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以前,她心中曾存在著一個夢想,幻想著她畫簿中的男孩會回過頭來看她。
她的畫簿中,經常只有他一人。
在球場上奔跑的他,偷偷翻越學校圍牆的他,倚著窗沿凝視窗外風景的他,她的畫背景永遠空白,永遠只被他的身影填滿。
畫中的男孩,其實一直都是看著她的。只不過他把她當做哥兒們,一個可以打鬧、傾訴的對象。而她也很盡責的扮演好這個角色,拚命告訴自己:這已經很好了,你不能要求太多。
她的畫簿中,還是只有他一個人。
直到高中時期的某一天放學,她帶著畫簿衝進教室中,撞見一對擁吻的男女,從此她的畫簿中不再有他,轉而冰封在心底的角落。
表面上,她裝做若無其事,像往常一樣和他打鬧,而且越鬧越凶。久而久之,她逐漸說服自己,他們只適合當哥兒們,只有當朋友的緣分。而且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當你每天這麼催眠自己,你就真的會這麼相信,漸漸會忘記,當初為什麼喜歡他。
時間一久,感覺變淡。
她甚至開始嘲笑自己過去的想法,無聊的和他約定,要當一對超越性別的朋友,然後對方聽了也很感動,因為敢說這種大話的人越來越少,少到幾乎可名列稀有動物。
他們都樂意、且自豪的自願當這類稀有動物。然而就在她已經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時,他卻又突然提出這樣的建議,勾起她許久之前的夢想。
他居然建議他們兩個人結婚,他是認真的嗎?
「你……是開玩笑的吧!」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一定是日子過得太無聊,才找我尋開心的,對不對?」打死她都無法相信他是說真的,對方卻搖搖頭。
「再認真不過。」華逸傑說。「今天是期限的最後一天,你覺得我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嗎?」
是不會,這不像他的個性。
「但是、但是……」她已經驚訝到不會說話。
「於優,不必那麼緊張,你先聽我把話說完。」見她差點被這個建議噎死,他先扶她到沙發上坐下,進一步解釋。
「我們的婚姻可以不必是真的,只做表面。」
華逸傑這句話,像是炸彈一樣把她從雲端又炸回到地面上,卻也炸回她的理智。
她抬起頭默默看著他。
「還記得我剛才說過的話吧?」華逸傑很高興她終於冷靜下來。
杜於優點頭。
「誠如你說的,那樣的感覺不容易培養。所以昨天我想了一個晚上,決定既然都是做假,不如找個熟悉的人……不,是熟悉的夥伴,和我一起度過這段短暫的時間。」華逸傑笑著解釋,杜於優這才有所瞭解。
「從頭到尾,你就不是認真地在尋找未來的另一半。」說不上來是生氣還是放心,但是她對他這種狡詐的舉動不能諒解,表情顯得很難看。
「話也不是那麼說,我真的曾想過要安定下來,但最後還是選擇自由。」
自由;他們最常討論到的話題,也一樣熱愛這個字眼,但那不足以構成戲弄她的理由。
「為什麼選中我,你那些女性朋友呢?我相信她們每個人都比我樂意接受這個提議。」從高中不小心撞見他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開始,她就知道他是風流的,女朋友多到數不完。
「她們都沒有你這麼有趣,也沒有你這麼機智。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們都沒有在我家混過。」
說到重點了。
杜於優眼神輕蔑的看著她的「哥兒們」,不記得哪個「哥兒們」像他一樣充滿心機,而且用在她身上。過去是她太單純,還是他太會隱藏,她怎麼從來沒發現他有這麼卑鄙的一面?
「我猜,華伯伯一定事先提出條件,警告你不能把那些女朋友帶回家。」杜於優頗瞭解華老董事長的性格,也猜想得到他會提出什麼樣的條件。
「本來我是想找個臨時演員充數,但不幸被他識破。」華逸傑聳肩,語氣滿是無奈。
「所以按照你的提議,我們還是在演戲,只不過臨時演員換成了我!」她越說越生氣,不明白他怎能這樣欺騙自己的父親。
華逸傑重重的歎氣。
「於優,我知道你有很深的罪惡感,我也有。」他換個方式說服她。
「你有才怪!」她嗤之以鼻。「你要是真的有的話,就不會對我提出荒謬的建議,要我幫助你欺騙華伯伯!」
「那你希望我怎麼辦?!」被她輕藐的眼神影響,他也火了。「我拼了老命在工作,用盡所有力氣壯大『華氏集團』,結果老頭是怎麼對我的?」華逸傑咬牙切齒的問她。「他否定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只因為我不肯聽他的話乖乖結婚,他就要凍結我的資產,天曉得我目前正在投資新事業,需要每一分錢!」
他吼,而她無言,因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對未來深具野心的他,幾乎是無時無刻不在關心他的事業。他的想法先進,不以固有的事業感到滿足,而是不斷的投資,不斷的嘗試,這些舉動看來十分冒險,其實事先已經過充分的評估。只是華伯伯無法理解,只知道他沒有善盡傳宗接代的責任。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騙華伯伯。」杜於優試著勸他。「你可以跟華伯伯坐下來好好的談,我相信——」
「別太相信你自己所認為的。」華逸傑不耐煩的打斷她。「我們要是能好好談,今天你就不會站在這裡,我也不會像個該死的小孩,聽你指責我的行為有多卑鄙。」
顯然她不站在他那一邊,對他情緒的影響比她想像中來得大。
這一刻,杜於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的良心不允許她說謊,可存在於他們之間的友誼,又禁不住讓她想幫他,教她左右為難。
「真的沒有辦法可想了嗎?」她也很煩惱。「除了欺騙華伯伯之外,應該還有其他辦法……」
「沒有辦法了,於優,別再浪費時間傷腦筋了。」華逸傑苦笑。「能想的辦法我都想過了,除非你肯幫我,否則我注定要失去一切。」
說是說凍結財產,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他父親壓根兒不贊成他開拓新事業,只是藉著這次事件給他阻力罷了。
「你知道嗎,於優?其實我的野心不止是擴展流行餐飲,還想跨足服裝界。」淡淡的勾起嘴角,華逸傑忽地說出他另一個夢想。
他有千百個夢想,但卻只有這個夢想,能讓她僵住不動。
「你想跨足服裝界?」她遲疑的問,有點不敢相信。
「我一直都有這個想法。」他微笑。「只是過去時機還不成熟,不敢貿然行動。」
「但是……」她無法移開視線,這個提議太吸引人了。
「和我一起完成夢想吧,於優。」他拍拍她的肩膀。「你是個有才華的人,我也需要借重你的才華,你不是一直夢想去巴黎進修嗎?我可以幫你。」
他有他的夢想,她也有。他的夢想是領導時代潮流,她的夢想則是成為流行服裝界的佼佼者,只是沒有足夠的後盾。
他們都是有野心的人。
正因為這份野心,使得他們相處格外融洽。正是這份野心,使她還站在這邊,聆聽他接下來將說的話。即使在她的心裡,明知他接下來的提議是有違道德良心的事,她卻依然無法移動腳步,依然走不開。
「只要答應我的提議,我就幫助你完成夢想。」他果然如她所想開出條件。「只要一年,一年以後我們就離婚。到時候我會幫你辦妥所有去巴黎進修的手續,你在巴黎進修期間的所有費用,都歸我支付。你只需要認真進修,剩下的事你毋須煩惱。」
這是個很大方、很大方的提議,只要去過法國留學的人,都知道那兒的生活費有多貴,尤其是學服裝設計。
她家不過是小康,一個小康之家,別說是出國進修,就連負擔她在國內學習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她大學四年級的學費,還是靠她半工半讀和家庭的供給才勉強完成的。他們在某些地方類似,但在人生際遇上又顯得那麼不一樣,那讓她強烈地感到不公平,卻又無法擺脫自己的命運。
「我真恨你,華逸傑,你明知道我絕對抵擋不住這個誘惑。」恨恨地瞪著她的摯友,杜於優感覺自己好像被出賣;被他對她的瞭解出賣。
「對不起,於優。」他羞愧的道歉。「我昨天想了一整夜,實在想不出辦法,只能求你幫忙。」
說得好聽,他根本是自私,不甘心放棄他的自由。不過換成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她又何嘗不自私、不熱愛自由?要不然她也不會對他的提議心動。
「真的只要一年嗎?」她繃著臉問。「一年後我們就能離婚,各自過各自的生活?」
「或許更快。」華逸傑誤以為她是嫌期限太長。「只要我們能說服我老爸,彼此並不合適,我們便能更快離婚,不必等到一年後。」
期限的長短,其實她並不擔心。她擔心的是不知道這一年內要如何跟他相處,仍舊打打鬧鬧?還是……
「好吧,我答應,我答應你的提議。」重重歎一口氣,她算是敗給自己的夢想。
野心、夢想。
兩個好朋友之間的婚姻,竟是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上。
是矛盾,也是無奈。
☆☆☆☆☆☆☆☆☆☆
燠熱的夏風,吹拂著南方的小島。
搖動的樹影,伴著明燦的燈火,將這個人稱「蜜月之島」的度假小島點綴得格外浪漫動人。尤其是到處林立的小木屋,更讓這座小島蒙上了一層熱情的色彩,透過昏黃的燈火,屋外的人不難看見屋內擁吻的身影,吻得難分難解。
「咳咳!」
尷尬的調開視線,杜於優臉上的紅暈,就和遠處海灘燃起的火炬一樣紅透,只不過掩藏在幽影中看不出來。
「我們去海灘走走,你覺得怎麼樣?」佇立在一旁的華逸傑,尷尬程度也不下於她,只不過他的經驗豐富,表現自然沉穩許多。
「好啊,那邊看起來很熱鬧的樣子。」她不自然的微笑,巴不得趕快脫離這令人室息的狀態。
華逸傑跨大腳步,體貼的用手撥開草叢,讓杜於優先過。杜於優低頭快速通過,華逸傑隨後放開草叢,在放手的時候不小心擦到她的肩膀,她立即跳了起來。
「對不起!」他趕緊道歉。
「沒關係。」她頭也不回的走她的路,於是情況變得更尷尬。
詛咒那多事的老頭,沒事為他們安排什麼蜜月!
鬱鬱地往沙灘前進,兩人心裡其實想著同樣一件事——如何面對這尷尬的蜜月。
回想起兩個星期前,他們攜手共同向華老董事長宣佈他們即將結婚的消息。他們親眼看著老人家臉上的表情,由最初的震驚,轉變為無上的喜悅,杜於優甚至還記得他老人家是如何激動地握住她的手,眼眶含淚的說,他早就在等這一天了,並責怪她怎麼讓他一等就是十幾年。
當時她笑得很尷尬,還是華逸傑故意摟住她的肩膀,要他父親別欺侮他未來的老婆,才總算解圍。只不過圍是解了,接下來的問題才令人頭痛,華伯伯竟然堅持要幫他們策劃婚禮。
「我拒絕。」幸好華逸傑的態度夠堅決,才沒釀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婚禮越簡單越好,我不想鬧得全世界都知道。」
簡單的幾句話,就把華伯伯的好意給擋了回去。華伯伯雖然不悅,但在這方面倒是聽從了兒子的話,可卻在另一方面贏回他的勝利。
「蜜月我都幫你們安排好了,你們儘管安心去度假。」
華伯伯笑呵呵的拿出機票和蜜月行程,不由分說便把他們踢到這浪漫的南方小島來,強迫他們陷入這令人尷尬的狀況。
來這座小島度假的男女,不是夫妻就是情人,再不濟也是相約偷情,從來沒有人像他們一樣,純粹只是來「參觀」。
「別走那麼快,當心跌倒。」無奈地在杜於優的身後大喊,華逸傑根本不知道她在緊張些什麼。
她當然會緊張了,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擁吻的男女,教她好不自在。
好不容易,他們才來到前方的海灘,心想總算可以從曖昧的氣氛中解脫之際,沒想到卻碰到更尷尬的場面。
寬闊的沙灘上已坐滿了一對對相擁的男女,每對男女在火炬的照耀下吻得難分難捨,無一例外!
「真刺激。」瞧見這等壯觀場面,華逸傑忍不住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亂不正經的口氣,引來杜於優不悅的注視。
「當我沒說。」他雙手插進口袋,狀似無辜的環看四周,怎麼看場面都很刺激。
杜於優也覺得相當刺激,刺激到讓人想逃。
「我們去那邊比較暗的地方,那邊的人較少,比較不會這麼吵。」杜於優連說了幾個比較,表情極不自在,害華逸傑只得忍住笑。
「隨你。」他聳肩。猜想他若是告訴她,那邊的人沒有她想像中這麼少時,她會不會當場尖叫!
結果沒有,不過也差不多了。杜於優作夢也想不到,僅僅只靠著幾棵椰子樹掩護,也能擠進這麼多對男女,而且一對比一對熱情。
「沙、沙!」
離他們最近的椰樹叢中,忽地發出沙沙的聲音,好似有人用力摩擦著地面般刺耳。
杜於優好奇的往前大跨一步,正想窺探是不是有蛇時,椰樹叢中的窸窣聲突然變大,甚至傳出撞擊的聲音。
「於優,不要看——」
華逸傑試著阻止她不讓她前進,卻來不及。她才踏出右腳,椰樹叢中緊接著傳出重的喘息聲,混雜著尖銳的英文,高喊著——
「come on,baby,come on!」
濃濃的鼻音伴隨著激烈的動作,樹影晃動。不用多解釋,就猜得到樹底下的人正做什麼。
杜於優飛也似的轉身逃命,在逃命的過程中,不巧撞到她老公。
「不是叫你不要看嗎?誰叫你這麼好奇!」穩穩地摟住自動送上門的清秀佳人,華逸傑又好氣又好笑的調侃杜於優,取笑她膽小的行為。
杜於優抬頭看著她的冒牌老公,發現他的眼裡閃著調皮的光彩,氣得踹他一腳。
「你早就知道了。」卑鄙小人。「你早就知道這裡的場面更刺激,居然沒有事先警告我,可惡!」不甘心地又捶他一拳,杜於優大有打死他以絕後患之勢。
「冤枉啊,兄弟。」他攫住她的雙手,免得活活被打死。「我本來是想事先警告你,可你的腳步實在踏得太快了,我根本來不及告訴你這裡有人……」
「胡扯瞎扯!」她才不信他那套。「你根本是故意尋我開心,所以才不事先告訴我,看我打死你……」
兩個人拉拉扯扯、打打鬧鬧的扭成一團。正打得難分難解之際,兩個人的腳不小心絆了一下,雙雙跌落在沙灘上,也成了熱情畫中的一員。
他們睜大眼睛,驚訝的互看了一眼。從國中開始,他們就經常這麼鬧著玩,但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這般接近,近到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陌生的感覺,第一次環繞在他們的周圍。
那是一種超越朋友關係的情愫,只是兩人這時並不知道,純粹當做是突來的意外,並因此而尷尬不已。
「我們回房間算了,外頭一點都不好玩,無聊透頂。」起身拍掉沾黏在褲子上的沙粒,杜於優強裝鎮定的建議道。
「好啊。」華逸傑也起立附和。「這裡的氣氛的確也太過火熱,不適合膽小的人駐足。」
不知道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還是她太過小心眼。杜於優總覺得他說這句話是在諷刺她,馬上不甘心的回敬。
「是啊是啊,我就是不像某人這麼大膽,有人在面前……那個,都當做家常便飯。」她一方面回敬他,一方面自顧自地往飯店的方向走去,華逸傑立刻跟上。
「什麼叫『那個』,你何不把話說清楚,明白的指出那兩個人在做愛。」華逸傑的語氣酸酸的,諷刺的程度不下於她。
杜於優原本疾馳的腳步,立刻因他這句話而停下來,轉身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你一定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嗎?」她滿臉通紅。「就算我們都知道他們是在做那檔事,也可以用比較好聽一點的形容詞……」
「哦,我懂了,比較好聽一點的形容詞是嗎?那換成性交如何?有沒有比較文雅?」他越說越糟。
「喂!」杜於優嚴正的抗議。
「不要一把年紀了,還裝做是未經世事的少女,扭扭捏捏!」華逸傑不理會她的抗議,逕自妄下結論,杜於優為之氣結。
「你幹嘛今天火氣這麼大,我有招惹你嗎?」不對勁哦,他從來沒有這麼彆扭過。
「那你幹嘛說我看人做愛像是家常便飯一樣,我有這麼下流嗎?」這就是他彆扭的原因。
「你下不下流我是不知道啦,但是你風流是事實,幹嘛惱羞成怒?」杜於優根本搞不懂他幹嘛這麼氣憤,虧他平時還以風流才子自居。
「風流和下流是兩回事,你到底知不知道其中的差別?」他就是不肯放棄這個話題。
「我怎麼知道?」她也火了。「我又沒有你的經驗豐富,哪懂得其中的分別?」淨會鬼叫,到底在在意什麼。
「你可以試試看啊!」他忽地攫住她的雙手,拉近她。「風流或是下流,一試就清楚,我很樂意親自為你示範。」
再一次地,灼熱的鼻息又流竄於他們的四周。
兩人四眼相望,雙唇微張。混雜著憤怒與衝動的鼻息,感覺起來是那麼陌生,卻又這般熟悉,挑動著彼此不安的情緒。
「你到底在氣些什麼,我實在不懂。」困惑的眨眨眼,杜於優的迷惘全寫在臉上,低聲的問她的好友。
華逸傑鬆開她的手,表情和她一樣迷惘。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生氣,只知道自己真的在意。
「回去吧,這裡的空氣越來越熱了。」聳聳肩,邁開腳步。華逸傑也說不上來,為何僅僅只是一個單純的玩笑,也能激發出他這麼大的怒氣。
在她心中,他真的這麼下流嗎?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華逸傑,直到他們回飯店後。
「呃,你要不要喝可樂?」一回到飯店房間,杜於優就忙著翻冰箱,拿出兩罐可樂解渴。
「好,謝謝。」華逸傑接過她遞來的可樂,拉開拉環就口,真正的尷尬現在才開始。
在這座蜜月島上,有著好幾家大型的飯店和無數獨棟的蜜月小屋。來此度假的人,可以選擇住飯店或是寄宿在小屋。一般來說,小屋的隔間多,且外頭散步的人群眾多,比較沒有隱密性。而飯店不但設備齊全,隱密性也夠,唯一的缺點是沒有選擇,尤其華老董事長又刻意為他們安排蜜月套房,更不可能拉開距離。
正因為如此,他們顯得特別侷促不安。總是打打鬧鬧的兩人,只能各自拿著冰涼的可樂,各看各的夜景,消磨漫漫長夜。
「看電視如何?」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奇怪的氣氛,杜於優率先打破沉默問華逸傑。
華逸傑搖搖頭,表示拒絕。
杜於優大翻白眼,仰頭把可樂灌盡,然後大聲的宣示。
「我要去洗澡了。」她已經受夠了悶熱的天氣。「你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裡慢慢喝,我不奉陪了。」
話畢,杜於優即帶著換洗衣物向浴室報到,留下華逸傑一個人,鬱鬱看著她的背影。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對她生氣。
沉重的歎了口氣,用力將喝完的可樂鋁罐捏扁,華逸傑老實承認自己的錯誤。
她只不過是把事實講出來,他幹嘛這麼生氣?
華逸傑的眉頭蹙得老緊,心情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誠實而變好,反而更加憂鬱。
他放浪,享受生活,這點人人都知道。
他縱慾,喜歡天天更換不同的女伴,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新聞,雜誌不就經常報導?
但是即使如此,風流並不等於下流,這點他十分堅持,更何況他從來沒偷看過別人做愛,她怎能一口咬定他是下流的人?
浴室傳來一陣陣嘩啦啦的水聲,頃刻擾亂他腦中的思緒,引領著他好奇的眼神。
不知道她的身材如何?
被自己腦中污穢的想法駭到,華逸傑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下流,居然會想到好友的身材問題。
不過話說回來,也不能怪他對這感到好奇,記憶中他從來沒看過她真正的身材。她總是把自己包得緊緊的,要不就穿得很寬鬆,跟男人沒兩樣。每當他跟她談論起這個話題,她必定理直氣壯的回答——
「誰說學服裝的人,就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像頭前衛的怪獸?」她不服。「你看國際上那些有名的大師,誰特別注意自己的外表,還不是照樣引領世界的流行風潮?」
她說的很有道理,國際上那些大師級的服裝設計師大多很樸素,不怎麼裝扮自己,因為他們把時間都花在想怎麼讓別人更美麗上頭。
對於她這個論調,至今他仍是覺得有理,只不過他更好奇她的身材,她的身材到底好不好?
腦中一直盤旋著這個問題,不由自主的發呆,華逸傑竟像具沒有思想的木偶一樣,循著水聲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浴室門口,才猛然回神。
老天,華逸傑,你變成偷窺狂了,快清醒過來!
他越是命令自己不能看,就越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越是拚命地往浴室瞄。
浴室的毛玻璃上,此刻正反映出一具美妙的軀體,即使有熱騰騰的煙霧護航,依然掩飾不了杜於優曼妙的身材、玲瓏有致的曲線,和修長均勻的長腿。
她的身材非常好,好到讓他驚愕,好到讓他想入非非!
頂著已然充血的腦門,華逸傑就這麼傻傻的站在浴室外面,直到裡面有所動靜,他才趕緊回到原位,假裝欣賞窗外的風景。
「該你了。」杜於優甫跨出煙霧滿天的浴室,就看見華逸傑整個人倚在窗口,表情極不自然。
「我馬上去洗。」華逸傑強裝鎮定的聳肩,盡可能表現出沒事的模樣,其心跳得飛快,只不過表面上看不出來。
杜於優一臉好奇地看著他擦身走過,今天他的胸挺得特別高,看起來很凶悍,只有一點不搭軋,那就是……
「你的拖鞋穿反了。」她迷惑的注視著他的後腳跟。「應該是左腳的鞋子,你穿到右腳,應該是右腳的,卻穿到左腳,而且還沒有完全穿進去,只穿了一半……」
她的話還沒講完,華逸傑馬上順著她的話低頭看,果然看見自己出糗的樣子。
「該死,穿錯了。」他手忙腳亂的踢掉室內拖鞋,穿回正確位置。「咳咳,我去洗澡了。」
雖然他像個即將出征的戰士,竭盡所能的挺高胸膛,卻仍掩不住一身狠狽,搞得杜於優既覺得莫名其妙,又想發笑。
記憶中好像沒看過他這麼狼狽的模樣,他總是很瀟灑,渾身充滿魅力,從來不曾如此脫線。
驚覺到他也有她從未見識過的另一面,杜於優收起笑意,轉而困惑地注視浴室的方向,一直到裡頭也發出聲響,她才慌慌張張的拿起床頭櫃上的雜誌,假裝很有興致的觀看。
「你在看雜誌?」自浴室中走出,華逸傑一邊擦頭髮,一邊問她。
她很快的點頭,強裝鎮定。
華逸傑好奇的看了她一眼,朝她走近。
她的心跳頃刻狂奔,卻還得假裝不受他的魅力影響,不受他迷人的眼神吸引……
「你的雜誌拿反了。」他彎下腰,將她手上的雜誌扳正。「我還是頭一次看見有人雜誌是倒著看的,你確定你真的在看雜誌嗎,嗯?」
他的聲音很柔,笑意很明顯,剛洗完的頭髮上還淌著水,一滴一滴的落在雜誌上,模糊她的視線。
「雜誌上的圖片本來就是反的,我只是倒過來看而已。」她盡可能語氣平靜,可惜她的手和臉都不合作,一試就破局。
「真的嗎?」他忽地包住她的手,她差點跳起來。「為什麼我看見的都是文字,連個照片的鬼影子都沒有?」
華逸傑當場揭穿她的謊言,杜於優除了尷尬之外,只能紅著臉,噘起嘴嚷嚷。
「不看了,我想去睡覺了,晚安。」逃避不是一個很好的做法,卻是當下唯一的方法,心慌之餘,杜於優只好選擇它。
面對她這突兀的動作,華逸傑只是僵住身體,讓她溜過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挺直腰喃喃自語:「膽小鬼。」
接著,他轉身,下一個問題緊接著來,那就是他們的睡覺問題。
「你睡床下。」杜於優理所當然的把最佳位置讓給她的好友。華逸傑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反問道——
「為什麼我一定得睡床下,不能睡在一起嗎?」他的眉頭挑得老高,十分不滿她的分配。
「當然不行,別忘了我們不是真正的夫妻。」她想也不想的拒絕他,順道送給他一個鬼臉。
「不是夫妻也能睡在一起呀,你怎麼這麼古板?」華逸傑覺得她的想法很有趣,那張紅透的小臉也很可愛。
「反正我就是古板,怎樣?」她生氣的回嘴。
「不怎麼樣。」他笑笑的走到床沿。「只是我們這個情形,如果被我父親派來的眼線知道,可能不妙。」
「華伯伯有派人來?」她驚訝的張嘴,第一次知道這個消息。
「當然了。」他胡扯。「那老頭連我一晚上幾次床都知道,你覺得他會放棄這個試探虛實的好機會嗎?」
這倒是。
杜於優沒敢忘記,當初他們是被誰「押」上飛機的。原本他們都說好了只是做做樣子,不是真的要來島上度蜜月。只不過薑是老的辣,華伯伯不但親自送他們到機場,還確定了他們一定會上飛機之後才離去,他們反倒成了道道地地的人質,被迫留在這蜜月島上動彈不得。
「華伯伯真的會派人來偷窺我們嗎?我不相信。」她有些懷疑的看著華逸傑。
「你最好相信,因為我比你瞭解我老爸。」他一臉無辜的樣子。「我老頭最厲害的一招就是拿證據逼人就範,否則我們今天也不會在這裡了。」
他這一說,又說出重點,華伯伯當初就是把他的交友情形調查得一清二楚,她這個倒楣的「哥兒們」,才會淪落到和他假結婚的命運。
「活該!」她嘟起嘴嚷嚷,不過還是很有良心的讓出一個床位給他。「早知道華伯伯的眼線這麼厲害,當初你就該收斂點,不要隨便和人上床。」
顯然她的嘴比他父親潛伏的間諜還厲害,責罵他之餘還兼刮他,不過他也沒什麼損失,反正他是胡扯,目的只是教訓她一下。
是,他是沒什麼風度,他承認。誰教她說他下流,又要他睡床下,他只好捲起袖子,忍痛教訓她這個「哥兒們」,看她下次還敢不敢這麼囂張。
「睡過去一點,你佔了我的位置了。」他不止沒風度,還不大方,連她稍微侵佔了他的地盤都要計較。
「只佔了一點點嘛,小器巴拉。」她連同棉被一起滾到床的另一邊,和他比誰比較沒風度。
「把棉被還我。」他一邊上床,一邊威脅她。
「不要!」她打定了主意不還他,把棉被捲得緊緊的。
「你再不把棉被還給我,我就不客氣!」他像隻狼一樣張牙舞爪。
「我好怕哦。」她一點也不受威脅。「有本事就來搶呀,我看你怎麼拿——啊!」
一聲慘叫。
杜於優的大話還沒說完,身旁的野狼就撲過來,害她這個小紅帽只能盡量拉住棉被,保衛國土。
「把我那一半棉被還給我,快還!」華逸傑拚命扯她身上的棉被,她則抵死不從,兩人著實拉扯了一陣子,結果不但棉被糾成一塊兒,他們的四肢更是纏在一起。
他們的心跳瞬間加速,沒有一個人例外!
臉近到幾乎貼在一起的兩人,就只能這麼互相對看,幾成永恆。
「你的臉……好乾淨,都沒有長痘子。」認識十幾年以來,華逸傑還是第一次把她看得這麼清楚,有些驚訝。
「廢話。」這是什麼開場白?「這個年代誰的臉是髒的?」又不是民智未開之初,現在每個人都很注重衛生。
「我是說,你的皮膚很好。」他趕緊解釋。「既沒有長青春痘,也沒有斑點,像嬰兒一樣。」他見識過許多美麗的女人,那些女人的皮膚或多或少都會有點缺陷,只有她幾近完美,令人意外也令人著迷。
聽見這意外的讚美,杜於優什麼話都沒說。事實上她也跟他一樣,被突來的親密接觸搞亂了思緒。不只他察覺到她皮膚的優點,她同時也發現他笑起來,嘴角上會出現一個淺淺的梨渦,看起來很可愛。
「奇怪,你的嘴角上有梨渦耶,我以前怎麼都沒有發現?」不自覺地伸手撫摸他嘴角上方的凹洞,她喃喃自問。
「以前就有了,只是不明顯,要笑得很開心才有。」他也伸出手,和她摸向同樣一個方向,溫熱手心包裹住她的柔荑,讓她更覺得迷惘。
也就是說,他現在很開心了,因為他的梨渦很明顯。
不安的抽回手,鬆開棉被,杜於優不曉得該怎麼面對這曖昧的狀況。以前他們之間總有一道無形的牆保護著,現在這道牆還在,只是漸漸失去它的功能,她得想辦法把它找回來才行。
「床讓給你,我睡地上。」大剌剌地溜下床,杜於優決心重新築起這道牆,以免自己受傷。
「不必這麼大方,我是男人,地上由我來睡,你睡床上就行了。」華逸傑伸長手臂阻止她的義舉,眼神和她一樣堅決。
他也覺得不妥,也想重新找回那道牆,這方面他們意見一致,只是心照不宣了。
「可是——好吧,隨你。」重新躺回床上,杜於優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爭辯上,睡眠比較要緊。
只是,當晚誰都睡不著。兩人各自裹著棉被瞪著天花板,祈禱這可怕的蜜月趕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