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走廊,只見兩名身著藍服白邊運動衣的女孩,分工合作地將一籃籃球扛上台階。她們在一扇門前停住。
“筱蘭,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沒問題!趁班導尚未發現之前,你趕緊將你遲交的習作補交到她桌上吧!”
“是啊!我真不敢想像,如果母老虎發現的話,我去有怎樣的下場。”方辰齦牙咧嘴地扮了個鬼臉。
“你再這樣下去,很快就會知道了,小方。”羅筱蘭瞄了手表一眼,不安的提醒她這向來吊兒郎當的好友!
方辰吐了吐舌頭。“鑰匙給你,咱們校門口碰面。”
不一會兒,人已如煙般不見蹤影。
羅筱蘭感慨地搖了搖頭,用鑰匙打開用於放體育用品的儲藏室。
將堆滿籃球的籃子推置角落,羅筱蘭准備轉身離去,突然一股由敞開窗扇飄人的熟悉氣息。留住了她的腳步。
搬來一張缺子一支腳的桌椅,羅筱蘭小心地跺上去,從儲藏室的窗口望出去,期待的目光一陣梭巡之後,她在一棵背對自己的大樹下發現一雙修長的腿。
羅筱蘭兩眼一亮,跳下桌椅,鎖上門,往建築物後方跑去!
山的那一頭,烏雲密布,頗有風雨欲來之勢。樹下的人兒突然渴望這場雨能下得十分痛快,而不是綿綿細雨。
自從那一夜之後,她已經有將近一個禮拜沒與J碰面,為了避開自己,這些天來他以公事繁忙為借口,一直待在他辦公室的小套居裡。
逐漸接近的腳步聲讓文荻不得不停止翻騰的思緒,深切的哀怨從冷眸迅速隱退。她沒有費心起身看來者是誰,只是仰頭靠著樹身,朝天空重重吐出一口白煙,她討厭煙味!卻不知自己是從何時開始變得有點依賴它,這就叫墮落吧?
“文荻學姐?”
怯懦的一聲從她頭頂上方傳來。文荻微側左臉,發現此刻靜站身旁的女孩極為眼熟。
“是你,有事嗎?”她心不在焉地問著。
“我……我想為上次的事,向學姐道謝!我知道現在說似乎為時已晚,但是我一直找不到適當的——”
“我聽到了——如果這是你來的目的。”
“我……”羅筱蘭張口還想說什麼。
“不介意的話,我想一個人。”
冷漠的語氣阻絕了她想往下說的話。文荻將目光從不斷交換雙腳的女孩身上收回,深深吸了口煙。
吞雲吐霧的側臉仿佛正被一股濃厚的悲傷深深籠罩住般,雖然那張臉並無表情,但是不知為了什麼,她就是這樣覺得!
羅筱蘭明白自己並不受歡迎,她該立刻轉身離去的,但是散落在學姐腳前的煙蒂,讓她在臨走前忍不住關心的丟下一句,“你不該讓它們危害你的身體的!”
文荻有著一剎那的遲疑,然後將香落煙放入嘴裡,輕吐白煙,唇角勾出一抹嘲弄的淡笑。
誰會在乎呢?哈。
陰暗的天色似乎提前到來,抽完最後一根煙,她抬起腳旁棄落的煙蒂,起身走向垃圾桶。
煙蒂與幾瓶原封不動的藥罐被她同時地丟入桶內——誰在乎。
一陣風迎面吹來,打亂她一頭短發,掀動她的外套衣角,帶來一股前所未有的冷意。
文荻仰頭望了烏雲迫近的天際一眼,兩手插入褲袋,垂首走進晚風的懷抱。
此刻,文荻最想要的就是抱著孤獨,然後安靜的死去;但是有人並不願讓她如此好過。
在文荻踏出校門後,郝聖文高大的軀體,倏地擋住了她的去路。
“文荻!最近為何一直躲著我?”
躲?她何必躲?對於她不想看見的人,她大可視而不見的從他身旁走過。
“等等!”郝聖文一時怔楞,連忙出手拉住繞過他身旁的女孩。“該死!我這幾天都在找你!可是卻一直等不到你出現,我幾乎要以為是你那霸道專制的監護人將你囚禁在他的城堡裡,限制了你的行動。”他忿忿不平地道。
文荻皺眉瞪著自己被抓的手臂,正打算開口要他放手,豈料有人比她還氣憤。
“放手!你這只豬!”
屬於女孩纖細的身子突然擠進他們之間!錯愕中,郝聖文乖乖放手了。不過,倒不是女孩憤怒的咆哮使然,那是因為——
豬?他這曠世俊男,居然會與那種骯髒低能的丑八怪扯上關聯?郝聖文無法置信地瞪視著仰望他的小臉——若在其他情況,他會說她頗有姿色。
“別仗著自己人模人樣,就可以為所欲為的對學姐毛手毛腳!”李靜防御性地伸展手臂。
人模人樣?天曉得憑他這張“人模人樣”,只要小指一勾,便有成千上萬的女人爭先恐後的搶著主動獻身!當然,文荻是例外——而他一直以為只有文荻能對自己向來引發自豪的俊容免疫的,但是現在看來……
郝聖文發觀自己的男性自尊正遭受前所未有的嚴重打擊!他清清喉嚨,朝女孩綻露一抹自認能輕易迷倒眾生的迷人笑容。
“這位同學,你似乎誤會了,我和她是——”
“我才不管什麼五會六會!人家學姐擺明了根本不想理你,你還不識相的乖乖摸著鼻子滾回你的車子裡去,少在這妨礙我和學姐的談話!還有,你發春的模樣真是夠惡心的,如果沒有鏡子的話,我會不介意借你用的!”
郝聖文的笑容僵硬在唇角,如死魚般睦大的雙眼,怔然地瞪著驀然以背面對自己的女孩,他自詡為天下第一美男子,生平第一次為自己過人的長相感到懷疑。
他仰頭望著陰暗天空,一手不自覺地摸起臉來。一定是晦暗的天色遮去了他迷人的神采!最後,郝聖文如是想的告訴自己。
“學姐,對於上次我提起的事,你考慮的怎樣?”
李靜不再理他,語氣一改先前的強悍,變得無比嬌柔,這讓在她背後的郝聖文迅速用手捧著下巴,才不至於在驚怔中掉了下來。
文荻兩眼瞇了瞇。喔,是劍道社裡的女孩。文荻搖頭表示回答,隨即她看見女孩眼中掠過失望的神情!
“那麼今年的友誼賽——”
“我不會出現的!”她打斷她的話。現在那對眸子盈滿了失望。無視女孩的反應,文荻接著又道:“是你在跟蹤我嗎?”最近兩、三天,她總覺得有對眼睛老是盯著她看。
李靜剎時紅透的表情,讓她明白那並非是自己的錯覺。
“為什麼?”她皺起眉頭表示她的不悅。
“我……我……”李靜不安地絞著雙手,支支吾吾的不敢迎視那對教她心跳加快的眼眸。最後,她由口袋裡摸出一封飄散著淡淡香水味的信封。“請學姐收下!”
將信塞入文荻手中?李靜害羞得再巴望在學姐的注視下多待片刻。羞紅一張臉的她,迅速地拔腿跑離。
這是什麼?一封告白的情書嗎?天啊!那女孩是不是搞錯對象了?,
瞪著那封粉紅信封,文荻既震驚又錯惜。當然,在她一旁看著這一切的郝聖文,所受到的震撼也不小。
原來不是自己的定力出了問題,而是那名女孩的“眼光”有了差錯。
郝聖文對著女孩消失的方向吹了聲長長的口哨,帶著好笑的表情對文荻揚了揚眉。
“看來你受歡迎的程度,並不止於異性。”
天知道,此刻的自己已無力也無心去擔負這種不必要的困擾!
“如果你能改變她這種錯誤的想法,我會考慮成為你下一個約會的對象!你看著辦吧!我的司機來了!
身心懼疲的文荻已經擠不出多余的心思去理會這兩人。她決定讓他們互相解決,至於她的承諾……誰又能預期未來的事呢!
文荻的座車在逐漸消失,楞在人行道上的郝聖文,卻猶對著手裡的信封發著呆。
伴隨一記幾欲震裂大地的悶響,一條銀龍驀地出現在烏雲密布的天空,然後如來時般的突然,又消失蹤影。
轉眼,大地開始飄起雨來。
—個人的晚餐對文荻而言,時間似乎總是顯得特別的難熬。她一手托腮,如嚼蠟地咀口中的食物。
汽車引擎駛近的聲音,讓文荻猛地停止在餐盤翻動的刀叉。豎起耳朵,她聽見老管家開門的聲音,然後是“少爺,你回來了!吃過晚餐了嗎?我馬上吩咐廚房——”
“不用了。小姐呢?”
“小姐在飯廳用餐……”
腳步聲往她的方向接近,托腮的手立刻被端莊的放置一旁,心跳隨著接近的腳步而愈發鼓動的厲害,幾乎就要蹦出胸口般!
最後,腳步聲終於在飯廳入口停住。
文荻不得不拾起目光。“嗨,J,嗯……你的出現是不是代表畫廊又上了正常的軌道?”
幾天不見,他除了臉形略顯消瘦外,迷人的面孔依舊令人屏息。
文荻雙手牢牢抓緊坐墊的邊緣,費了好大氣力才抑制住想沖向他的念頭。她一如往常,放作輕松狀地開口打招呼,唇角含笑地望著在她對面坐下的J。
不知為了什麼,幾天來,他一直刻意想努力迫使自己忘記的一幕,在見到她的一刻,卻又再次清晰地浮現他眼前!斯赫恆以為自己辦到了——事實並不然。
“嗯,我回來是有件事要宣布。”語氣陰沉,其中大部分的倔意卻是針對他自己的。“朗伯,給我杯熱茶。”
他得腦子清晰得夠明白自己接下來所要說的話。
在老管家退下後,沉默頓時造訪了餐桌前的兩人。
文荻由低垂的眼睫下方偷偷瞧了對面的J一眼——
打他出現在門口,他便一直回避地不願直視自己!
文荻發現J剛毅的下巴泛著淡淡的胡碴子。向來注重整潔的他,也會忘了刮胡子嗎?這令他削瘦的臉龐增添了幾分憔悴。
擔心害怕的心情更甚於好奇心,文荻莫名地有種預感,自己一定不會喜歡J即將宣布的事。
懷著這份惶恐,她小心翼翼的開口:“與畫廊有關嗎?”她誠摯的希望是如此。
當文荻幾乎認為自己無法獲得回覆的時候,J終於出聲了。
“今天下午,我在電話中向郝小姐求婚了。”
“少爺?”適巧出現在入口的老管家,無比震驚的兩手一陣晃動。
器具碰撞聲令斯赫恆望向老管家。
“朗伯,您眼中的小男孩就要娶妻,您可以了卻一樁心事了。”斯赫恆的笑容帶著連他都不自知的苦澀。
“是……恭喜少爺,可、可是……”祝賀的語氣裡驚訝多於欣喜。老管家的目光不禁拋向另一頭小主人身上。
“為什麼?”一道閃光驀地劃亮陰暗的窗口,細弱的低喃被雷吼掩蓋住了。
“小荻?”斯赫恆不確定地看著以頭頂面對自己的文荻。然後,他迎上一對哀怨、充滿指責的眼睛。
“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決定?”文荻握拳的雙手指節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這樣的痛與淌血的胸口,兩者相較之下,根本是微不足道。文荻抬高下巴,逼視著J。她甚至不知自己的下唇正在顫抖著,她眼眸裡的哀傷,讓他的心驀地閃過一陣尖銳的絞痛。斯赫恆強顏歡笑道:“我以為我會得到你的祝福的!”
“除非地獄結成冰!”她跳了起來,傾身朝他吼:“上天明鑒!你根本不愛那個女人,為什麼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
“結婚並不一定非有愛的成分存在不可,有時候,它可以讓男女雙方互利!再說,‘愛’那種東西可以日後培養的。”
“天曉得,如果真有什麼,這幾年你們早該碰出火花來的,何需等到日後?”
“或許是因為我一直未曾盡心。”他躲開她的逼視,佯裝不在乎的聳肩。
“你為什麼欺騙自己呢?J!那女人根本無法帶給你快樂!”
“不要對我又吼又叫的,小荻!”他終於忍不住的咆哮回去。“我的快不快樂根本就毋需你來操心!如果你能把這份多余的心思放在重視自己的身體上,我會感激不盡的!所以,停止你的吼叫!”
文荻被嚇住了,但也只是短短的幾秒而已。怔楞片刻,壓抑在內心深處的委屈頓時如猛浪般襲上心頭,她紅了眼眶。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我喜歡的人一直是你——”
“住口!小荻!”
“打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只要你!”低語突地轉為悲憤的怒吼。“但是我的病迫使我不得不停止愛你的念頭,這對我而言是件多麼殘酷的事實,你知道嗎?那簡直是迫使我放棄我的生命一般,該死的你,又怎會明白呢?”
憤怒的將餐具掃落一地,頓時,器具碎裂聲充斥整間飯廳。
“天啊!小荻,你在干什麼?”深怕她會傷到自己,斯赫恆神色蒼白地沖向她,將她拉離腳下那滿地的碎片。
“放開我!”
“冷靜點!小荻!”他試著抱住神情近乎狂亂的她,一邊對著一旁早被嚇呆的老管家喊道:“朗伯!書房裡有藥,快去替我拿來!趕快!”
匆匆交代一聲,斯赫恆恐懼地與在他身前奮力推擠的人兒交戰著,他氣急敗壞地吼著:“冷靜下來,小荻!你的心髒會受不了的!”
“誰在乎!誰在乎!”她推擠、拍打著他,淚水早在先前便已抑住的臉龐,揪痛的心她發瘋似的狂叫、狂喊。
“如果你的宣告是因為那一吻而對我所做的懲罰,那麼,你辦到了!我會走得遠遠的,你大可不必為了讓我死心,而埋葬自己的下半輩子!我的心早在—年前就死過一次了。放開我!反正我在這個家裡只是個累贅,我才不需要你多余的同情!我早就厭倦身體,我寧願早些下地獄去,也不願見你犯下錯誤!”
掙扎的力道,隨著聲聲悲切的怒吼而愈加難以控制。文荻的反應是斯赫恆始料未及的,苦思、掙扎了數天,他以為做出這樣的決定,對兩人而言是好的……
斯赫恆的心在顫抖,因為過度的激動只會對她脆弱的心髒造成嚴重的負擔!
他啞著嗓子低吼:“該死!我求求你冷靜下來!小荻!”
天啊!他幾乎抓不住她——
“放手!”
斯赫恆感覺自己被推開了!事情的發生來得突然,他飛了出去,驀地腦後一陣刺痛,他怔然睜眼——小荻!
承蒙“昏君”召見之際,由眼皮垂落成縫的剎那,他看見一條纖細的身影飄出了飯廳入口。
老管家懷裡抱著一大堆瓶瓶罐罐,神色倉皇的趕回來。當他發現飯廳已不見小姐蹤影以及赫然在桌子底下找到自己昏迷的主人時,他再次嚇呆了。
“少爺……少爺……”見主人遲遲未醒來,老管家愁容滿面的站起身,准備去請醫生。
背後痛苦的呻吟讓老管家欣喜的折返主人身旁。
“少爺?太好了!你終於醒來了!”
“朗伯——喔,這是怎麼回事?”斯赫恆直覺地摸向後腦勺,納悶自己怎會摸到腫塊?
“你撞到桌角了,少爺!因為擔心你撞出腦震蕩,我一直不敢隨便移動你,我正想去打電話,現在看到你醒來,我真是松了口氣!你有沒有任何不適?例如,惡心?想吐?”
老管家小心扶起主人,讓他在—旁的椅子坐下。
斯赫恆輕輕甩頭。不經意的,他的目光被尚未整理的滿地碎片所摸獲。
小荻!“小姐!她人呢?”
“哦?”對了!他被小荻狠狠推了一下,然後感覺頭撞上什麼,接著就不省人事了……
斯赫恆狂吼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激烈的動作令他頭暈目眩,逼不得已,他又跌回椅子。
噢,真該死!“小姐呢,朗伯?”他抓住老管家的手,痛苦地閉起雙眼,等待暈眩感退去。
“小姐不見了!我下樓來時,便已不見小姐的蹤影,又不能丟下你不管,所以我只好要小李和幾個下人先去外頭找找看——”
“白管家——啊!少爺,你醒了!”司機小李全身濕漉漉的身子突地出現在飯廳入口,神情慌張。
“找到小姐了嗎?”開口的是臉色青白的斯赫恆。
“沒有,但是我擺在車房照明用的燈具不見了!還有……還有我剛剛發現一件事!
“什麼事?”
小李不安地瞄了老管家一眼。“我發現馬房裡少了一匹馬!少爺——”
坪數不大,整潔舒適的馬房裡,只飼養兩匹馬兒,“迅雷”是匹體格健頓、高大迷人的雄馬,相反的,“火雲”則柔順乖巧的惹人疼愛。
“失蹤的那匹是‘火雲’嗎?”他小心翼翼的開口,心跳幾乎因為等待而停止。他衷心希望小荻騎的會是那匹柔順的牧馬。
“不見的是‘迅雷’,少爺。”
真該死!她簡直是在拿她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如果讓他逮到她的話,他非好好打她一頓屁股不可——假如她奇跡似的沒摔斷脖子的話。
詛咒的聲音未曾間斷過。不知不覺中,斯赫恆已沖到大門前,後腦勺要命的抽痛,此刻對他而言已經不再是那麼難以忍受。
“小李,我需要照明用的器具!找到的話!拿到馬房來!”
“少爺,你該不會是——”老管家匆忙來到主人身側,一方面憂心少爺頭上的傷,一方面又害怕小姐此刻的處境。
“我大概知道她會去了哪裡!”拉開門。猛然灌入的冷風、冷雨,令斯赫恆忍不住又咒罵起來。
“朗伯!替我聯絡羅醫師。我可能會需要他。”
斯赫恆抬眼瞧了雷聲大作、閃電交加的陰暗天空一眼,便和他的司機小李分別沖進風雨中。
斯赫無暇套上老管家遞來的雨具,一臉肅穆地催促胯下坐騎,任其讓大的雨珠將他身上的高級外套浸透得狼狽不堪。
他不斷低頭甩掉弄得他兩眼極為不適的雨水,緊盯著前方的山路小徑。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雨勢似乎有愈來愈凶的傾向、如此氣勢的大雨,在這樣的時節實為罕見,斯赫恆不相信自己竟倒霉的遇上了!一路上,他還得時時停下來,安撫被雷聲驚嚇的馬匹。
剛開始斯赫恆還擔心“火雲”會迷路,但是一路走來,他赫然發現它似乎很熟悉,看來它的主人常帶它直達。
馬匹奔跑已有段時間,他不曾因為雨勢變強而減緩動作,倒是在知道馬兒熟悉路況後,不禁又加快了牧馬的速度。
保暖的衣物此刻又濕又硬,冰冷的緊貼在自己身上,斯赫恆忍不住又打了個冷顫。他無法想像那纖瘦的身子怎禁得住這種寒冷外加冰雨的侵襲。
意念及此,斯赫恆更用力甩動韁繩,且目光不敢輕易地放過掠過自己眼前的景物,他唯恐自己極有可能錯過被摔落地面的人兒!
狂風驟雨中,斯赫恆努力地膛大一對已經極為不適的雙眸……
在閃電劃亮林子的一刻,斯赫恆終於發現“迅雷”高壯的影子!但是,他的血液卻在下一秒猛然凍結!
小荻……小荻呢?
“迅雷”的背上並沒有他急切尋找女孩的身影!
“小荻!”斯赫恆大吼一聲,從“火雲“背上翻落,將它丟給它的同伴?
風雨中,他狂亂地嘶喊著,雙眼駭然地四下梭巡著。探照燈由雄馬腳下逐漸擴大至目光所及的范圍,但是依舊沒有小荻的影子,回答他的除了風聲雨聲外,還有大得嚇人的樹枝撲打聲,以及……
斯赫恆正准備轉往小溪的方向,—道閃光倏地又劃過天際——
驀地“迅雷”高高揚起前蹄,他反應敏捷地跳開,不料一個踉蹌,翻落斜坡,然後跌坐在泥地裡,探照燈順勢從他手中飛了出去,強烈的光線適巧照在兩馬原來仁立的大樹下。
斯赫恆揉著被雷聲震得嚴重耳嗚的雙耳,詛咒地從泥淖中站起身。
他的處境與待在地獄裡又有何差別?雨水加上泥塊,他的外套已經面目全非,他索性脫下它,棄置一旁。他摸黑走向那盞燈,卻赫然發現樹下的馬匹早已不見蹤影。
該死的雷聲!該死的畜生!該死的這一切!他咬著牙,拾起燈具,趕往小溪。
他沿著小溪上游狂奔,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大地,用探照燈在急湍的河面與小徑之間瘋狂地掃射著!
光看著混濁的河面就夠讓人驚心膽戰的,更別提如果她摔落翻騰的河水裡將會是怎樣的下場。斯赫恆喊啞了嗓子,不知道吞進了多少雨水,他只驚覺河水高漲的速度竟快速的駭人。這讓他加快腳步。
突然,斯赫恆焦急恐慌的目光被前方一抹亮點吸引住了——
在銜接對岸小木屋的吊橋上!
他趕到吊橋一頭,瞧見他憂心掛念的人兒正試圖穿越橋梁時,他幾乎感激的當下跪拜感謝上天。
他手圈成筒狀,朝文荻背影大喊數聲,但文荻似乎鐵了心,不予理會,腳步未歇地逞往目的地前進。
斯赫恆漆黑的劍眉緊緊皺起,邁開步伐打算追上去,卻赫然發現自己竟一腳跌進水裡!他不禁提燈照了腳下,在震驚中又將燈光舉向整座橋梁——倏地他血色盡失。
天啊!這整座吊橋幾乎已浸在水中!尤其是橋梁中央更是嚴重。
“小荻,快回來,吊橋隨時可能全塌了!”他的聲音忍不住在顫抖著,不過,不是因為身上沁入心骨的寒冷。
文荻對他的話仍不見聞教他的心情害怕,並迅速轉為一股怒氣。
“該死!文荻,你回來!如果你不想掉進冰冷的水裡的話,你現在就給我停下腳步!”他怒吼的同時,雙腳已踩進水裡。
她頭也不回的吼叫,“我寧願在冰冷的河水裡打轉!”
很好!但在那之前,他會先親手掐死她的!他咬牙切齒心忖。他強迫自己注意腳下脆弱的橋梁,但是視線總是忍不住又緊盯前方。
當文荻平安跳上對岸時,斯赫恆才松了一口氣。驀然,一盞燈打上了他盛怒的臉孔。
“斯赫恆,你滾回去!我不需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我不想再見到你!你走!”
如果他真的不在乎的話,為何此刻會在這裡?她該下十八層地獄!
斯赫恆張口准備對那跌跌撞撞跑離的纖影提出反駁時,往小木屋方向搖晃而去的亮點,突然消失在黑暗裡!
斯赫恆青白了一張臉,不顧一切地跑了起來。
面若白紙的斯赫恆,當他飛奔至文荻身旁時,她正顛簸地費力從濕漉的地面爬起。
他將燈具甩於一旁。“小荻!你撞到哪了?”
“死不了的,只不過摔了一跤——放開我!”她對著他大吼,一心想要扳開手臂上的雙手。早已嚇壞的斯赫恆怎有可能放手,尤其當他發現手掌下的身子不住的打顫時,他鋼鐵跋的手臂已不假思索的將她圍入懷裡。
“天啊!你在顫抖!我們得趕快——”
“我們什麼都不需要!你只要放開我,讓我自生自滅!”
“胡說!你的聲音在發抖——你的莽撞行為會要你的命!”
不顧文荻的反對,斯赫恆擰著眉,將她如布袋般甩上肩頭,拾起那盞黑暗中唯一的光明。然後怒氣騰騰地走向不遠處的那棟小屋。
當她踢動的雙腿不小心擊中他的肋骨時,他再也受不了了,狠狠的端上木門。
“文荻!你的胡鬧也該適可而止!天曉得,我為何要如此容忍你幼稚的行為。”他毫不客氣的甩下文荻,雙腿分立,兩手環胸,黑眸惕怒的瞪著她。
文荻緩緩由地板爬起。“你大可把我丟出門外。”
沒有征兆,她倏地繞過如神只般擋住她去路的斯赫恆,沖向他背後那扇門!
斯赫恆的動作也不慢。“你休想!”由裡面反鎖,他抽出插在鑰匙孔的鑰匙,打開窗戶,毫不在乎的丟了出去。“現在,誰也別想踏出這屋子一步。”關上窗,他轉身面對怒視自己的文荻。“出去,你只有死路一條!”
錯愕怔楞片刻,握拳地朝他大吼:“我寧可死在外頭,也不願待在有你的地方!”
不過,“看來你別無選擇。”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而且雙唇發紫。
斯赫恆劍眉憂心地理緊,目光離開怒瞪他的女孩身上,開始四下搜尋起來。
當初造這棟木屋,他秉持著原始的理念,所以在這棟屋裡完全看不到任何現代化用意,就算自己此刻想泡杯熱咖啡取暖,也得動手升火、煮水之後才能享受。
所以,讓他帶進屋內的燈具便成了這裡唯一的現代用品,但是這盞燈的能量正在逐漸減弱。
借著昏黃的光線,斯赫恆找到一盞煤燈。點燃煤燈,他將它擺至能照亮屋內每個角落的木櫃上頭,室內頓時不再昏暗。
他有多久不曾再到這裡來了?三年?五年?不,應該是更久。不過,這裡倒是被整理得井然有序,一塵不染,顯然有人三天兩頭就往這裡跑。
十五坪大的房間,想找件東西並非難事。一陣翻箱倒櫃之後,他終於找到—條薄毯與厚厚的毛毯,而且沒有難聞的霉昧……斯赫恆訝異地揚眉。
他拉回心思,轉身道,“小荻,你最好將你身上的濕衣服脫下,再用毯子——”
他正奇怪她怎會輕易放過他,不再對他咆哮不已,原來她靠坐在門邊睡著了。
睡著了?斯赫恆臉色大變地沖到她身旁,兩手抓緊,她手臂搖晃著:“醒醒,小荻!你得先脫掉身上的衣服才行!”
“唔……J?我好冷……”仿佛尋求溫暖似的,她主動縮進他散發熱氣的胸膛,在他懷裡打著冷顫。
“J?”這丫頭終於恢復“正常”了嗎?“那是因為你全身裡著冷濕的衣物。”他推開懷裡顫抖著的柔軟嬌軀。“所以你得——等等,先別睡著!該死!睜開眼睛!”瞧她又要棄自己而去,他連忙出手輕拍她冰涼的雙頰,朝她耳畔著急大喊。
驀地,一對火眼金睛飽含殺氣射入他雙眼。
“你真是可惡至極!吝嗇的不願撥出一絲你的溫暖給我!”
太好了!至少怒氣會讓她有精神多了。“你現在需要的不是我的溫暖,而是這個!”
文荻瞪了他一眼,伸手槍過斯赫恆遞來的毯子。
斯赫恆揚眉起身,臨走前丟下—句:“我去升火,換好就來爐火旁烤火。記得,你得先脫掉身上冰冷的衣物,才能裹上毯子。”
片刻,斯赫恆得咬緊牙關才能防止打火機被丟出屋外的命運!他瞪著自己的雙手,赫然發現——原來他的手抖得這麼厲害!
咒罵一聲,他決定做最後一次的努力。所幸爐火被他成功的點燃了。沒多久,熊熊烈火已將昏黃的室內映照得一片通明,而由壁爐散發出的熱力也溫暖了每個角落。
“小荻,換好的話,趕快過來烤火。”
斯赫恆撥弄燃燒中的干柴,等了似乎有一世紀之久,他發覺背後依舊毫無動靜。低聲詛咒,他丟下火鉗,皺眉地起身。回頭看——這下可好了!這丫頭丟了個棘手的問題給他。
斯赫恆試圖喚醒沉入夢鄉的文荻,“起來,小荻!”
努力了半晌,斯赫恆最後不得不舉白旗投降。她臉上異常的紅潤……
他伸手試探她的額頭,手掌下的肌膚果然燙得嚇人!
斯赫恆神色一凜,抱起文荻,大步邁向木床。
心裡除了想盡快替她脫下濕冷的衣服外,斯赫恆根本無暇去細想自己方才不小心觸及的柔軟是什麼。借由毛毯的遮掩,他置於毯下的雙手,熟練的將文荻身上的衣物——迅速剝除。一番考慮之下,他留下兩件貼身衣物。
他將木床挪近壁爐。爐火溫暖的光芒映在文荻的嬌容上,泛紫的唇色開始緩慢轉為紅潤,但是,毛毯下的身子還在發抖著!
額頭的溫度似乎又提高了!輕輕撥開她儒濕的頭發,凝視片刻,他擰眉離開床沿。椅子將他們浸濕的衣服披掛在上頭,讓爐火的熱氣烘干它們。
他走向緊閉的窗扇,伸手撥開厚厚的窗簾。屋外狂風驟雨,令斯赫恆不禁緊緊蹙眉。
看來朗伯他們要找到這裡,得等到早上了。放下窗簾,他衷心希望這場雨能盡快結束,因為他不知道,床上的人兒是不是能夠堅持得那麼久。
只由於心系文荻的病況,斯赫恆一直到將近三點才在疲憊中不知不覺睡去。只是這個睡眠很短,一陣細弱的呻吟,輕易地將他從睡夢中驚醒。
斯赫恆立刻從地板跳起來。“小荻?”他挨著床沿坐下,探手想撥開她已濕的劉海,卻赫然發現她肌膚冰涼。
“我……我好冷……”文荻半睜眼眸低語。
“你等等!”他心底驀地竄過一陣恐慌。他朝壁爐又丟了數塊干柴,將木床再拉近火堆幾分。
“待會就不冷。”他讓自己溫暖的大掌輕輕壓著她沁涼的臉頰,溫柔低語地告訴著她和他自己。
文荻把臉頰轉向他的掌心,伸出手輕輕握住,然後緩緩地合上眼。
這種十足信任的舉止扯痛了斯赫桓的心,頓時,他的雙眼一陣辣熱。他忍不住俯身在她冷汗直冒的額前印下一吻……你會沒事的!
然而,她還是沒有停止顫抖!
倏地,斯赫恆臉色刷白,內心一番權衡計量之後,他爬上床,鋼鐵般的手臂輕輕一攬,裹著厚厚毯子的文荻被他攬進寬闊溫暖的胸膛裡。
堅強點,小東西!你向來都是那麼堅強的,這次也別例外……為了我。你得撐下去。他下額貼著她柔軟的發絲,一邊低語,一邊祈禱著。
此刻他向來的冷靜消失殆盡,心中只剩下恐懼不安。
最初,斯赫恆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是當他睜眼凝神細聽,這才明白,原來開口說話的是縮在他懷裡的人兒。
“小荻?”驚喜交加之下,斯赫恆連忙將窩在他頸側的小臉輕輕推離自己寸許。他低視著她,眼底滿是欣喜。
但文荻雙眼猶緊緊閉著……原來他聽見的是她的夢囈。怔楞中,他抬手輕探她的額頭。
溫度除了稍微偏高外,至少她已停止打顫了!斯赫恆松了口氣,望了腕表一眼,四點四十五分!離拂曉不遠了。
他又凝神傾聽屋外動靜……風雨似乎轉弱。
很快就能帶你回家了,他心忖。珍惜憐愛地撫弄她額前的柔軟發絲,唇角含著一抹溺愛的笑意,斯赫恆准備把文荻的臉龐輕輕壓回頸側,卻發現她好像在喃喃自語著。
為了聽清楚她在說此什麼,斯赫恆貼近她的臉龐。
突然,在他眼前,莫名的蹦出小小的拳頭,要不是他反應夠快,那一拳准落在他的鼻梁上!
這丫頭連在睡夢中也不願放過他嗎?他無奈歎口氣,握住半空中揮動的小拳頭。
“斯赫恆,你可惡!”硬咽的浯氣帶著氣憤。
斯赫恆愕然盯著文荻的睡容,瞧她不悅地皺起額眉,他不禁歎,突地將她的柔荑壓向自己的臉頰。
“我知道……對不起!”以臉摩掌她的掌心,他動容低語地道歉著。這雙小手沒有柔嫩細致的肌膚,只有厚繭,那是過度持握竹劍的結果。
在她掌心輕輕印下一吻,他將它放回毯下。文荻順勢主動地把臉埋進溫暖的頸側,汲取他的男性氣息。
他又聽見她的囈語了,這次語氣充滿委屈。
“我喜歡你……J,從好久好久以前就喜歡你!”
你說過的!依你當時的音量看來,待在屋內的人可能都知道了。
斯赫恆凝視她的臉孔,手指如羽毛般,溫柔的游走她姣美的臉部線條。她的真情告白,令他的心頭洋溢著前所未有的滿足感——盡管她可能會在五年或十年後,才會發現她的錯誤。
“為什麼你要拒絕我……”
斯赫恆唇角露出苦笑。因為我得阻止自己想愛你的念頭……我不能帶著你往錯誤的深淵裡跳!天曉得,你是不是將父親與情人的角色混淆?我怎能陪著你一起做出會令你終身後侮的事來。
“那個郝聖文……我……我是故意的,可是……你的反應為什麼這麼……冷淡……”
冷淡?他嗎?哈,上天明鑒!若不是看在SALLY的面子上,他早在那小子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便毫不客氣的將他丟出視線之外。
不忍心見體弱的她再如此折騰自己,斯赫恆又一次攬緊懷裡的人兒。
“別再胡思亂想了,小東西……讓自己保留氣些體力吧!”他貼著她耳邊低語。但心底的苦澀令他痛苦地閉起雙眼。
關切的語氣仿如穿透夢境,文荻不再囈語,只聽見她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她的氣息輕輕吹拂在他胸前赤裸的肌膚上,斯赫恆在心裡告訴自己
他會在她醒來之前,放開她的!
含不得讓這份擁著她的美好稍縱即逝,自此,他那對黑眸未曾合過眼。
他清楚明白自己是在何時對懷裡的她著了迷——當大哥將嚎陶大鬧的她丟入自己懷裡,揮動的小手不小心“甩”了他一巴掌,而他楞然的神情竟讓削瘦的小臉蛋露出天使般的笑容時,從那一刻起,她便在他心中駐留了!
年紀真的是問題嗎?其實不然。斯赫恆所害怕的是,當文荻哪天驀然明白原來她一直以為的情感不是愛情時,屆時,他的心會為此死去的!
所以,他只好當個逃兵,甚至為了躲開那對毫不掩飾自己情感的眼睛,他逃到了國外!
知道文荻患有先天性心髒病,都怪自己一直忙於事業而忽略了她!
斯赫恆萬般柔情地在文荻額前印下一吻。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這對你是件極為傷痛的事,但是,相信我,我是愛你的!以我認為對你是最好的方式愛著你!當有天你遇上自己真正喜歡的男人時,你會諒解我此刻的做法的。
是的,時間會撫平這一切。但不知為什麼,斯赫恆的視線竟變得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