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出一輛舊腳踏車,桂尹熏把曲小凝做的小點心帶上,準備前往烈家。
「熏,妳要小心點,荷嬸說這輛腳踏車的前輪有些歪了。」聽到她牽車子的聲音,在屋內的曲小凝忙不迭地跑出來提醒她。
「應該還OK啦,沒關係,反正我騎很慢。」桂尹熏目視前面的輪子,果然是有點歪斜。「我走了。」
這輛腳踏車是前面第三戶人家荷嬸送給她們的,原本是她的兒子上國中時騎的,現在她的兒子已經娶妻生子住到台北去了,一直擺在家裡佔空間,所以就做個順水人情,把腳踏車送給她們當代步工具。
她們住的地方到烈家,距離不是太遠,但有輛腳踏車可以騎,總是比走路快一些。
「阿猴伯母,妳好。」騎車經過一戶沒有圍牆的宅院,桂尹熏舉高右手,和正在自家菜園裡拔草的歐巴桑打招呼。
歐巴桑聞聲抬起頭,對她猛揮手。「阿熏,停下來啦,我拔兩棵菜給妳拿回去炒。」
對於突然來到小鎮的三個女孩,鎮上的人無私的展現鄉下人的熱情。知道她是來教烈太郎的愛心英語老師,小鎮的人們,更是歡迎她們。
她們也知道曲小凝的遭遇,當初決定把小凝的遭遇說出來,是擔心萬一小凝的繼母神通廣大的找到這裡來,而她和念倍燕都不在家的話,小凝恐怕又會被拖回去,現在左鄰右舍都知道,就會隨時幫忙注意有無突發狀況。
至於念倍燕的事,其實連她都不清楚,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她一停下來,兩棵白菜就往腳踏車的菜籃裡塞。「阿猴伯母,我要去烈家啦……」
「對喔,我忘記了。」兩棵白菜瞬間飛回阿猴伯母干皺的手裡。「等一下我拿去給小凝好了,昨天她說要做什麼東西給我吃,我都跟她說不用了,她還真是客氣……」
阿猴伯母笑出兩排金銀相間的牙齒,一副有人關心樂在心頭的歡喜表情。
這鎮上住的以老人居多,因為鎮上工作機會不多,子女們大多離家往城市發展,她們三個女孩的到來,無疑為這鎮上注入一股年輕活力。
「妳常送菜給我們,我們都沒有回送東西,真不好意思。」她帶了一些食譜來,一直沒時間看,反而是小凝看了,成功做了好幾樣小點心。「阿猴伯母,妳快去,小凝一大早就起床,點心她早就做好了。」
「這樣喔,那我現在就去。」語畢,阿猴伯母三步並作兩步走。
見阿猴伯母走得飛快,像是擔心小點心被搶光似的,桂尹熏望著阿猴伯母離去的背影,不禁笑了出來。老人家有時候還是挺可愛的!
陡地想起自己耽擱了要去烈家的時間,重新騎上車,桂尹熏使力踩著踏板,加速前進。
鎮上的小路不寬,但沒什麼車,加快速度前進的同時,前輪歪歪斜斜的更厲害--
握緊把手,桂尹熏有些心慌,因為踩動的速度太快,她有些控制不了腳踏車,雖然她已經讓踏板靜止不動,但腳踏車還是勇往直前,眼見前方就該轉彎,她慌措的還來不及煞車,就聽見一陣急急響起的喇叭聲--
叭--叭--叭叭叭--
吱--
轉彎處駛出來的汽車,在一陣喇叭聲後繼而響起的是刺耳的煞車聲,剛猛的汽車急急停了下來,她卻忘了煞住老弱的腳踏車,直接就撞了上去--
砰的一聲後,她整個人彈到半空中,劃出一道半弧後,摔了下來--
「大少爺,你放心,這位小姐沒事,只是受了點皮肉傷。」
「那她為什麼一直沒醒?」
「可能是驚嚇過度,讓她休息一下,等會兒她應該就會醒了。」
「好,你去忙吧!」
坐在病床邊,烈君燦兩眼直視著躺在病床上的桂尹熏。
今早,他原本要回台北,司機開車在巷子口轉彎處,突然和騎腳踏車的她相撞,這一撞,可把司機嚇壞了,他只見她飛到半空中,又掉了下來--
依常理來斷,她該摔得不輕。
好在,她只受了皮肉傷,沒傷及腦內,算是大幸。
「總裁,桂小姐她……」見醫生離開,司機進入病房內,忐忑不安的問。「她……沒事吧?」
「沒什麼大礙。」
聞言,司機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雖然他早就煞車住,是她自己撞上來的,但受傷的是她,他也難辭其咎。
「那,總裁,你……要不要回台北?」深知明早總裁有個重要會議要主持,司機帶著愧疚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問。
「當然要。」烈君燦堅定的道:「你去請個特別看護,等看護一到,我們就走。」
「是。」不敢遲疑,司機匆匆離去。
視線再度調回床上的那張素顏上,黑眸底,滲進了一抹憐惜。
她有一張極好看的臉,就算紅唇上的瑰紅色彩消褪,她還是美得令人不捨移開目光……
她右臉頰上有一點髒污的痕跡,可能是方才上藥時,不小心滴落的,當他伸手想幫她抹去那點髒污,她卻突然抓住他的手--
「將軍,不要丟下我,你不能丟下我……」
黑眸倏地瞇起,定睛一看,確定她未醒。
「不,將軍,我求你……帶我走……」
她……是在作夢嗎?將軍?她男朋友的名字?
烈君燦狐疑的猜測,下意識地想拉開她的手,卻意外發現她的力道嚇人的大,大得他手抽不開--一個纖弱女子兼有傷在身的病人,哪來這麼大的觸山之力?
「不,我不放!將軍,你不可以丟下我……你帶我走,我說過,就算你要我當你的奴婢,我也願意……」
細聽,他的眉頭皺起。又是將軍、又是奴婢……難不成她作了一個古代的夢?
念頭一轉,兩道粗濃眉攢成一個憂心的結。該不會是醫生幫她檢查不夠徹底,事實上她撞車時傷及了腦部,所以……
見她額上冒著冷汗,騰空的另一隻手抽來面紙,幫她擦拭涔涔汗珠之際,他試著想叫醒她--
「桂……桂尹熏,醒來。桂尹熏,快醒過來。」他的手掌貼在她的臉頰上,輕搖。
「將軍--」耳膜內竄進一聲低沉召喚,一雙彎翹睫毛,如甦醒的黑鳳蝶,啪的一聲展開雙翅。
見到眼前這張熟悉的臉,時空一時間沒切換過來,彈坐起身的桂尹熏,瞪大了圓眸,雙手緊緊抓住他,語調夾帶著隔空傳來的千年哀怨柔音--
「將軍,別走,你不要丟下我……」
凝視著她瞪大的圓眸,墨黑的星眸分三段式漸階瞇起--
她哀怨柔音,彷彿觸動他心頭的哪根弦,撩撥出一陣悸動……
兩人相互凝視許久,承載前世情怨的桂尹熏,幽幽的水眸,溢滿哀怨的情愫……
「將軍--」
烈君燦的兩道濃眉,擰起一道火焰形狀。她口口聲聲喊著的「將軍」,引來一堆莫名的情愫加諸於他心上,捉摸不定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他不喜歡這樣!
「妳……還好吧?」低頭看著緊抓住他雙臂的兩條細竿,低沉肅厲的聲音在抬起頭對上她的眼之際,同時逸出。
他的聲音讓恍神的她,陡地乍醒。
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她夢裡那個戴著古裝頭套的將軍,收回手,她的眼眸驚訝的瞪大,旋即,朵朵紅雲,翩翩起舞,緩緩地降至她蒼白的兩頰上,堆起羞窘的代表色。
雖然前一刻她神智有點恍惚,但她隱約還記得她抓緊他的手,哀怨喊他將軍的事……
這……真是令人尷尬!
「妳,還好吧?」他再度問。萬一她真的是傷到腦子,這下,事情可複雜難處理了。
低著頭,桂尹熏羞窘的不敢正視他,想點頭讓他知道她沒事,但頭一猛點,才發現自己額頭上竟然有個傷處--
「啊,好痛……」
「小心點。妳摔下時,撞傷了額頭,醫生幫妳檢查過了,除了皮肉傷之外,其他的……不礙事。」
定睛望著她,他要確定她真的沒事。
她……摔下?
「妳該不會忘了妳騎腳踏車撞上轎車的事吧?」見她一臉茫然,他道:「妳騎著腳踏車,在鎮上的小路轉彎處,撞上了……」
經他說明後,她這才想起她騎腳踏車撞上汽車的事。
「我……撞到的是你的車?」她不確定。
「沒錯。」他點頭。「那輛腳踏車已經毀損,我會賠妳一輛新的腳踏車。」
「不用……」
「等會兒我會叫腳踏車店的老闆,送一輛新的腳踏車去妳住的地方。」堅決道出他所做的決定的同時,雙眼細細的打量她,她沒忘記撞車的經過,應當就沒大礙!
「將軍,不用……」脫口而出的稱呼,令她的素顏瞬間爬滿尷尬的黑線。
又喚他將軍?前一秒鐘他才確定她沒事,現在……
瞇起黑眸,他揪緊濃濃質疑味道的黑眼珠審視她。
「呃,我……我剛剛作……作了一個夢……」羞窘的紅雲怒湧,她難為情的解釋。她真的會被那個不斷重複出現的古代夢害慘。
點頭,他瞭然。
「我幫妳請了看護,妳可以在醫院多休息幾天,醫藥費我付了。」兩手環胸,他道:「下回騎腳踏車要多注意點。」
「我……我會的。」
一陣敲門聲後,司機帶了看護進來,並向桂尹熏頻頻道歉。
「沒關係,是我自己不對,騎太快又沒注意前方路況……」明明錯的是她,還要司機大哥來向她道歉,真難為情。
「妳可以休養到覺得身體無礙再出院。」臨走之前,烈君燦說這句話。
見他要走,她的心口陡地一陣揪疼,一聲急喚,脫口而出--
「將軍,你……」不要走……
緊急合上嘴,硬生生把尷尬的尾端話語吞下。
桂尹熏乾笑著。
回過頭,烈君燦斜睨了她一眼,揚唇輕笑。「我對妳所作的夢很有興趣,可惜我沒有時間留下來聽妳說。」
不管額上的傷,猛地搖搖頭,她才不要告訴他那個古代夢的內容呢!說不定他會以為她暗戀他,才會作那樣的夢!
「沒事、真的沒事,我……我只是想說,過兩天我就會去教太郎學英文,你不用擔心。」
「我一點都不擔心。」剛毅唇線揚起的高度,剛好介於天神與惡魔之間的臨界點。「妳不用急著出院,在醫院的這段休養期間,妳唯一該做的工作,就是把妳剛才作夢的內容,用英文寫下來。下一次我回來時,再把它交給我。」
語畢,他轉身離去,在關門的那一瞬間,天神和惡魔都被他帶走了。
無言的目送他高大挺拔的身子離開,尷尬的黑線再度爬上她的臉。
為什麼她會一直作那個相同的夢?
為什麼她會控制不住地猛叫他「將軍」?
現實和夢境難道那麼難分別嗎?
居然叫她用英文把那個古代夢寫下來--真是夠了,他以為這樣很有創意嗎?
如果她現在就逃離醫院,那她是不是就不用做他交代的「休養期間的工作」?
「桂小姐,妳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頭會不會痛?」看護仔細的端看她臉上有無異樣的神情。
「我頭好痛……」光是想到他要的那篇英文夢境,她的頭就痛。
「很痛嗎?要不要我請醫生過來看一看?」看護緊張不已。
「不用啦,一點小痛而已……」
對了,她可以使「暫時失憶」這一招啊,相信沒有一個人忍心苛責她這個病人,而且用的還算合情合理。
安心之後,打算睡個好覺,但分離的痛楚盤踞在心口,令她攢眉。
為什麼他的離開,讓她就像夢境裡那個女人一般,痛苦不已--
頭已不痛,但她的心,好痛、好苦……
烈家有個專屬家庭醫師馬醫生,幾乎每天都會來到烈家,除了準時盯著太郎吃藥,偶爾也幫老夫人看病。
有時候她來的時候會遇到馬醫生,童顏鶴髮的老醫生,人很親切,雖然一頭白髮,但臉色紅潤,氣色很好,身體健朗。
「早安,馬醫生。」
「妳早啊,小姑娘。」
「馬醫生,你的氣色真好。」
「再怎麼好,也比不過小姑娘的紅潤臉色。」馬醫生爽朗笑著。
桂尹熏想,也許就是這種樂開懷的心情,讓年紀一大把的馬醫生,仍保有健康紅潤的好氣色。
「太郎最近開朗多了,都是小姑娘妳的功勞。」豎起大拇指,馬醫生頻頻稱讚。「以前我怎麼逗他,他都不理我,現在,他偶爾會用英文回我的話。小姑娘,妳真高竿,教得好!」
「呃,太郎應該沒罵你吧?」偶爾太郎玩得太過火勸不聽時,她口氣會重了點,不知道太郎有沒有有樣學樣?
「沒有,他乖得很!」
「那就好。」鬆了一口氣之餘,桂尹熏笑問:「馬醫生,我聽秋嬸說,你母親是鎮上最高齡的人,我想她一定和你一樣,樂觀開朗又有好氣色。」
烈家的僕人向來謹言慎行,不會多話。鎮上有個百歲人瑞,還是她從秋嬸口中聽來的。
「那是當然!因為我是我媽生的,有她的開朗,才生得出我的樂觀。」馬醫生說著,自己笑著。「有空到我家來玩,也許我媽會想學英文。」
馬醫生的幽默,牽出她大大的笑容。「改天有空,我一定會去拜訪你母親的。」
「如果妳要去我家,記得先通知我一聲,免得讓妳看到我被我媽罰跪在庭院的情景,那可糗大了!」
桂尹熏張大了嘴。「這是真的嗎?」
「當然,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如果我跟我媽搶電視遙控器,不讓她看卡通節目,她一火,就會叫我到院子裡去罰跪,別以為七十多歲的老頭子不會被罰跪,我就常常被叫去罰跪。」
馬醫生低聲告訴她:「這很丟臉,雖然鎮上很多人都知道,但妳還是別跟人提這件事。」
說罷,馬醫生笑著揮手離去。
「好,我不會說的。馬醫生,再見。」
桂尹熏用力揮手,臉上大大的笑容,在日光的加溫下,添上燦爛的光采。和馬醫生聊天後,她似乎知道長壽的秘訣是什麼了。
家裡有個老萊子,難怪馬醫生的母親能成為鎮上最高壽的百歲人瑞。
笑望著老萊子離去的身影,想到她的學生烈太郎還在等她,轉身,她急著去當一個稱職的英文家教,未料,一個高大的人形擋住她的去路,煞車失靈,她的臉直接貼上那充滿男性陽剛氣味的寬闊胸膛--
自然清新的海洋調香水味,舒緩的衝入鼻腔,貼靠在這片海洋般寬廣的胸膛,舒服的令人不想離開,但……
這屋裡哪來的這種男人?烈太郎小弟儘管比她高,但瘦皮猴一隻,其他的老老少少,沒有人有這種胸膛,除了……
意識到他回來了,她嚇得震退了一步。
抬眼,定晴,倒抽了一口氣--果然是他!
「老……老闆!」
朵朵紅雲,又開始翩翩起舞,迅速地降落在她的兩頰上,堆起羞窘的代表色彩。
看到她兩極化的舉動,烈君燦的唇角微揚,語帶調侃:
「我比較想聽到妳叫我『將軍』。」
低頭,羞窘倍數成長,兩頰紅通通的兩朵紅雲,怎麼甩都甩不掉--
收起調侃,視線盯著她的發頂,他正色的道:「等會兒我要帶太郎上台北一趟,妳也跟著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