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告訴彥智,他的溫柔體貼,輸給了面銅鏡?」
郭彥智離開後,伶佳上樓,直接推門進入伶俐的房間,如她所預料,伶俐正拿著那張她畫的銅鏡影像,呆望著。
聽到伶佳責備的聲音,伶俐忙不迭地,趕緊把紙張放回抽屜內。
「不用藏了!很抱歉,上回我幫你把蠟筆收進去時,已經看過那張圖了。」
「姐……」原來姐姐早就知道了!
「回答我的問題!」伶佳位她坐到床沿邊。「你真的打算要悔婚?真的要告訴彥智,世東賢才是你的真命天子,而他不是,所以你不嫁他了?」
「姐,對不起……」垂頭,淚水又滴落。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伶佳不覺得這時候,該給她安慰,愈安慰她,反而讓她更加猶豫不定。「如果你要相信那一面銅鏡,一開始,就要捉對目標,不要繞了一圈後,才說你想要的是什麼!別人沒有為你犧牲的義務!」
「我……」
「你同時也要為你的選擇負責任!彥智對你有多好,你自己清楚,我不需要再多說什麼!」
「可是我……」
「你不用和我解釋什麼!冷靜的想清楚,你該嫁的是什麼人。伶俐,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要為你自己的行為負責,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沒有人能幫你作決定!等你考慮清楚後,該找誰說去,我想你知道!」
伶佳說完後,頭也不回的離開。她也心疼伶俐,只是,這種事,誰都不能幫上忙,她想要的,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 * *
銅鏡?!
見鬼了,那是什麼鬼玩意!
世東賢坐在辦公桌前,滿腦子想的,都是伶俐的身影。
他對伶俐的兄妹之情,變質的也太厲害了!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擾亂他的工作,但她的身影,卻足足影響了他近一個星期。
這幾天,他常忘了什麼時候該開會、什麼時候該拜訪客戶,要不是能幹的秦秘書盯著他,隨時提醒他的行程,他大概會每天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前天晚上,彥智從伶俐家回來,一臉苦悶,一問之下,才知道伶俐告訴他,什麼銅鏡預言未來伴侶的事。
銅鏡……等等,伶俐似乎曾和他提過銅鏡的事!
離開辦公桌,世東賢走向牆壁,兩手高舉,按在牆面掛的那幅萬馬奔騰的卷畫上,頭略垂,深思了許久……
對……他想起來了!
伶俐曾說過,她之所以會怕他,是因為看到雜誌上他的照片……但她在提雜誌之前,說的是銅鏡,之後才突然改口說是雜誌!
天哪,難道她在那面預言的銅鏡中,看到的人是他!
重重的拍著牆面,世東賢心頭一片混亂。
那面銅鏡真那麼靈?要不,他怎會對伶俐有異樣的情愫?
「噢,天啊,我到底在想什麼!」世東賢一臉沉肅。
他怎麼也會跟著小女生去相信那種迷信的東西?
彥智愛伶俐,他們的婚期已近,那會是一樁美滿的婚姻。
他真的是打從心底要祝福彥智的,可是……為什麼他的心頭一片混亂?還該死的想著伶俐?
不行,這樣絕對不行!
一陣敲門聲,把他的懊惱情緒,暫時壓下。
「進來。」他出聲的同時,走回辦公桌前。
秦秘書走了上進來。「總經理……」
「中午我有飯局嗎?」真糟!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沒有。」秦秘書搖搖頭。「是……是伶俐小姐打電話來,她說……」
秦秘書猶豫著該不該說,因為總經理有交代,伶俐小姐的電話,一律不接,也不見她。
「她說什麼?」世東賢凜著一張臉。
「她說,晚上她在冰砂店等你。」頓了一口氣,眼前的寒冰,連她這個親信,都不敢靠近。「她……她還說,沒……沒見到你,她會一直等下去!」
秦秘書說完,憋住氣,畏畏懼懼的低首。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終於,寒冰開了口,出了聲。
大大的鬆了口氣,還好她還沒斷氣,否則她的新婚老公,晚上睡覺,就沒老婆抱了。「是,那我先出去了。」秦秘書恭敬的退出。
對於總裁的私事,有必要時,她只負責傳話,其餘的,她不想管、也不能管,更不會妄加揣測一些有的沒有的事。
世東賢手握著筆,在空白紙上,寫著伶俐的名字,一遍、二遍、三遍……
似乎,他也陷入了那個銅鏡的預言之中。
心頭一團亂,究竟,伶俐找他做什麼?
* * *
八點、九點、十點、十一點……
外面的夜色一片黑,商家一家一家關燈休息了。
伶俐坐在自己的冰砂店內,桌上的鳳梨冰砂,已是重做的第五杯。
晚上八點,她就來到冰砂店等他,她相信,秦秘書一定會轉告他的,她有預感,他會來,一定會的!
視線調向一大片的落地窗外,梭巡著他的車子。
他一定會來的,一定會的!
這兩天,她關在房間內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她知道姐姐希望她選擇彥智,她也努力說服自己,去選擇彥智,可是……
低頭看著桌上那張,被她撕碎,又重新黏完整的圖,咬著唇,不讓眼眶中蓄滿的淚水湧出。
她發誓,她真的一直告訴自己,彥智對她非常好、非常體貼、非常溫柔……
她也下定決心要把銅鏡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所以她把自己畫的銅鏡影像給撕碎了,當時,她的毅然決然,卻在一陣、一痛之後,又含著淚,將它黏回。
她做不到、她做不到……
她想的是世東賢、愛的是世東賢……
她的手,輕輕拂過那張明顯有著撕裂痕跡的圖,淚眼朦朧。
今晚,她要對他告白,告訴他,她愛的人是他、是他!
她會等、等到凌晨、等到天亮,一直等著他。
* * *
遠處,輛跑車停在原地,超過兩個鐘頭。
世東賢坐在駕駛座上,車上的液晶時間顯示,已過了十一點。
十點不到,他就來了。
他把車停在離冰砂店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看著店內的燈,一直未滅,他知道,她還在等他。
她愈是等,他的心就愈沉重。
原本,他還在想,她也許只是想和他說說話,像兄妹般的談談、聊聊……
但等了這麼久,他的心中非常清楚。
會有什麼事,能夠支撐她,讓她等到凌晨,都不願離去?
他的理智,不只一次告訴自己,要自己當作不知道她在等她,迅速離去。
心頭的聲音,卻催促他,去見她一面。
他對她放不下心,她一個人待在冰砂店內,若是遇到凶神惡煞,她一個纖弱女子,如何敵得了?
或許,他該打電話,叫彥智來接她回去。
這個念頭,立刻讓他付諸行動,只是手機蓋一開,他又喟歎一聲,將之闔上。
他要如何向彥智解釋,為什麼他知道伶俐在冰砂店的事?若他就這麼走了,伶利就當真能接受彥智嗎?
思忖了半晌,逃避問題,事情的癥結,永遠解決不了。
發動引擎,他把車子駛向冰砂店,他在想,他該以什麼面貌,出現在她面前?
是慈眉善目的大哥哥、還是一臉冷厲的教訓者?
* * *
她撲進他懷中的速度之快,讓他無暇細思他該扮演的角色。
站在車旁,世東賢任由伶俐抱著地哭。她的臉埋在他胸前,兩手緊緊圈住他的身子,彷彿怕他會溜逃一般。
「伶俐……」他試著輕推開她,但她死命的抓緊,他推不開她。
「世大哥……」仰起淚眸吸一頓的泣聲,令他聽了心生不捨。
他的手,伸向她的臉,用指腹拭去她臉上的淚漬。
「怎麼了?哭的這麼傷心?是不是彥智欺負你了?」
他露出笑容,裝出不知情的輕鬆樣。
對上她淚盈盈的雙眸,他很難以冷厲的面孔對她。
伶俐搖搖頭,淚水急流。「世……世大哥,我……我……」
「我們進去裡面說。」
雖然已是大半夜,路上行人和車子並不多,但讓她在外面哭哭啼啼的,總是不好。
進到冰砂店內,還沒等她開口,他就先給她開導一番。
「伶俐,你就要當新娘子,要開開心心的,我相信彥智會給你幸福的,你別亂想其他的事,來影響你的情緒。」
他坐在她對面,以兄長的姿態,關心她。天知道,他一臉笑容的背後,心中卻是苦澀的。
和她面對面,他才知道,他已經愛上她了,她的兩行清淚,扯痛他的心,他多麼想再擁她入懷,好好安慰她,告訴她,他會在她身邊,永遠不離開!
但他不能、不能奪兄弟之妻!
彥智對伶俐所付出的情愛,遠超過他,他怎能自私的不顧彥智的感受,想取代彥智的新郎倌地位。
不,這不是他可以做的事!
伶俐哭著搖頭。「世大哥……我……我不要當新娘子、我不要當新娘子……」
「別說傻話!」
「我不是說傻話!」伶俐抖著手,把桌上的圖,推到他面前。「你看這個、你看這個!」
「這是什麼?」看著她推過來的圖一眼,他大抵瞭然,但仍佯裝不知。
「是銅鏡!七夕夜的時候,我和我同學到一家破舊旅館,那裡有一面可以預知未來愛情的銅鏡……」頓抽了一聲,她又道:「我在銅鏡裡,看到的人是……是…」
「是彥智。」他睜眼說白話,口氣強硬。
她急著反駁。「不,不是彥智!我看到的人是你、是你!」
「那又代表什麼?」斂起笑容,他一臉淡然。
「那代表我們才是一對、才是牽手走一生的伴侶!」她想通了,她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她愛的是世大哥,不是彥智,她不能再錯下去,這條路,再順著走下去,她會不快樂,也會牽連彥智。
她決定要抽身,趁著婚禮還沒舉行之前,趕緊回頭。
「伶俐,你太任性了!」他別過臉,痛下決心的指責她。
嘴裡罵著,心口疼著,他不想傷她,但事情到這地步,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採取強硬的態度,讓她接受彥智。
他相信,彥智往後能給她的,絕不會比他少!
「我沒有、我沒有任性!」伶俐急哭了。「世大哥,我愛的是你、喜歡的人也是你,我只想當你的新娘子!」
「那你把彥智當什麼?當成接近我的墊腳石嗎?」他語帶嘲諷。「這種事,我不是沒遇過,我絕不會再讓它發生第二次!」
猛搖著頭,她哭。「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如果你要證明你不是,那你就如期嫁給彥智。」他語重心長的道:「今晚的事,當作沒發生過!」
他的話,擊碎了她的心。原來,銅鏡一點也不靈驗,他根本不愛她、一點也不愛,否則他怎會要她嫁給別人?
原來,自始至終,只是她自己一廂情願。
之前,他對她的好,也許只是單純的兄妹之情,只是太愛幻想的她,把它誤解了。
「世大哥,你真的希望我嫁給彥智嗎?」她眼神幽幽地看著他。
「當然!這是所有人的希望!」他聲音冷硬,不透露心內的一絲情緒。
「好,我嫁,我會嫁給彥智!」淚眼汪汪,拿起車鑰匙,她哭著跑出去,開著自己的車子離去。
世東賢靜靜坐在原位,沒有出聲喚回她。
他不能喚她,只要一出聲,他積壓在心裡的情愛,會對她傾吐而出。
桌上的鳳梨冰砂,讓他心頭混亂,他愛吃的東西,她都記得牢牢的,他卻連一點的愛,都不敢奉上……
如果他夠自私,他可以不顧兄弟之情、不顧彥智能不能承受第二次他愛的女人,再度移情的打擊。
但他不夠自私、也不能自私!
把鳳梨冰砂杯拿起,他仰首喝了一口,冰涼的飲料入喉後,他的心,是不是就能冰封起來?
* * *
她聽話、她聽了他的話。
她要嫁給彥智,當彥智的新娘。
一大早,她就和彥智來到婚紗店,準備拍婚紗照,化好妝後,化妝師一句:「你是這個月內,最美麗的新娘子。」催出了她努力抑制的淚水。
她是最美的新娘?如果世大哥能聽見這句話,他會不會後悔要她嫁給彥智?
「哎呀,別哭,妝又花了!」化妝師趕緊拿面紙,拭去她的眼淚,再把妝給補上。「我在稱讚你,你怎麼哭了?是不是覺得一個月不夠輝煌?好吧,你是我半年內看過最漂亮的新娘子,真的!」
化妝師幽默的話語,卻換不來她的笑容,連一抹苦笑都擠不出。
「你……沒事吧?你的未來老公,是我看過最體貼的,你嫁給他,一定會幸福的!」
連個外人,都看得出彥智的體貼,那她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謝謝。」伶俐低聲的說。
「開心一點,要準備去拍照了。」化妝師收拾著彩妝用品,狐疑的看她一眼。
還是沒有笑容?怎麼搞的,這個美麗的新娘子,看起來,似乎不太快樂。
* * *
和攝影師討論過後,決定先拍外景,一整天下來,跑了台北市各大景點,一直拍到晚上。
「伶俐,你累不累?」郭彥智始終是個最佳守護者,論她撐傘、為她擦汗、為她拭淚……
一整天下來,她的淚,無聲的掉了數十回,忙壞了化妝師。
他默默地幫她拭淚,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
「喝口水吧!」他體貼的把杯水遞給她。
她接過杯水,一吸,水入喉,淚湧出。
抽了一張面紙,在她眼下輕按。「餓了嗎?想不想吃東西了?你晚上都沒吃,餓壞了可不好。」
他的體貼、包容,讓她的淚如泉湧,她咬緊牙關,不讓淚湧出,但她已無法控制淚腺,鹹鹹的淚液,不斷地從眼球旁邊的腺體分沁出。
任勞任怨的化妝師,提著化妝箱走過來,正準備補妝。
「不用了。」郭彥智和化妝師說道。
「可是,等一下還要拍夜景。」
正巧攝影師也過來.郭彥智說:「不拍夜景了,費用我全照付,可以收工了。」
拍照的工作人員雖然覺得納悶,但付錢的人都說不拍了,他們也只好收工。
「伶俐,走了,回去了。」他拉起她。
站起身,身子搖晃著,眼前一片黑,昏昏然地,她倒人了他的懷中。
「伶俐!伶俐……」
滿臉焦急的郭彥智,將她構抱起,快速的走向車旁,在幾名的工作人員協助下,將伶俐送到醫院。
* * *
「世大哥、世大哥……」
昏迷中,伶俐嘴裡聲聲喊的,是她心裡最愛的男人名字。
伶俐一家人、還有他阿姨、姨丈都來過。
他堅持守著,此刻病房內,只剩有話要想和他說的伶佳。
把薄被拉好,伶佳看向一臉驚詫的郭彥智。
「本來,我想告訴你的,現在……不用我多說了吧?」伶佳歎了聲:「我本來以為,伶俐選擇你,才會是她的幸福,但是……顯然她對東賢的愛,遠超過我所想像的。」
「為什麼……為什麼……」
郭彥智喃喃低語,似乎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彥智,你回去吧!伶俐有我照顧。」
「不,我不回去,我要留下來照顧伶俐。」握著伶俐的手,郭彥智滿臉的關懷。「伶佳,你先回去好嗎?」
「可是你……」
「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伶俐的!」他堅定的說道。
「好吧。有什麼事,隨時打電話給我。」伶佳說完,拎著皮包離開病房。
郭彥智拉著伶俐的手,貼在他的胸口上。「伶俐,難道你都感覺不到我對你的真心嗎?」
闔著眼,他陷入了痛苦的深淵中。
為什麼伶俐愛的人是東賢?為什麼老天爺又要讓他再度承受這種打擊?
不,他不放手、他絕不妥協!
他會用滿滿的愛,來感動伶俐。
只是,他已經傾盡他所有的愛了,為什麼伶俐嘴裡喚的人不是他?
「世大哥、世大哥……」
伶俐的手,從他的手中滑落,心痛著。
他該不該用道德的枷鎖,把伶俐禁錮在他身邊、還是該放她自由飛?
心好亂、好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