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窗簾,從車窗往後望去,那越來越遠的薊府,竟也給了薊寒一絲不捨的心酸,那是因為前世殘存的記憶嗎?薊寒並不清楚,也知道這樣的疑問是沒人能夠給予答案的。
直到再也看不見薊府的影子了,薊寒才戀戀不捨地放下窗簾,忽然感到身後傳來一陣寒意,回頭看見一雙冰冷的黑眸,獨坐在對面的衛鐵翼身上,看不見她以往熟悉的溫柔,卻顯得異常的沉默而凝重,幽暗的眸光讓她覺得疏遠寒冷。
她不明白原先騎著馬而來的衛鐵翼,為何會在回程時與她擠上同一輛馬車,深沉的瞳眸顯得莫測高深。
“翼——”薊寒悄悄地喚著他:“你——有心事嗎?”
“我——”衛鐵翼似是自嘲地一笑,他搖了搖頭,“我會有什麼心事?倒是你,”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你有沒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的?”
薊寒心跳突地加快了許多,“我——”她頓了頓,忐忑地問道:“你——是指什麼事情?”
“譬如說——”衛鐵翼沉吟著,“有那些是我該知道,卻一直被蒙在鼓裡的秘密——”
他淡漠的眸光冷冷地掃了過來,薊寒臉上血色盡失,天!他知道了嗎?她——不是一直想告訴他真相的嗎?為什麼現在卻——
說不出口?
“沒——”她慌張地搖著頭,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沒有——”
“是嗎?那就算了!” 。
薊寒愣了一下,回過頭再看著他時,衛鐵翼已調轉視線,似乎無意再開口說話了。
寬敞舒適的馬車子穩地前進著,薊寒心事重重地悶坐在軟墊上,而原本私下相處時非得要摟著她、吻著她的衛鐵翼,卻一反常態冷淡地獨自坐在另一邊,沉默地凝望著窗外,似乎也陷入深深地沉思中。
各懷心事的兩人,各自沉默不語,沿路上未曾試圖交談、甚至於交換過一個眼神,原是相愛至深的伴侶如今卻疏離得令人側目。
過了一會兒,馬車緩緩地停了下來,薊寒往窗外一看,卻不見熟悉的府第,只看到一座簡陋的廟宇,薊寒訝異地睜大了眼,“這裡——是什麼地方?”她看了衛鐵翼一眼,詫異他陰沉的臉色,“我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我來這裡找答案!可能——”他冰冷地看著她;“需要你來為我解釋一下!”
在他冰冷的眸光中,薊寒不禁打了個冷顫,“是——什麼答案?”
“我們先進去看看再說!”
衛鐵翼不由分說地將她拉進了廟宇,廟宇裡不見任何一名和尚或尼姑,卻只見幾名武裝的侍衛駐守在那裡,原本應屬莊嚴的佛堂淨地,此時卻充滿了肅殺之氣。
“城主!”一名侍衛上前一揖。
衛鐵翼點點頭,問道:“找到了嗎?”他看起采冷靜,握住薊寒的手勁卻加重了好幾分。
那侍衛沉默了一下,才道;“找到了!”
衛鐵翼陰沉著臉卻沒再開口,只使了個眼色要侍衛帶路,在侍衛的引領之下,沿著長長的走廊,走進一間窄小的房間,裡面別無它物,只供奉著一個孤伶伶的牌位,牌位上並沒有寫著任何人的姓名,只簡單地畫上一枝寒梅。
薊寒不知道這裡所供奉的是何許人也,但衛鐵翼一見到那牌位便激動得無法自己,他渾身顫抖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牌位,細細地拂拭著牌位上的灰塵,仿佛那是他非常重要、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人。
那會是誰的牌位呢?
薊寒試探地問道:“翼!那是——那是誰呢?”
“我也想知道這會是誰的牌位?我不明白這裡究竟是隱藏了什麼秘密?是在祭拜著什麼人?”衛鐵翼抬起頭來陰冷地看著她;“我不明白,為什麼你的母親會偷偷地在這麼偏僻的庵廟裡安立這個無名的牌位?難道薊家有個見不得光的人死了嗎?為什麼就連來祭祀時都得要偷偷摸摸的?她是在祭拜誰呢?”
薊寒感到渾身發冷地僵立著,仿佛被無形的魔咒給攝住了般,她無法動彈,無法出聲,甚至於——無法呼吸。
衛鐵翼陰陰地繼續說道:“或者我該問的是——你是什麼人?”
薊寒被嚇住了,被他充滿恨意的語氣、被他黑瞳中哀慟的眸光給嚇住了,她希望自己能夠遲鈍一些,希望自己能夠看不見交織在他眼中的忿怒怨恨與哀痛,可是她清楚地看出來了,並且確實地感受到衛鐵翼對她的忿恨,他恨她,他的溫柔、珍愛全消失了,只留下難以消弭的怨恨。
“我的天!”薊寒恐怖地低語;“這個——這個就是——”她想起二姨娘所說的話。
她倒退了一步,忽然覺得背脊上一陣子寒意竄起,衛鐵翼手中所捧著的牌位便是寒兒的牌位嗎?那——不也是她的牌位?這裡所祭拜的正是她的前世!
雖然胡雪芝和薊剛一再地對她提出前世今生的說法,而薊寒雖是從不肯相信到最後無可奈何的接受,但在她的心中始終並未完全地信服,直到現在,乍見她前世牌位的內心沖擊,幾乎令她無法自己,那一刻,她完完全全地接受了胡雪芝的前世今生之說,她幾乎能夠感覺到死神的鐮刀曾經揮向她的那股冰冷銳利的刀風,是因為生命對死亡的恐懼感,還是因為看到她前世的牌位就仿佛看到她自己死亡冰冷的屍體,所以才令她如此恐懼驚駭?
她不知道其他的人看到自己的牌位會有什麼感覺?但她此刻卻感到無比的恐懼,而她的恐懼在衛鐵翼的眼中看來,卻成為另一種解釋。
“你在害怕?怕什麼?”衛鐵翼陰柔地低語著,他捧著牌位緩緩地接近她;“你怕這個嗎?”
“別——別過來!”薊寒慌亂地連退了好幾步,死亡的恐怖陰影仍然緊緊地抓住她,她還沒有准備好面對這些,還沒有。
“為什麼害怕?”衛鐵翼的誤會卻更深,臉上的神情也越發陰狠;“因為你心虛嗎?”
“心虛?”薊寒茫然失神地低喃著,“我——不——不是——我是——是——”她搖著頭,冰冷的恐懼感仍緊緊地攫住她,死亡的迷霧遮蔽了她的眼,竟讓她看不見衛鐵翼的忿怒。
衛鐵翼咬牙切齒地怒道:“是什麼?你還敢硬說你是寒兒嗎?別以為外表相似你便能代替寒兒,你還敢嗎?”
“你——說什麼?”薊寒睜大了眼睛,終於注意到他狂熾的怒焰,也了解到這狂烈的怒火正兜頭向她襲卷而來。
衛鐵翼的怒火也更加地熾盛,他怒不可遏地吼道:“你欺騙了我,用卑劣的手段占據了她的所有,竊取了城主夫人的身份與地位,所以你現在不敢面對她的牌位是嗎?”
“你——知道了?”薊寒震顫地退了一步,“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新婚之夜!”衛鐵翼笑得極為刺耳;“諷刺的是,你的清白之身雖為你杜絕了漫天的謠言,免除了外人對你的質疑,卻也對我證實了你假冒寒兒的罪行,我雖不清楚你的身份來歷,但無論你是什麼人,你都不是我所愛的寒兒!絕對不是!”
薊寒蒼白著臉,顫著唇問道:“你——為什麼?”她喘了口氣道:“你是如何確定的?”
他深情而溫柔地笑了,他輕撫著懷裡的牌位道:“她早已是我的人了!又怎麼可能還保有處子之身呢?”
“啊!”她如遭雷殛般地呆若木雞,沒想到眾人處心積慮的計劃卻反而弄巧成拙了。
“原本我在想,如果你真的是喪失了記憶,被人誤認為寒兒而給帶了回來,那也就算了,”衛鐵翼陰沉地看著她,“但在薊府時,我聽到你與二姨娘的談話了!你騙了我,你和薊家的人聯手一起欺騙了我,你根本就沒有失去過記憶,你一直知道自己是誰,卻用喪失記憶的借口來掩飾你與寒兒的不同,好讓我不會對你的身份來歷起了疑心,你們好利害,竟連雪姨也收買了,用人言可畏的理由和薊家聯手逼婚,還無恥地利用春藥誘使我要了你,好讓你成為名副其實的城主夫人!”他憤恨地低吼;“為了這城主夫人的名份,你可真是不擇手段啊!”
薊寒慌亂地搖著頭;“不是!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我——我是被逼的!” ’
“被逼的?他們用什麼逼你?”衛鐵翼疑信參半地看著她,深幽的瞳眸閃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星芒,如果她真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如果她是被迫參與這場騙局,那麼——
“我——我——”薊寒咬著唇,她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解釋她的身份來歷,而無論她如何的解釋,她也知道衛鐵翼都不會相信的,何況這一切是那麼地匪夷所思,真要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呢?
看見她吞吞吐吐地模樣,衛鐵翼譏諷地冷笑了一聲:“找不到借口了嗎?”這麼不高明的狡辯手法叫他更加地的生氣,也認定了她的罪行。
“不!——”薊寒痛苦地垂下了眼。
“你叫什麼名字?”
衛鐵翼陰沉沉的聲音就像是冰冷刺骨的寒風,刮得她渾身發疼,再也無力抵抗,她機械似的回答:“我——我也叫薊寒——”
“好利害,竟然連名字都相同!”衛鐵翼冷哼了聲,“你以為有薊府的人為你撐腰,我就不敢動你嗎?”衛鐵翼怒沖沖地低吼;“你以為這城主夫人的位置你能坐得穩嗎?”
薊寒瑟縮了下,低聲道:“我——從未這麼想過!”
“那你是怎麼想的呢,城主夫人?別以為我真不敢動你,即使這門親事是由皇上指婚,我也有辦法休了你!”
“隨你!”薊寒疲憊地閉上眼,“你就休了我吧!”這樣一來,就沒有人會逼迫她冒充寒兒了吧!她也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中了!
“你!”衛鐵翼危險地瞇起了眼,他怒極反笑地嘿笑了兩聲,“假面具被拆穿了,就想逃了嗎?”
薊寒睜開眼睛,“你究竟想怎麼樣?”
衛鐵翼淡然地說道:“寒兒已經死了,那麼我娶誰都一樣,難得薊府又能夠找到這麼像寒兒的人,我又何妨接受他們的好意!”
“你要干什麼?”她警戒地問道。
“你與寒兒的相似,成為最佳的替代品,讓我忍不住仍想要從你身上尋求慰藉,”衛鐵翼盯著她半晌,嘴角突然揚起道:“你可以繼續保有城主夫人的頭銜,相對的,在我需要的時候,你必須服侍我,不過你可別忘了自己身份,我還是隨時能夠休了你!”
薊寒全身發冷地呆立著,她不敢相信幾天前還將她視若珍寶的男人,此刻竟打算將她當成尋求慰藉的工具,難道,他的感情竟是如此地收放自如?這樣的感情有幾分真實性呢?
“我絕不可能如你所願的!”薊寒忿怒地瞪著他。“我巴不得早點離開這裡,更不稀罕這城主夫人的頭銜,你大可以現在就休了我!”
“你太天真了!”聽到薊寒竟自願被休掉,衛鐵翼怒火更盛,他嘲弄地笑了起來,刺耳的笑聲蘊含著濃烈的怒氣,“就算我休了你,我也不可能放你走,只是你的地位將會從高高在上的城主夫人貶為暖床的小妾,”他輕蔑地撇了她一眼:“或許那樣的身份地位還比較適合你,
為了證明你的清白,竟能夠這樣卯足全力地勾引我的女人,又能高尚到哪裡去?”這女人!竟敢在闖了禍之後,還天真地以為她能夠一走了之嗎?
“你一太過分了!”薊寒氣得想打他,衛鐵翼抓住她握緊的拳頭粗暴地將她摔到地上,同時嘲笑她微弱的力量。
“沒有做戲的必要了吧!”他冷笑著,“若非當時確認了你的處子之身,你投懷送抱的熱情,可是不比那送往迎來的妓女差呢!”
“住口!住口!我當時是被下了藥!絕不是有意對你投懷送抱!”委屈的淚珠終於滾落了下來,薊寒並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但衛鐵翼的殘忍深深地傷害了她。“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曾經一再地告訴過你,我並不是你的寒兒,但你卻不肯相信——”
“那是因為我從未想到你的失憶竟是偽裝的!”衛鐵翼冷冷地說道“先假裝成受傷失憶的模樣,然後一再對你的身份提出質疑與否認,你這以退為進的手法,用得倒挺成功的!我受騙、上當、娶錯了妻子全算是我活該!”
“住口!你不要再說了!”薊寒哽咽著道:“你只是因為發現受騙的怒氣以及失去寒兒的傷心才說這些來傷害我,但我也是身不由己的啊!我不該承受這些——”
“那該誰呢?寒兒不該死!我娶的女人也不該是你,有太多不該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誰該為此負責?”恨怒之火燒亮了他的眼,怨恨悲痛扭曲了衛鐵翼的理智,他直覺地傷害薊寒來安撫自己,企圖以她的痛苦來換取心靈的平靜。
薊寒在看出他眼底的狠絕時,不禁恐懼地顫抖了,在那一瞬間,她深切地了解到像衛鐵翼這樣的人,他可以毫無保留地為他所愛的、所珍視的人付出所有,即使是他的生命他也在所不惜,但是當他狠下心來時,他絕對會是最殘忍無情的人,他也絕對有能力剝奪她的尊嚴、控制她的一生,而理屈的薊府也無法給予她任何幫助。
“不!翼!別這樣對我!”薊寒膽寒地播著頭;“我承受不了這些——”
“你受得住!”他露出殘忍的一笑,“等你習慣了之後——”
離開沒幾天的胡雪芝,一踏入衛府便感受到那股不
尋常的氣氛,詢問之下,才知道衛鐵翼竟將薊寒軟禁在紫薇苑中,他自己卻不知去向。
胡雪芝立即猜測出薊寒的身份必定是曝光了,痛失愛侶的悲傷與發覺受騙的憤怒頓時讓衛鐵翼失去了理智,找不到人算賬的憤怒,全一股腦兒地將怒氣出在薊寒的身上。
雖然胡雪芝曾經考慮過事情曝光之後,衛鐵翼可能會出現的反彈情緒,她卻沒想到衛鐵翼竟然這麼快就發現薊寒的身份,她不在的這幾天,薊寒恐怕是吃了不少苦頭。
想到這裡,胡雪芝由不得緊張了起來,薊寒是那麼一個敏感纖細的女孩,怎麼受得了翼兒的怒火呢?她連忙趕往紫薇苑,擔心薊寒會想不開,也擔心她會做出什麼傻事來。
然而進了紫薇苑,薊寒卻不如她所想象的那樣哀傷欲絕,除了臉色略微蒼白之外,她看起來幾乎沒有任何的異狀,直到看清楚她沉靜死寂的眼瞳泛著死去的黑,她體內的靈魂正逐漸死去,那毫無生氣的幽眸仿佛是通往幽冥之路的甬道。
“寒兒——你——”胡雪芝心都涼了,她顫著唇卻說不出半句話來,她看得見薊寒受創的傷,卻沒有治療她的能力,只因能夠治愈薊寒心傷的藥並不是她。
薊寒微微地轉移視線,死沉的眼神絲毫沒有因為看見胡雪芝而出現任何波動,她略略地掀動嘴唇,聲音低啞地說道:“他知道了——他——出去尋找寒兒的墓了!”
“翼兒他——他可傷了你了?”
薊寒沉默無語,事實上她毫發未傷,但心靈上卻已是千瘡百孔,外表看不見的痛,卻傷得她更深。
“寒兒——”胡雪芝半張著唇,好不容易才勉強說道:“你——別怪翼兒,是我不該這樣不揮手段地將你們湊合在一起,我應該用溫和一點的方式——”
薊寒輕輕打斷她的話。“我們根本不該在一起的!勉強的結果只有造成更大的不幸。”在心傷的折磨之中,她更能清楚地知道衛鐵翼心裡的創痛有多深多重,因為那難挨的劇痛,會是如何地啃蝕一個人的溫柔理智,讓他成為最凶殘的噬人猛獸。
胡雪芝深吸了口氣,略微焦急地說道:“翼兒他只是一時無法接受寒兒——我是說他所愛的女孩已死的事實,只要多給他一些時間,他就會知道你——”
“我想回去!”
“你就不能再給翼兒一些時間嗎?”
“我累了!”
胡雪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但——我沒有送你回去的能力!”
薊寒沉默了半晌才道:“至少——把古鏡還給我,讓我試試看是否能夠找到回去的路!”
“寒兒!你恨我嗎?”胡雪芝干啞著聲音問道:“恨我漠視你的感受,讓你受到這許多的委屈傷害?”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怨恨什麼了!”薊寒垂下眼,干澀的聲音裡有著掩不住的疲累,除了盼望著回去之外,她已沒有力氣再去計較什麼了!
胡雪芝心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好!我把銅鏡還給你!但是,請你答應我,即使找不到回去的方法,也要讓你自己好好地活在這個時空裡,試著和翼兒——”
“我目前惟一的目標只有回到我所屬的時空,我的根不在這裡,在這裡——”她哽著聲痛苦地說道:“我就像是找不到棲身之處的孤魂般,我已經——不知道——要怎樣活下去了!我活不下去了——”
“寒兒——寒兒——”胡雪芝顫抖地低語:“我——好!我把銅鏡還給你!”
這女人在做什麼?
衛鐵翼皺著眉頭,奔波了十余日卻仍舊一無所獲,心裡早積了一肚子無處宜洩的悶氣,回到府中,已是深夜,疲憊的雙腿卻自動地將他帶來這裡,是要找她出氣嗎?
可她沒躺在床上睡覺,整齊的床榻顯然沒有人睡過的痕跡,那一瞬間,他竟然慌亂得無法呼吸,然後他想到她最喜歡躲藏的地方——人工湖畔的假山洞裡,每當她心煩時,她總會躲在那兒。
可她沒躲在洞穴裡,遠遠地便看見她站在拱橋上仰望著天上的月亮,夜色的確很美,又大又圓的滿月高掛在天上,的確頗為詩情畫意,可他卻知道她不是出來賞月的,她若是有這份閒情逸致,她的身影就不該如此哀傷、孤寂,單薄的身影仿佛是一抹飄忽的幽魂,在太陽出來的那一剎那便要煙消雲散。
胸口微微地刺痛著,他選擇忽略這莫名其妙的疼痛,正想邁開步伐離去,卻見她翻出一只閃閃發光的圓盤,像是在上頭尋找著什麼,衛鐵翼心中一動,足下一點
身似飛箭般地落在她的身邊。
“那是什麼?”他突兀地開口嚇了她好大一跳,她反射性地將那黃澄澄的東西藏匿在身後,一臉緊張地看著他。
“那是什麼?”衛鐵翼沉下臉再次地問道。
“沒——沒什麼——”薊寒白著臉,冷汗涔涔地往後退,不!這東西不能讓他看見,他看到了一定會搶走的。
衛鐵翼眼一瞇,突地一伸手,輕而易舉地便奪走了她小心護在身後的東西,薊寒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不!別拿!還給我!還給我!”她焦急地撲過來搶奪,就好像被搶走的是比她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衛鐵翼這下子更對他剛搶過來的東西感到好奇,然而,當他看清楚手裡的東西時,整個人倏地一震,臉色刷白。
“這東西你哪來的?”他惡狠狠地吼了出來,凶惡的聲音仿若噬人的惡獸,這是他特地命人鑄造的銅鏡,是他送給寒兒的定情之物,在寒兒遇害之後,便不見蹤影,為何竟會在她手裡?
“還給我!求求你快還給我!”薊寒仍是拼命地想要搶回他手中的銅鏡,兩只小手甚至於還不知死活地撲往他身上一陣亂打。
“夠了!”衛鐵冀怒吼了一聲,狠狠地扭住她的手臂,“這根本不是你的東西,你憑什麼要回去?”
“我——我只是——”薊寒慌亂地睜大眼,手臂上的疼痛令她稍微冷靜了下來,但她仍不知道怎樣才能將那面銅鏡要回來。
衛鐵翼直瞪到她心虛地低下頭去,這才將視線轉回銅鏡上,仔細地察看剛才所看到的可疑污漬,“這是血嗎?’他陰冷地問道。
薊寒咬著下唇,根本不敢回答,盈盈的大眼中充滿了恐懼,也傳遞出他所要的訊息。
衛鐵翼沉痛地閉了閉眼,“那麼——這是寒兒的血,她臨死前所流的血!”他睜開眼睛,冰冷的雙眸冷得讓薊寒全身發顫,“這面銅鏡怎會在你的手上?”他逐漸加重手上的力道,痛得薊寒幾乎掉下淚采,“難道你和攻擊寒兒的那群流匪有所關聯,這面銅鏡才會落人你的手中?”
“不!沒有!”薊寒連忙否認,“這銅鏡是雪姨找到的,她擔心你會因此大受打擊,才不敢讓你知道——”
又是雪姨搞的鬼!對於這位他向來敬愛有加的長輩他真是又怨又怒。“她為何要將這銅鏡交給你?”
薊寒害怕得幾乎想逃,但她知道這一逃,卻將是後患無窮。“這——是——雪姨借我的——她——她要我多了解一下你的過去——”慌亂之中,她顫栗著勉強說完她惟一能想得到的借口。
“為什麼要知道我的過去?再說,你三更半夜拿這面銅鏡在這裡做什麼?”衛鐵翼怒火更熾,握住她的手勁也更重。
“我——我——”薊寒顫抖著,努力地控制她兩片顫抖得幾乎不聽使喚唇瓣,“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你們的愛情——是如何開始的——所以——所以——”
“想了解我們的愛情?你想知道我是如何愛上寒兒的?”衛鐵翼提高了聲調,神情分明是不信。
“是——是的——”
“用這種方式?”衛鐵翼危險地瞇起了眼,“為什麼想知道這些?只是因為好奇?還是在尋找令我動心的方法?”
當然不是!不過她可不敢說出來。
衛鐵翼嘴角一彎,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想知道我與寒兒的事就該來問我,這冷冰冰的銅鏡怎能給你答案?”
“我——不想知道了!”薊寒直覺地感覺到危險,此刻她只想快快離開,至於銅鏡,只有以後再說了。
在她惶恐不安的目光中,衛鐵翼毫無預警地掠奪她的唇,薊寒大驚之下不斷地掙扎,衛鐵翼卻又突然地放手,她毫無防備的身子重重地撞上橋墩,她疼得幾乎無法呼吸,衛鐵翼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膀緊緊地將她的身子壓制在橋墩上。
“雪姨沒告訴你要盡量討好我,利用你得天獨厚的外表來誘惑我,讓我接納你,這才方便你掌握城主夫人的權力嗎?”
“沒有!沒有!我根本不想嫁給你,我是被逼的!”看到他眼中旺盛的怒焰,薊寒嚇得身子一軟,再也沒膽子去跟他要回銅鏡了。“雪姨擔心你承受不了失去寒兒的打擊,又剛好救了與寒兒容貌相似的我,這才會安排讓我代替寒兒。”
不知怎麼地,衛鐵翼竟因她一句‘根本不想嫁給他’的話給刺了一下,加上後面那句‘被逼的’更讓他感到不悅,他拉長了臉,冷冰冰地道:“這跟你三更半夜在這裡照鏡子有什麼關系?”
“我——”她顫抖了一下,心虛地回避他檢索的眼,“我——只是想了解你們的愛情,想知道——要怎樣才能安慰你——”
看見她眼中極力隱藏的鬼祟,衛鐵翼忽而地一笑,“光憑銅鏡上的浮雕就想了解我與寒兒的愛情,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衛鐵翼放開鉗制的手,卻仍擋住她的路:“不過既然你有這份心意,我似乎也不該太過苛責你,是嗎?”
“啊?”薊寒詫異地眨眨眼。
他——他——不生氣了嗎?
薊寒微微地放松了緊崩的神經,神情明顯地松懈了下來,突地,她眼前又是一亮,那黃澄澄的鋼鏡輕松地在她的面前搖擺著。
“你想要拿回這面銅鏡,是嗎?”
他抬高了手腕,食指上勾著紅絲繩,紅絲繩的末端懸掛著亮燦燦的鋼鏡,那明晃晃的銅鏡仿佛是魚鉤上誘人的魚餌,而她便是那自動吞下釣餌的笨魚,她不自主地伸出右手要接過銅鏡,衛鐵翼突地手腕一抖,銅鏡上的紅絲繩纏繞著薊寒的手腕,衛鐵翼迅速地翻過她的身子,將她的雙手反剪在背後束縛住。
“你要做什麼?不要,放開我!”
薊寒嚇得拼命掙扎,然而當那熾熱堅硬的身軀整個從後面緊密地貼緊她時,她又嚇得連呼吸都不敢。
“不——別——”薊寒深深地顫栗。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愛著寒兒的嗎?”他低下頭灼熱的唇輕輕地含住她嬌軟的耳垂。粗糙的大掌不客氣地探人她的衣襟,“我就是這樣愛她的!”刷地一聲,他扯裂她的衣襟將整件上衣往後拉下,露出她潔白如雪的胴體。
“不!我不要了!我不想知道了。”
薊寒幾乎魂飛魄散,冰冷的寒風吹拂她的胸口,她才畏寒地縮了縮身子,胸口突地一熱,他一雙帶著烈火的手掌,在她感覺寒冷的肌膚上點燃一把烈焰,在忍受烈火焚燒的同時,她的內心仍因深深地恐懼而寒冷冰凍。
他——不會想在這裡要了她吧!她恐懼地顫抖著。天!在這全無遮蔽物的拱橋上,任何一個經過的僕傭都可能看得到他們,還有今晚分外明亮的月光,更令他們無所遁形——
難道他就這麼恨她?非得這樣羞辱她嗎?她沉默
而安靜地哭泣著,珍珠般的淚珠順著臉頰滾落了下來,一顆顆滴落在她雪白的胸口上,匯聚成悲傷的淚河,順著胸前的曲線婉蜒而下,流人正在她胸前肆虐的那雙冷酷的大掌中,衛鐵翼似乎被這滾燙的淚水燙到般,他倏地縮回了雙手,隨即粗暴地轉過她的身子。
“哭什麼?這不正是你要的嗎?”
薊寒猛烈地搖著頭,沉默地哭泣著,衛鐵翼緊緊地握住她的肩膀,神情明顯地掙扎在氣憤與不捨之間,薊寒傷心地低垂著臉沒有看見他的掙扎,他忿忿低咒了聲,拉起她殘破的衣服遮住她的赤裸,粗暴地解開綁住她的紅絲繩,臉上已恢復了原有的冷酷。
重獲自由的薊寒微微詫異地抬起頭來,雙手護著赤裸的胸前,晶瑩的淚珠仍垂掛在她的臉頰上,盈盈的雙眼無辜受傷地瞅著他。
衛鐵翼冷哼了聲,“別再裝出這副無辜的表情了,用無辜采掩飾你的心懷不軌更叫人覺得惡心!”
薊寒哭泣地叫著:“我沒有對你心懷不軌!”
“那你為什麼要騙我?你不光是冒充寒兒,就連這銅鏡的事——”他舉起手中的銅鏡,忿忿地說道:“你我都知道,你所說的沒一句是真實的,你到底還要對我說多少謊言才肯停止?”
“對……不起……欺騙你是我的錯!”她滿臉淚痕,嗚咽地說道:“但我並非有意傷害你!當我答應假冒寒兒時,我以為她會很快就會回來了,但沒想到——”
衛鐵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今天——我逮獲了一個參與攻擊的流匪,他說他只是聽命行事而已,他要的不多,原本也不想傷人,只要搶走部分的錢財,讓他過幾天好日子便成了,他不知道這項攻擊的目的是要殺人,更不知道他們所殺害的會是薊家的大小姐、城主的未婚妻,他說若是早知道的話,他絕不會參與行動的,他跪著哀求我原諒他——你說——”他輕輕地說道:“我該原諒他嗎?”
薊寒哽住聲音,再也說不出話來,這樣的犯罪動機只能算是無恥至極的借口,更不值得原諒,就——和她一樣!
就——和她一樣——不值得被原諒!
看到她倏然慘白的臉色,衛鐵翼莫名地感覺不忍,他暗自咒罵著自己的軟弱,沉默地舉步離開,不知怎麼地,他走得很慢很慢,越來越慢,仿佛有些不捨,有些留戀,他全副的精神都放在身後那佇立在橋上的身影,然後他突然聽到衣衫悉索的聲音,他直覺地回過頭,傾刻間衛鐵翼全身的血液凝結成冰……他看到的,是薊寒墜落湖泊的最後一抹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