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時了。
夕陽橘黃色的光芒,從湖面上斜斜地照過來,照得整個無錫街上一片昏黃,也照亮香蘿所在的這個小房間。
香蘿被綁在這兒已經半天了。這半天來,除了邢紫嫣以外,幾乎沒有人來看她。
她曾試著呼救,可偏偏這兒位在鋪子的最裡頭,任憑她喊破喉嚨,也沒有人聽見﹔加上邢紫嫣臨走前的那番話,讓香蘿大惑震驚,她至今仍不敢相信那俊是為了救他爹才接近自己的。因為他對她是那樣好、那樣深情啊﹗
縱使他霸氣了些,有時候還不講理,甚至常趁著她在洗澡、睡覺時欺負她;可她就是不相信,她就是認為那俊是愛她的,否則他怎麼會為了救她而受了那麼重的傷,總沒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和身體開玩笑吧?
香蘿正在胡思亂想時,房間門被推了開來,邢紫嫣帶著一臉神秘的笑走進來。
她直接走到香蘿面前,動手解開香蘿身上的繩子。
對於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香蘿心裡滿是疑問。「你想做什麼?」
邢紫嫣一笑,「我剛剛說的,你顯然不相信,是嗎?」
「我當然不相信﹗俊哥哥親口告訴我,要我今生今世做他的妻子,來生來世做他的妻子,永生永世都做他的妻子,所以我根本不相信你說的,也不相信他是為了救那中堂才娶我的,更不相信皇阿瑪會以那中堂的生死來威脅他。」
邢紫嫣心頭一愕,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永生永世都要做他的妻子?他……
他竟然跟這賤丫頭說這樣的話﹗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連一句親熱、親密的話都沒說過,可他竟然對這樣一個稚氣未脫、什麼都不懂的黃毛丫頭說要她永遠做他的妻子﹗
一股無法言喻的醋意,登時淹沒了邢紫嫣心底對那俊的最後一絲柔情,她決定了,她邢紫嫣得不到的男人,其它女人也休想得到﹗
她極力掩飾自己心中的嫉妒,乎靜的說:「我知道你不相信,但無所謂,你很快就會知道誰說真話,誰說假話。」
說著,她扣住香蘿的手,拖著她往外走。
香蘿一驚,「你要做什麼?你想帶我去哪裡?」
邢紫嫣冷冷一笑,「帶你去看你的俊哥哥現在正在做什麼﹗」
刑紫嫣絲毫不給香蘿有抗拒的機會,將香蘿推出房門,來到已經沒有什麼路人的街道上。
季節早跨入中秋,太陽也落得快,不過才申時末,天色幾乎快全黑了,若非有幾盞燈籠照著,只怕香蘿都快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
「你瞧瞧那是什麼?」邢紫嫣指著一個正往她們走過來的親兵說道。
香蘿瞥了一眼,滿不在乎回道:「那不過是一個親兵,沒什麼好稀奇,這種親兵到處都有……」
可香蘿的話說到一半便止住了,因為她看到在那名親兵身後有兩道熟悉、修長的人影跟著,一個是她日夜相處、愛戀已深的那俊,至於另一個就是胤祥,她的十三哥。
只聽得胤祥對那俊問:「那俊,你確定你是在這兒丟了香蘿的?」
那俊懊惱地址著自己的頭髮,一臉的著急擔心。「嗯﹗我記得她站在這兒看大阿福,我見她喜歡也沒攔阻,任由她看著,想不到一轉身她竟然不見了﹗該死﹗她人生地不熟的,身上又沒銀子,她會去哪兒?」
胤祥沉吟道:「那俊,香蘿知道你是秦皇阿瑪的命令來帶她回去的嗎?」
那俊搖頭,「不知道,我根本不敢讓她知道。你也知道她多心,平時看似柔順,可真倔起來的時候,就是皇上也說不動她,所以我怎麼敢讓她知道是皇上叫我來找她的呢?」
這話讓站在柱子後面偷聽的香蘿臉色大變,身子也微微顫抖。想不到……想不到竟真是皇阿瑪叫他來找自己的。
胤祥又道:「既然如此,那麼她自己走去的可能性就減低了。」
驚地,胤祥像是感覺到什麼似的,忽然抬眼掃向香蘿和邢紫嫣藏身的地方,若有所思地說:「這兒我來來回回走了不下十趟,可就是沒瞧見你說的那個賣阿福的老頭,該不會……」
那俊抬起頭,和胤祥對看一眼。「你是說有人扮成真阿福的人,趁著我們沒注意時,劫走了香兒?」
「這不是不可能。畢竟一個單身姑娘家,本來就容易引人覬覦,而且她還跟你在一起,如果有人因為懷恨你而對香蘿下手的話,那……」
胤神話還沒說完,那俊便想到邢紫嫣。邢紫嫣在離開太湖時,是懷著對他的滿腔怨恨離開的,以她的個性、她的手段,她是不會放過香蘿的。
何況太湖連接兩省五州,水路四通八達,如果她從蘇州一路暗中跟著他們來到無錫,那麼香蘿被她捉走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想到這兒,那俊對胤祥說:「十三爺,請你即刻派人封鎖太湖七十二水路,連同陸路邊界一同封鎖,我想那個捉走香兒的人應該還在無錫境內。」
胤祥劍眉一挑,「你已經知道是誰捉走香蘿的嗎?」
那俊點頭,「那個人你也見過,就是昨晚在太湖邊上和我說話的女人。」
「你是說一年前攔轎,當街羞辱香蘿的那個女人?」
「沒錯,就是她﹗」
「我聽說它是明月教的逆賊,不是嗎?」
「她確實是明月教的人,不過明月教經過朝廷幾次圍剿,早已分崩離析,所以她是不是明月教的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究竟把香兒帶去哪裡。」那俊顯得憂心忡忡。
胤祥點頭,「好,我知道了。我會吩咐江北大營的人封鎖太湖水路,仔細盤查每一個過往客商,連湖裡的王八都不會放過。」
「謝十三爺﹗我還有一件事要麻煩十三爺。」
胤祥露齒一笑,伸手摟住那俊的肩。「說吧﹗自己哥兒們有什麼好不能說的,為了撮合你和香丫頭,我可是大費周章,請皇阿瑪派水軍演出一場捉放曹呢﹗」
「我想請十三爺先不要讓皇上知道這件事,等我找到香兒,我會自己向皇上請罪,請皇上責罰的。」
那俊話剛說完,便聽到一個悶悶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你有什麼罪呢?你替皇阿瑪把離宮出家的女兒找回去,皇阿瑪賞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罰你。」
那俊和胤祥大喜過望,一齊轉頭,一個喊香蘿,一個喊香兒,都忍不住衝上前要握她的手。
可香蘿卻背著手,誰也不理,只是睜著一對圓溜溜的眼睛瞪視那俊。「那都統,真是辛苦你了,委屈你從京城到蘇州來找我,又陪我過了大半年的採菱生活,回去後,我會請皇阿瑪好好獎賞你的。」
那俊一聽,臉色驟然變得慘白,「香兒,你……你知道了?」
香蘿沒有回答那俊的問題,只是紅著眼眶走向胤祥,「十三哥,你在無錫有行館嗎?」
胤祥不知道香蘿為什麼這樣問,只是照實回道:「沒有,不過我可以吩咐無錫知府準備。」
香蘿頭垂得低低的,低聲說:「那好,請他接駕吧﹗一個公主、一個貝子,夠他忙的了。等天一亮咱們就回京城見皇阿瑪,我累了,十三哥,我好累……」話末說完,她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那俊見狀大驚失色,一個箭步上前,抱起癱倒在地上的香蘿,擔心地叫著:
「香兒,香兒﹗」
*****
倚著牆而立,那俊雙手抱胸,頭微微垂著,靜靜等待大夫為香蘿看診的結果。
大夫是無錫知府請來的,由於得知香蘿及胤祥的身份,因此無錫知府特別將自己的宅邸讓了出來,招待這兩位遠從京城來的金枝玉葉,還請了全城最好的大夫來為香蘿看診。
而對於那俊這位准額駙,無錫知府也絲毫不敢怠慢,生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皇親國戚會吃不了兜著走。
偏偏那俊一顆心全在香蘿身上,對於無錫知府的示好視若無睹,甚至放著好好的房間不睡,守在香蘿房門外,只等著她醒過來好進去看她。
可他已經等了很久,連無錫知府夫人都進去好幾趟,就只有他還待在外頭等,從昨晚到現在,連香蘿的面都沒見到,難不成……她真生氣了,真不再理他、不再見他了?
不可能﹗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是何等柔順、何等熱情、何等的依戀自己,否則她怎會一個人跑到蘇州來出家,甚至不顧公主之尊,將清白的身子給了他。
再說,她昨天出現的時機也太巧合了,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就選在他和胤祥說話的時候出現,莫非……這是有心人安排好的?故意要讓香蘿聽見?
果真如此,那麼這個人是誰?為什麼要這樣處心積慮破壞他和香蘿?還有,香蘿為什麼會無故失蹤?
一連串的疑問使得那俊再也無法再等下去,他走到房門口推開門,打算找香蘿問清楚。
那俊一進門,便迎上知府夫人送著大夫出來。見到那俊,知府夫人先是一楞,圓溜溜的眼睛繼而勾著那俊好看俊美的臉瞧。
「額駙,您還不能進去,公主正在休息呢﹗」
那俊瞥了她一眼,理都不理,兀白踏進香蘿房間。
知府夫人追了上來,一手很自然地攀上那俊的臂膀。「額駙,公主交代過誰都不見,剛剛十三爺來,公主也一樣不見他。」
那俊還是半句話都不吭,抓著知府夫人的手將她推了出去,順便關上門,再大跨步來到香蘿床邊。
香蘿正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休息,被子只蓋到她胸口,所以那俊可以清楚地看見她臉上殘餘的淚痕。
她哭了?
那俊心一緊,沙啞地開口,「香兒,我……」
哪曉得香蘿一聽到他的聲音,卻忽地拉起被子蓋住臉,同時嚷嚷著大喊:「來人,來人﹗」
門外一群等著伺候的丫鬟一聽到召喚,急著想衝進來,然而當她們接觸到那俊冰冷又帶著幾分嚴厲的眼神時,又紛紛停住,動都不敢動。
眼見叫人人不來,躲在被窩裡的香蘿又喊道:「來人,快來人﹗」
這次那俊懶得理那些作勢又要衝進來的丫鬟,他直接掀開香蘿的被子說:「香兒,你想做什麼告訴我就好了,不需要其它人。」
香蘿也和他槓上了,就是不理他,逕自下床,穿上鞋子來到門口,對著守在門口的知府夫人說:「楊夫人,我要換房間﹗這個房間有只大蒼蠅,我待不下去,麻煩你替我換間乾淨的房間。」
那俊聞言又好氣、又好笑,不待知府夫人回答,便衝到門口一把將香蘿抱了起來。
香蘿驚急交怒,拚命的捶打著那俊。「放開我,你這隻大蒼蠅﹗放開我、放開我﹗」
可那俊怎會輕易地就放開她,他三兩步就將她抱回床上,身子順勢壓住她。
香蘿一雙小手死命的推著那俊,努力想掙脫他。奈何她的手被那俊攫住了,身子也被他壓住,連腳都被他纏得緊緊的,別說動,連氣都快透不過來。
又傷心又絕望的情緒,讓香蘿忍不住熱淚盈眶,晶瑩的淚珠沿著臉頰滑下,滴在枕頭上。「你來找我做什麼?你已經達成任務,可以回去向我皇阿瑪覆命了,做什麼來找我?」
「我是你的丈夫,你病了,我當然得來看你。」
它的話讓香蘿聽了益發傷心,「丈夫?我們可沒有正式拜堂,宗人府沒有登記,皇阿瑪也沒有承認,你算是我哪門子的丈夫?」
「皇上早把你指給了我,即使你不承認,你還是我的妻子,我貨真價實的妻子,況且你能否認我們已經成為夫妻的事實嗎?」
「是嗎?我記得你曾說過,沒有人可以勉強你做任何事,即使是皇阿瑪也不行;可是你卻為了你爹,接受皇阿瑪的命令來找我,還強迫自己娶我,你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呢。你不愛我就算了,不想娶我我也認了,我不怪你,一點都不怪你,可是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騙我?」
那俊輕歎口氣,低下頭溫柔地吻去她不住落下的淚,將她拉了起來靠在自己懷裡。
「香兒,我承認我是受了皇上的命令來帶你回去,可娶你為妻卻不是皇上的意思,而是我自己願意的。因為你是如此美麗、如此善良,善良到讓我捨不得傷害你,甚至忍不住愛上你;所以我對你所說的一切,並不是在騙你,是真的,我是真的愛你,真的想和你相守一世的。」
香蘿靜靜的瞅著他。似乎在思索著該不該相信他的話。突然,她想起半年前太湖上的那場驚險追逐,那該不會也是故意安排的吧?不然十三哥為什麼提到「捉放曹」﹖
於是她問:「我問你,你知道半年前在太湖上要來捉我們回去的水軍,是十三哥故意安排的嗎?」
那俊一怔,遲遲答不上話。
他的沉默,無疑是證實了她心中的懷疑。他果然知道,他果然從頭到尾都在欺騙她,說什麼愛她、什麼要她永生永世做他妻子的話都是騙人的﹗
想到這兒,香蘿氣極了,出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你……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害我為你擔心,為你受傷而自責不已,想不到你根本就是……」
那俊俊美的臉上立時出現正道清晰的指痕,可他眼睛眨都沒眨一下,只是默默的瞅著她看,「香兒,告訴我,昨天早上你為什麼會突然不見?是誰把你捉走的?」
「你何必明知故問,你不是早就知道是誰把我綁走的嗎?」
那俊臉色一沉,她的話證實了他存在心中已久的懷疑。「是紫嫣,對不對?」
「沒錯﹗正是邢紫嫣,正是那個一年前為了你攔下我的轎子、阻止我嫁給你的邢紫嫣。若不是她,我還不知道自己會繼續被蒙在鼓裡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還要當多久的傻瓜。」
「她對你說了什麼?」
「她對我提起你們的事,說你始亂終棄,說你忘恩負義,說你怎麼花言巧語騙了她,又怎麼翻臉無情不要她。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相信她的話,可是沒有一個女人願意拿自己的貞節和清白開玩笑,更沒有人會把這種事對一個外人講。」
說到這裡,香蘿頓了頓,抬起滿是淚水的小臉,期待地望著他,「俊哥哥,她說的不是真的吧?你雖然騙我,雖然受命於皇阿瑪不得不接近我,但你絕對不是她說的那極始亂終棄的人,對不對?」
哪知那俊並未否認,只是淡淡地道:「香兒,對於紫嫣的事我不想多作解釋,因為知道得越多,對你越沒好處。我只能告訴你,我和紫嫣之間。絕對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說罷,那俊翩然的轉身,沒留下任何解釋就離開房間。留下香蘿一個人怔楞了老半天,眼睛瞪得大大的。
而胤祥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對著發怔的香蘿說:「香蘿,想哭的話,就放聲哭出來,這樣憋著是會生病的。」
香蘿楞楞地轉向胤祥,「十三哥﹗」
胤祥走到床邊,伸手攬住她,「小傻瓜,世間好男人多的是,何必為了那俊這臭小子想不開。」
「十三哥,我……」
「別說,十三哥知道。咱們從小一起讀書、一起長大,你還跟著我去軍營待過的,你忘了嗎?這世上沒有人比十三哥瞭解你,所以如果想哭的話,就大聲哭出來,十三哥不會笑你的……」
胤祥話還沒說完,香蘿已然撲倒在他懷中,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