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肉,以後我們得相依為命了。」
坐在枝葉繁掩的大樹幹上,她輕貼著狗兒溫暖的毛,清靈的眼微漾淚意。「我知道他……不會放過我的,我終究無法面對。」
小香肉舔去她滑落的淚珠。
「我不喜歡自己原來的面貌,好容易感傷,我明明想快樂的,可是,不一樣的臉就不是我嗎?明明是一樣的心、一樣的身體,為什麼我覺得好迷惘!」她複雜而不解,看著前方高空上的明月。
過往,像一場鎖在記憶中的迷離夢境,想起與不想起,應該都已難再影響她才是,但是從沒想到,承認自己是孟楚茵,身心好像瞬間千瘡百孔,再也無法假裝自己不受影響。
尤其想起救刀疤子回眾人暫安之地時,刀疤子始終沉默的聽著她說……
「孟家一直是靠平王府而生存,說直接一點,就是攀附著這份權貴力量,因此沒有資格拒絕平王府任何要求,十一歲我就入住平王府,我……」
淚像斷線的珍珠,顆顆瑩剔淌落,沒想到再講起往事,會令她這麼難以承受。
「對關長天而言,孟家算是他養的狗、走他培植的勢力和棋子之一……刀疤子,你說話呀!平時無論我說什麼,你都回應我的,你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好嗎?」
只是不出聲的聽著她說,神態卻疏離得好像她是陌生人。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你……根本不是我認識的阿開!」刀疤子終於抓著一邊的頭,苦思的道:「我認識的阿開很喜歡大張著嘴笑,爽朗粗刺到完全不像個女孩子,天塌下來,她一定騙別人頂,看起來好像很烏龍,但我知道她很精明,總之……」
他又是用力抓抓頭,想在自己貧乏的腦袋中找出個說法。
「無論哪一種面貌,心只有一顆吧!難道只是換了個面貌,你就只是別人而不是阿開,那麼徹頭徹尾,你都不是真心當我是個兄弟、是個朋友、是個義氣,你……我真的不曉得該對你說什麼,因為你不是我認識的阿開!」
她紅唇抿咬著,垂下螓首。
「還有,對不起,以前說漂亮這事一輩子輪不到你身上。」月光下的淚顏,靈秀動人,帶雨梨花般楚楚可憐,卻是他感到陌生的人。「你真的很……漂亮、很漂亮,就像人家說的仙女一樣,真的,只是……你知道我向來不大會說話,我只是想說……」
他心中更想看到一張深膚色的臉龐,就算遇上難過事,也是寬大的袖子擦過鼻子,一副哭能幹嘛的叉腰,硬裝驕傲皮皮的樣子,沒想到幾年來,那竟然才是假的面相嗎?
「對不起;六當家,請給我一點時間想想,該怎麼面對……新的你和接下來的事,唉!總之,你先別哭,我實在不懂得怎麼安慰女孩子哭的時候……」是阿開的話,他大掌一拍就好。「你、你等一下,我去叫玉鵑兒進來。」
當他出去時,雲竇開面容埋進曲起的雙膝上,烏緞般的髮絲散垂落地,無聲的哽泣著,或許,我不能面對的是自己吧!
以前被他擁在懷中,大掌輕撫著她,聽著他獨特溫柔的聲音,她就好快樂的滿足;縱然迎視著他,看到他眼中所帶的距離,哪怕是溫柔,那瞳底也總帶著一絲複雜的眸芒,這時,她會甩甩頭的告訴自己,一切都沒事,不要想太多,她只要乖乖的等著當新娘子、等著幸福來就好。
現在,當那天真的到時,她不知道她還能面對那份距離嗎?還能視而不見,他對她的感情,其實帶著她不解的冷睨與算計嗎?
這四年來,頭一年她在渺虛禪廬學習一切,易容之術、武學根基,同時適應她的新身份。
這幾年,好真、好快樂,但是,她卻不敢用真面目和大家生活,好怕會破壞這份快樂、這份真……
停止--停止再用這種無辜、虛偽的面容看我--
她驀閉緊眼,明知這只是當年他惡意傷害她的話,卻讓她放不開,好怕真實的自己才是假的,只有戴著面具後,她才能是真的!
難怪弦姊說她心魔深重,拚命讓自己愈來愈定調,心也愈來愈混亂。
當空的皓月,卻是夜靜心難定。她輕撫著懷中已睡著的狗兒,靠著樹幹也緩緩閉上眸,知道從明天起,她有一場仗要面對。
小平王關長天,皇上眼前的紅人,當今擁有大權的人,以後定是布下天羅地網抓她。屬於他關長天的人,就算不為他所用的棄子,他也定要親自出手做個解決。
四年後,他想對她做什麼樣的解決,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再面對他,她心中只有疑惑、恐懼與不信任,還有……心中深埋的哀傷……
不要哭,茵兒,看著我。他輕撫她的面頰,柔聲道:喚出我的名字,你的願望都會成真。
長天……
多麼諷刺,現實中她害怕的躲著他,夢中她卻又想喚他,感覺他真會帶給她一切幸福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