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無憂沒命地跑著。
這輩子她從來沒有像現在跑得這麼急、這麼快,簡直恨不得自己有四條腿,如果背 上再加上一對翅膀的話,那就更好了!
可惜這些只是她的癡心妄想,她仍舊只有兩條腿,而且是兩條已經跑得快斷掉的腿 ,雖然如此她還是拚命地跑,因為不跑的話,她將成為黑熊的腹中食,而東方無憂四個 字從此將消失在世界上,所以她能不跑嗎?
她邊跑邊回頭看著那緊追不捨的大黑熊,玉皇大帝老爺爺,怎麼它還跟著哪?牠到 底幾頓沒吃東西了?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它死心、不要再跟了?
她記得曾聽人家說裝死有用,因為熊不吃死人肉,可她剛剛試過了,差點沒變成大 花臉,因此這招是鐵定無效的。
那麼還有什麼方法呢?蜂蜜嗎?不,自從被蜂叮過一次以後,她就發誓再也不要碰 蜜蜂了,所以這個方法也不行。
還有什麼方法?到底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擺脫那隻大笨熊?東方無憂邊想邊跑,有縫 就鑽,根本沒注意自己到底跑過哪些路、經過哪些地方,因此當她發現自己竟跑到溪邊 時已經來不及了,而那隻大黑熊早跟了過來。
東方無憂驚懼地跌坐在水裡,瞪著大黑熊張牙舞爪地一步步向自己逼近,頓時嚇得 胡言亂語:「你……你別過來,我又瘦又小、又乾又癟,沒有肉,很難吃的!而且…… 而且我有病,有……花柳病、瘋病、消渴病,還有……還有麻瘋病,你吃了我,你也會 ……你也會得到這些病,然後很快就死翹翹的,所以你還是去找別人好了!不要……不 要吃我,不要吃我!」別說是熊了,就算是人,恐怕也聽不懂東方無憂的瘋言瘋語,因 此東方無憂只能眼睜睜看著黑熊舉起那巨靈大掌,咆哮著往自己揮過來……東方無憂忍 不住大喊:「杜彧,救我!」
就在東方無憂以為自己腦袋即將搬家之際,一條人影倏地往這方向飛奔過來,抱起 她就往上衝,旋即脫離黑熊的威脅。
而東方無憂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獲救,猶仍嘟嘟噥噥地胡亂說著:「不要吃我,我 又瘦、又小、又難吃,而且我有痲瘋病,還得過天花和瘟疫,你吃了我的話,你也會死 翹翹的,所以你不要吃我,求求你不要吃我!」
看著東方無憂嚇得抱住腦袋瓜胡言亂語的模樣,杜彧忍不住搖頭,適才若非他來得 快,只怕這小東西早已身首異處。
打從一離開回春堂,他早知道東方無憂這丫頭跟在自己身後,因此故意加快腳步, 想看看當她看不見自己時會有什麼反應,只是他沒想到,她竟會遇到熊;更讓他想不到 的是——她裝死,以為這樣可以騙過那只熊,天啊!這到底是誰教她的?
杜彧輕歎一聲,伸手拍拍她,「無憂,沒事了,無憂!」哪曉得東方無憂竟發出一 聲尖叫:「不要吃我,我很難吃的,你不要吃我!」
「無憂,是我,我是杜彧!」杜彧蹲下身子,托起東方無憂的臉面對自己。
東方無憂驚魂未定,「你……你是……杜彧?」
「對,我是那無情無義、沒心沒肝的杜彧。」他不情不願地承認著。
她冰冷的小手輕觸著他俊美的臉龐,「你真是杜彧?」
杜彧又歎了口氣,看樣子,這小東西嚇得不輕哪!如果不用點法子,只怕她會這樣 傻一陣子。
於是他低下頭覆上她顫抖的小嘴,溫柔、纏綿地親著她,細細將自己的關懷透過唇 齒相接,傾注到她身上。
東方無憂本能地響應著他,雙手不自覺攬住他的頸項,身子也偎向他懷中。好熟悉 的感覺,讓她彷彿又回到回春堂,回到杜彧那溫暖寬厚的懷抱中,是的,杜彧……杜彧 ?
東方無憂猛地張開眼睛醒過來,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這不是夢,這是真的!杜 彧真的在自己面前,而他正抱著自己,親著自己哪!
她瞪著眼睛,看杜彧緊貼住自己的臉龐。
杜彧顯然知道東方無憂已經清醒過來,他緩緩睜開眼睛,雙唇卻仍舊牢牢堵住她的 ,放肆又狂熱地吸吮著,舌尖攻擊、探索著她嘴裡的柔軟粉嫩,直到東方無憂的臉越漲 越紅,直到她快喘不過氣時才鬆開她。
「醒了?」他輕摟著她低問。
「你……你……」不知是驚訝過度還是怎地,她竟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
「我怎麼啦?」他皺起眉頭,看著她逐漸盈眶的淚水。該死,她該不會要哭了吧?
「你……你為什麼現在才來?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再晚一點來,我就會……就會… …哇!」果然,東方無憂話沒說完便放聲大哭。
杜彧一向冷心冷情,對什麼人都是冷冷的,特別是對女人,所以女人的眼淚自然對 他沒什麼用。但不知怎地,他就是無法忍受東方無憂的眼淚,一看到她哭,他就覺得心 慌意亂,尤其是這種真情流露的嚎啕大哭,更是讓他招架不住。
他忙地為她擦拭眼淚,「別哭,已經沒事了。」
可他不說還好,他一說,東方無憂便哭得越厲害,最後索性趴在他懷中大哭特哭起 來,杜彧無奈,只好由她去。
沒想到東方無憂平時嘻嘻哈哈、瘋瘋癲癲的,一哭起來,還可真是驚天動地啊!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無憂終於止住淚水,卻仍抽抽噎噎,小臉來來回回在杜彧身上 擦著,把他的衣服當擦臉布使用。
「好了?」杜彧輕聲探問,以為她不哭了,伸手抹去她臉頰上殘餘的淚珠。豈料東 方無憂竟然搖頭哽咽道:「還沒!」
「在這兒安全得很,熊找不到我們的,還有什麼問題嗎?」杜彧指著這個隱密的山 洞,這是他偶然一次上山採藥時發現的。
她可憐兮兮地拉起濕答答的衣服,「我衣服濕了,我冷!」
杜彧低頭一看,她何止衣服濕了,她從頭到腳簡直都濕透了!
「把衣服脫了,我去生火。」
他轉身要走,卻有一隻小手拉住他衣角。
「你要去哪裡?我跟你去!」
「我去撿撿看有沒有樹枝生火,你在這兒乖乖等我回來。」
她搖頭,「我跟你去。」
「無憂,我只是去撿柴火,馬上回來,這兒很安全的……」
可東方無憂就是固執地重複著:「我跟你去!」
杜彧臉上不覺閃過一絲怪異的神情,「無憂,妳……」
「我跟你去,不管你去哪兒,我都要跟你去。我不會再讓你去下我一個人的。」
霎時,杜彧覺得自己心中有個不知名的角落突然崩塌;不,那不是崩塌,而是融化 ,那存在他心中多年的寒冰正逐漸融化中——這全是因為眼前這固執的小東西哪!
他眼中泛起一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好,我們一起去,記得抓好我的手,別 再跟丟了!」
「嗯!」東方無憂開心地點頭,把手交給杜彧緊緊握著,兩人一起鑽出山洞、尋找 可以生火的東西。
沒多久,一個溫暖的火堆在山洞裡燃起,而東方無憂則瑟縮著身子躲在火堆旁烤著 ,但無論她怎麼烤,她就是覺得冷。
一旁的杜彧發現這種狀況,「無憂,會冷嗎?」
「嗯,好冷!」
他對她伸出手,「過來我這兒!」
東方無憂依言走了過去。
杜彧將她拉近自己,同時動手解著她的衣衫。
東方無憂冰冷的小手護住自己的領口,「做什麼?」
「你再不把濕衣服脫掉的話,會生病的。」
「可是……」
杜彧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輕輕一扯嘴,半強迫、半命令說道:「沒有可是, 快把衣服脫了,否則我就動手替你脫。」
雖然猶豫,東方無憂還是咬著牙,一寸寸脫掉自己的濕衣服,因為她實在好冷!
見她脫掉衣服,杜彧立即將她擁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她,「還冷?」
東方無憂閉著眼睛開口,聲音悶悶的:「疼不疼,問你自己最清楚。」
杜彧啞然失笑,「小傻瓜,這種事男人是不會疼的。」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迅速地閉上眼睛,彷彿這樣做才安心似的,「為什麼 ?打人的自己不都會疼嗎?為什麼你卻沒感覺?」
「因為我是男人,而你是女人,天生要讓人寵愛的小女人!」
「可是……」東方無憂不服氣地抗議著:「可是這樣的話,人家就不想嫁你了。」
杜彧不以為意地笑笑,低下頭堵住她的小嘴一陣纏綿,「告訴我,這兒疼嗎?」
她傻傻地搖頭,小手不自禁圈住他頸項。
接近傍晚時分,杜彧背著東方無憂離開山洞。
由於東方無憂在閃避大黑熊的攻擊時,跌進溪水扭傷腳踝,雖然杜彧馬上就為她治 療,但畢竟不是一時半刻可以好的,所以就出現了杜彧背東方無憂,而東方無憂背採藥 小布袋回家的好笑情形。
可東方無憂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她理所當然、開開心心地偎在杜彧寬闊溫暖的背上 ,雙手環住他脖子,像只快樂的小麻雀嘰嘰喳喳說著話,而本來話就不多的杜彧幾乎只 有聽的份。
因為經過方才一次次的親熱纏綿,讓東方無憂覺得杜彧已經是自己的,所以她很放 心把一些心裡的話都對杜彧說出來。
「杜哥哥,我告訴你喔!我娘真的是世界上最美、最溫柔的大大大美人呢!而且娘 身上好香好香,說話好輕、好好聽,我從小到大,幾乎沒有看過娘發脾氣,即使是和爹 爹、哥哥們吵架,娘也都不發脾氣呢!」
「喔?那是誰發脾氣?」杜彧順口一問。
雖然他的精神集中在前方那崎嶇蜿蜓的小路上,但東方無憂在說什麼,他還是很清 楚的。
「我啊!每次我都站在娘這一邊,幫娘向爹理論,誰叫他喜歡欺負娘呢?」
杜彧聽了不覺搖起頭來,他幾乎可以想見東方無憂雙手扠腰、凶巴巴地和人吵架又 得理不饒人的樣子!
猶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面不就是那樣嗎?可他就是喜歡她這份率性天真,否則他也不 會想盡辦法留下她,甚至不計後果地強要了她。
「無憂,你娘到底生什麼病?為什麼需要你們兄妹這樣四處奔波,到處找藥呢?」
提起娘親的痛,東方無憂眼眶不覺一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本來都好好的, 但有一天接到一封信以後就突然變成那樣了!」
「信?什麼信?」
「聽大哥說,那信是姨娘寫的。」
「姨娘?你娘還有妺妺?」
「是啊!娘的妹妹住在一個叫望月谷的地方,杜哥哥,你知道望月谷在哪裡嗎?」
杜彧怎麼會不知道呢?凡是江湖中人,幾乎都知道望月谷這個地方,因為那是個專 產毒蠍的奇險之地,只要去過望月谷的人,從來沒有人活著回來。但杜彧搖頭,他明白 東方無憂雖然孝順,卻衝動有餘、機靈不足,去了望月谷,只是白白送死罷了!
「無憂,我不知道望月谷在哪裡,不過我可以斷定一點,你娘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
「中毒?為什麼你知道娘是中毒?娘又沒出門,為什麼會中毒?而且為什麼只有娘 中毒,我和哥哥、還有爹爹都沒事呢?」
聽到娘不是生病,東方無憂不覺興奮起來,圈住杜彧的手不覺圈得更緊,使得杜彧 差點喘不過氣。
「無憂,把手放開些,我快喘不過氣了!」杜彧停下腳步好笑地命令著,同時問道 :「我問你,你娘發病時是什麼狀況?」
「娘都是在子午兩時發病的,那時候娘會全身痙攣、冒冷汗,有時娘痛得受不了, 會在地上打滾,可是當那兩個時辰過去,娘又好好的,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喔?那吃飯呢?她一天還能吃多少飯?」
「娘本來就吃得少,生病以後當然吃得更少,有時候一天不到半碗飯,不過有一件 事好奇怪。」
「什麼事好奇怪?」
「喝水,娘變得好會喝水,而且一沒水喝,就會痛苦得臉色發紅,杜哥哥,你知道 這是怎麼回事嗎?」
杜彧一時陷入沉思中。
其實他已經沒有到浥秀山莊的必要,光是聽東方無憂的描述他就明白,孫排雲根本 不是生病,而是中了子午斷腸毒——這子午斷腸毒正是透過那封信傳給孫排雲的。
顧名思義,所謂的子午斷腸毒,就是會在子午兩個時辰發作的毒。發作時全身痙攣 ,經脈如有千萬隻螞蟻啃咬般疼痛難當,可時間一過卻又好好的。不過子午斷腸毒的可 怕並不在於此,而是它會隨著中毒日子的加長,縮短髮作時間,再加上中毒者因飢渴體 熱,不停喝水,無形中加深毒性的散播與流竄。
想到這兒,杜彧又問:「無憂,在你離開浥秀山莊之前,你娘發病的時間有沒有任 何改變?」
「有啊!娘本來一天只發作兩個時辰,後來卻變成四個時辰,而且連飯都吃不下了 。杜哥哥,娘的病是不是加重了?」
杜彧再次陷入沉思中。
果然不出所料,孫排雲的發作時間已經縮短,如果他推斷得沒錯的話,孫排雲已經 命在旦夕了!
「無憂,你娘是什麼時候病情加重的?」
「大概……大概一個月前吧!」
「那你從金陵到開封,花了多少時間?」
東方無憂趴在杜彧身上,掰著指頭算,「差不多兩個月吧!」
「兩個月?你在我這兒又耗去兩個月,這麼說……」
東方無憂雖然好玩好動,卻並非不懂事的笨蛋,她光從杜彧嚴肅的表情和問話便已 猜出,娘親可能有危險了!
「杜哥哥,我娘她是不是有危險了?」
杜彧沉著臉點頭,「沒錯,依照我的推斷,你娘應該只剩兩個月的生命。」
東方無憂轟地楞在當場,圈著杜彧的手也逐漸鬆開,若非杜彧眼明手快地抱住她, 只怕她已經跌落在地。
東方無憂紅著眼,緊緊抓住杜彧的手,「杜哥哥,求求你,救救娘好不好?只要你 肯救娘,我什麼都答應你。」
「無憂……」
「求求你救救我娘,現在只有你可以救她了!我答應你不會再淘氣,也不會胡搞瞎 搞,更不會惹你生氣。我會每天乖乖地到廚房和洗衣間學洗飯煮衣,每天認真學記藥名 ,幫你把藥分好,好不好?杜哥哥,求求你……」
杜彧不覺搖頭,想不到這丫頭一聽到母親只剩兩個月生命,竟急得胡言亂語,連洗 衣燒飯,都說成洗飯煮衣。
但東方無憂哪曉得杜彧在想什麼,她見杜彧搖頭,以為他拒絕了。當下急得團團轉 ,不知該如何是好。
然後,她忽地跑到杜彧面前開始寬衣解帶,「杜哥哥,我知道你很喜歡我,如果… …如果你肯救我娘,我……我就是你的了,我……我願意任你擺佈……」
杜彧起先有些傻眼這小丫頭的轉變,繼而忍不住笑了起來。
東方無憂以為他還是拒絕,頓時小嘴一扁、眼眶一紅,似乎又要嚎啕大哭,杜彧連 忙將她摟進自己懷中。
「小傻瓜,別哭,我有說不答應嗎?」
東方無憂立時笑靨如花,眼淚也收放自如、跑得無影無蹤,「真的?」
「當然,冷面華佗何時說話不算話?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你剛剛說過的話,你得記住,知道嗎?」
東方無憂點頭,把臉埋在杜彧懷中偷偷扮了個鬼臉。哼!只要可以救娘,什麼甜言 蜜語她說不出的?反正到時候自己從頭賴到尾,他又能如何?誰讓他喜歡自己,還是她 東方無憂的男人?
她仰起頭,眼巴巴地看著杜彧,「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去浥秀山莊?」
「等我處理好一些事情,我們就可以出發。現在我們先回家,嗯?」
她衝著杜彧一笑,重新爬上杜彧的背,舒舒服服、開開心心地讓他背著自己下山。
當兩人回到回春堂時,天色早已暗了。
回春堂的管家一見到杜彧回來,連忙跑上前稟告:「爺,您可回來了!」
「有事嗎?」
「有個姑娘從下午就一直在等爺,已經等了大半天。」
「我說過我今天不看病的,你怎麼……」
「爺,小的說過了,可是那位姑娘說認識爺,是爺的好朋友。」
杜彧眼中泛起一絲疑惑,「喔?她說她叫什麼名字?」
「叫……叫江……」管家偏著頭老想不起來。
這時,一個女子好聽的聲音傳來:「杜彧,你忘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