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綺羅 第十章
    桑綺羅這一生中,從沒像此刻如此無助過,過去的自信已然不復存在,現在的她只剩心焦。

    她焦慮地在大廳走來走去,滿腦於都是她哥哥被鞭打的畫面。雖然相思已盡全力阻止了,可她畢竟只是捕快,上頭的旨意她不敢不從,更何況上面的人知道她和桑家素有交情,乾脆把她調到外地辦案,省得她礙手礙腳。

    為此,相思感到抱歉,可桑練羅卻只能搖搖頭,回說不能怪她,其實內心比誰都憂慮。

    都怪她!都怪她不聽章旭啦的話,一意孤行,現在她不但害了自己的哥哥,還差點害了朋友。她哥哥若是有了萬一,教她如何面對死去的父母?

    過去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打敗章旭成,實則不然,他比任何人都熟知官場文化,也比她小心多了,至少不像她這麼衝動。

    原然地靠在窗柱邊,桑褲羅除了後悔還是後悔。

    她不知道章旭俄跑哪裡去了,自從那日爭吵後他就不見了。她差萍兒去找,對方的家僕只說沒看見,他家少爺根本沒有回8。

    他會跑到哪裡去呢?為什麼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見蹤影,徒留她一個人心焦?

    有太多疑問及悔恨充斥於桑給羅的腦袋,她的結拜姐妹每一個人都關心她,可除了相思之外,沒有一個人能幫上忙,而且現在連相思也使不上力了。

    老天在懲罰她嗎?

    她苦笑。

    懲罰她太自信、太驕傲,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

    想到她哥哥還在牢中代她受苦,桑綺羅的眼淚不自覺地滴下來,讓剛進人大廳的萍兒看了好心疼。

    「小姐。」萍兒無奈地看著桑綺羅憂愁的側臉,恨自己非但幫不上忙,還來煩她。

    「什麼事?」桑綺羅漫不經心地回答,兩眼仍凝視窗外。

    「有一個婦人堅持要見你。」萍兒吶響地說。

    「我不想見任何人,請她走。」除了章旭曦之外。

    「我也想請她走,可是……」萍兒為難地看了身後的婦人一眼,她早告訴過婦人小姐不會見她,可那婦人就是不聽。

    「桑姑娘,請你幫幫忙!」

    萍兒尚未能開口請婦人離去,婦人便衝至窗台,跪下來拉住她的裙擺不放。

    桑綺羅驚訝地回頭。她沒想到這人居然就這麼衝進來硬要她幫忙,一時間忘了說話。

    「桑姑娘,我聽人說你很聰明,一定能幫我!」婦人猛扯桑綺羅的裙擺,臉上帶有明顯的驚慌。

    桑綺羅低頭打量婦人。這婦人看起來蓬頭垢面,指甲裡有一層厚厚的灰土,恐怕是在市場替人做粗活的臨時工。

    「這位大娘,您恐怕找錯人了。」桑綺羅委婉地拒絕婦人。「我不知道您有什麼事需要幫忙,但我想您要找的人是家兄,而且十分不湊巧的.家兄目前含冤入獄,恐怕無法幫您。」

    提起桑致中,桑綺羅免不了悲從中來,可表面上還得忍住。

    「我知道桑公子目前還被關在衙門裡,我聽說了。」婦人遺憾地點頭。「我的確是想來找桑公子的,但我也聽說,桑姑娘您的聰明才智不下於令兄,所以才會來求您幫忙,請您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您誤解了,大娘。」桑綺羅仍舊拒絕。「小女子無才無德,對於訴訟這門學問更是不懂,無法幫您的忙。」目前她只想快點救出她哥哥,其他的事並不想管。

    「不,您可以的,桑姑娘!」婦人激動地反駁。「我聽說前些日子您才幫衙門破了一樁強盜案,由此可知桑姑娘有多聰明。」

    「那樁案子不是我的功勞,我也只是剛好蒙中,不算什麼。」

    「沒那麼湊巧,桑姑娘只是謙虛,您有能力,您一定有!」

    不曉得為什麼婦人死咬住桑綺羅不放,逼得她只好再說。

    「我沒有什麼能力,如果有的話,也是因為平日家兄教導有方,可今日他不在,我就亂了分寸,所以還是請回吧!您這個忙,我幫不上。」

    桑綺羅實在無心理會婦人的懇求,婦人見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幫忙,只好改弦易轍。

    「既然桑姑娘心意已決,那我也不能再多說什麼,只能求桑姑娘答應我一件事。」婦人無奈的一笑,臉上儘是滄桑,勾起她無限的同情心。

    「謝謝桑姑娘。」婦人頻點頭。「我是想,倘若桑姑娘不能親自幫我,那您能不能先行理解案情,等令兄自牢裡出來後,再幫我轉述?」

    婦人這要求有些奇怪,可她的表情實在太無奈,眼神也太哀怨,大大降低了桑綺羅的防衛之心。

    「好吧。」桑統羅點頭。「您有任何冤屈,不妨現在就說出來,我差人拿來紙和筆,為您做記錄。」她要萍兒去給她拿筆紙來,未料卻遭到婦人的拒絕。

    「不必了,桑姑娘!」婦人面有難色。「其……其實發生事情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女兒,她……她……」

    「我的女兒她……她被人糟蹋了!」婦人忍不住大哭。

    果然。

    「大娘您先別哭,可否將詳情告訴我,再來想辦法?」身為女子,最害怕最無奈的就是碰上這種事。偏偏貧民命賤,這類事屢見不鮮。

    「桑姑娘我、我恐怕沒法子告訴您哪!」婦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那可憐的女兒把自己關在房裡不肯出來,已經過三天了。無論我怎麼敲門,她都不理,我實在怕她會尋死啊!我就生這麼一個女兒,她要是有個萬一,我、我也不想活了!」

    說到此,婦人才告訴桑綺羅自己坎坷的身世。婦人本身是童養媳,長大後嫁給收養她的家庭,沒想到她配婚的老公卻老早就翹辮子.只留給她一個女兒。

    她沒辦法,只得帶著女兒離開原本那個家出外謀生,幸好她自小就做慣了,還可以做些粗活維持生活。幾年下來,她的女兒長大,她才剛慶幸可以輕鬆一點的時候,不料卻發生了這種事。

    婦人傷心地訴說著往事,說到激動處還頻頻落淚,桑綺羅只得想辦法安慰她。

    「大娘別哭了,我一定請家兄代您申冤就是。」雖然她自個兒目前的情況也是一團亂,可桑綺羅還是答應下來。

    「謝謝桑姑娘,我就知道您是個好人。」婦人感激不已地握著桑綺羅的手,兩眼迸出不尋常的亮光。

    見到婦人眼中異常的亮光,桑綺羅雖覺得奇怪,卻還是選擇忽略它,只想著幫人比較要緊。

    「大娘,您先別說什麼謝不謝的話,還是先把事情發生的經過告訴我吧!」她有心理準備一定又是一個悲慘的故事,然而婦人卻說不出來。

    「我剛剛就說了,我沒法兒說。」婦人搖頭。「詳細的經過只有我女兒自個兒知道,她根本不肯告訴我……這樣吧,桑姑娘。」婦人突然捉住桑綺羅的手。「您跟我回家,我的女兒年紀跟您差不多,若是您問她,她一定肯告訴您。」

    「可是……」桑綺羅嚇了一跳,第一次有委託人提出這種要求。

    「我求您了,桑姑娘!」婦人哭號。「請您體諒一個做娘的心情,同我走這一趟吧,我求求您!」

    婦人拚命地懇求桑綺羅。桑綺羅本來就心軟,聽見又是一個弱女子受害,心中那股正義感更是油然生起,甚至超越了她對兄長安危的擔憂。

    「好,我同您去。」桑綺羅毅然決然地答應婦人前往,只見婦人高興地跳起來,頻頻道謝。

    「謝謝桑姑娘、謝謝桑姑娘!」

    婦人擦乾淚,就要引桑綺羅上她家去,原本萍兒也想跟去,卻被桑綺羅擋了下來。

    「這種事人多不好說話,我一個人去就行。」到底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小姐。」既然主子堅持,萍兒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由她去。

    桑綺羅就這麼跟隨著婦人穿過大街小巷,來到一間磚房。

    「桑姑娘您先請,我的女兒就住在右手邊的那一間。」婦人十分客氣地讓桑綺羅先進人屋子。

    桑綺羅不疑有他地點頭致意,一邊尋找婦人口中的房間。

    「顏姑娘!」桑綺羅一邊掀開懸掛在門口的布簾,一邊呼喚婦人的女兒,沒想到叫著叫著,迎面出現一道人影。

    砰地一聲!

    一根粗大的木棍朝桑綺羅的頭上打去,她立刻失去了知覺,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個兒衣衫不整,和一個男人並躺在床上。

    「就是她,官爺!」

    正當她支起身體,不明所以地撫著發疼的頭呆看這一切時,一個婦人突然衝進來大叫。

    「就是這個狐狸精勾引我丈夫,您們瞧瞧,現在她不正和那死鬼躺在一起嗎?大人一定要替我申冤啊!」

    婦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尖叫哭訴,原本滄桑的臉霎時有如魔鬼,看寒了桑綺羅的心。

    眼下這個哭號不已的婦女,即是上門求她一定要幫她女兒的婦人,此刻她的眼睛正射出精光,彷彿在嘲笑她怎麼這麼傻。

    「大娘別哭,咱們一定替你申冤。」婦人身邊的差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你就是桑綺羅吧?虧你長得花容月貌,竟會勾引別人的丈夫。」捕役搖頭,同時動手逮捕桑綺羅。

    桑綺羅不敢置信地看著婦人,她說她早沒有了丈夫,說她女兒遭人污辱,原來都是騙她的。

    「準備蹲牢房吧,桑姑娘。」差役陰笑。「府尹大人等你很久了。」

    換句話說,她掉進了金陵府尹精心布下的陷阱。

    她,上當了!

    臭味瀰漫的監牢中,到處傳來哀嚎的聲音。隨處可見各式各樣的刑具,每一項莫不是衙門精心研發出來用來對付犯人的法寶。

    默默地縮在牢房的一角,桑綺羅早已對這些哀嚎聲麻痺。多虧相思的全力阻止,她不必挨刑,可感覺上卻比挨刑好不了多少。

    她被冠上了淫婦的罪名。

    有一刻桑綺羅真想大笑,卻笑不出來,只能愣愣地發呆。

    倒不是說她有多在意「貞潔」問題,反正在她的想法裡,這只是男人用來束縛女人的工具。

    明太祖就曾下了一道詔令——

    「民間寡婦,三十以前亡夫守制,五十以後不改節者,旌表門閭,除免本家差役。」用以表揚貞婦,由此就可以看出男人有多自私。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卻必須從一而終,在這個人人追求貞潔的時代裡,還有什麼比生為女兒身更為悲慘?更何況婦女一旦被冠上了不貞的罪名,就等著被思想扭曲的愚民用各種方法活活折磨死。

    是她太傻、太衝動。明明知道對方有問題,卻還是本著仁義之心,掉進敵人精心佈置好的陷階,難道,這世上真的沒有公理?

    腦中盤繞著太多的疑問,幾乎將桑綺羅逼至瘋狂,因而差點沒察覺四周忽然呈現的寂靜。

    她慢慢地回神,凝視逐漸朝她靠近的身影,有一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章旭曦,他回來了!他回到金陵,並且來看她!

    「綺羅。

    熟悉的聲音飄進她耳裡。令桑綺羅再也無法抑制地痛哭起來。

    「你還好吧,那些捕快有沒有傷害你?」

    章旭曦難過不已地看著桑綺羅挪動著疲憊的身子,蹣跚地踱到牢房口,言語間淨是心疼。

    桑綺羅瘋狂地搖頭。

    「你怎麼了,綺羅?」章旭曦慌亂地打開牢房。「為什麼你一直搖頭,不說一句話?」他從來沒看過她這個樣子。

    章旭曦擔心得快要發瘋,一把抱住桑綺羅按住她的頭,不讓  她再繼續傷害自己,貼心的動作,也讓她的盡情逐漸平衡。

    她靠著他,調整呼吸,收拾淚水,討了好一會兒才噙著淚回答。「沒事。」話畢又忍不住掉下淚來。

    見這情形,章旭曦再也克制不住焦慮的心情,一直吻她的眼角說:「別哭。」然後兩人同時歎氣。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門外的差役沒攔著你嗎?」總算平靜下來,桑綺羅第一個關心的就是他的安危。

    「相思全打點好了。」章旭曦這一句話足以說明一切。「我們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在這兩個時辰內,任何人都不會來打擾我們。」

    也就是說,他們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可慢慢談,不必擔心會有人冒出來要她認罪。

    桑綺羅苦笑,她早已認罪了。當初她要是肯聽章旭曦的話,怎會淪落至此?

    「我實在不應該離開你,一個人到南昌去,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不只桑綺羅自責,章旭曦亦十分內疚,她會進監牢,有一半是他害的。

    「你……你去南昌了?」桑綺羅十分驚訝地抬頭看著他說。

    「嗯。」他點頭。「那天自你家離去之後,我沒回家,就直接趕往南昌,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不聽我的勸告上狀子,為防萬一,我直接去了南昌巡撫說的那個驛站,試著取得物證。」到底他算瞭解她,知道固執如她絕不會輕易聽從他的勸告,乾脆先自個兒來。

    「那……那你拿到了沒有?」所謂的證據,指的當然就是那份名單。南昌巡撫把收過他好處的官員—一記下,做為日後要脅之用。

    「很遺憾的,沒有。」一想到自個兒的失敗,章旭曦不免歎氣。「我的動作不算慢,但南昌巡撫的動作更快。我才剛趕到驛站,立刻就瞧見南昌巡撫的人拿著自西牆取走的冊簡往西行,因此我猜想你一定是在我走後就立刻上狀紙,導致我來不及尋找證據。」

    民要跟官鬥,基本上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況且她的動作這麼快,驛站又操縱在別人的手裡,就算他再怎麼有心,也很難鬥得過那些官。

    章旭曦心知肚明此次是場硬仗,但他決心打贏,這事關係到他心愛的女人,非贏不可。

    章旭曦充滿決心地看著桑綺羅,桑綺羅不知他腦中在想什麼,但她知道事情不妙。

    「這麼說來,我是沒救了。」桑綺羅淒涼地一笑。「秋決將近,府尹大人一定會在那時候判我死刑,看來我們只能說再見了。」

    朝廷規定,只能在秋冬兩季執行死刑,而九月又是「斷屠月」,不能行刑。所以桑綺羅才判定,金陵府尹一定會趁著八月的時候行刑。

    「別這麼快失望,綺羅,我話還沒說完呢!」章旭曦執起她的手給她打氣。「我這次雖沒能拿到證據,但我知道證據放在哪裡。」他附耳跟她說地點。

    「……」章旭曦笑著點頭。「所以事情還沒完全絕望,我和相思一定會趕在秋決之前拿到證據,救回你的小命。」

    章旭曦盡量把話說得輕鬆一點,其實他也沒有全然的把握。那天他親眼目睹南昌巡撫的人馬把冊簡移到附近的一座寺廟,那寺廟裡全住著一些尼姑,行蹤看起來十分可疑。

    章旭曦沒辦法,憑他一個男兒身必定進不了尼姑庵,所以他才會日夜兼程地趕回來請甄相思幫忙,沒想到他才一回到金陵,就聽說她出事了,於是他只好又拜託相思想辦法讓他進來。

    他們互看一眼,心中十分明白,事情沒像他說的那麼簡單。可又什麼事都不能想,只能相互倚偎。

    「你現在抱的是一個不貞的女人,不怕人笑話嗎?」依靠在章旭曦的懷裡,桑綺羅的笑容淒涼而美麗。

    「不怕!」章旭曦對她相當有信心。「別人怎麼說我不管,但我知道你是被陷害的。」

    「你對我真有信心,我要是像你這般有信心就好了。」她勉強一笑。「都是我太傻,明知道府尹大人在設計我,還不懂得防範。」

    「或許是吧,但這卻是你迷人的地方。」儘管桑綺羅不斷地自責,章旭曦卻有不同的意見。

    「旭曦……」桑綺羅驚訝地起身,在他臉上看見最近時常浮現的認真。

    「你不該覺得驚訝的,綺羅,驚訝的人應該是我。」章旭曦雙手扶住她纖弱的肩說。「沒認識你之前,我的日子過得輕鬆愜意,最常做的事就是得意地微笑,最重的差事不過是寫張狀紙,然後收銀子。可自從你出現後,我的生活立刻變得一團亂。我的自信不再,成天追著你的屁股後面跑,我還以為我的人生就此完了。」回想起開始時那段時光,他就發噱。

    「然後,我漸漸地發現你、認識你,才知道你的世界原來那麼美好,就像你掛在大廳上的那幅題字:『蓬門未識綺羅香』。活躍在你心中的正義感佔據你心房組成了一個瑰麗的世界,使我覺得遙不可及。」章旭曦執起她的手放在臉頰邊感受她散發出來的溫度,心中感動不已。

    曾經他以為再也沒有機會接觸她的世界,認識真正的桑綺羅。可上天卻給了他第二次機會認識這個不凡的女子,為此他感謝上天。

    「可是我卻被這無謂的正義感所陷,或許我的世界沒有你想像中美好。」桑綺羅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把她說得太好了,她不值得那樣的讚美。

    「不,你的世界很美好,千萬不要因為一時的失意就否定你過去的努力,那不像你。」他抬高她的下巴認真說道。「我喜歡的桑綺羅是一個固執的女孩,有聰明的頭腦和莫名的使命感,雖然喜歡上這樣的女孩很累,我還是甘之如飴。」章旭曦和她鼻尖頂著鼻尖。「所以不准氣餒,聽見了沒有?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一定會!」

    章旭曦挖心剖肺的這一番表白,讓桑綺羅再一次泛起淚光。她何德何能有幸得到他如此喜愛,原來他心中的世界就如同她一樣美好,同樣等待她認識。

    「如果我一輩子就這麼被關著出不去,你要怎麼辦?」明知道這是個傻問題,桑綺羅還是問了。

    「那我就打一輩子官司,直到把你救出去為止。」他也是傻瓜,回答她這個傻子。

    聞言,桑綺羅擁緊他的肩膀。

    他們都是傻瓜,她哭得啼哩嘩啦。

    離秋決之日沒剩幾天,能不能再見面都是個問題,哪還敢奢望一輩子。

    「我好怕,怕我再也不能像這樣抱緊你,訴說我的歡喜我的憂,更怕還沒見上你最後一面,就被處死了。」她知道金陵府尹意屬判她「棄市」,這是一種在市場上當眾砍頭,表示對犯人的唾棄之刑。

    「不會的,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他吻她的頰保證道。「我雖然時常輸給你,但我保證這一次我一定從死神手中將你贏回來,絕不食言。」

    天底下再沒比章旭曦的保證更慎重,也沒有任何事比他的允諾更讓桑綺羅感動。她主動攀住他,吻他的唇,所有的感情都投注於此,雖然她始終沒有用言語表示過。

    而對章旭曦來說,他也需要這樣的主動。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特別到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該放和該收,只能隨她的意志遊走,更何況他們都不敢保證是否還有明天。

    兩人激烈的擁吻很快地演變成衣衫盡褪的場面,在最後的關頭,桑綺羅才突然想到——

    「你只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她抵著他的裸胸說。

    「對,而且我們已經用掉一個時辰了。」他笑著覆上她的身體。

    「我們正在做有違禮教的事情。」她挑眉提醒他,未婚上床,在這保守封建的時代是一件很要不得的事。

    「是啊,不過誰在乎,你嗎?」他也回她一記斜視。「別忘了你是「金陵四姝』之首,你還得把命留下來,去嚇那些饒舌之徒呢!」

    語畢,兩人不約而同笑了出來,且重燃激情,把不可測的未來留給未知的明天。

    以「金陵第一訟師」的名聲為賭注,章旭曦這回拼了!

    為了拯救他心愛的人,他和相思握手言和,共同為找回證據奮鬥。這不容易,因為離秋決的日子沒剩幾天,他們不但要想辦法拿到證據,還得趕往杭州攔轎,因為張居正恰巧南巡,寄宿在那兒。

    為了順利混入尼姑庵,相思甚至還落髮,假裝是一名落魄的比丘尼,最後才被收留。

    白天的時候,她吃齋念佛,晚上則搖身一變,成為宵小,以打小練就的輕功,飛簷走壁找尋證據,終於在最後倒數的第四個晚上,潛人主持的房間拿到證據。

    一拿到證據,相思立刻跟寺院生活說再見,連拖帶踢的把章旭曦給拉到杭州去,這一走又花了一天的時間。

    這天,張居正正要出門,才進轎子人都還沒坐穩,轎外就傳來一陣吵雜的聲音。

    「怎麼回事?」張居正掀開轎簾,未料見到一男一女當街攔轎,男的一見著他的面立刻跪下,雙手呈上一疊名冊大聲說道

    「草民章旭曦,金陵人氏。今日斗膽攔轎,實是因為……」

    秋決當天,西市擠滿了人潮。每一個人都伸長了脖子,等待官差將犯人押至搭建在市場中心的高台上處決。

    不過,他們最想看的,還是哪一個不要臉的賤婦,竟敢勾引別人的老公,簡直一點貞潔觀念都沒有。

    他們引頸盼望著,手上的破爛菜葉捏得都快碎了,這是待會兒要用來砸賤婦的工具,他們得讓她知道,違背社會風俗是要付出代價的。

    終於,市場那頭出現了他們等待已久的桑綺羅。

    「去死吧,你這淫婦!」

    「賤女人,竟敢勾引別人的老公!」

    「打死她,別讓她活著!」

    此起彼落的呼叫聲,充斥整個西市,滿天飛舞的惡爛菜葉幾乎要將桑綺羅整個人淹沒。

    即使如此,她還是站得直挺挺的,絲毫不畏懼他人的眼光。

    她沒做錯事,她是被陷害的,即使旁人不知,但她自己知道,這就夠了。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於正義,表情太過於平靜,週遭的民眾竟開始安靜下來,目送她登上行刑台。

    「別攔我,讓我上去!」在圍觀的群眾中,有兩位姑娘這麼對官差叫囂,她們分別是崔紅豆和藺嬋娟,她們都很急,可一樣沒辦法。

    桑綺羅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兩人,對她們搖搖頭。她感激她們的關心,但不要她們送死。當日持香結拜並不是真的為了同年同月同日死,她要她們活著,而且要活得幸福快樂。

    「綺羅姐!」崔紅豆試著推開一直阻攔她的官爺衝上台去,藺嬋娟也一樣,卻推不開。

    「綺羅姐!」崔紅豆氣到蹬腳,她不明白她為什麼還能這麼平靜。

    「你這個傻瓜。」崔紅豆氣紅了眼睛。「為正義死真的這麼值得嗎?你都沒有想過我們會有多傷心。」雖然她自己也十分有正義感,可比起她的結拜大姐來,可就遜色多了。

    桑綺羅仍然不講話,只覺得對不起她們。相思為她到處奔波,紅豆拚死也要上台,就連一向面無表情的嬋娟也鉚足了勁兒要跟她同生共死。

    知道她有這麼多知己便足夠了。

    人的一生,又有多少次機會能結交到足以論生死的朋友?恐怕沒有吧!而她居然幸運地擁有三份至死不渝的友情,老天已經太厚愛她了。

    「時間到,行刑!」

    主掌行刑的斬官,丟下一支令牌表示時辰到。

    桑綺羅閉上眼睛,坦然地面對死亡。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她相信假以時日,律法會還她清白。她只遺憾,沒能在臨死前見章旭曦最後一面,他還是來不及。

    「斬!」

    斬令既出,劊子手的大刀跟著揮下,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有如天籟的馬蹄聲起——

    「刀下留人!」

    馬背上的人是戴著方帽的相思,她看起來快累垮了。

    「這是內閣首輔張居正親筆寫的手令。」相思高舉手中的紙今。「張大人認為此案尚有可議之處,命令立即停止行刑,立刻放人。」

    桑綺羅的小命,就在相思和章旭曦的通力合作下,硬是給搶了下來。

    當她被當眾釋放,解開手銬和腳鐐時,她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她看著相思,相思對她微笑;她再看看紅豆和嬋娟她們,兩人對她點頭。

    這麼說,這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獲救了!

    桑綺羅無法相信自己真的虎口逃生,只見她一心想見的章旭曦隨後登上行刑台,對著她微笑。

    「恭喜你重新要回了自由。」他和她一樣不敢相信他真的救回她一條命。「你永遠不可能知道,當我看見你站得直挺挺的,驕傲地睥睨人群時,我有多愛你。」喜歡已不足夠表達他對她的感情,他對她的感情是尊敬,更是強烈的仰慕。

    章旭曦在所有金陵人的面前做此表白,而桑綺羅的反應呢?

    「你錯了,章大訟師。」她用他最恨的外號調侃他。「我比誰都清楚那種感覺,因為我也同樣愛你。」

    昔日單純的仰慕在歷經種種事件後早已昇華為真正的愛情,她相信他會尊重她一輩子,他們必能攜手走過人生。

    桑綺羅的回答,給了章旭曦最甜美的保證。他正想開口說「謝謝」,沒想到他未來的新娘就當著他以及所有金陵人的面前倒下——

    「綺羅!」

    「綺羅姐!」

    秋天的西市亂糟糟,每個金陵人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只知道一直有人在大叫。

    「來了來了,大夫來了,快讓開……」

    看來,桑綺羅是因為受太多刺激,一時承受不住所以才昏倒。

    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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