣訴,罵得滿腹迷惘。
如雨下的繡花拳擊在他身上,不小心揍痛了他的鼻樑,他也只能輕哼一聲。
正當他心慌意亂的不知該拿身上神情狂亂的淚人兒如何是好之際,一道嬌甜的童稚嗓聲,從門口方向揚了過來。
「叔叔,你不是說會好好跟俺媽咪說?你為什麼要欺負她?」
推開的房門前,謝思皓小小的臉微微扭曲,一副隨時準備廝殺上前,為媽咪討回公道的樣子。
等等!他哪有欺負她?這怎麼看來都是他被欺負,好不好?
他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辯解,謝傑安已經放開他,衝上前一把將謝思皓擁進懷裡。
「皓皓,你爹地那大渾球七年來竟然從來沒想過我!嗚……我絕對不讓你認他!嗚……」
爹地?總裁?!
一旁,剛剛瞧見總裁被滑稽地壓在地上,已經夠吃驚的管家,這下子趕忙用雙手捧住自己掉落的下巴。
哇,他們英勇神武的總裁不是單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