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都是彎彎曲曲的羊腸小徑,放眼所及淨是雜草、樹林,而周挽情卻熟悉地帶著闕無天一步步往上走。
闕無天不發一語,靜靜地跟著她,直到兩人來到一處斷崖前。
周挽情指著斷崖下一株開有白色小花的植物說道:「就在那兒,你去把它摘下來,我在這兒等你。」
闕無天站著不動,卻伸出雙手,「情兒,過來我抱抱,我好久沒有抱你了。」
周挽情神情微微一楞,「不,你治傷要緊,快去把藥摘回來,我幫你。」
闕無天接口道:「你幫我推下山谷,是不是?」
她神色一變,「你……」
「你不是情兒,你到底是誰?」
她露齒一笑,「你在胡說些什麼?我當然是……」
他接著道:「情兒曾經說過,她的姑姑擅長易容術,只要見過一面的人,都可以模仿得維妙維肖,因此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就是周紫焰,對吧?」
冷酷驀地映上她的眼眸。她冷冷一笑,伸手在臉上一抹,露出原本細緻美麗卻略見滄桑的姣好容顏。
「你果然比沈谷機警聰明多了,竟然可以看出我不是周挽情。」
「我和情兒相知甚深,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她身上的首飾、香味,我無不一清二楚,你想騙過我的眼睛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三年前你為何會上當?那時候你應該分辨得出我是不是周挽情,不是嗎?」
「三年前我沒有分辨出來,一來是因為天色昏暗,視線不明;二來,你選擇和沈谷在一起,任誰都無法在那種情況下分辨出來。」
「哦?那你今天是怎麼認出來的?」
闕無天從懷中掏出周挽情的耳環,「這是情兒的耳環,是我親自買給她,親手為她戴上的,現在這耳環一個在我手裡,但你身上卻也有一對一模一樣的耳環,這不是很奇怪嗎?」
周紫焰聞言哈哈大笑,「好個冥王闕無天,你果真心細如髮、觀察入微,竟然連這種小地方都注意到了,不枉費那丫頭愛你一場。」
他俊臉一沉,「情兒在哪裡?」
「她死了!」
闕無天搖頭,「不,你不會殺她的,如果你真要殺她,就不會留她到現在,也不會一再救她。她究竟在哪裡?」
周紫焰輕輕一哼,「你說得沒錯,我是不會殺她,卻也不會讓她好過,她現在正在鷯兒市過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呢!」
闕無天氣沖腦門,「你把她推入火坑?」
「娼妓生的女兒自然也是娼妓,我讓她去鷯兒市接受其他男人的調教有什麼不對?」
闕無天深吸了一口氣,眼中寒光懾人,「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情兒難道不是你養大的?她難道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本來就和我毫無關係,她是柳夕堇和軒轅羿所生的賤貨,怎麼會和我有關?」
「你說什麼?情兒是明月天女和我師父的女兒?」
「沒錯!當年你師父在眾目睽睽下背棄我,另娶邪教妖女為妻時我就下定決心,今生今世,我要讓軒轅羿永遠都得不到幸福!所以我殺了妖女,奪走孩子,讓軒轅羿終生處在喪妻失女的痛苦中,讓他明明知道自己有女兒,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她。」
闕無天幾乎為之氣結。世界上竟有如此惡毒的女人!難怪師父總是鬱鬱寡歡、眉頭深鎖,難怪師父會抑鬱而終,原來是背負了這麼一段不為人知的痛苦過去。
他冷冷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會在我身上下毒?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這麼做?」
周紫焰冷冷一笑,「你想想,如果你師父知道自己的女兒失身於自己的徒弟時,他會作何感想?是殺了你,還是殺了自己的女兒?如果你知道自己視作娼妓般玩弄的女人是師父的女兒,你會有何感想?再想想,一向被為中原武林正道領袖的傲情天皇,竟娶了邪教妖女為妻,連徒弟都成了邪教的大魔頭,以殺人飲血為生時,他會作何感想?」
「你……」闕無天完全無法言語,只能瞪大眼睛,瞪著眼前這看似美麗,實如蛇蠍邪惡的女人。他無法想像竟然有人可以為了報仇,而一再傷害無辜的後輩!
「情兒在哪裡?我要見她!」
「我說過她在鷯兒市,你想見她,就去哪裡找,只要別撞見她正在和恩客恩愛就好。」
「你!」闕無天神情一凜,腳向前跨一步。……周紫焰一昂首,「你想如何?想殺人嗎?」
「把情兒交出來,你有什麼事,衝著我來好了,她只是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何苦為難她?」
「真是好個癡情種子,當年你師父也是這麼護著那個賤女人,寧可自己死了,也要保護她,想不到你這個徒弟也得到他的真傳,可惜你將沒有機會再見到她了,因為你就要死了。」
闕無天無所畏懼,「是死是活都和你無關,我只要你把情兒交出來。」
「我不會把她交給你的,她是我養大的,於情於理,我都有權決定她的未來和生死。至於你,多替自己擔心吧!」周紫焰邊說邊後退,一揮手,身後突然閃出幾條人影。
闕無天劍眉一擰,目光略略一掃,認出這些人都是中原武林各派的高手。
周紫焰退到這些人身後,指著闕無天說:「他就是黑焰門的冥王闕無天,你們在山洞裡所看到的那些白骨,都是被闕無天捉來這兒強迫姦淫,喝她們的血以後,又殺了她們的可憐女子。」
一群人聞言義憤填膺。
「你這無惡不作的大魔頭,乖乖受死吧!」
「闕無天,你殺人無數,罪孽深重,今天怨不得我們大家聯手對付你一個,因為這是你應得的報應!」
「沒錯,闕無天,我們今天要替天行道,為這些被你凌辱又被你殺害的無辜生命報仇!」
闕無天冷冷一哼,連話都懶得說,也不想解釋,因為他知道解釋也沒有用。
在所有人心中,闕無天就是罪惡滔天的大魔頭,他說什麼會有人相信嗎?再者,如今證據確鑿,他要辯解說那不是他做的,會有人相信嗎?
所以他現在只想找到周挽情,只關心她的安危,其他的,他都不想管。
想到這兒,闕無天腳下一蹬,如鷹般撲向他們,素來寧靜的西丘頓時陷入一片刀光血影、拳腳相向中。
但見闕無天身形瀟灑,出手投足間如行雲流水,在一群人的圍攻下,依然面不改色,氣定神閒。
不過對方憑恃的是人多,靠的是時間,而闕無天就一個人,時間一久,不免覺得有些煩躁,加上他與人過招必得全神貫注、運氣全身,無形中加速了體內毒性的擴散。因此,不多時就看到闕無天臉色發青,額頭上的汗珠不住落下,一個失神,隨即身中數掌,連退好幾步。
一旁觀戰的周紫焰見狀大喜,「快!他身上的毒發作了,趁現在殺了他!」
一群人一鼓作氣,忙撲上前,就要殺了闕無天。
這時,一個嬌弱無力的聲音遠遠傳來,「住手,不要殺天哥,不要殺天哥!」
周紫焰一楞,卻見幾名男女帶著一名女子而來,不消說,那女子就是周挽情。
乍見周挽情,闕無天喜形於色,登時忘了自己身受重傷,「情兒,你……」
周挽情在綠芹的攙扶下,摸索著來到闕無天面前。原來闕無天在和周紫焰離開西泠宮的同時,也交代了綠芹和常譽去尋找周挽情。
周挽情握著闕無天的手,「天哥,你沒事吧?」
闕無天錯愕地看著周挽情呆滯無神的眼,「你的眼睛……」
周挽情搖頭,「不要緊,只要你沒事就好了。」
她抬起頭面對所有人,「你們不要殺天哥,那些人不是天哥殺的,是她!」
她的手準確無誤地指向周紫焰。
周紫焰一楞,「情兒,你在胡說些什麼?我是你姑姑,為了你還被鐵掌幫囚禁,怎麼可能去殺人?」
「所謂的囚禁,不過是掩人耳目的一種障眼法,事實上你一直都在天哥身邊監視著,根本沒有離開。」
「你!」
「各位,天哥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全是她害的!她為了私仇,在天哥身上下毒,讓天哥不得不靠著飲血來維持生命,那並不是天哥的本意,再說,他也從來沒有害過人!」
「什麼沒有害過人?我們親眼看到山洞裡白骨成堆,不知有多少女人受盡闕無天的凌辱又被殺害,你還說他沒有害過人?」
「那些女人不是天哥殺的,也不是天哥找來的,她們的來與死,都是她——周紫焰所做的。」
大家都無法置信地看著周紫焰。這怎麼可能?周紫焰不是「鐵筆書生」莊儀的妻子嗎?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於是周挽情簡略地將周紫焰、軒轅羿和明月天女柳夕堇間的恩怨糾葛說了一遍,聽得眾人無不張大嘴巴,完全無法相信周紫焰竟是如此心機深沉、歹毒的一個女人。
「可是我們所聽的,都只有你的說法,怎麼知道是不是你為了保護闕無天而捏造出來的謊言?」其中有人不以為然地說道。
「不,她說的是真的。二十年前軒轅羿確實在拜堂成親當天,當眾拋下新娘子離去。後來聽說他娶了黑焰門的明月天女為妻,生下一女,但不知為什麼,明月天女突然離奇暴斃,女兒也下落不明,想來那個女嬰就是你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回憶道。
周挽情點頭,「沒錯!軒轅羿正是我爹。她為了報復我爹把我抱走,又在天哥身上下毒,好讓他變成人見人怕的大魔頭。但是你們想想,如果不是因為中毒,天哥怎麼會心性大變?如果不是為了療傷,他又怎麼會做出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我無意替天哥做錯的事辯解,但是我還是要說,天哥或許有錯,卻並非不可饒恕,他不是有意害人,更不想殺人。」
「不想殺人?江湖上有不少人看到闕無天殺人飲血,而你竟然說他不想害人?鬼才相信你的話!」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如果硬要說天哥有錯,那就是他不該為了我用那麼極端的方式來療傷,進而傷害那麼多女子的心。雖說她們是心甘情願的,可是讓人為他而死就是不對。所以真要怪,你們就怪我好了,天哥是為了我才會這樣!」
闕無天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情兒,不要說了!不管你怎麼解釋,都不會有人相信你的。」
「可是……」
他搖頭,將她摟入懷中,「我不在乎了!他們怎麼想是他們的事,要怎麼做也是他們的事,我只在乎你,只要你沒事,我就安心了。告訴我,你有沒有受傷?你的眼睛……」
「看不見了,天哥,我……」
「她又毒瞎你的眼睛?無所謂,我當你的眼睛,一輩子照顧你,替你看著世界,看著一切。」
他摟著她往後退,「情兒,你會怕嗎?」
周挽情明白他想做什麼,搖搖頭,把臉埋入他懷中,「不怕,只要有你,我什麼都不怕。」
「那好,我們走吧!」他抬起頭看著這群自詡為正派的中原武林人士,最後視線停留在周紫焰身上。
「你贏了!經過二十多年的時間,你終究還是達到報仇的目的。但我要告訴你,不論生或死,我和情兒永遠都不會分開的,我們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就像師娘雖然死了,卻擁有師父永遠的愛是一樣的。」
說著,他抱起周挽情,面帶微笑,從萬丈懸崖上一躍而下,消失在迷茫的白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