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佳人 第一章
    十歲的靳夜兒還不曉得什麼是寄人籬下,就必須以孤女的身份住進慕容家。小小的靳夜兒還不懂得夫婿的定義,她就已經有個大她五歲的未婚夫了。  

    「這孩子長得真美,和咱們家的悔兒還真相配。」  

    就因為慕容夫人的這番話,讓靳夜兒成了慕容悔的小妻子。  

    慕容家是長安的大世家,世代經商,慕容悔則是慕容家的獨生子。  

    靳夜兒只知道母親和慕容夫人從前是手帕交,她爹娘意外去世後,所有親戚都把她當成災星,只有慕容夫人很溫柔地待她,還希望她能和自己的兒子慕容悔成為好朋友。  

    和慕容悔成為好朋友?可能嗎?  

    靳夜兒第一次見到慕容悔時,著實被他給嚇了一跳。  

    「魔鬼啊!」  

    這是靳夜兒第一次看到慕容悔時所說的話,但她並沒有惡意。  

    靳夜兒甚至覺得慕容悔是她見過的男孩中最好看的,只是,他有一雙藍眼睛。  

    她從來沒看過那麼藍的眼睛,好像會攝人魂魄似的。  

    慕容悔聽到她的話之後,不悅地皺著眉頭,並對他的爹娘說:「我不承認。」  

    「咦?悔兒,你不承認什麼?」慕容夫人問道。  

    唉!她的寶貝兒子就是這麼彆扭,笑也不笑的,莫怪靳夜兒會嚇白了臉。  

    慕容悔瞥了眼靳夜兒道:  

    「我不會承認這個醜丫頭是我的未婚妻。」  

    「悔兒,你太沒禮貌了。」慕容夫人倒抽了一口氣,板起臉。  

    「哼!」  

    慕容悔根本不管自己有沒有禮貌,誠如他所說的,他絕不接受父母為他安排的婚事。  

    眼看著慕容悔拂袖而去,靳夜兒滿是不安地望向慕容夫人。  

    「是夜兒的錯嗎?」  

    「不,不是夜兒的錯。」慕容夫人溫柔的摸摸靳夜兒的頭髮。「你大可安心住下來。」  

    「謝謝您,夫人。」靳夜兒終於比較放心了。  

    接著,慕容夫人又語重心長地對靳夜兒說道:「夜兒,你千萬別怕悔兒哦!其實他是個好孩子,只是……」  

    靳夜兒不明白慕容夫人為什麼要歎氣,可是她真的很怕慕容悔耶!怎麼辦?  

    慕容悔以為自己聽錯了,在這樣的深夜裡怎麼會傳來一陣陣的低泣聲?  

    那低泣聲愈來愈清晰,惹得他根本睡不著,只好循著聲音去瞧個究竟。  

    慕容悔四處找尋著,突然,他看到瑟縮在他房外不遠處的小小人影。  

    「誰在那兒?」慕容悔大喝。  

    「啊——鬼呀!」小小人影尖叫道。  

    「是你?」慕容悔認得這個聲音,不就是靳夜兒那個醜丫頭嗎?他沒好氣地問:「你半夜不睡覺,幹嘛跑到我的院落來?」  

    「我……我迷路了。」靳夜兒恐懼地說著,她真的覺得慕容悔好可怕哦!  

    「迷路?」慕容悔始終鐵青著一張臉,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可是半夜莫名被吵醒了。「你迷路幹嘛跑到我的院落來?」  

    慕容府裡的人都知道,他最不喜歡被打擾。  

    「我……我不知道這是你住的地方嘛,」靳夜兒低聲說。  

    如果她知道,她打死都不會跑來這裡。  

    現在,問題又回歸到原點了。  

    「你半夜幹嘛不睡覺?」  

    「我……我想找爹和娘……」以前娘總是會陪著她,直到她睡著。  

    「你爹、娘已經死了。」慕容悔不耐煩地道。  

    聞言,靳夜兒先是睜大眼愣愣地看著慕容悔,接著,就落下淚來。  

    「你好壞。」靳夜兒擦拭著淚水。  

    「煩死了。」慕容悔轉頭不打算再理會她。  

    所以說他覺得女孩子真是個麻煩,動不動就愛掉眼淚,再這麼哭下去,他根本就別想睡覺了。  

    「我不准你再哭下去,聽到了沒?」  

    「嗚……哇……」  

    靳夜兒根本不理會他的警告,反而哭得更大聲,慕容悔只能沒轍地看著她。  

    「到底要怎樣你才能不哭?」  

    「我想要爹、娘陪我。」靳夜兒小小聲地說。  

    「什麼!?要你爹、娘陪你?」慕容悔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靳夜兒說了一件沒有人可以辦得到的事。有誰可以讓死人復活呢?  

    「我娘都會陪我睡覺,只有我一個人會睡不著。」靳夜兒接著說道。  

    「你呀!真是個麻煩的東西。」  

    慕容悔無奈地搖頭,並且很懊惱地發覺自己只有兩種選擇:  

    一是任由她在這裡繼續哭泣,而他也將被迫度過難眠的一夜;要不就是……  

    「我陪你睡就是了。」慕容悔脫口而出。  

    他們年紀還小,根本不懂得「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不過靳夜兒還是想也不想地就拒絕了慕容悔百年難得一見的善心。  

    「我不要!」她搖著頭。  

    「你竟敢拒絕本少爺?」慕容悔大大的不悅。  

    明明是她說沒人陪會睡不著,他才好心說要陪她的,現在她竟然拒絕他!?  

    「因為……你太凶了嘛!」靳夜兒害怕地說。  

    「本少爺一向如此。」慕容悔高傲地開口:「你不要就算了。」  

    作勢要離開的慕容悔,又回頭對靳夜兒說:  

    「忘了告訴你,這裡以前曾經有個婢女上吊自殺,據說在月黑風高的晚上……對了,就像今天晚上這樣,她的鬼魂會出現哦!」  

    他的語氣淨是惡意,靳夜兒露出驚惶的神色,顫抖地道:「騙人……」  

    「不相信就算了。」慕容悔頓了頓,突然大喊:「出現了!就在你後面。」  

    「哇啊!」  

    靳夜兒跳了起來,慌張地直往慕容悔的懷裡躲。  

    「嘻,你的反應還真好玩。」慕容悔笑了出來。  

    「你唬我的對不對?」靳夜兒漲紅臉,悄臉上擺明了她非常生氣。  

    「我的話有一半是真的,這裡的確有個婢女自殺過,但鬼魂的事是假的。」  

    聽他這麼說,靳夜兒非但沒鬆一口氣,反而更加毛骨悚然。  

    如果慕容悔不告訴她這些事就好了。  

    「我要回房了。」  

    慕容悔打了個呵欠,轉身便要回房,可是他的衣角卻被人給拉住。  

    「你別走啊,萬一鬼來找我怎麼辦?」靳夜兒眨著淚光的大眼睛直盯著他。  

    她發覺在這樣一個寂靜得令人發毛的夜裡,只有慕容悔能夠信任。  

    「誰理你!」慕容悔無情地道:「剛才我好心說要陪你,你已經拒絕我了呀!」  

    沒錯,慕容悔承認自己的確是故意戲弄靳夜兒,誰教她一見面就說他是「魔鬼」,更一再地表現出對他的恐懼。  

    「我……就當我剛才說的話不算數嘛!」靳夜兒還是沒打算放開他。  

    「你想要我陪你?」慕容悔戲謔地揚起嘴角。  

    「嗯。」靳夜兒堅定地點點頭,比起鬼魂,她似乎覺得慕容悔可愛多了。  

    「那麼就拜託我啊!」  

    「求求你。」靳夜兒可憐兮兮地哀求。  

    「那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吧!」慕容悔故作姿態道:「不過只有今晚哦!」  

    只有今天而已哦!  

    說這句話的慕容悔忘了一點,每一天都可以被解釋成「今天」  

    所以,當第二天靳夜兒淘氣地鑽進慕容悔的被窩時,她也是這麼跟他說的——  

    「只有今天哦!」  

    慕容悔這才發覺他被這個小丫頭給纏上了,這怎麼可以呢?他怎麼可以讓自己的床被靳夜兒那個小丫頭給佔據了?  

    「你現在立刻給我滾出去!」  

    「不要。」靳夜兒緊抓著棉被,「這裡很溫暖嘛!」  

    「你……」看著靳夜兒天真無邪的表情,慕容悔不得不板起臉。「你裝可愛也沒用,如果你不快滾的話,我就……」  

    慕容悔話還沒說完,靳夜兒已經睡著了。  

    「你這傢伙……」慕容悔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他總不能把她叫醒吧?  

    哼,算了,就當是做善事吧!  

    下了這個結論之後,慕容悔躺回床上,反正他的床很大,多一個人也無妨。  

    而且這個小丫頭說對了一件事,這樣的確比較溫暖。  

    仔細一看,其實靳夜兒長得滿挺標緻的。烏黑柔順的髮絲,白智滑嫩、吹彈可破的肌膚,她的眉又細長,睫毛則是又捲又翹的,眼睛也似會說話般,而她的臉頰……  

    慕容悔忍不住伸出手指去碰觸她的臉頰。  

    「好柔軟……」他自言自語著。  

    慕容悔從來不知道,原來女孩子的皮膚是那麼柔軟,令人想好好去憐惜。  

    慕容夫人含笑地看著這對相擁而眠的小兒女,不禁欣慰道:  

    「相公,你看悔兒和夜兒的感情多麼好啊!」  

    「是啊!」慕容老爺完全同意妻子的話。  

    「悔兒這孩子,總因自己的眼睛和別人的不同,常常愛鑽牛角尖,也不喜歡和人親近,難得他和夜兒這麼投緣,看來咱們的決定是對的。」  

    慕容夫人不禁想起往事——當時她生下藍眼珠的悔兒時,曾經引起不小的騷動。大家都說藍眼的悔兒是災神轉世,一定會使得慕容家家破人亡,所以當時還健在的慕容老夫人,便將剛出生的孩子取了「悔」這個名字。  

    懂事之後的慕容悔知道自己名字的由來後,便一直耿耿於懷。  

    事實上,慕容悔並未帶給慕容家任何災禍,相反地,自從慕容悔出生後,慕容家可以說是財源廣進,在生意上接了不少大買賣哩!他們夫妻倆都覺得慕容悔不是災神,反倒是大大的福星。  

    然而儘管如此,還是無法稍稍軟化慕容悔孤寂的心。  

    「可是,夫人,讓這兩個孩子睡在一起妥當嗎?畢竟男女有別,這事要是傳出去……」慕容老爺不免有些擔憂。  

    慕容夫人則要他安心。  

    「哎呀!沒關係的,他們年紀還小,難道你還擔心悔兒會吃了夜兒不成?」  

    「你說這是什麼話!」慕容老爺白了她一眼。  

    「總之,不用擔心,我相信夜兒一定可以改變悔兒,她可以做出我們夫妻所無法做到的事。」慕容夫人深信著。  

    「希望如此!」慕容老爺緊握著妻子的手。  

    但是,世事真能如他們所希望的嗎?  

    時光匆匆過了三年,這三年來慕容悔對靳夜兒的態度始終冷冷淡淡的,然而對她持續不斷地在半夜鑽進他被窩裡的行為,卻也沒有強烈的反對。  

    大概是已經習慣了吧!  

    直到有一天……  

    慕容老爺覺得漸漸長大的靳夜兒需要一個婢女兼玩伴,於是自外頭帶回一個和靳夜兒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  

    靳夜兒聽說這個叫小菊的女孩可憐的身世後,便起了惻隱之心。  

    「小菊,你別擔心,我剛來的時候也是很害怕,晚上還不敢一個人睡覺呢!對了,如果你也不敢一個人睡覺,可以來我的房間,我們一塊兒睡。」  

    靳夜兒親切地握住小菊的手,小菊卻惶恐不已。  

    「小姐,這怎麼可以?你是主我是婢……」  

    「哎呀,不用計較那麼多嘛!我本來也是個孤女,幸虧慕容夫人收留了我,我才不至於流落街頭,其實我們的遭遇還滿相似的。走,我這就帶你去我的房間。」  

    「這……」小菊不知該說些什麼。  

    也不等小菊回答,靳夜兒便拉著小菊,往自個兒的房間走去。  

    靳夜兒一心只想著要讓初來乍到的小菊盡快適應慕容府的生活,卻忽略了一件事……  

    那一天,是她這三年來第一次沒在慕容悔的房裡過夜。  

    靳夜兒為什麼沒來?  

    習慣了靳夜兒的存在,慕容悔為那遲遲沒有出現的身影,始終輾轉難眠。  

    她為什麼沒來?是被什麼事情耽擱了嗎?  

    慕容悔很不想去承認靳夜兒的重要性,可是,這三年來,就是因為有靳夜兒的陪伴,他已漸漸淡忘孤獨的感覺。  

    他說服自己,那全然是因靳夜兒需要人陪伴,其實卻都是他自欺欺人的借口。  

    是他需要靳夜兒。  

    霍地從床上坐起身來,慕容悔決定去看看靳夜兒為何不來找他。  

    他披了件外袍便往靳夜兒的房間走去,結果才接近門口,就聽到門內傳來的嘻笑聲。慕容悔自門外看見靳夜兒和一名另陌生女子在床上有說有笑,而靳夜兒的笑容則比任何時候都還來得耀眼。  

    可惡!丟下他不管,竟然和其他人有說有笑,到底將他當成了什麼?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從來沒見過她露出那麼耀眼的笑容。  

    慕容悔突然沒來由的覺得心裡極不舒坦,他握緊了拳頭,拂袖而去。  

    那一夜,他失眠了。  

    第二天,靳夜兒帶著小菊認識慕容家的環境,當她們從慕容悔的院落經過時,迎面碰上了慕容悔。  

    「慕容哥哥。」儘管慕容悔一向對靳夜兒很冷淡,靳夜兒還是以笑臉迎向他,「我來跟你介紹,這位是小菊。」  

    「少……爺。」小菊緊張地道。  

    慕容悔緊抿著唇,看都不看小菊一眼,只對靳夜兒說:  

    「很好嘛!你有了新玩伴,以後就可以不用來煩我了。」  

    說著,他便轉身離去。  

    看著慕容悔轉身回房,小菊才呼出一口大氣。  

    「小姐,你不覺得少爺很可怕嗎?」  

    「咦?」  

    靳夜兒能明白小菊此刻的感覺,因為她以前也曾經有過相同的想法,可是……  

    小菊以為靳夜兒完全同意她說的話,因此又繼續說下去: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那樣的藍眼睛。我奶奶曾告訴過我,只有妖魔鬼怪才有那樣的眼睛,說不定他還會吃人呢!小姐,您最好別太接近他,免得被他給吃了。」  

    聽著小菊繪聲繪影的話,靳夜兒總覺得自己應該替慕容悔辯解。他不是妖魔鬼怪,也不會吃人,只不過有一雙會令人懼怕的藍眼睛罷了。  

    「我也覺得他的藍眼睛很可怕。」靳夜兒也有同感。  

    每次她只要接觸到那雙藍眼睛,就會覺得心跳加速,整顆心像是要跳出來似的,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一樣。  

    可是,儘管如此……  

    靳夜兒的話還有下文,然而,她還來不及說下去,驀然看見慕容悔又出現在她的眼前,他的臉色比之前更加陰鷙。  

    「慕容哥哥……」  

    他……他都聽到了嗎?  

    慕容悔面無表情的將握在手上的東西拿給靳夜兒,「這是你前晚掉落在我房間的絲巾,以後都不准你到我的房間來。」  

    「慕容哥哥,我……」  

    靳夜兒還想說些什麼,但慕容悔根本沒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便轉身走了。  

    不行,不能讓他就這麼離開。  

    靳夜兒的腦海裡竄進了一個聲音這麼說著,她幾乎是立即的便追了上去。  

    「我那麼可怕,你不怕我吃了你嗎?」慕容悔猛地回頭。  

    不知為何,他的表情令她想哭,他果然是聽到了,才會有那樣受傷的表情。  

    「你一點也不可怕。」  

    「說謊。」慕容悔一下子就否決了她的話,「你剛才說的話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靳夜兒,我以為你和別人不一樣的,可是……」  

    「不是的……」靳夜兒想解釋,然而慕容悔根本不給她任何辯解的機會。  

    「你也和其他人一樣,哼!我還在期望什麼,根本沒有人會接受我的一切。」  

    說話的同時,慕容悔已經走進自己的房間,並鎖上了房門。  

    靳夜兒只能望著那緊閉的門,就像慕容悔不願讓人碰觸的心扉一樣。  

    「小姐,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小菊也追了上來。  

    「不關你的事,是我……我覺得好難過,我說錯話了。」靳夜兒拭去臉上的淚,可是新的淚水卻又滑落下來。她雖然有點害怕慕容悔,但她更害怕他從此不再理她。萬一他真的從此都不理她了,那怎麼辦?  

    不,不會的,他只是還在氣頭上,等明天再向他解釋就可以雨過天青了。  

    「小姐……」小菊擔心地看著靳夜兒,靳夜兒卻重新振作起精神來,對她說道:「我再帶你到其他地方去,小菊。」於是她們離開了慕容悔的院落。  

    靳夜兒相信,明天她就會和慕容悔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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