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夢不見了
她的回憶失落了
像在蒼茫的幻境裡
找不到,哪一個是屬於她的夢
像在飄飛的絲線前
分不清,哪一縷是她失落的回憶
紛亂的記憶如被敲碎的殘鏡
片片落落,卻不敢碰觸
因為那每一片都充滿割人的銳利
夢裡的世界總帶著淺灰的色彩
冰晶般的灰洌,彷彿天地孕育的眼瞳
灰色的眼瞳深深凝鎖
灰色的眼瞳靜靜俯瞰
她知道,記憶藏在那抹淺灰中
她知道,秘密鎖在那對灰瞳裡
卻沒有勇氣去開啟……
心中的聲音警告著……
不要再深陷那灰色的漩渦
不要再重複那心碎的感覺
然而,她卻一再走入這夢境裡
望著那對灰瞳,無言也無語
「可柔、可柔小姐,你睡著了嗎?」關切的聲帶著嬌媚。
支額倚在白紗窗前的少女,緩緩睜開眼,窗外的陽光刺得她微瞇起眼,陽光下的黑瞳竟浮掠水藍光澤。
「心岱。」看到眼前的人,她不禁揉著眉頭,歎笑地自我調侃。「你這兒總是舒服的令我忍不住就神遊了。」
一名帶著南洋風情的女子,掩唇一笑,深色的肌膚有著一張艷麗的容貌,細長的丹鳳眼搭著那獨特的嗓音,足堪讓人領教到柔媚入骨這句話。
對方俏皮眨個眼。「這麼說該怪我了,但是可讓我看到不輸任何一幅名畫的好景。」
「好景!?」可柔有趣地看著窗外,青茵綠地,明媚的陽光在濃蔭相掩中追逐,蜿蜒小溪點綴其中,完全遠離塵囂都會。「你住的地方還怕沒好景嗎?」每一扇窗戶看出去都像一幅畫,屋內也處處是藝術之珍,簡直俯拾皆是如詩畫作。
「再美的景色也比不上筱原家大小姐在來得出色。」心岱送個秋波。「有你在,整個畫面都像有了靈氣。」
可柔擁有一股少見的清新,美麗的容顏中別具一股柔婉氣韻,黑瞳醞釀寧謐,倚窗而立,彷彿凝思的仙子,一個帶有東方神秘的仙子,與其看好景,不如看佳人。
「外公說過你很特別,可沒說過身為女孩子還這麼會哄女孩子。」而且還是一名如此富有異國風味的女孩。
「討厭,那理查老爺顯然還錯過了很多我的優點沒說。」發嗔的聲,配著那修長的紅指甲點點可柔的額,嗲與媚絕對是心岱最擅長的肢體語言。
「外公還說你多有驚人之語。」這點倒沒錯,可乘經常被她輕飄飄忽來的一句話給愣住,因為那雙漆墨的眼珠子像能洞悉人一樣,經常一語中的。
「這是抱怨我這心理治療師太盡責了嗎?」長長的睫毛扇了扇。
「心理治療師?」可柔大有一歎之感。「你若真是,只怕有一堆越治越糊塗的病人。」找她解決問題,經常得到更多疑惑。
「喔!」心岱捂著胸口,不依的大表脆弱。「我純真的心靈受到傷害了,快兩年的陪伴,竟換得你對我專業的質疑!?」
「是呀,這快兩年的相處,我不但沒記起半件事,還得到更大一團謎,好『專業』的心理治療師呀!」哪怕是這般含刺帶責的話,可柔依然是那股優雅寧謐,笑意淺吟地看著眼前這「專業」的心理治療師。
聽說,在她嬰孩時有壞人闖入家裡,母親為救她而亡,被壞人帶走的她,從此下落不明,與親人整整分離了十八年,直到兩年前才在一場嚴重的車禍中找到,她還在加護病房住了一個多月才脫離險境。
因為車禍導致她喪失記憶,幾乎大家都這麼告訴她,但可柔總覺得哪裡奇怪。父親與外公對她滴水不漏的保護,像在防止什麼,好像很怕誰見到她一樣,尤其她曾無意中聽見外公接了一通電話,神色凝重的歎氣說:「這孩子只怕一輩子都不會對可柔放手!」
不會對她放手!?什麼人不會對她放手?可柔納悶,卻知道追問也得不到結果,因為理查爺爺總是笑說她想太多;心中的疑惑與日俱增,而唯一能解這疑惑的,便是恢復記憶,但,眼前的心理治療師,顯然與她期待的有所出入。
「哎呀……心理治療也分很多種呀,人家的風格比較偏向心靈導師,專門為人開導一個方向,來段哲學思考,提高人的靈性昇華。」這才是高格調人做的事。
可柔點頭。「好高的境界呀,能到這個境界的,應該不住在人群裡,而是住在特殊保護的白色房間裡吧!?」
「白色房間?」
「精神療養院嘍!」哲學多思考狂人,過度思考的結果,就是與正常脫軌。
「你……變了……」心岱眸光馬上蘊滿水花,很是委屈的壓壓眼角。「竟然會這麼欺負我,以前你才不會這樣子呢!」現在連損人都到了不動聲色的地步。
「以前?」可柔好奇地支著下顎。「我以前是什麼樣子?」
「哼!」紅唇噘得老高。「人家才不告訴你。」
「心岱。」可柔綻出微笑,在白紗窗透進的陽光下倍顯燦爛。「我已請人在庭園裡擺好午茶,有日式茶點和西式糕點,皆是筱原家大廚的精心之作,每一樣都做的細緻,讓你好入口,又可品嚐多種變化。」
「喔——」深深吸一口氣,心岱雙目爍亮,雙手交疊捂著胸口,用力吸回唇角那快要溢出的口水。「柔——」萬分嫵媚的嬌喚,每當她心花大開時,聲必媚到入骨再添三分嗲勁,然後替人取個小名。「人來就好,何必這麼多禮呢!」
「應該的,常來這打擾你,一點小意思不算什麼。」
「真是令人貼心的好孩子,跟你的外表一樣,從以前就溫柔單純,完全無害到降低人的戒心,然後勾起人的良心。」
「聽起來我以前好像是禍水。」什麼叫降低人的戒心,勾起人的良心?「那我現在又是什麼樣子?」
「現在嘛……當然沒變,還是擁有母親的容貌和氣質,只是體內有些東西醒來了。」
「體內有些東西醒來?」可柔蹙眉。「我是異形嗎!?」電影演的那種外星寄體生物!?」
「喔,討厭,你怎麼這樣解讀人家高格調的話。」紅唇嘟了嘟。「人家的意思是,你體內的精神在不受壓迫的環境下漸漸醒來,當然,要講恢復也行,因為你本來就流著筱原家族的精神,骨血有乃父之風。」
「爹地!」跟父親筱原英浩有什麼關係。「筱原家族的精神?」
「大和民族,武士道的精神!」
心岱送個熱情媚眼,笑嘻嘻地望著愣住的可柔。
「你是說我看起來像武士?」這可有趣。「大家對我的呵護幾乎到了一碰即碎似的,這兩年我努力學的就是養尊處優。」
「心肝寶貝失蹤了十八年,找到後,當然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給她。」尤其依筱原家和理查老爺史密斯家族的財力,如果心肝寶貝要座鑽石城堡,兩大家族也會毫不猶豫地為她達成吧!?
「我知道爹地和外公對我的呵護,只是……我就是想不起任何事!」可柔咬著唇,有些懊惱。「大家都說兩年前我被找到的時候,出了嚴重的車禍,所以喪失了記憶。」
「嗯,我聽到的也是如此。」心岱的眸光對她從頭打量到腳。「你有一身的傷,天氣轉變都要教你發作,還懷疑呀!」
「可是那些傷好像時間很久了!」她的腰骨、手骨皆有骨折,手背、腳底、背上,大大小小的淡疤,大家都告訴她,這些傷是車禍時留下的,但是她老覺得這些傷痕像更久以前的舊創。
「別追究這種事了。」紅唇抿著深意的笑。「太可怕的事忘記也好。」
「可是……這種感覺很奇怪;記憶像是突然不見了,努力要回想,心中就會有一股恐慌升起;那種感覺令我害怕,很想躲開,遠遠地離開……」她呼吸急促起來,腦海彷彿掠過那稍縱即逝的殘存影像。
「可柔!」心岱皺眉。
眼前的人兒開始陷入恍惚的情境中。
「要離開……否則會受到傷害,可怕的傷害,要離開才行,離開才可以……」她絞緊手指,瞳孔逐漸失焦,失神的自語。
「可柔,別想了!」
「那種傷害好像要把人從心裡面撕開一樣——無處可躲——連死都逃不開——」懼駭的雙瞳瞠大,失色的唇瓣顫抖,驚恐尖喊。「好痛——真的好痛——」
「可柔,聽我的聲音,定下心來。」一個溫潤的沁涼馬上貼上她的額頭,祥和的感覺令她閉上了眼,漸漸地撫平她的痛苦。「不會了,不會再痛了,以後隨著你每天一覺醒來的痛苦會漸漸減少,有一天當你想起一切時,你會發現自己已有勇氣面對。」嚴正的語調像黑暗中的一道曙光,強力的打進可柔心房。
「現在,不要想了,當你睜開眼,這份害怕也同時消失。」
緩緩睜開的瞳眸像回神般,再次充滿靈亮,望著懸在眼前的一塊圓形古玉。
「這塊玉……」玉裡刻畫了複雜的圖騰,她伸手。
「欸,吃飯的傢伙,不公開給人把玩。」古玉馬上被主人抽回。
「你對這塊玉守得可真緊。」每回都來不及細瞧。
「有你這等動輒發作的大客戶,我得顧好我的生財工具。」心岱直言哼道。「我以為你這毛病該好了,怎麼近來又開始?」
「我……」心底還留有那股未褪的心酸感。「最近只要努力回想起夢中的意思,一股椎心之痛就像鑽進心窩,在體內氾濫開一樣,接下來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每次睜開眼就見到那塊古玉!
週遭人告訴過她,她剛被父親帶回來時,像被什麼夢魘困擾,精神接近崩潰,最後是理查爺爺帶她來見心岱,在這一年多的治療中,她整個人才漸漸恢復。
「別煩惱了,來吧,到庭園去享用筱原家大廚的手藝。」心岱推開落地窗門,迎面而來的徐風綠景,讓擺設在樹蔭下的精緻糕點與古典茶具,更添這份午後的悠閒愜意。
「心岱……你一定非得這樣喝茶嗎?」對眼前那慵懶舒展的身軀,可柔頭大。
貴妃長椅上是那妖嬈媚人的身段,趴臥在鋪了軟枕的扶手上,她輕啜一口茶,再舔舔豐潤的唇,撩開的裙子下是一雙修長的美腿性感地交疊,完全像一幅活生生掛在眼前的勾人妖姬圖。
「嗯,人家習慣嘛,這樣喝才有悠閒的午茶感。」說著不忘捻塊點心入口,再吮吮手指,舉手投足無一不是風情萬種的媚態。「你也試看看呀!」
「不了。」敬謝不敏,她可沒那麼好的腰(妖)力來伸展。
「聊聊近來一直困擾你的夢嘛。」
可柔放下茶杯,苦惱道:「一再重複的夢境,到現在我已不曉得那對我而言是噩夢或者……有其他意思?」她深吸一口氣,像在舒緩那份抑鬱。「我總是夢到夜裡的海空,很平靜的海潮聲,夢裡的我站在大海中,望著天空。」
「站在海裡?海中央?」喔。「好個抽像的意境。」
「夢裡的景色變化很快,連日夜都快得像眨眼間即變,唯有不變的是天空上的……一對眼睛。」
「你是說天空中長一對眼睛!」哇,這該叫科幻還是詭譎。
「嚴格說來是一抹浮光掠影的灰彩,但我知道它是一對眼睛,夢中的我就這樣一直站在海中央與它對望。」
「浮光掠影的灰彩……眼睛。」心岱啜飲著香氣怡人的熱茶,美麗的眼看著可柔。「這麼說你認為那是一對灰色的眼睛了!」
「其實我不願意再作這個夢,但是……不曉得為什麼,只要進到這個夢裡,那對眼睛讓我……不想離開。」
「你的意思是,夢裡的你能自由選擇離開?」
可柔毫不猶豫地點頭。「我知道我能。」但是,她的心就是無法這麼做。
心岱輕托側顏,思忖道:「日、夜更迭速度如此之快,這要是人,只怕都老了吧!?」
「但是天不會老的。」可柔不以為然。夢裡,無論如何更迭變換,不變的是天空那抹淺灰。「怎麼了?」幹麼突然笑得一副詭異樣?
「天不會老,你也不願離開這個夢,一讓我想起了中國的一段古詩詞。」心岱歎息著。「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接著別具深意地問:「你想要剪斷這些結嗎?」
隨興一問,卻令可柔深深震愕,捂著胸口,像觸動內心什麼一樣,卻又來不及捕捉那抹感受。
「夢中的灰色眼瞳。」心岱食指輕敲下顎,看似自若,內心卻很皺眉。不解是自己的功力退步了嗎?可柔不應該會記得起任何事才對,因為她的記憶早被催眠封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