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織 第五章
    「我根本搞不懂那娘們的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漿糊嗎?!」 靖家堡大廳上傳來一陣咆哮,伴著重重的腳 步聲撞擊堅硬的地面,充分顯示出聲線主人沮喪的心情。

    「大哥,你的腳步能不能放輕點兒,地板都快給你踩破了。」靖齊神清氣爽地捧著一杯熱茶輕啜,惹來靖軒最 嚴厲的眼神。  

    「看不慣就給我滾回房間去,別杵在那裡吱吱喳喳。」雖然從頭到尾他才是嘮叨的那個人,靖軒卻淨把責任推 到別人身上,自己一點責也不負。

    唉,這就是江湖中人人敬畏的武林仲裁者,可恥呀!

    靖齊啜了口茶暗暗歎了一聲,和坐在一旁喝茶的小弟靖偉交換了一個無奈的表情。

    他們都知道靖軒在煩些什麼,泰半是為了他那無聊的男性自尊。但是坦白講,要是他們和他一樣遇上東方春織 ,恐怕也會有同樣的感慨。

    話說自從那日他大哥和春織自襄州城打道回府以來,整個靖家堡即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當天在大街上發 生的林林總總,不消幾個時日,便傳回靖家堡,成為堡裡茶餘飯後最愛談論的趣事。只不過呢?沒人敢當著堡 主的面將這笑話傳開,一來是因為堡主的臉色很難看,二來是因為堡主已經當著未過門媳婦的面宣戰,旁人也 不好說什麼,只得配合著他陰冷的情緒,支持他到底。

    所以說,這些日子以來,靖家堡的東半部是陰天,西廂房那頭卻是陽光普照,天氣好得很。因為向來感覺遲鈍 的春織一點都察覺不到冷戰氣息,反而一天到晚歌唱個不停,手動個不停地織她的布、做她愛做的事。

    這對任何一個男人都是一項打擊,瞧她這會兒不正又發出愉快的歌聲,和她心愛的羅織機一起唱和?

    「大……大嫂的歌聲真好,唱起歌來一點也不輸舞樓裡那些歌女。」靖偉冷汗直流地打破僵局,他大嫂這歌唱 得真不是時候,他大哥額上的青筋都快暴出來了。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靖齊白了小弟一 眼,這白癡、永遠說錯話。

    被自己人無情指責,靖偉只得含淚吞下委屈,繼續低頭喝他的茶。

    靖軒老大不爽地聽著自西廂房傳來的陣陣歌聲,除了怨氣之外,不得不承認她有一副好歌喉,憑她的歌聲,就 算是在皇上的面前獻唱都不為過。

    但是,他還是想不通她為什麼如此熱愛她的工作,甚至連要被攆走了都不在乎!

    「你告訴我,為什麼她會這麼喜愛織布,那不是很無聊的事嗎?」過了一會兒,靖軒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面帶 無奈地詢問靖齊。

    「這你不該問我,應該問她,你問錯人了。」靖齊手忙腳亂地推掉大哥的疑問,一點也不想代替春織發言。

    「人是你帶回來的,當然要問你。」靖軒可不許他賴,一個勁兒地抓住他不放。

    「人是我帶回來的沒錯,不過我帶她回來的目的是為了理家,可不是織什麼莫名其妙的布。」誰曉得他的如意 算盤打錯不要緊,更扯的是還惹來一大堆麻煩。

    提起這件事,靖齊還當真為自己惹來個大麻煩,至少他大哥的眼神就挺恐怖的。

    「我沒說你,你倒是先理直氣壯起來了。」靖軒的眉心緊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當初你不問我的意見, 自作主張跑去迎親的時候怎麼不先考慮清楚?現在可好,那婆娘家都還沒理,反倒先敗起家來,你當那些機具 、那些織紗都不必花錢?」

    他大哥說的是,這又是另一個問題。按理說憑他大哥的性子,他都已經如此震怒了,卻還是花大把大把銀子把 東方春織要的東西帶回家,極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喜歡上她,對她一見鍾情,可又怕面子上掛不住, 嘴裡只好一直數落她的不是。

    靖齊搖搖頭,覺得自已好像命理專家,專門幫人解惑。

    「你沒事搖頭幹什麼,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見?」見他二弟不吭聲只管搖頭,靖軒的眉心皺得更緊了,瞪 著他的眼直冒火。

    「聽見了,我這不是在聆聽你的教訓?」靖齊笑嘻嘻地滅火,靖軒的眼睛卻越瞪越大。

    「好、好,我不說笑,說正經的總成了吧!」在他大哥的慍意之下,靖齊只得收起玩笑。「老實說,大哥,你 不覺得大嫂這樣其實也挺好的?她有事做你應該為她高興才是,至少她不會像一般女人嘮嘮叨叨,整日道人長 短,光這點就值得謝天謝地了。」要是娶到一個光會罵人的潑婦,那才不幸哩。

    「才怪,那是因為你沒親眼瞧見當時的情形才會這麼說。」靖軒哼道,和他二弟持相反意見。

    「你知不知道那天她就像瘋婆子當場扒人家的衣服,硬要研究衣料的織法,還傻呼呼地站在一群彪形大漢的中 間,對著他們猛笑!」回想起當時瞧見棍棒往她身上擊去的那一刻,他的心臟都快停止了,結果她非但一點也 不愧疚,還敢撐著一張臉皮,辯稱那是小事。

    「大哥,這你就不懂了,這就是大嫂厲害的地方。」光用微笑就能迷倒人。

    「再說,你真正在意的又不是她惹火了莊千金那檔事,而是她眼裡只有工作這回事,幹麼張冠李戴,故意模糊 焦點?」靖齊相當瞭解他大哥,也相當不怕死,直接就戳破他的面具。

    靖軒頓時啞口無言,只能瞠大一雙眼珠子看著二弟,久久說不出話。

    「哼,我就是想不通那些破布有什麼好織的。」

    一陣難堪的沈默之後,靖軒終於肯承認二弟說對了,可幫春織喊冤的卻是他小弟。

    「大哥,你這話說的有失公允,我替大嫂不服。」靖偉舉手發言,說得好不哀怨。「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興趣 ,像你不就一天到晚打拳練身手,大嫂也沒吭過一句,一直在旁邊默默支持著你。」他不知道的是春織根本支 持任何人,不過他一樣很感動就是。

    「這不一樣。」靖軒被說得有些心虛,但嘴皮還是硬撐。「我做的都是光明正大的事,和她那些彫蟲小技不同 。」

    「可咱們身上這些衣服都是靠這些彫蟲小技編織出來的,否則咱們還在裹獸皮,和老虎爭誰的皮毛比較美麗。 」靖齊在一旁涼涼地削他大哥,聽不慣他一副唯我獨尊的論調。

    靖軒的眉毛瞬間吊得老高,死瞪著他這日趨囂張的二弟,不巧靖齊的膽子練大了,不但不理會他的瞪視還繼續 往下嘮叨。

    「大哥啊大哥!不是我愛說你,你若真的在意大嫂,就該放下身段,試著去瞭解她的想法,你光杵在這兒氣得 半死,對我們發脾氣有什麼用?你吼了大半天,她還不是一樣不知道你在氣什麼?」她要是有所知覺,這場冷 戰也不會演變成光他一個人在打,而她笑呵呵了。

    靖齊語重心長,想盡辦法勸他大哥,突然覺得當紅娘好難。

    「我才不想理會她的想法。」縱使靖齊說破了嘴,靖軒還是死鴨子嘴硬不肯認輸,氣煞了靖齊。

    「我懶得說了。」靖齊舉雙手投降,算是對他大哥的固執沒轍。

    ******

    話說得雖硬,靖軒還是決定聽從二弟的勸告,試著去「瞭解」春織的想法。

    這天,陽光自雲層裡露了臉,照耀在靖家堡西廂房的窗欞上。素白色的窗紙因光線的暈渲而染黃,在陽光下反 映出廂房內的人影,並透出主人悠揚甜美的歌聲。

    她又在唱歌了,她真愛唱歌。

    靖軒猛地停下腳步,在西廂廳房前佇足流連,腳步顯得有些遲疑。自他當著她的面宣戰開始,他們就未曾碰過 面,即使遠遠地瞧見對方,他也會假裝不認識,不理會她的笑意掉頭離去,面對他孩子氣的表現,也許她同樣 在生氣也說不定呢。

    想到這一點,靖軒免不了歎氣。還沒遇見東方春織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大方、冷靜又有理智的男人,可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原來既小器、暴躁又沒肚量,真不知道該怪誰?

    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正想回去培養好情緒再來敲門的同時,一陣怪異的聲音吸引了他。

    「慘了……」

    這怪聲是從西廂房裡傳出來的,除了模糊的人聲之外,似乎還有什麼東西被卡住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事?

    焦急的心,聚滿了緊張的情緒,靖軒跳過敲門這道手續直接闖入春織的工作房,親眼目睹她被花樓機欺侮的情 形。

    「是誰……」雙手陷入一團赭色紗線中的春織困難地回頭,頂著尷尬的笑容對來人微笑,等她一發現來人竟然 是靖軒時,臉色倏然轉紅。

    「原來是你啊!」她點點頭,心裡有些高興又覺得丟臉,好幾天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人,偏偏在他過來看她的 時候,她卻陷入這個狀況……

    「這是怎麼回事?」靖軒跨大步越過高高的門檻,順手甩上房門,眉心緊蹙地詢問春織。

    「沒什麼,只是兩手卡在衢絲裡面動彈不得而已。」春織一邊漾開一個保證式的笑容,一邊掙扎著把手拉出來 ,可惜她心愛的花樓織機相當不給她面子,反而將她的手越軋越緊。

    靖軒見狀搖搖頭,一點都不相信她的保證。

    「我來。」他寒磣了口氣,用嚴厲的目光迫使她的手定住不動,教她不至於再傻傻地掙扎弄傷了自己。

    「我要是沒來,你打算怎麼從這一團混亂掙脫出來,喊救命?」靖軒邊歎氣邊將寬大的手掌伸入她所謂的「衢 絲」之中,試著幫她將纏在手上的絲線一條一條的解開。他不懂什麼紡織的事,但是他知道憑她這麼胡攪瞎搞 ,是無法從這團緊纏的絲線中脫身的。

    「呃……我沒想過耶。」春織有些赧然地看著他的大手覆上她的柔荑,第一次發現男人的手原來這麼大、這麼黝黑。

    「你沒想過的事太多了。」靖軒苦笑,頗為羨慕她的不用大腦,要像她這般單純活著,也不簡單哪。

    「對不起。」春織先是習慣性的道歉,隨後發現他的解線技術也比她高明不了多少,原本纏著她的紗線經他這 麼拉扯,反而捲得更緊、纏得更牢。

    「該死,這線還真難拉。」靖軒一面拉扯,一邊詛咒紅通通的紗線,殊不知在他蠻橫的虐待之下,春織的手已 經被紗線割出血來了。

    就在這情況危急的時刻,靖軒竟然好死不死的又踢到腳踏板,將他覆著的手一起捲入亂成一團的衢絲之中。這下子可好,他居然幫了倒忙。

    靖軒愣愣地看著嘩啦啦跑的花樓機,視線隨著通絲一上一下的,眼珠子是他渾身上下唯一能動的部位,就連他 一向強悍的手,也成了衢絲的俘虜,陷在線裡頭動彈不得。

    春織見狀也和他一起呆愣,抬起一雙明眸驚訝地看著他。

    「我……這……對不起。」看看她的眸子,再看看自個兒的窘況,靖軒英挺的臉容竟覆上一層薄薄的紅暈,向 春織道歉。

    「沒關係。」春織綻開一個美麗的微笑安慰他,兩手已經開始滴血。

    「看樣子這些線非剪不可了。」實在想不到辦法,靖軒只好用未捲入衢絲的那隻手,自腰帶裡抽出一把短刃來 詢問她的意見。

    「好。」春織毫無異議的點頭,惹來靖軒眉頭挑得老高。

    「除了說『好』以外,你還會說別的嗎?」他半是嘲諷半是無奈地問,不是他想找麻煩,只是再笨的人都看得 出來,這線經他這麼一剪,所有一切都得重來,而穿線的過程相當複雜,恐怕不是花幾個時辰就能弄好的事。

    「會呀。」相對於他過多的考慮,春織的回答則是乾脆到讓人感到驚奇。

    「哦,哪一句?」靖軒邊問邊下手,俐落地割下絲線。

    「當然好。」春織邊笑邊說,相差無幾的說詞害靖軒險些失手。

    他看看她,以為她在跟他開玩笑,可經過仔細的觀察之後,他發現她是認真的,她真的只會說好。

    不知道他現在若是告訴她:他要她,她會不會也說好?

    再次苦笑搖頭,靖軒逼自己打消小人的念頭,低頭收拾殘局。他先將被他割斷了的紗線推向一旁,再從中挑出春織被活埋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割開最底層的絲線,最後終於將她的玉手自花樓機裡解救出來。怎知,才撥開血紅色的殘線,春織血跡斑斑的小手也跟著顯露,看皺了靖軒的眉頭。

    「你的手被割傷了。」他低頭檢查春織被紗線割到的傷口,眼中隱隱潛藏著慍怒。

    「不要緊,這是常有的事。」春織倒沒他這麼在意,反正是工作嘛,受傷在所難免。

    「見鬼!」靖軒低聲詛咒,抓起她的柔荑仔細翻看了一下,果然發現一些淡淡的細疤。

    「這些傷痕可以待會兒再處理,我先把絲線——」

    「你再敢亂動,我馬上一把火燒掉這些該死的絲線,看你怎麼繼續工作。」他口氣陰寒地截斷春織先把絲線穿好的念頭,成功地讓她知道——他、在、生、氣。

    「哦。」在他幾乎要飛起來的眉頭下,春織只得乖乖聽話,任他用寬大的手掌將她的小手細細包圍,將她拉近面對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好寬、看起來好結實,不曉得若是靠在上頭,會是什麼感覺?

    兩手被緊握在靖軒的手裡任他細心照顧,春織的腦海裡突然閃過這個念頭,跟著是一陣不怎麼平穩的心跳。

    她驚訝地張開嘴巴,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間胡思亂想,她再抬頭仰看靖軒那張俊逸的臉,困難地發現她亂想的範圍似乎越擴越大,只好趕緊低下頭來隨便亂瞄,試圖躲過這突然而至的異樣感覺,卻讓她瞄到一件教她驚訝的事。

    他身上的衣服好舊,顏色都褪了,甚至還有些破洞。

    「你……沒別的衣服了嗎?你身上這件衣服都破了,這樣穿出來不太好吧?」春織對著他的胸膛喃喃問道,還無法從那股異樣的感覺中恢復過來。

    「這件衣服破了嗎?我不知道,我沒空去理會這些瑣事。」顯然比起衣服來,他更關心春織手上的傷,瞧也不瞧它一眼繼續為春織清理傷口。

    「可這些都是總管的事。」她能瞭解他為何沒空管,他太忙了。

    「的確是。」他附議。「但不幸地靖家堡的總管正是靖齊,那混蛋傢伙除了會把家裡弄得一團亂之外,啥事也不會,我不會指望他。」原本已經夠混蛋的他最近還多了一項罪名——公然反抗堡主,顯然是太久沒被修理,皮癢欠揍了。

    「靖家堡的總管是靖齊?」聽見這消息,春織有些驚訝。「堡內沒有其他人可以擔任這項工作嗎,比如說資深的奶媽……」

    「沒有。」靖軒一邊為她清理傷口,一邊掏出外創藥膏為她上藥。「靖家堡從來沒有請過奶媽,頂多請過幾名下女,剩下的全是些男丁。」由於靖家堡的身份特殊,時常有些喝得醉醺醺的江湖人士出入,為了避免麻煩,歷代堡主都盡量減少僱用女僕,省得一天到晚為了她們的清白找人決鬥。

    原來如此,難怪當日靖齊臉上會掛著為難的表情,顫聲告訴他不在乎她不會理家,其實他要的正是她的理家能力。

    在靖軒無意的透露下,春織終於稍稍有點自覺,並且一臉抱歉地看著靖軒認真的側臉,覺得很對不起他。

    也許她該建議他改娶冬舞,至少她會理家,要管理好靖家堡應當不成問題。

    「呃……」可當她真的開口,主動要把新娘的位置騰出來的時候,她又被卡在胸口那股不知名的情愫給抹去了聲音,無法將接下來的建議順利托出。

    她是怎麼啦,她變自私了嗎?

    春織當場發愣,不曉得該如何面對心中的波瀾,正巧靖軒這時上藥完畢,丟給她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你為什麼會這麼喜歡織布?我想了大半天就是弄不懂,你能告訴我嗎?」輕輕放下她的柔荑,靖軒環視著巨大的花樓機,不明白它有什麼值得狂熱的地方。

    被他的問題問倒,春織的視線也跟著他環繞了室內一下,過了老半天才回答他的問題。

    「我也不曉得,就是喜歡。」她一邊回話,一邊玩弄殘斷的絲線,臉上掛著溫暖的笑容。

    「你不也喜歡你的工作嗎,我看你常在練拳腳。」而且她私底下認為那是他最迷人的時刻。

    「那不一樣,我練功是因為環境所需。」他一把戳破她的幻想,劃清界線。

    「我也一樣啊!我家是開布莊的,織布是必備的功夫。」她可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同,反正都是吃飯的傢伙。「會有莫名其妙的人帶著莫名其妙的事情,跑到你家鬧場嗎?」靖軒瞇眼斜看春織輕鬆愜意的模樣,表情老大不爽。

    「你是說那些江湖中人嗎?」春織回想起當天剛進門時的情形,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嗯哼。」靖軒不否認,他就是被這些人煩死的。

    「可是,我覺得他們都很可愛啊!」春織意外的回答差點沒教靖軒當場跌倒。

    「他們可愛?!」莫非這娘們有病?

    「是呀!」她會心一笑。「他們讓我想起夏染和冬舞,她們倆也是和他們一樣整日吵個不停。」只是沒刀來槍去而已。

    提起家中那些寶貝妹妹,春織的臉瞬間發光,雖然冬舞老是抱怨她們沒用,只會花錢,但她還是很愛她。

    「你似乎很想念她們。」雖然他不認識她那些妹妹,不過可以想像她們的感情一定很好。

    「嗯。」她興奮地點頭。「她們一天到晚吵架,我只好一天到晚勸架,雖然每一次都說到口乾舌燥,還是沒有人要聽。」

    她微笑,而他瞭解。她這凡事說好的個性多半是這樣來的,除了生性溫柔之外,後天的訓練也功不可沒。

    「難道,你從來不怨恨你的環境?」雖然大略瞭解她個性形成的原因,他還是不能理解為何她能甘之如飴。

    「沒必要怨恨呀。」春織覺得他的說法好怪。「每個人生來都有他不同的宿命,上天會給你這樣的環境是因為你禁得起。就拿我自己來說好了,剛開始我也很討厭織布的,可是沒多久我便發現,與其帶著討厭的心情去做每天必做的事,不如試著去喜歡它、熱愛它,如此一來,心情自然會變得不同。」

    換句話說,如果能把不得不負的責任轉換成對它的熱愛,那麼,再煩雜、再討厭的事,也能在彈指間解決。

    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他卻花了二十幾年才弄懂。

    面對春織帶笑的面容,靖軒記憶中那些苦難的日子似乎也在她的笑容中快速流轉,變成一格格模糊的畫面。那個咬著牙,埋頭練功、低聲詛咒的少年真的是自己嗎?那個額冒青筋,手持利劍,一劍插入深厚的牆壁,警告兩方不准吭聲的狂妄青年,真的就是今日的靖軒嗎?

    她說的對,上天會給你這樣環境是因為你禁得起,他因為禁得起自小到大的磨練,所以才會坐上靖家堡堡主的位置,管一些他不想管的事。

    這一刻,他想狂笑,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卻得靠一個感覺遲鈍,幾乎是沒有感覺的女子來點醒他。如果,他就這麼抱住她,吻上她的唇,她蟄伏的感覺可不可能也會被點醒?

    他沒有把握,但值得嘗試。

    「現在,我要對你做一件你沒經歷過的事,你要誠實的告訴我,你喜不喜歡,好嗎?」既下決定,靖軒馬上付諸行動,先禮後兵地警告春織。

    「好。」雖嚇了一跳,春織還是習慣性的點頭,瞠大著一雙秀眼看著他的身影倏然壓近。

    她突然覺得不能呼吸,整個人變得好渺小。這是怎麼回事,她感染風寒了嗎?

    春織不解,她不能理解自己的心跳為何突然增快,不能理解他的頭為何突然垂下來,更無法理解他一雙強勁的大手,為何扶住她的肩將她慢慢拉近。

    她正想問他,可他的唇突然壓下來,在她困惑的嗓音未能呼出之前,即俘虜了她所有呼吸。

    這是怎麼回事,他在幹麼?

    整個人都陷入他的擁抱,整張櫻唇都被他吞噬,春織心裡有千百個疑問,胸口湧上千萬種感覺,她不知道如何形容渾身突發的燥熱,也不曉得該如何應付狂捲的舌浪,若要確切的形容她的感覺,她又說不上來,只好呆愣著一張臉,隨他愈趨加深的吮吻把嘴張大。

    受到鼓勵的靖軒還以為她的感覺和他相同,遂把吻加深,等他停止親吻,他的呼吸已經紊亂到無法自已。

    他鬆開擁抱,熱烈地看著她,他的眼神是如此興奮,雙眸像聚集了全天下的星光般燦爛耀眼,可春織一點也不明白他在高興些什麼。

    「你還喜歡嗎?」

    她聽見他低沈的聲音這麼問她,臉上掛著孩子般渴望的表情。

    春織困惑地張著櫻唇,聽不懂他的問話。

    「你不喜歡?」見她毫無反應,靖軒的臉倏地沈下來,燦爛的表情不再。

    「喜歡什麼?」她實在不曉得他在問些什麼,只好明說。

    「喜歡我的吻呀。」他的表情漸漸陰沈,眼神開始黯淡,口氣自然也不甚愉快。

    原來,他剛剛的舉動就叫吻。好奇怪哦,他為什麼吻她?

    「你喜歡我的吻嗎?」在她遲疑的眼神下,靖軒的口氣漸漸變得不耐。

    她喜歡他的吻嗎?這真是個奇怪的問題,如果胸口那股燥熱和不正常的心跳也叫喜歡的話,那每當他用不耐的口氣跟她說話,她的心就會沒來由地抽動了一下,又該如何解釋?

    「你到底喜不喜歡我的吻?」靖軒的耐心全失,口氣陰寒之至,大有她再不開口說話就掐死她之意。

    「我……我沒感覺。」不曉得如何解釋胸口那股悶熱的感覺,春織索性胡亂瞎扯,殊不知她正擊痛了一個男人的自尊心。

    她沒感覺。

    靖軒愣愣地看著她,不曉得該如何消化這突來的打擊。他可以接受她說不喜歡,甚至願意挨上一巴掌罵他是登徒子,可就是不能接受這樣的回答。

    她沒感覺,很好,她沒感覺。

    過度的打擊使得靖軒的腦子空白成一片,只想撕爛某種東西洩恨,他無意識地巡視房內一周,恰巧在地板上看見他最恨的織譜。

    他為她花大把銀子,像個傻子一樣,出動整家子的僕人幫她把這些對他來說毫無用處的織布機搬回家,而她竟然毫無感覺,一點感動也沒有?!

    震怒中,他拾起織譜,打算將它撕得稀巴爛,卻教一個強勁的力道給搶了過去。

    「不能撕!」這是老人托付的織譜。「你不能隨便撕我的東西。」春織強硬地說道,和平日的溫馴完全不同的表現惹得靖軒更加震怒,更不能原諒她。

    他深深地、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考慮該不該當場剁了她,全身上下的青筋沒有一處不站出來報到。「該死的!」

    然後他大腳一踢,踹倒放置在旁的整捆紗線,隨即轉身掉頭離去。

    春織將織譜緊緊握在胸口,凝睇著他遠去的背影,隱隱約約感到——她好像傷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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