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曦閣裡,楚雲軒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一下子看看內室,一下子又看看窗外,一下子坐了下來,一下子又站起身,臉上儘是焦躁不安的神色。
一旁的楚霞衣見素來瀟灑不羈的他竟如此張皇失措,忍不住說道:「三哥,你坐下來,太醫正幫岫兒診治呢。岫兒一向身強體壯又年輕,不會有事的!」
楚雲軒勉強地點點頭,在椅子上坐下,可沒一會兒又站起來踱步子,心裡暗自後悔著。
該死!他早知道謝邕是個卑鄙無恥的下流小人,為了達到目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怎麼會如此疏於防範,讓岫兒中毒受傷呢?
該死,真是該死!早知道當初就一刀砍了他,這樣岫兒也不會中毒受傷了。可現在想這些有什麼用?岫兒……他最可愛、活潑、勇敢的小岫兒,現在躺在床上生死未卜,而他……他卻完全幫不了她,只能在這裡乾著急。
可惡!他答應過奶娘要一輩子照顧她、保護她的,如果岫兒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如何對得起奶娘,如何對得起大姊,又如何對得起一直那麼相信自己、一直汲汲於救自己的岫兒呢?
想著,楚雲軒幾乎一刻也等不了,轉過身便想進內室看看雲岫衣的狀況。
就在這時,太醫出來了,楚雲軒和楚霞衣同時迎上前。
楚雲軒急問:「如何?岫兒怎麼了?」
太醫先對楚霞衣行了禮,然後搖搖頭,「恕臣無能,救不了雲小姐,請娘娘責I訓。」
楚霞衣一愣,「怎麼會?不過是一枝箭,有那麼嚴重嗎?」
「娘娘有所不知。現在當務之急是拔出雲小姐身上所中的箭,可是雲小姐所中的那枝箭是淬了毒的,而且是在近距離的狀況下射中心脈,如果硬拔出箭,只怕雲小姐當場就會撐不住;但如果不拔出箭,那箭上的毒還是會不斷進入體內,時間久了,雲小姐還是會撐不住,所以……所以……」
楚霞衣著急地問:「所以怎麼樣?」
太醫頓了頓,謹慎地看著楚雲軒和楚霞衣,「請娘娘及早準備後事吧!」
楚雲軒聽了,整個人像被大石頭砸中一樣當場愣住,好半天說不上話。
楚霞衣也無法置信,「三哥,你……」
楚雲軒呆呆地站在原地,臉上一片茫然。久久,他舉步轉身,緩緩來到內室。床上,那一直都嘻嘻哈哈、開開心心,沒片刻安靜的小人兒,此刻正靜靜地躺著;那一向紅潤的小臉現在毫無血色,而胸前插了一枝袖箭,隨著她微弱的呼吸起伏,看得人觸目驚心,更教人心痛!
楚雲軒在床前蹲下身子,伸手握住那冰冷的小手,「岫兒,雲哥哥在這裡陪妳,妳別怕,一定要撐過去,雲哥哥會想辦法救妳的,知道嗎?岫兒,妳最想將他殺一千刀、一萬刀的謝邕,已經被收押在大理寺,就等著妳好起來,將他揍得死翹翹。而且,妳不是一直都很想念大姊嗎?瀚弟已經親自去敦煌請大姊來了,妳一定要撐下去,要好起來,不然大姊來了卻看不見妳,大姊會有多傷心啊?還有,妳答應過雲哥哥,要一起去月老廟發誓,要替雲哥哥生一堆寶寶的,如果妳死了,那雲哥哥一個人怎麼去月老廟發誓、怎麼生寶寶?所以妳一定要撐下去,一定要撐下去,雲哥哥一定會找到辦法救妳的。岫兒、岫兒!」
楚雲軒低聲呢喃,床上雲岫衣的氣息依舊那麼微弱,如果不是還看得見她胸口微微的起伏,只怕會讓人以為她已經死了。
楚雲軒不禁紅了眼眶。這丫頭一直都那麼健康、活潑、勇氣十足,為了見大姊,千里迢迢帶著奶娘奔波而來;為了保護奶娘,寧可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去扮鬼騙錢,甚至一次次忍受馬萬群的羞辱責打;現在她又為了救自己,特地去找獨孤瀚發兵,結果獨孤瀚是來了,也救了他和宇文凝月,可她自己呢?
想著,楚雲軒輕喚:「岫兒,岫兒。」
床上的雲岫衣彷彿聽到他叫她似的,發出微微的聲音,「雲哥哥、雲哥哥。」
他忙握住她的手,「岫兒,我在這裡。」
雲岫衣喘息著,聲音無力又微弱,「雲哥哥,我……要死翹翹了是不是?」
楚雲軒搖頭,「不會的,雲哥哥不會讓妳死翹翹的,妳要撐下去,大姊馬上就從敦煌趕來了。」
「我……好痛,我可能等不到鳳姊姊來,雲哥哥,你不要離開我……我不要一個人……我不要……我最不喜歡一個人了……」雲岫衣哭著抓住楚雲軒的衣袖。
兩行清淚不知不覺地從楚雲軒臉上流下,落在她蒼白的小臉上,「妳不會一個人的,不管妳到哪裡,不管妳是生是死,雲哥哥都不會讓妳一個人的!妳等著,雲哥哥現在就帶妳回敦煌,帶妳去見大姊,然後請朱雀天女為我們主婚,好嗎?」說完,他抱起雲岫衣就往外走。
門口的楚霞衣攔住他,「三哥,你在做什麼?你要帶她去哪裡?」
楚雲軒淡然地道:「回敦煌。」
「可是她傷得那麼重,根本禁不起奔波;而且大姊不是已經動身到這兒來了嗎?你為什麼不再等等?」楚霞衣擋在門口不讓他倆離去。
「我知道,但我怕岫兒等不到大姊來,所以我打算先帶她上路,如果運氣好,在路上遇見大姊,那就可以順便請大姊治療。」
「萬一你沒遇到大姊呢?」楚霞衣皺眉。
「那……」楚雲軒低下頭看著雲岫衣,「我會直接帶她回敦煌,然後永永遠遠陪著她,永永遠遠都不離開她。」
「可是三哥……」
楚雲軒不再理會楚霞衣,抱著雲岫衣就往外走。
突然,一道人影從天而降,攔住楚雲軒,「先別急著走,讓我試試可好?」
楚雲軒一愣,「南宮無咎?你怎麼會來?」
「我一直跟著她,你把她交給我,我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千里迢迢去找瀚弟呢?」
「原來如此。那你現在來做什麼?」楚雲軒抱緊雲岫衣。
「當然是救人。」南宮無咎露出安撫的笑容。
「救人?際……一楚雲軒眼中閃過一絲希冀。
「我雖不如你大姊那麼會解毒,但對於毒藥多少還懂一些,而且我也很喜歡這丫頭,不忍心看她就這麼香消玉殞,所以讓我試試好嗎?」
楚雲軒有些猶豫。對於南宮無咎,他雖然已不如過去那般厭惡,但心中的芥蒂豈是說丟就能丟的?
南宮無咎朝他微微一笑,從他手上接過雲岫衣,將她抱回床上準備動手解毒療傷。
楚雲軒也跟了進來,「你要怎麼救她?太醫說當務之急是先拔出袖箭,可是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如果硬要拔箭,只會讓她送命,但是不拔箭的話……」
「不拔箭的話,她也會因中毒而死對不對?」南宮無咎揪眉觀察她的傷口。
楚雲軒極不甘願地點頭,「沒錯,所以我想知道你要怎麼做?」
「當然是先拔箭。」
「拔箭?」楚雲軒驚道。
「對,反正都要死,不如就先試試看,況且總不能讓這枝箭一直插在她胸口上吧?」南宮無咎對他鼓勵地一笑。
「萬一……」楚雲軒擔心地望著雲岫衣。
南宮無咎搖頭,「沒有萬一,現在只能爭取時間,盡快拔箭治療,再猶豫下去她就真的沒救了。快,過來幫我!」
楚雲軒上前,「你要我怎麼幫你?」
「你扶著她的頭,用帕子塞住她嘴巴,免得她因痛得受不了咬傷自己。」
「好。」楚雲軒連忙扶著雲岫衣的頭,一面從身上撕下布條,塞進她嘴裡。
「還有,不管過程中她有什麼狀況,你都不能心軟、不能心慌,一定要穩住,要撐下去,知道嗎?」南宮無咎叮嚀著。
「我知道,我會穩住的,你可以開始了。」楚雲軒深吸一口氣。
南宮無咎頷首,一手按在雲岫衣肩頭上,一手抓住袖箭輕輕一拔。
雲岫衣因他這一拔,眼睛霍地瞪大,全身不住地顫抖,腦袋瓜子也不停地搖擺,嘴裡因塞著帕子而嗚嗚亂叫,「唔,嗚!」
楚雲軒用力扳住她的肩頭,大聲說道:「岫兒,忍著點,南宮大哥正在幫妳拔出袖箭,妳忍著點、忍著點。
他對南宮無咎點點頭,南宮無咎接著再使力。
這次雲岫衣的反應更激烈了,她不住地掙扎、扭動,小臉扭曲成一團,連塞在嘴裡的布都給弄掉了,只聽得她厲聲尖叫:「不要,好痛!啊!」
楚雲軒連忙抱住她,「岫兒,別慌,雲哥哥在這裡,妳忍著,一會兒就好了!」
可雲岫衣還是耐不住痛,不斷地掙扎、扭動,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楚雲軒見狀,連忙將自己的手塞進她嘴裡讓她咬著,然後對南宮無咎說:「拔,一口氣把箭拔出來!」
「嗯!」南宮無咎深吸口氣,略一施力,將那深入臟腑的袖箭給拔了出來。
同一時間,雲岫衣痛得忍不住亂叫,牙齒緊咬,四濺的鮮血噴得她滿臉都是。至於楚雲軒則悶哼一聲,咬緊牙根用力抱住她,不管那從她身上噴出的黑血是不是會弄髒自己,他只是緊緊抱著,不敢鬆手。
終於,南宮無咎說道:「好了,箭已經拔出來了,我先幫她上藥,你叫人按帖抓藥,煎好後立刻送過來,知道嗎?」
楚雲軒放下雲岫衣,喘了口氣,立即接過藥方轉身走人,準備到太醫院抓藥。
猛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南宮無咎,我不准你碰她!把你的手拿開!」
楚雲軒一愣,赫然看見一道秀麗絕塵的飄逸身影出現在眼前,「大……大姊?妳趕到了?」
來者正是那曾經發過三絕誓,永不出宮,永不見南宮無咎,永不以真面目見人的楚鳳衣。
只見楚鳳衣拿過楚雲軒手上的藥方撕了個粉碎,然後走到床邊冷冷地道:「你以為小岫是香雪海裡那些終日環繞著你的庸脂俗粉,說碰就可以碰的嗎?」
南宮無咎呆呆地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臉罩薄紗、一襲白衣,依然如昔日般令人驚艷絕倫的美麗人兒,「妳……我終於見到妳了,我……」
楚鳳衣轉身,對著身後送她前來的獨孤瀚,以及呆愣著不知該說什麼的楚雲軒說道:「雲軒,瀚弟,把這個人架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他!」
南宮無咎猛地站起身,「鳳兒,妳不能這樣,妳聽我解釋……」
楚鳳衣背對著他,冷冷地說:「我不想聽,出去!如果你不出去,那我就走!」
「別、妳別走,妳留下來,我走!岫兒所中的毒天底下只有妳解得開,如果妳走了,那我豈不是害了她?」南宮無咎頹然地說著,腳下一點,身形微動,瞬間失去蹤影。
見南宮無咎離開,楚鳳衣身子微微顫抖著。半晌,她深吸了口氣,在床沿坐下,「雲軒、瀚弟,你們兩人到外頭等,霞兒,妳幫我替小岫療傷解毒。」
「是!」眾人齊聲道。
楚雲軒在獨孤瀚的御花園裡踱步,一面欣賞御花園的景致,一面調整自己從昨天開始就沒有放鬆過的心情。
從花園的佈置看來,顯然曾經花過一番心血,不過可惜的是,好幾棵樹都被連根拔起,從太湖運來的太湖石也被砸得支離破碎。他可以猜得到,這一定是雲岫衣的傑作。
想起雲岫衣,他的心不由得揪緊,現在毒箭已經拔出,大姊也來了,他的小岫兒應該沒事了吧?
突然,宇文凝月溫柔的聲音響起,「雲軒,你受傷了,讓我看看可好?」
楚雲軒一愣,宇文凝月已經拉起他的手仔細看著,拿出帕子替他包紮,「咬得這麼深,一定很痛吧?」
他搖頭,「不痛,我根本顧不得痛。」
「說的也是,她受了那麼重的傷,你怎麼還顧得了自己痛不痛呢?她現在怎麼樣?沒事了吧?」宇文凝月關心地看著楚雲軒。
「應該沒事了,箭已經拔出來,而且有我大姊在,一定不會有事的。」
「雲軒,你很喜歡她,是不是?」宇文凝月深吸口氣後問道。
「喜歡?妳是說岫兒?」
「嗯,自從她受傷,你一直魂不守舍,一副恨不得替她承受痛苦的模樣。我認識你這麼久從沒見你這樣,所以我猜你一定很喜歡她。」宇文凝月試探地道。
楚雲軒淺淺一笑,「那不只是喜歡,幾乎已到了我不知該怎麼說的境界。」
他頓了下,想起與雲岫衣的相識過程。「其實一開始我只是因為她長得像大姊,所以忍不住對她產生好感,可當我接近她後我才發現,她和大姊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大姊像冰,一直都冷冷的,雖然很關心我們,卻只是默默地在暗地裡付出;至於岫兒,那就完全不一樣了,她像火,又熱情又純真又明亮,高興了就亂蹦亂跳,不高興就找人打架發洩;誰對她好,她就掏心掏肺對人家好,即使把小命送了也無所謂,誰對她不好,她就把對方的祖宗十八代罵得狗血淋頭;遇到挫折從不灰心,一個人傻傻地努力,拚命朝目標前進。對這樣的她,我實在無法拒絕,更放不下。」
「這麼說來,你是喜歡她了?」
「如果妳一定要這麼說也可以,畢竟我自己也是直到剛剛才發覺,她在我心中佔了何等重要的位置。我甚至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她就這麼死了,我會把她帶回鳳宮,然後一輩子在鳳宮陪著她、守著她,永遠不會讓她一個人寂寞、一個人涉險,也永遠不再讓她為我奔波、掉淚。」楚雲軒堅定地說著。
宇文凝月長歎口氣,「我真羨慕她,可以擁有像你這樣的一個男子愛她、守著她,哪像我……」她抬起頭看著楚雲軒,「雲軒,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沒有讓謝邕給欺負了,如果我還是清清白白的,如果我們還是未婚夫妻的話,你會不會……會不會接受我?」
楚雲軒搖頭。
乍見他搖搖頭,宇文凝月臉都白了,「我……我就知道你還是在意我和謝邕的事……」
楚雲軒啞然失笑,「不,凝月,妳誤會了!」
「誤會?你……」宇文凝月不解。
楚雲軒伸手握住她肩頭,「我從來就沒在意過妳是不是清白之身,對我來說,妳還是妳,還是以前那個溫柔美麗又體貼善良的凝月,妳並沒有變。」
「可是我讓謝邕給……」
「凝月,那不是妳願意的,妳根本毋需放在心上。況且一個女人有過一、兩個男人又如何?誰規定女人就得一輩子守著一個男人?萬一嫁了個惡劣又不養家也不疼老婆的丈夫,教這個女人怎麼辦?」楚雲軒安撫著她。
宇文凝月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麼說,「你……你是說我還是可以嫁人,還是可以……找尋自己的幸福?」
「那當然,如果有哪個男人因為謝邕的事而嫌棄妳,那麼這種男人妳也不需要理會他,天下之大,必有芳草,何必對過去的事耿耿於懷?再說,謝邕都已經進了大理寺,隨時會被處決,難道他死了之後,妳還要抱著這種想法過一輩子嗎?」
「可是我……」她看著楚雲軒,「那你……你能不能……能不能……」
楚雲軒這次真的搖頭了,「不,身為敦煌九鳳,一輩子就只能愛一個女子。如果沒有岫兒,也許我會接受妳,但現在我的心已經給了岫兒,自然沒有再耽誤妳的道理。況且我們並不適合,因為我們倆個性太像了,太過相像的兩個人在一起,注定沒有好結果。」
「可是我……」
「別可是了,妳是個好女人,應該去找更好的男人,一個能全心全意愛妳、照顧妳的男人,忘了我和謝邕,嗯?」楚雲軒拍拍她的肩膀,鼓勵她。
宇文凝月戀戀不捨地瞅著他,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我……雲軒!」她說著,情不自禁地撲進楚雲軒懷中緊緊抱著他。
楚雲軒先是一愣,繼而也伸手抱住她,「哭吧!把過去所有的委屈、恐懼、怨恨和不如意統統哭出來,哭完後,妳就是一個全新、完整的女人,一個重新出發的宇文凝月,嗯?」
宇文凝月點點頭,抱著他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