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中午時分,一輛接著一輛的加長型豪華禮車,魚貫進入別墅,一頭灰白髮,身材略為發福的齊全,以天地盟長者之姿,佇立在主廳門口,歡迎著失散二十多年,在今日得以團聚的拓拔家另外兩位少爺。
幾名老將一大早就來等候,打算等三兄弟相認後,把當年自個兒的威風驍勇,向小輩們炫耀一番,以便日後三兄弟收回大業,能靠當年勇,謀得重要職位。
無奈,拓拔壽一聲令下,把一干人等,全拒絕在書房外。
在進書房之前,拓拔壽已大略知道兩個弟弟的「身家背景」。
大弟名叫拓拔野,當年父親死後,帶著他流浪的保鑣,因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保護少主子,便間接托人把拓拔野送給一對家境不錯的美國夫婦認養,美國夫婦也照約定讓拓拔野學中文,並且在他成年後,告訴他身世。
二弟名叫拓拔烈,父親死後,護衛他性命的保鑣,後來娶了一名韓國妻子,為了防範被仇家追殺,保鑣便帶著拓拔烈到韓國定居,這幾年,拓拔烈也常私下回台灣打聽兄弟的消息。
偌大的書房內,三個身高皆超過一百八十五公分的男人,相互睥睨,書房內沉寂許久,半晌,穿著白西裝,發蓄過肩的拓拔野,揚起一抹譏諷笑容。
「我還以為,我拓拔野是全球最帥的男人,想不到這世界上真的還有兩張和我雷同的臉孔。說真的,一開始我還不太相信我的養父母告訴我的話,關於我的身世,我以為是他們編造出來的故事。你們大概不知道,我的養母是個童書作家。」
打量著另外兩位兄弟,氣質俊美陰柔的拓拔野歎氣道:「到目前為止,我甚為滿意我這張英俊帥臉。這樣吧,我出一筆錢,讓你們兩位去整個型,因為,我無法忍受同樣的一張俊臉,配上一顆刺蝟頭,或者是……」
看了拓拔壽一眼,拓拔野又歎了一聲。「配上一張嚴肅沒有笑容的臉孔。」
拓拔野想用幽默的話語,當作拉近兄弟情感的開場白,但另外兩位似乎不太領情。
「夠了,我們今天相聚,不是來討論長相的。」拓拔壽以長兄之姿發言。「能夠再找回你們,我很高興。」
雖然重眾的重點不是放在討論長相上頭,但光看三張一模一樣的臉孔,就足以證明三人的血親關係,無庸置疑。
「我也是。」拓拔野雙手環胸,嘴角揚起一抹笑容。「雖然我還是很在意你們分享我英俊的臉。」
氣氛還是不太熱絡,有點僵。
拓拔野的幽默風趣,頭一回遭到失敗的挫折。他寧願和兩個女人組成三胞胎,至少女人比較能懂何謂幽默。
坐落靠近窗邊的歐式新古典野牛皮單人沙發,頂著一顆刺帽頭的拓拔烈,不耐煩地道:
「我相信你們也跟我一樣?早就感應到我們三兄弟會重聚。」
拓拔烈的話語甫落,拓拔壽和拓拔野對看一眼,各自點頭。
「我想找……」拓拔烈頓了下,道:「我們的母親。」
話語一出,書房內的氣氛再度僵凝,沉寂之中,夾帶著一絲傷感。
「我想她已經死了。」
埋藏在心底的傷痛冷不防地被揪出,拓拔壽黯然垂眼。
「誰告訴你她死了!?是誰說的?」拓拔烈站起身來,怒吼著。
拓拔壽淡然地睨他一眼。
「母子連心,你不會沒有感應到和我一樣的感應。」
自小只有寇叔陪在他身邊,他比兩個弟弟更需要母愛,更希望母親還活著,但好幾回他總感應到母親已不在人世——
多年來,他不提、不問,除了因為寇叔完全不清楚母親的身份,甚至連母親的真實姓名也不知之外,不提,也是因為他想保留一絲希望。
拓拔烈無語地轉身,大哥說的,他懂,畢竟他們是三胞胎,大哥感應到的事情,他也曾感應過,但在沒有找到證據之前,他絕不會輕言放棄。
「我可憐的弟弟,你是不是被韓國的養母給虐待,所以渴望親生母親的愛?」拓拔野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過你能長得這麼健壯,也算是老爸有保佑。」
三兄弟中,拓拔烈的身材最魁梧高壯。
「弟弟!?」拓拔烈回頭,覷了比自己「瘦弱」許多的拓拔野一眼,嗤聲笑著:「誰說我是你弟弟?」
拓拔野瞇了他一眼,挑眉一笑。「當初我們的母親生產時,可能因為你體格稍嫌大了些,一直擠不出來,那時候,我跟你說了一聲『借過』,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拓拔烈瞪了他一眼,不怎麼願意承認自己是三胞胎中最小的。
拓拔野拍拍弟弟硬邦邦的結實手臂,譏笑著:「看來,這二十多年來,你吃了不少韓國烤肉。」
拓拔野自認風趣的話語,再度受到弟弟拓拔烈惡眼的打壓。
「我想你們應該清楚今天我們團聚的主要目的。」拓拔壽一語道出重點。「我要把父親當年所創的天地盟拿回。」
「我同意。」拓拔烈出聲附和。
屬於拓拔家的事業,如今卻落入外人手中,他們無論如何都要收回。
兩兄弟想法一致,默契十足地對看一眼,倒是三兄弟中,比較「善解人意」的拓拔野,對收復江山一事,不以為然。
「拓拔老頭當年那麼殘忍地對待我們的母親,你們還要幫他收復江山?」拓拔野嗤聲笑道:「雖然父親和母親對我們而言只是個名詞,對他們二老,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是,我很同情母親當年的遭遇。」
心被刺痛了下,拓拔壽握緊拳頭。
「我想你們一定和我一樣,想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拓拔壽歎了一聲。「可惜的是,連寇叔都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除了父親之外,我想沒人會知道。」拓拔烈剛毅的眼神,閃過一絲傷感。
「可惜老頭死了。」拓拔野聳聳肩。「天啊,我頭一回對他死了這件事,感到一絲可惜。」
「我想,還有一個人肯定知道。」
拓拔壽的話語一出,兩兄弟不約而同看向他,三人互望半晌,異口同聲道:
「齊老。」
「齊老?」
「齊老!」
點頭,拓拔壽語重心長。「我甚至懷疑,當年殺害父親的人,也是齊全。不過,我還沒找到證據。」
「你問過他母親的下落嗎?」拓拔烈焦急的問。
搖頭,拓拔壽顯得沉穩些。「沒有,如果他願意說,早在先前我們還沒回台灣時,他就會以這件事為餌,引誘我們現身。」
「聽起來,大哥你話裡的意思,包含著齊老想殺我們三兄弟?」拓拔野挑眉問。
「不,他不會殺我們,至少目前還不會。」兩手環胸,拓拔壽把整件事的利害關係,分析給兩個弟弟聽。「齊老指望我們三兄弟把天地盟收回,所以,在收回天地盟之前,他不但不會殺害我們,甚至會保護我們。我想收回天地盟,一來,因為它原本就是屬於我們拓拔家的;二來,我相信這段期間內,應該可以查到和母親相關的訊息。」
「好,衝著可以查到母親身份這一點,我答應幫助你們拿回老頭的江山。」拓拔野正經的點頭。
三兄弟達成共識,三人圍坐在書桌旁討論起收復天地盟的計畫,期間還閒聊一些這二十多年來各自的生活,這一聊,渾然不覺,幾個鐘頭已飆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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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餐後,三兄弟在別墅大廳,聽取幾名老將們提出的收復天地盟的計畫,之後,拓拔野和拓拔烈各自回到飯店,一干閒雜人等也紛紛離去。
當所有人都離開後,拓拔壽大步一跨,往樓上的房間奔去。
推開房門,赫然見到一整天都窩在房內的女人,此刻跪在地上,手拿著抹布正在擦地——
突如其來的開門動作,似乎把正在擦地的她嚇了一大跳,她驚嚇回頭,見到是他,她明顯鬆了一口氣。
「你在做什麼?」跨進房內,兩道濃眉微蹙。「誰叫你做這些工作?」
她手腕的傷還沒完全痊癒,萬一傷口又裂出血,感染因而發燒,她那羸弱的身子撐得住嗎?
「我……」
被他的怒氣駭住,她跪在原地,拎著抹布,嚇呆。
「起來。」
「喔。」
她想起身,無奈跪的太久,兩腿發麻。她兩手撐住地面,吃力的站起之際,一雙強而有力的大手一拉,把她嬌弱的身子,扶的直挺挺。
突然站起身,一陣暈眩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倒入他懷中。
瞥見懷中嬌弱女子的容顏,仍是略顯蒼白,她嬌怯怯的模樣,看進他眼底,撥酵成一種憐惜的意味。
在他凝視著她,心中情愫翻騰之際,一陣敲門聲甫傳進耳裡,房門被推開。
「呃——少爺——」端著晚餐的僕人,沒料到進來會看到這種畫面,一時間,錯愕得不知所措。
見有人來,儘管頭仍在暈眩中,女子害羞低頭,羸弱的身子忙不迭地退離他懷中。
「那是什麼?」拓拔壽盯著僕人手中端的東西問。
「呃,是……是要給這位小姐吃的晚餐。」
「晚餐!?」兩道濃眉一擰,拓拔壽麵有慍色。「現在幾點了,你到現在才送晚餐來?」
「少……少爺,是……是寇管家說……說……」見他發怒,小僕人快被嚇死了。
小僕人嚇的腦內一片空白之際,正好走過來的寇仇見狀,開口解釋:
「少爺,是你交代不讓別人知道她在這兒,晚餐時刻,兩位少爺和齊老他們都在,如果那時候就送晚餐過來,會讓人起疑的。不過我有讓僕人先拿一個麵包進來……」
寇仇的話語甫落,女子馬上拿來吃了一半的麵包給他看。
「我有吃了麵包,我不餓。」輕聲說著,她的眼神流露出一絲擔憂。
知道自己是寄人籬下,她不能給這屋子裡的任何人帶來困擾,尤其是曾拿錢要她離開,不要她再出現的寇仇。
拓拔壽看了她一眼,視線移向仍站在門口處,端著晚餐,手明顯在發抖的小僕人。
「把晚餐放下。」
見小僕人一副嚇呆的模樣,寇仇索性自己去端。
從僕人手中接過晚餐,把晚餐放在桌上後,寇仇對拓拔壽說道:「少爺,我有事想和你談……」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是。」以為他累了,寇仇不敢打擾他休息,離去前道:「僕人已經整理好客房了。」
說罷,寇仇看了站在少主子身後的女子一眼,心中無奈歎息,旋即退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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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離她幾步遠的單人沙發上,他靜靜地看她吃飯。她吃的極慢,一口飯、一口湯,都像是上天賜與她的無限恩情,含住一口,她要花好久的時間,才又送進第二口。
在他而言,浪費時間就等於浪費金錢,吃個飯都得浪費這麼多時間,扣掉一天三餐外加睡眠的時間,那她一整天能做的有意義的事,大概近乎零。
「你叫什麼名字?」既然決定要留下她,他要知道她的身家背景。
正在喝湯的女子僵了下,握著湯匙的手騰在半空中,低垂的眼緩緩地抬起,對上他的眼,眼底的存疑立即消散。
他有著一雙令她安心的深邃黑眸。
「我……我叫曲映雪。」放下湯匙,細柔的聲音,輕輕地將自己的名字說出。
「曲映雪?」凝視著她,一身的雪白晶肌,人如其名。
「繼續吃你的飯。」
「我吃飽了。」
看著桌上的飯菜,拓拔壽一雙濃密的臥龍眉緊蹙起。除了湯喝了一半,碗中還剩三分之二的米飯,僕人幫她準備的三盤菜,她大概都只吃一口——
吃的這麼少,難怪這麼瘦弱!
「繼續吃!」他以命令的口吻說道。
「嗄!?」
「我叫你繼續吃。」
聽他的話,她乖乖地拿起筷子,端著碗,吃著飯。
「你若是不喜歡吃這些菜,明天記得跟僕人說。」說完,看她一眼,他想,她一定不敢說,還是他來說。
說下一句話之前,他已經把這件事記在腦裡。
「我……我沒有不喜歡吃……」她夾了菜放進碗裡,以茲證明。
在他把她從麵包店前帶回這裡來的那一刻,她心中暗暗警惕自己,絕不可以犯錯,絕不能給他以及屋裡的任何人帶來麻煩和困擾——
她深信,唯有如此,她才不會被趕走。
見她急急地將每盤菜都夾了一口,送進嘴裡,似乎擔心他生氣似地,他瞅著她低垂的容顏,心底的憐惜如湧泉不斷冒出。
他起身,步至窗邊,不給她壓力,讓她靜靜地吃飯。
站在窗前,拓拔壽一語不發,視線望向遠方的燈光,他在思忖今日在書房裡和兩個弟弟商討的那些事。
齊老和那些老將們,建議他們三兄弟全住在這棟別墅,但他們三人皆反對,除了三人獨立慣了,他考量的是經濟學裡很重要的一句話——不要把所有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
如果他們三兄弟全住在一起,那只會提供有心人將他們一網打盡的機會。要是三兄弟分開來住,至少當某一個人有危險時,另外兩人還可以及時支援。
在他仍低眼想著一些事之際,身後傳來細柔的音調。
「我吃飽了,我……我可以出去嗎?」
聽到她的聲音,他回過頭,眉頭一皺。「這麼晚了,你想去哪裡?」
「我、我要把餐盤拿去洗乾淨。」
「不用了,那些事僕人自然會做。」他慢步走到她身邊。「坐下,我有話要問你。」
他先坐到沙發上,她則搬了一張小椅子,端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等他開口問話。
「你住在哪裡?你在台灣還有家人嗎?」
似乎沒料到他會問她這些,她的表情明顯愣僵了下,片刻後,她表情害怕地猛烈搖搖頭,但一下子又停了,想點頭又不敢,垂下頭之際,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
見狀,他緘默不語,盯著她看了好半響。
「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
內心藏滿傷痛的她無法言語,低著頭,更多的眼淚串聯出一串透明珍珠,直往地面延伸……
拓拔壽睨視著她,冷然的眼底,一絲絲的溫度在翻騰。
從她在日本雙手染血出現在他眼前那一刻,他就看出她身上背負一個異於常人的悲慘遭遇,儘管他一再告誡自己,毋需管這些「雜事」,但自她眼眶中垂下的那一滴又一滴的眼淚,滴滴不漏,流進他心底。
那一定是一段她不願回憶的過往,他不再逼她說,但不代表他不會去查。
曲映雪——只要有名有姓,要知道她的過去,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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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二樓房間窗口邊,拓拔壽的視線定住在一棵大樹下,正在打掃落葉的一抹白色嬌弱身影。
她來到這裡七天了,和屋裡的人談話不超過七句,每天就跟著僕人一起工作,誰需要幫忙,她就馬上過去。
一開始,他反對,他不是要她來幫傭的,但他發現她會因為沒有工作而不安,似乎在她的小腦袋裡私自認定,只要有工作,就不會被趕出去。
她怯懦不安的眼神,總是能輕易地擾亂他的心思,令他整日掛記著,無法辦妥正事。
為了解除她的不安、他的紊亂,他不再反對她幫忙僕人做家事,他想,這樣一來,也能讓她和別人多說一些話,免得整日關在房裡,悶出病來。
打掃工作告一段落,幾名僕人走了,她卻還留在樹下,滿懷心事,望著遠方,旋即慣性的低下頭去——
他猜,她應該是在想她的家人吧!
他讓人查過她的資料,但僅知道她還有兩個妹妹,在她七歲時,父母雙亡,她們三姊妹由姑姑領養,一直到半年前她們的姑姑去世,上個月,她們的姑丈換了一間豪宅,不到一個月,卻被殺死在豪宅裡。
低頭思忖,她們三姊妹並沒有一起住進豪宅,當時的她,有可能已經在日本,或者在正要被送到日本的途中。
查到的資料顯示,她姑姑家並不有錢,也沒有投保,沒有保險金,短短半年時間,她姑丈哪來的錢換豪宅!?
整件事聯想下來,他猜測,她們三姊妹極有可能是被姑丈賣了,賣了三個女孩,所以一夜致富。或許是她逃了出來,買方去找她姑丈要人,找不到人,所以成了刀下魂。
思及此,他憤恨地握緊拳頭,若不是她的姑丈已死,他一定會把他揪出來,若真相真如他所臆測,他定會讓他知道私販人口的下場。
大樹下,白色輕靈的身影,又做出令他心口一揪的拭淚動作,雖然隔的太遠,沒見到她流淚,但他猜也猜得到她又在哭了。
或許意識到自己應該去工作,擦了淚,她急急轉身想回屋裡幫忙,一抬頭,卻看見他站在二樓窗口看她——
只見她愣了一下,彷彿像是正在偷懶的員工,當場被老闆抓包一般,她心虛地低下頭去,拎著掃帚,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快步地奔向屋內。
仍站在窗口邊的拓拔壽,嘴角銜著一抹苦笑,暗想著,她就非得這麼怕他嗎?
一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他的思緒,寇仇敲門進來。「大少爺,二少爺來電,他說要和你商量一些事。」
擱下多餘的情緒,拓拔壽走向桌旁,神色肅穆,接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