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原本下午有兩堂課的企管二甲,因為教授臨時有事請假,學生提前下課。
「晏晏,你要在學校裡等嗎?」林兒真收拾好東西,背起包包走到處於發呆狀態下的好友面前。
「晏晏?」林兒真又喚了幾聲,仍是沒有回應,索性拉直她的兩隻耳朵,用力一吼:「晏晏!」
「哇——」原茉晏跳了起來,「兒真,你幹什麼啦,喊那麼大聲。」掏掏耳朵,裡頭像是空谷回音,餘音迴盪不止。
林兒真毫無歉意,睨她一記,「沒辦法,不喊那麼大聲,有人耳背聽不見。」
「被你這麼一叫,我才真的要聾了!」
「你就算聾了也不用擔心,常晤人宛似被你下了蠱,他一定會傾盡所有的心力、不惜散盡錢財幫你找到最好的醫生醫治。」一段話說來合著羨慕與嫉妒。
「下什麼蠱,我又不是苗疆女!」原茉晏啐了聲,而後卻自顧自笑了起來,「不過雖不近,亦不遠矣!」
「你落什麼成語啊?」林兒真沒好氣敲她一記爆栗。
原茉晏只是意思性的摸了一下頭,開始發出奸笑,「嘿嘿嘿!」
「原茉晏,麻煩你換個表情或是聲音好不好,我已經忍了一個星期,你每天還是只會傻笑,再下去不是我掐死自己,就是扁到你換表情。」
「你見不得我快樂?」笑容一斂,原茉晏癟嘴觀她。
「不,我是見不得你發神經病。前陣子不是捶牆就是罵髒話,這些夭又笑得像個有病的花癡,你看過哪個人情緒轉變這麼大的?」林兒真叉著腰說。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說著說著原茉晏的嘴角又彎起弧度。
「你到底說不說?」林兒真兇神惡煞地瞪著原茉晏。敢跟她裝模作樣,也不先回家磨磨自己的演技。
「鏘鏘鏘鏘,你看,這就是答案。」原茉晏自行配樂,獻寶似地攤開一張折得工整的仟元大鈔。
「你撿到一仟塊所以笑了一個禮拜?」天啊,殺了她吧,林兒真簡直不敢相信。
「不是,是我天天都有一仟塊。」所以她才笑得格外耀眼。
「天天都有?」有那麼好康的事嗎?「去哪兒撿的?」有福同享,她也要去撿。
「是啊,這已經是第十張了唷!」也就是一萬塊,她連作夢想到都會偷笑哩。
「晏晏,你不要雞同鴨講!」迫不及待的林兒真快被她言不及義的論調打敗了。「快說,錢打哪來的?」
「還會有誰,當然是常晤人啊!」這種事唯有錢太多的人才做得出來,而她認識最有錢的散財大爺就是他。
「他供你吃住,外加給你零用錢?」
「等一下,兒真,為什麼你一副我坑他的語氣,獲得這筆錢我也是付出極大的代價耶。」原茉晏可不希望被誤解,她也是有尊嚴、有骨氣的,不賺不勞而獲的錢財。
「你付出什麼代價了?」林兒真自動將她這句話的可信度減少百分之五十,原茉晏什麼本事沒有,捧高自己、詆毀別人的功夫一流。
「我每天必須準時起床上課,在上課之前還得不疾不徐的用完早餐,聽清楚了嗎?得是不疾不徐,絕不能囫囤吞棗,我們認識那麼久了,你該知道細嚼慢咽對我而言形同折磨。」讓原茉晏這麼一說,好像收常晤人一仟塊算是便宜了他。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每天都得持著一顆歡喜的心到校上課……」
「且慢!」林兒真抬手喊停,「讓我整理一下,你的意思是說他給你錢,所以你乖乖唸書?」
「賓果!」不愧是她原茉晏的朋友,一點就通,省去她不少口水。
瞧她樂得咧!林兒真一臉哭笑不得。這女人有沒有一點認知,人家拿對付小學生的方式待她,她居然還欣然接受。
「我要回去了!」不想理會這個有錢萬事足的白癡朋友,她轉身欲走。
原茉晏收起笑臉,急忙拉住她,「你不陪我?」還要一個多小時常家的司機才會來,她不想一個人無聊。
「我又不是某人有專車司機接送,我一個卑微的老百姓,只有擠公車的命,不趁現在搭車人潮不多趕緊回家,等會人擠人,又要擠出一身熱汗。」
「大不了我送你回去。」原茉晏很爽快的承諾。
「真的?」林兒真眸心亮了起來,她長這麼大還沒坐過賓士車哩。「你送我回家沒關係嗎?」
「無所謂,反正都是回家嘛!」只不過兩家差了十萬八千里,反正車子不是她在開,她只要負責威脅司機就行了。
「走吧,我請你吃麥當勞。」撈起背包,她主動提議要請客。
「等……等……一下!」林兒真驚訝得舌頭都打結了,眼珠子也跟著凸了出來,「你請我吃!?」
老天爺,適可而止、適可而止,好友變得太多,會讓她以為一切美好僅是一場夢啊!
「囉嗦什麼,好像本姑娘平常很小氣似的。」她的反應教原茉晏臉色一片尷尬的窘紅。
「我不記得你有大方的時候。」林兒真實話實說,實在得很。
認識晏晏這麼久了,一言以蔽之,除了吝嗇,沒有更貼切的形容詞了,要她請客,乾脆剝了她一層皮還容易些。
原茉晏羞赧欲死。「你到底來不來?」她打算回去跟常晤人報公帳,既然如此,扮一次凱子婆不為過吧?
「去,當然去!這種一輩子可能只有一次的機會,說什麼都要共襄盛舉。」林兒真說得好諷刺,搗著嘴悶笑跟上她憤然離去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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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著蛋卷冰淇淋,林兒真愈想愈不對勁。
「喂,晏晏。」
「做什麼?」原茉晏啃著脆笛酥,一副滿足的神情。
「他對你好過頭了,你不覺得有問題嗎?」她是親眼領教過常晤人的酷勁、俊朗、斯文……想想,集這些帥哥條件之大成的優質好男人,怎可能看上晏晏這樣不起眼的小不點?
晏晏表面上凶巴巴的,是難以侵犯的小獅子,但本質天真得不可思議,這也是她最害怕的事,外面的世界險惡,她可能被壞人賣了,還幫忙數鈔票。
不過這不表示她認為常晤人會是壞人,倘若他是壞人,從他身上撈了那麼多油水的晏晏也該「瞑目」了。
「誰?」
「除了常晤人還會有誰?你爸媽對你都沒那麼好。」
「他欠我的。」吃完冰淇淋,原茉晏轉而進攻肉質鮮嫩的炸雞,塞了滿嘴食物,大言不慚的說。
「你是指你救他的那一次?」林兒真狐疑地問道。
「從頭到尾也只有一次,你真健忘。」她沒好氣地頂了一句。
「按常理來說,他能給你一筆錢就算不錯了,沒想到還把你留在家裡,更把你寵上了天,任你為所欲為賺他的鈔票,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這其中一定有內情。
「嘿嘿,那是當然,現在他能安然坐在辦公室裡呼風喚雨,是我將他從鬼門關救回來的,我可是最大的功臣,因此,他有湯喝,我自然也有權分一杯羹。」原茉晏仰起下顎,說得好不猖狂。
其實這是常晤人的說法,她只是照本宣科而已。
「慢著。」林兒真突然貼近她的臉,不知在觀察什麼。
「你要幹嘛?」原茉晏的小臉往後縮,兩個女人太靠近的感覺很噁心的,遑論是林兒真的注視讓人頭皮發毛。
「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林兒真瞇起眼,又往前傾,「難怪!」她發出嘖嘖的了悟聲音。
「你在難怪什麼?」原茉晏一時之間無法將她的話連接起來。
「我原本就納悶,看你時時面泛紅光,不是春天近了是什麼?」
氣氛自此開始緊張——
「林兒真,你亂吠什麼,我又沒對象,哪來的春天?」原茉晏辯駁的聲音抖抖顫顫,搖晃著不打自招的心虛。
「常晤人不就是你的對象嗎?」
「誰?」
「常、晤、人。」林兒真咬字清楚,一字一字的說。這妮子,想跟她裝傻,門都沒有!
萬里晴空霍地劈下這麼一聲雷——
「他!?開什麼玩笑!」像個聲控的彈跳娃娃,原茉晏驚跳起來,卻又被林兒真一掌接回去,盯著她一張緋紅的臉。
「你這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才說你喜歡他就慌成這副德行。」就差沒拿鏡子請她自個兒照照了。
「胡說!我才沒有!」她大聲否認,剎那間,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往臉部集中。「誰會喜歡那個霸道、獨裁、惡勢力雄厚的壞蛋啊,又不是自找死路!」
反應過於激烈,倒有欲蓋彌彰的感覺。
「一點都沒有?」林兒真那上揚的尾音、挑高的眉峰在在擺明了不信,像逮著把柄似地笑得神秘。
「沒……沒有……」原茉晏心惶難安,目光閃爍、言辭含糊,不敢直視逼人咄咄的死黨。
她怎可能喜歡常晤人嘛,他已經是老頭子的年紀了耶,更別說他管家婆的個性了,她媽都沒他的一半囉嗦……
她不可能喜歡他的——她和他壓根找不到共同的話題可以聊;儘管屢次她在他耳畔抱怨學校的事情,他會好脾氣、有耐心的聽完她的牢騷,但這不代表任何特殊的意義呀!
她向來和男生話不投機半句多,常晤人榮幸成為她第一個放心訴苦的對象,難免引人遐思,可她的心思真的是乾淨無垢的,她只是因為沒人可以講話,才勉為其難找上他,就這個單純的原因而已。
原茉晏不認為自己此番內心剖白,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撇清曖昧。
「喔,我瞭解了,你一點都不喜歡他,沒有在上課時無緣無故傻笑,沒有一提到常晤人就好比雀躍的小鳥,沒有一下課就急著衝回家見他……」林兒真好整以暇地舉了一大堆例證,分明想戳破她的謊言。
那副羞怯嬌憨的小女人模樣,敢跟她說沒有?
「夠了!」她一一點出自己的症狀,原茉晏的臉紅到不能再紅,困窘的表情就像被逼到絕境的獵物,只能投降。
「我承認我喜歡,行了吧?但只有一點點,而且那還是看在他有錢的面子上,他給我錢我才喜歡他的,你聽清楚了嗎?」
對原茉晏而言,自尊等於生命,心思被看穿,教她羞憤交加,猛然揪住林兒真的衣襟搖晃,努力想把自己的話灌進她的腦袋裡。
「我知道了啦!」林兒真被搖得七暈八素,一陣噁心。「快放開我,再搖我就要吐了!」晏晏又來了,好像不搶白、不損人,就不痛快似的。
「活該,誰教你亂說話。」放開她,原茉晏坐回椅子上喘氣,睨她的神情大有網開一面的意味。哼,換作別人這樣煩她,她不喂對方兩個鍋貼外加一頓拳腳才有鬼。
「喜歡就是喜歡,哪有什麼一點點,或是其他亂七八糟的理由。」知道她是害躁,林兒真不再逼她,嘴巴卻管不住叨念。
「你還說!」原茉晏掄起拳頭,五官卻擰蹙著煩惱,「怎麼辦,我根本沒有思考過自己對他的感情,被你這麼一說我以後要如何去面對他?」
好吧,她承認自己說謊,她其實並沒有那麼討厭常晤人,可是她真的有林兒真形容得那樣喜歡、在意他嗎?她不知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和他在一起的感覺,是父母從來不曾給過她的溫暖與放心。
「順其自然嘍!」林兒真摸著快撐破的肚子,不願陪她做著無濟於事、杞人憂天的窮擔心。
好飽,現在她終於知道為什麼白吃的午餐特別好吃了。
「林兒真,你這算什麼朋友?」原茉晏噘起小嘴,一邊咕噥,一邊收拾桌面。
下一瞬,林兒真突然驚懼地站了起來,視線似被窗外某一移動的點吸引,連忙扯著好友的衣服,「晏晏,如果我告訴你常晤人正往這兒走來的消息,這樣夠不夠朋友?」
*****
「原茉晏!」常晤人頂著罩著寒霜的冰塊臉走來,與他擦肩而過的人都能感受到他源源不絕的怒氣。
「啊,常晤人,你怎麼會來這裡?」原茉晏直線思考的小腦袋,禁不起太過複雜曲折的因為所以,一看到他,立即躍入腦海的是對他不尋常的感情,因此,甫消褪些許的紅潮又湧了回來。
「我怎麼會在這裡?」她的問題根本是挑起怒火的源頭,常晤人失去准常的吼叫,「我快被你氣死了!」
「我又沒怎樣……」原茉晏縮縮肩、搗搗耳朵,依然不曉得自己錯在哪兒,還納悶他做啥那麼生氣。
「你跑來麥當勞做什麼?」常晤人不曉得該怎樣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既想好好打她一頓,又想牢牢的抱緊她;乍聽司機傳來她失蹤的消息,他的心一度停止了跳動。
「吃東西啊!」不會有人來麥當勞唱歌吧?
「為什麼沒告訴司機?」
「啊,我忘了!」這當口,原茉晏終於想起了司機的存在,愧疚的瞥瞥他身後的「報馬仔」。
「一聲我忘了就能交代了事嗎,你可知道自己造成別人多大的困擾?」常晤人因為她的理由而怒火中燒。
當他為了她的安全憂心緊張時,她竟是優閒自在的躲在速食店裡享受!?她讓他覺得自己的焦急尋找是個可笑的舉止。
「我哪有……」辯解的語氣缺乏說服力,原茉晏的身子不住地偎向林兒真,尋求她的幫助。
「時間一到,你沒出現在校門口,司機立刻跑進校園裡找,還是找不到你的人影!」不曾這樣,真的,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在常晤人的記憶中,沒有哪件事情教他生氣至此,就算再怎麼憤怒難忍的事件,他通常都能一笑置之,以商場上那副知名的冷漠面具妥善處理,可是面對她不聽話的舉措,不知怎地,他就是不想隱瞞自己的情緒,決定要她明白他的心情。
「常先生,我們今天提早下課,晏晏約我來吃東西……我們原本只是想聊聊天打發時間,誰知道聊得太開心竟忘了時間……」
林兒真很想當個夠義氣的朋友,分擔一些些的責任,然而一對上常晤人令人不熟悉的嚴肅性子,她的聲音顯得顫巍巍的,彷彿只消他嗓門再大一點,她就會拋棄朋友,抱頭鼠竄而去。
「我人就在這裡,你家司機那麼孤陋寡聞,不曉得學生最愛泡麥當勞嗎?」一挨凶,又有死黨幫腔,原茉晏心裡一委屈,連檢討的意思也沒有了。
「你還狡辯,你知道司機有多急,他以為你出事了,連忙撥電話給我,我更是丟下公事飛車趕來……」
「你們太大驚小怪了。」原茉晏一句話打斷他的喋喋不休。
「原茉晏!」常晤人連名帶姓的喊她,火氣沸騰。
她的驕縱需要嚴懲,我行我素不管他人關懷的恣意更該收斂……他因她懸了一個多小時的心,不能說算了就算了。
「幹嘛卯起來叫我的名字啊,巴不得店裡的人都認識我是不是?」當眾被當成孩子般指責,原茉晏覺得丟臉極了。
「你——跟我回去,在你為自己的行為道歉之前,我會凍結你所有的零用錢。」常晤人知道她的致命傷,懂得善用。
「你不可以這樣!」原茉晏急著捍衛自己的財產,他太不講道理了,全是她的錯嗎?他又何嘗顧慮她的感受了?
「總是要求別人當你是大人,看看你的表現,像大人嗎?司機先生也是人,他領我的薪水,有義務負責你的安全,你當過人家的員工,比誰都明瞭其中的辛酸,將心比心,今天立場互換,沒接到人的你不怕老闆責怪怠忽職守嗎?」
原茉晏垂眸不語,鼻端泛過一陣陣的酸澀,她無法反駁他的斥責,因為他指出了自己有多過分,一味希望別人尊重的同時,表現出來的行為卻又十分幼稚,如此的她,如何值得他人的喜愛?
她一不說話,半點聲音都沒有了,常晤人見狀,心生不捨,原有的火氣也消失殆盡了。
「回去吧!」他仍舊沒辦法硬著心腸對她。
「司機大哥,對不起……」豈料,原茉晏卻在此時輕聲道歉,細若蚊嗚的聲音,震撼了在場每個人的心。
「先生……」自我定位是常家傭人的司機,反而彆扭得不知如何自處。
就連隨身保護的杜泰安,也驚愣她的知錯能改。
常晤人暗暗掩下心底對她的讚賞,以一聲輕咳化解現場的氣氛,摟摟她的肩,語調輕鬆,「好了,看在司機大哥被你感動了的份上,明天開始,零用錢加倍給。」
原茉晏的尷尬被他抹除了,又回復了古靈精怪的性子,自然的手勢又往他面前擺去,「那我們剛才吃的那一攤也要你請客才行。」
「回去就算給你!」常晤人拿她沒辦法,白她一眼,「斤斤計較的小女生!」
林兒真看傻了,常晤人是她見過第一人,只有他有辦法馴服晏晏的野性,他就是能運用自己特殊的說話技巧安撫她潛藏的自卑。
她和常晤人不熟,但她真的希望他能愛自己的死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