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喬羽若,是個極有才氣的年輕畫家。我和她……應該從八年前開始說起吧。”柯烈希以溫柔深情的語調緩緩地訴說往事,從他進碩揚企業,如何孤軍奮斗,爬到業務經理的職位,和秀青相戀。當說到喬國平的構陷、秀青的自焚,柯烈希的雙眼布滿血絲、咬牙切齒,終至泣不成聲,力竭地倒到一旁的沙發上,痛苦地抱著頭,提起這段陳年往事仍是椎心泣血般的痛楚。
他干啞的聲音裡充滿令人心碎的哀傷,駱雨橋不禁紅了眼眶,她忍不住走過去輕撫著他一頭被扯亂的黑發,沙啞地說道:“哭出來吧!把失去她的哀痛,把對她的歉疚,全都哭出來吧!你已經忍了很久了吧?”
柯烈希渾身一震,近乎粗暴地鎖住她的腰,將臉深深地埋入她的小腹。
感覺到小腹透過衣料所傳來的濕意,駱雨橋不禁也滴下淚來,她突然沖動地抱著他的頭,哽咽地說道:“哭吧!有時候能夠放聲大哭也是一種幸福!”她低下頭用白嫩的臉頰溫柔地磨蹭著他的發頂,放縱止不住的淚水滴濕了他的頭發。
駱雨橋默默地擁緊了他,在他哭泣發洩過後,因為某種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的緣故,兩人仍親密地摟抱在一起。他環著她的肩膀,她靠在他的胸前,仿佛他們已是極為親密的戀人般,他可以輕易地對她說出埋藏在內心多年不讓人窺探的往事,在她的面前展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事情是怎麼開始的她並不清楚,可是她現在卻靠在柯烈希的懷裡,兩人靜靜地窩在一張單人沙發裡,修長的四肢因為窄小的空間不得不親密地纏繞在一起。寬大的單人沙發對他們而言仍是過於擁擠了些,盡管有些許不舒服,卻沒有人想挪動身軀打破這一瞬間的寧靜,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
在看到他撕開堅強的偽裝,赤裸裸地呈現仍在淌血的傷口後,她就卸下所有的武裝,任憑他攻城掠地進駐她內心最柔軟脆弱的地方。他需要她的溫柔,並且理所當然地接受她的安慰。他深藏在內心的傷痛,只有她的溫柔能撫平,並且放肆地從她的身上汲取他所需要的安慰,而她卻沒有絲毫的反抗,只是靜靜地環抱著柯烈希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聆聽他沉穩的心跳聲,像是要用她的溫暖填補他內心的傷口,同時也借由他的需要來填補自己內心的空虛。
然後,他開口繼續說下去,秀青過世後,他回到美國接管柯氏企業,之後是一連串的報復行動,終於將喬國平斗到破產重傷。
“就在這時候我遇見她了——喬羽若!一位純潔美麗的女孩,尤其是那雙清澄純淨的瞳眸,仿佛是一道清澈的泉水,能洗滌最污穢不堪的心靈。如果眼睛是靈魂之窗,她必然擁有像天使般純潔,像鑽石般純淨的心靈。當我第一眼看到她時,幾乎不敢相信這世界上還能有如此純真無瑕的女孩,尤其這女孩還是喬國平的女兒,像那樣卑劣齷齪的小人當然不可能會有這樣的女兒,我自以為是的否定了她,並且將她列入我報復的對象之一。我以喬國平來要脅她就范,將她當成我洩恨的對象,極盡所能的凌辱她、污衊她,看著她日益憔悴的面容,那復仇的快感居然消失了,我感到罪惡、心疼,為什麼會這樣?她是喬國平的女兒啊!她的父親陷害我,又逼死秀青,才換得她在國外過著舒適的留學生活,她揮霍的正是秀青的命啊!”
“我把對秀青的愧疚全轉嫁到對她的仇恨上了,我真的以為我是恨她的,恨她用純淨清澄的眼眸迷惑了我,用秀麗雅致的容貌吸引了我,又用她楚楚可憐的眼淚讓我軟弱。我最恨她的,是她竟然讓我漸漸地淡忘了秀青,讓我忘掉了所有的仇怨,只想將她抱在懷裡好好地呵護她,用一輩子的溫柔來珍愛她。”
“你——”駱雨橋震驚地在他的懷中僵直了身子。
“秀青是因我而死的,我怎能為了一個害死她的人的女兒而遺忘她?我怎能這樣?我不肯正視對她的感情,只是不斷地攻擊她、傷害她,我逼自己殘忍,用種種暴虐的手段來對付她,甚至當著喬國平的面前強暴了她,只為了抹去心裡那股抑制不住的柔情,我怎能對她動心呢?我應該要恨她才是!我也希望她能夠恨我,如果她恨我,至少她眼中的恨意不會再令我迷惑,能夠沖淡我心裡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愫。可無論我怎麼傷害她,我卻無法在她的眸中找出一絲怨恨,只看到了她的痛苦,看到我的殘忍……”他略微顫抖地抱緊了她。“直到我逼死了喬國平,我還是看不到她的恨意,我只看到她眸中的瘋狂,看到她眼底的死意,我慌了,直到這時候,我才稍微認清我自己的心意。可是我還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感情,仍然固執地拘禁她的自由,霸占她的所有,視她為我的所有物,我只要她乖乖地待在我的身邊,卻不願意去了解她,我甚至於自私的寧願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我的懷裡逐漸枯萎,也不願意供給她自由的空氣。在一次出海旅游當中,出現了一對神秘的夫妻,他們自願為羽若清償債務,放她自由,可我卻不願放手,我無法想象失去她的日子。我用憤怒來掩飾我心中的恐懼,我不知道要如何留住她,只是直覺地再度傷害她,是的!我要她害怕!我要她怕得連離開的念頭都不敢有,沒想到卻是逼她走上絕路,她……趁著我熟睡之際,跳海自盡了!”
駱雨橋渾身竄過一陣震顫,忍不住用力地抱緊了柯烈希,似乎想借由他來抑止自己顫抖的身子。
“我終於還是失去她了,失去唯一能讓我釋放仇恨的天使,只剩下無盡的悔恨與思念。我終於知道,我對她的感情已經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其實我早已深深地愛上她了,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我再也沒有機會對她說出我的感情,也沒有機會對她說一聲對不起!我錯待了我深愛的女孩,將她逼上了絕路,親手毀了能夠讓我忘卻仇恨重獲新生的機會,讓我下地獄的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
一滴滾燙的液體滴落下來燙痛了她的肩膀,也震昏了她的神智,她呆呆地任由柯烈希將臉埋入她的頸窩,滾燙的淚水沿著鎖骨順流而下,流到她的胸口,滴入她的心窩,熾熱的溫度令她忍不住顫抖著。她從來不知道像柯烈希這般冷硬的男子也會愛人,也會傷心流淚,更不知道他的眼淚竟是如此的熾熱。
是如何痛不欲生的往事,怎樣椎心泣血的傷痛,才讓這樣冷硬剛強的男子流下珍貴的眼淚?
他的淚燙痛了她的心,灼燙了她的靈魂,她承受不住這些啊!
可是她就是沒辦法狠下心推開他,不讓他抱著她發洩出他的傷痛,甚至忍不住也為他的傷痛而流淚哭泣。
她是怎麼了?腦筋不正常了?還是瘋了?
她為什麼要跟柯烈希抱頭痛哭?為什麼要為他沉痛的往事而傷心難過?那根本不關她的事啊!
他的淚如同滾燙的巖漿,燙得她渾身顫抖,熾熱的高溫仿佛要將她的靈魂焚燒起來,可是為什麼她寧可忍受這椎心刺骨的疼痛,也不忍心推開他?不忍心讓他再獨自承受這些折磨!
他的傷、他的痛,都與她無關啊!她為什麼會忍不住要心疼?為什麼要哭得這樣不能自己?
“你哭了?”柯烈希輕輕地為她抹去淚水,可是源源不絕的淚水,卻是怎麼也擦不干,他索性將駱雨橋攬入懷裡溫柔地呵護著。“真是愛哭啊!你這是在為我哭泣?還是在為羽若而哭?”他輕輕地吻著她的發頂,從她身上散發出淡淡的茉莉花香如春風般溫柔地吹拂上他的心頭。
“我……放開我。”驚覺到自己的失態,駱雨橋連忙掙扎著離開那溫暖的胸膛,卻尷尬的發現她的頭發仿佛不願意離開般地纏上他胸前的鈕扣,如同她依然眷戀著他的懷抱。
“對……對不起!”
她大為尷尬連忙拆解糾纏不清的發絲,柯烈希沒有絲毫不悅的神情,卻也沒有幫她,只是深深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仿佛看著他極為珍愛的寶貝。他的視線緩緩地往下移,深幽的瞳眸逐漸燃燒起來,感覺到他的不尋常,駱雨橋隨著他的視線往下望,頓時驚呼了一聲。
天!她胸前的衣料竟被柯烈希和自己的淚水給浸濕而呈半透明,這窘態令她慌了手腳,連忙遮住胸口慌亂地站起身來,卻沒注意到糾纏的發絲仍未解開,倉卒之中扯痛了她的頭皮,身子一個不穩,又重重地摔入他的懷裡,下巴敲中他堅實的胸膛,聽到他吃痛地悶哼一聲,駱雨橋眨掉眼角因疼痛而生的眼淚,嚇得慌忙撐起身子。可是在他完全不配合的情況下,卻只是促使兩人更加親密的摩擦,裙擺纏住了他結實修長的雙腿增加她行動的困難,她幾乎是跨坐在他的左大腿上,而她自己的左腿卻尷尬地卡在他的腿間,還親密地在她極於避開的敏感部位磨蹭著,感覺到他逐漸明顯的生理變化,她簡直嚇壞了,慌亂中她竟一拳擊中他的下巴。
“哎呀!對……對不起!我……”駱雨橋嚇得不敢動了。
“疼嗎?”柯烈希握住她的手,輕輕地吻著指節上的紅痕。
駱雨橋倉皇地抽回了手,“我沒事!”
她慌亂地掙扎著起身,柯烈希卻握牢她的纖腰,把她往下一按,讓她緊密地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她柔軟的地方清楚地感覺到自他大腿結實肌肉傳遞來的強而有力的脈動,一陣令人羞赧如電流般的酸麻從接觸的部位快速地竄上心口,瞬間抽掉她所有的氣力,卻也引發了她深藏在心底的恐懼。
“不——”她害怕地低喊了一聲。
“別怕,我只是要先解開你的頭發。”柯烈希鎮定沉穩的為她解開纏在鈕扣的發絲,然後扶著她站穩身子。“我拿件衣服給你換上,你先去浴室清洗一下吧。”
駱雨橋猶豫了一下,她這模樣實在無法出門,但……
柯烈希以奇特的聲調說道:“快點進去!不然的話,你可就要害我失禮了。”
他似乎正費力地壓抑某種東西,駱雨橋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卻看到他狂熱的眸光,她驚駭地低呼了一聲,連忙沖進浴室裡,卻忽略了柯烈希眼底一閃而逝的光芒和激動不已的眼神。
關上門確實地隔開兩人的空間之後,她才發現雙腳已經抖得無法支撐她的身體。她背靠著門,不禁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她的身子往下滑,近乎虛脫地跌坐在黑色的大理石地磚上。
完了,她怎會如此失態?最離譜的是,她竟然還因為這樣而哭得不能自己,柯烈希會怎麼看她?他又會怎麼想?他該不會已經……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叩叩!
門扉上響起了清脆柔和的敲擊聲,那輕柔的聲音輕輕地敲在她的心坎上,也像是想敲開她封閉的心扉。
打開了門,柯烈希捧著一件水藍色的洋裝站在門口。“換上這件吧!”
她沒有異議地接下來,道了聲謝,心緒仍在外太空飄游尚未歸位,她機械化地關上浴室的門,放好衣服,看著鏡中反映出的身影,陌生混亂的感覺籠罩著她。一時之間,她幾乎認不出鏡中那個孤立蒼白的身影來,以為那是出現在鏡子裡的一縷幽魂,一縷迷失了過去與未來,被夾在時空斷層中不知何去何從的幽魂。
踩著虛浮的腳步,她站在鏡子前面,用失神的大眼注視著鏡中的自己,淚痕斑斑的臉上滿是蒼茫無措的神情,那個眼裡只有畫,沉迷在藝術世界中的駱雨橋到哪裡去了?
她輕輕地除去身上的衣物,扭開水龍頭洗去一臉的髒污和迷亂,置身在這間以黑色為主、金黃為輔妝點出華貴之氣的浴室中,更顯得她是如此蒼白與渺小。
黑色的浴室冰冷而華麗,如同他本人一般地深沉肅冷,幽暗的瞳眸冰冷不帶一絲溫暖,但誰料得到,這樣一個冷峻的男子,竟會在她的懷裡傷心地哭泣。他的淚勾出隱藏在她心底所有的感情,那些她強迫自己遺忘多年的情愫,此時卻因為他毫不隱瞞的悲傷而洶湧翻騰,幾乎將她淹沒,滴落在她胸口的淚水,此刻卻像是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灼燙了她。
他究竟是無情還是太深情了?
駱雨橋甩開紛飛的思緒,從毛巾架上抽出一條象牙色的毛巾,擦去臉上的水珠和一身的粘膩,然後才換上那件水藍色的洋裝,看到鏡中陌生而憂郁的身影,不覺又是一陣恍惚。
將換下來的衣服疊好,卷成一小團,她回到客廳想向柯烈希告辭,卻看見他站在落地窗前沉默地抽著煙,雖然他沒有回頭,卻知道她的到來。
“我最後一次見到羽若時,她就是穿著你身上這件衣服。”他回過頭來溫柔深情地看著她,“你們長得很像。”
駱雨橋警戒地說道:“我不是她!”
柯烈希沒有再說什麼,伸出手指溫柔地輕撫著玻璃窗上的倒影。見到他這似無心的舉動,一陣酥麻的電流陡然竄過她的胸口,盡管柯烈希連一根寒毛都沒有碰到她,可她身上的肌膚卻幾乎能夠感覺到他粗糙的指腹和溫柔的撫慰,從他指尖所傳過來的溫度,在她的身上引發了強烈的電流。
她不安的挪動身軀走到他碰觸不到的地方,同時在心中暗自祈禱著,希望沉迷在回憶中的柯烈希不會注意到她泛紅的臉頰。
她欲蓋彌彰的舉動,卻讓柯烈希忍不住微笑直盯著她臊紅的耳朵,他沒有再進一步地捉弄駱雨橋,只是輕輕地說:“我常常夢見她穿著這件衣服微笑著走向我,再度回到我的身邊。”
駱雨橋差點沖動地當場剝掉這件衣服,柯烈希讓她穿上這件衣服是什麼意思?她故作冷漠地說道:“那是夢,而夢境是不可能實現的。”
柯烈希沒有任何不悅的神情,只是自顧自地往下說:“因為對秀青的歉疚,也因為喬國平是逼死秀青的凶手,所以我一直不敢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感情,不敢承認愛上羽若的事實,只是不斷地以傷害來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直到我失去了羽若,那痛徹心扉的傷痛才讓我清醒,如果能夠再有一次機會——”
“你沒有機會了!”駱雨橋毫不客氣地澆他冷水。”死人是不會復活的!”
柯烈希哀傷地看著她。“我曾經幻想羽若沒有死,只是為了離開我,為了重獲被我奪去的自由,她改變了自己的容貌,以另外一種身分回來……”
有一瞬間駱雨橋似乎相當憤怒,她鐵青著臉全身僵硬地瞪著柯烈希,只有她知道自己在暗自發抖,巨大的恐懼感幾乎淹沒了她。
“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她尖聲地打斷他的話。
柯烈希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如果這是真的,如果羽若真的沒有死,而是以全新的面貌,以另外一種身分隱藏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裡,不知道……那樣的羽若可願意原諒我?可願意接受我的愛?”他突然跨越幾個大步站在她的面前,柔聲問:“如果是你,你可願意?”
駱雨橋驚慌地叫著:“我不是!”她慌亂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驚惶失措的搖著頭,“我不是喬羽若,我……我沒辦法去體會她的痛苦、她的悲傷,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愛你?不知道她對你的愛是否足以令她忘記你所給予的傷害?我沒辦法去假設這些,所以,我沒辦法回答你。”
“是嗎?”
柯烈希微微一笑,輕輕吐出的兩個字,卻輕易地攻破了她冷靜的外殼,她忍不住的顫抖洩漏了她的恐懼。
避開他灼灼懾人的目光,她以微弱的聲音說道:“我……我該走了!”
駱雨橋退開幾步,才剛拿起被她丟在沙發上的手提袋,一股危險的氣息突然朝她撲了過來,轉眼一雙健碩的臂膀已經緊緊摟住她的身子,她驚叫了一聲,灼熱的雙唇立即封住她的紅唇,吞下她的驚叫聲。柯烈希緊緊地摟著她,像是恨不得將她揉入胸懷,一輩子都不肯放開。
她驚訝地瞪大雙眸,無論如何都掙扎不開他鋼鐵般的箝制。他強健的身軀、驚人的力氣,牢牢地將她拘禁在他的懷裡,他的力氣令她害怕,而他的雙唇卻是溫柔得令她想哭。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他為什麼會這樣對待她?好像突然找到了失去多年的珍寶,他究竟是……
強烈的恐懼感突然湧了上來,她奮力一掙,奇跡似的掙脫了他的箝制。柯烈希緊盯著她,銳利的眸光像是盯上獵物的猛獸,正准備發動攻擊。
“不要碰我!我不是喬羽若!我不是!”駱雨橋瘋狂地大叫,轉身驚恐地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