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面芙蓉一笑開
斜偎寶鴨親香腮
眼波才動被人猜
一面風情深有韻
半箋嬌恨寄幽懷
月移花影約重來
李清照《浣溪沙》
從降龍寨回來都過半個月了,水漾當真被禁足,一步也出不了大門!
她不吃東西以示抗議,但惇親王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管寶貝女兒如何耍花招,他是一概視若無睹、置若罔聞……
幾個方法用過後,還是無法讓阿瑪解除禁足令,最後,水漾也放棄了,她索性躲在房內不出來。
她心頭夠悶了,阿瑪竟然還不許她出門,真是有夠殘忍的。
還好,這期間內,唯一令她慶幸的是,淚月姊姊已經平安獲救,也回到怡王府了,可阿瑪不許她去找淚月姊姊,她用腳趾頭想也想得到,她都不能出門了,更甭提那刻薄的怡王妃,她也絕不會讓淚月姊姊出門的。
還好她夠聰明,叫了一個奴才去請淚月姊姊來。她雖未能來她家住,來作客總行了吧!
水漾澄亮的雙眸,眼巴巴的望著窗外,心中甚是焦急。她好想知道淚月姊姊摔下斷崖後,是不是讓人給救起的,還是她們就在崖底等著人去救?
她好奇的想知道一切,可同時,她也想說她的故事給淚月姊姊聽。
阿瑪不許她再提降龍寨的事,可她好想說給每個人聽,尤其是之前告訴她江南有山賊窩的那個大娘。
但只要她一開口提及降龍寨的事,下人們總是立即兩手捂著耳朵,口中喃念:「我沒聽見、我沒聽見。」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阿瑪已下令,誰要是敢聽她說降龍寨的事,就打一百個大板。
哼,以為這樣,她就不能說了嗎?
她找淚月姊姊來,就是要把她在降龍寨裡所發生的事,全部都說給淚月姊姊聽,包括那個討人厭的夔昭……
一想到夔昭,她心頭就有氣!
他的身影每天擾得她睡不好,連吃飯、喝茶也會想到他,還有每回她進澡間沐浴,就會想起那一晚,他抱著小豬衝進澡間,和她共浴一池的情形。
每每想起,她都會莫名的臉紅心跳呢!
水漾自己一個人,低頭傻笑了半晌,抬頭看見牆上掛的那幅鴛鴦繡圖,濃重的失落感頓時襲上心頭,她兩眼幽幽一瞬也不瞬的望著。
「鴛鴦……死夔昭,我只想和你配成一對鴛鴦,可現在好了,阿瑪要我和齊康哥哥配成一對。」
她眼眸低垂,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呆呆的想著:如果自己真嫁給了齊康哥哥,那她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傻呼呼的想著夔昭?
說實在的,這樣一點也不好受!
在她恍惚之際,小菊疾步奔進房裡來。
忽然覺得有人闖進,水漾嚇了一跳,猛一回神地定睛一看,怒斥了聲:「小菊,你是想嚇死我嗎?我一直在房裡,你有事要告訴我,也不用這麼急呀!」
「急,這事可急了!」小菊喘呼呼地語道。
水漾起身,抬頭望向窗外。「淚月姊姊呢,她怎麼還沒來?」
「她……周叔說,他到了怡王府,照格格你的話說,可怡王妃卻推說淚月格格身體不適,不適宜出門。周叔也沒見著淚月格格,就讓怡王妃給趕出府了。」小菊轉述著老奴的話。
「哼,這怡王妃也太不通情理了。只不過讓淚月姊姊來一趟,她也不准!」水漾氣得噘起嘴。「她準是又把淚月姊姊關起來折騰了!」
「格格,我……」
小菊要插話,水漾又截斷她的話語。
「對了,雨澄姊姊回來了嗎?她肯定有辦法解救我們。皇上可不像我阿瑪這般頑固,不過就這麼點事,也要把我禁足。」
「格格──」
「什麼事?我話都還沒說完呢!」
小菊手指著外邊。「那個……那個荷月姑娘來了。」
「荷月?我說我要找的人是淚月,不是荷……荷月?」水漾思緒突地清楚了些,猛然瞪大眼。「你說荷月來了?人呢?怎麼不早說?」
「我……我早想說,可你……」
「人呢、人呢?」水漾猛搖晃著小菊的肩胛。「荷月在哪兒?」
「格格,你別搖了,我頭都暈了。荷月小姐,她人在大門口等你。」
小菊話聲甫落,水漾早奔出後院,朝前廳邁去──
「格格,你等等我,千萬別出去呀!」
※ ※ ※
水漾一聽到荷月來了,興奮之餘,一路未曾歇喘的朝大門跑去,眼見還差幾個步伐便能踏出大門,可守在門口的侍衛卻將她攔了下來。
「你們這是做什麼?給我滾開!」水漾氣惱的怒瞪著將她攔下的侍衛。
「格格,王爺有令,不准你出門。」侍衛恭敬的回道。
「我沒有要出門,我只是要出大門。」
水漾的話聽在侍衛耳裡,成了──她要出門。
侍衛這陣子,可是親眼看見王爺嚴厲執行禁足令一事,稍鬆懈的奴才,打的打、罵的罵,一點也不含糊,可見王爺是真的生氣了。兩個侍衛擋在門前,堅決不讓水漾出門。
「你們還不滾開!我說,我沒有要出門,我只是要到大門外去接人。」
喘呼呼趕來的小菊,拉住她。「格格,你也別為難他們,我這就去請荷月小姐進來。」
水漾怒瞪著侍衛,站到一旁候著。
不一會兒,水漾當真看見荷月,她高興的奔上前去──
「荷月,你真的來了。」侍衛機警的擋住她,她氣呼呼地推開他們。
「你們瞎了狗眼了,沒看見我有客人嗎?滾一邊去,別嚇壞了我的客人!」
「水漾……」荷月怯生生的看著偌大的宅院,心頭惶然不定。
水漾握住她的手,又高興的抱住她。「荷月,我真的沒想到你會來。」
「我……我也好高興見到你。」荷月微笑著,囁嚅的問:「這真是你家嗎?」
「當然了!」
「可是……他們為什麼攔住你,不讓你出門?」荷月滿臉納悶地問。
被荷月這麼一問,水漾當場覺得很沒面子。「呃,這……我再慢慢說給你聽吧!」都是阿瑪下什麼禁足令,害她面子掛不住。
「同安呢?是他陪你來的吧。」
荷月搖搖頭,「不是同安,是我大哥」
「夔……夔昭?」知道他也來了,水漾心頭有一絲竊喜。「他……他人呢?」
「在外頭。水漾,可以讓我大哥進來嗎?」荷月柔聲道:「我大哥他想見你。」
「他……他想見我?」水漾心頭有股難以言喻的歡欣,可又想起他和她說過的不屑話語,負氣之下不免嚷著:「我才不想見他!」
小菊皺起眉頭。「可是,格格,昨晚你作夢時,還嚷嚷著說你要回降龍寨去看大寨主的。」
小菊一說,站在她身邊的可兒立即掩嘴偷笑,連荷月也笑吟吟地──
水漾睨了小菊一眼,嘴硬的道:「那個……作夢和事實是相反的,你懂不懂呀?」
「喔。」
「水漾,我……我想在你這兒住幾天,可不可以?」荷月怯怯的問。
「當然可以了,我還求之不得呢!」
「可是,我大哥他──」荷月微微笑著。
「你讓他進來,好嗎?他要是沒進來看一看,他會不放心的。」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有我在,你會很好的。」水漾嘟嚷了一番,朝小菊一揮手。「去叫他進來吧!」
「是,格格。」
「荷月,我們先進去。」水漾雖然很想見夔昭,可他曾經給她氣受,她才不要太歡迎他呢!
「不等我大哥嗎?」
「別理他!讓他到偏廳去等,我帶你到我房間去。」
※ ※ ※
水漾和荷月在房內吱吱喳喳的,一眨眼,半個時辰都過了──
「你阿瑪他……他要你嫁給齊康貝勒?」荷月杏眸圓瞪,滿臉憂淒的神情。
她這一回鼓足勇氣出門,全都是為了幫水漾和大哥,但是,她卻沒想到,她來遲了一步。
聽到齊康貝勒,她的心頭不由得一震──
原來齊康貝勒是喜歡水漾的,所以他才會不遠千里,領兵上山去找水漾,她應該早猜到才是!
心頭那股惆悵,除了替大哥惋惜,似乎也為她自己。
她不知道,因何僅一面之緣,她卻已將齊康貝勒的身影牢記在心頭,她知道自己不該想的,可偏偏……
「我的阿瑪變了,他不再疼我了。他不讓我出門,又沒問我願不願意,就要把我嫁給齊康哥哥。」水漾滿腹的牢騷,一古腦的全說給荷月聽。
「你……你不想嫁給齊……齊康貝勒嗎?他看起來很英勇、很……優秀的。」
「是啊,齊康哥哥真的很不錯,可是,我壓根也沒想過要嫁給他。」
「那……你……你想嫁誰?」
「我……我想……我誰都不嫁!我才不想嫁人呢!」水漾搓著手絹,嘴硬的語道。
「你是不是還在生大哥的氣?」荷月滿心焦急。「我問過大哥了,他全告訴我了。」
「他全告訴你了?」水漾氣惱的捶著桌面。「好嘛,全都是我一廂情願,他不喜歡就算了,我也不想愛他了。」
「不是這樣的,水漾,真的不是這樣的!」荷月拉著她的手,歎道:「大哥是怕他配不上你,所以才會說那些話,想把你氣走的。」
「真的嗎?」水漾狐疑的瞅著荷月直瞧。
荷月連忙點頭。「你知道嗎?你一走,大哥好多天都不說話,也不太吃東西,我常看見他半夜還獨自一人在荷花池泡茶。」
就說嘛,她的心最軟了,才聽荷月這麼說,她心頭就揪緊──
水漾低頭絞著手絹,喃喃地道:「他怎麼不早告訴我這些呢?我不會嫌棄他的呀!」
「大哥他……」
荷月還想多說一些事,讓水漾知道大哥對她的情,可卻被慌慌張張跑進來的小菊和可兒打斷了話語。
「格格、格格,不好了……」
小菊倉皇的跑進來,不小心跌了一跤,方才和可兒在花園中捕捉到的蝴蝶,全給飛走了。
「啊,我的蝴蝶──」
可兒扶起了她。「小菊,別管那些蝶兒了。」
水漾氣呼呼地走到小菊面前,兩手頂住腰際。「小菊,你非得這樣慌慌張張的嚇人嗎?」
「格格,這回事情真的嚴重了!王爺命令侍衛把大寨主團團圍住,還說要把他關到大牢裡去。」
「阿瑪,他怎麼可以這樣!」水漾一急之下,推開了小菊,飛快的奔出──
才站穩身的小菊,冷不防地又跌了一跤。「哎唷,我怎麼這麼倒楣呀。」
「可兒,我大哥他──我們快去看看!」荷月憂心忡忡,焦急不已。
「小菊,你快起來,帶我們去呀!」可兒再度扶起小菊,三人同奔往偏廳。
※ ※ ※
夔昭被請至偏廳,等了半個時辰,他心頭穩定,決計今日無論如何都要見到水漾。他要告訴她,他心裡的話,不管她是不是還愛他,不管他倆會不會有結果,他要讓她知道,他心裡的真正想法。
她離開了降龍寨之後,他想了好多天,總覺得他那樣傷她,自己內心也著實難受。
他在偏廳內來回踱步,正想喚人去請水漾,卻看見那日到降龍寨去「營救」水漾的男子,伴隨著一名中年男子步入偏廳。
那男子同中年男子說明他的身份,二話不說,便和他打了起來……
「哼,你這山賊,竟敢登堂入室,又想來擄人嗎?」齊康貝勒拳拳相逼,絲毫未有停戰的意願。
夔昭雙掌密如雨,拳法又緊又快,拳腳功夫一點也不馬虎。
「我不是來擄人的、也不鬧事!」
「哼,鬼才信你!」
齊康和夔昭從廳裡打到廳外,惇親王領著一干侍衛,將他倆團團圍住,但也沒插手的打算。
惇親王直盯視著夔昭的不凡身手,喃喃念著:「……一個山賊的功夫竟如此了得,打上翻下、盧下轉上、指左打右、翻生不息……拳不空撥、手不空回……往返連環、步疾手密……」
惇親王對拳術頗感興趣,可也頭一回見著有人打「翻子拳」,打得如此漂亮。
迅急如閃電的拳勢,閃攏不急,若不是齊康也是一名練家子,恐怕擋不了他幾拳。
夔昭使了站樁翻新訣所言的「出手打鼻樑,縮手奔胸膛」,一個閃翻,齊康不備的挨了一拳,往後跌了五步遠。
向來自視甚高的齊康,怎堪這等屈辱?何況一些平日對他崇拜至極的侍衛,全圍在一旁觀看……
狠瞪了夔昭一眼,他起身想再打,遠處卻傳來水漾的喝聲──
「住手,別再打了!」
惇親王也攔住了齊康,不同意他再和夔昭交手,因為他看得出來,兩人若是再交手,齊康依然是處於下風。
水漾氣喘吁吁的奔來,身子擋在夔昭身前。
「阿……阿瑪,你……你……」水漾喘呼呼,深吸了幾口氣後道:「阿瑪,你怎麼可以隨便打人呢?夔昭是我的客人。」
「水漾,你給我過來,你這樣護著一個男人,成何體統!」
雖然賞識夔昭的拳腳功夫,但那可不代表他會欣賞他的人格,尤其他還是一名山賊!惇親王見女兒護著他,一干侍衛全圍在旁觀看,這事若傳出去,那他惇親王不成了眾大臣的笑柄?
他試著拉女兒,可她竟退得更遠,完全不理會他的命令。
「阿瑪,夔昭又沒有犯什麼錯,您幹啥叫一堆侍衛,將他圍住?他來我們府裡就是我們的客人,哪有人會叫侍衛把客人圍起來的!」水漾理直氣壯的道。
「你!」惇親王氣得臉都綠了!
「夔昭,你沒受傷吧?」水漾回身,焦急的仰首探視他。「你……你的鬍子呢?」
夔昭低首凝視著水漾,才幾日不見,她又更美了,若不是礙於她那氣炸的爹在場,他真恨不得緊緊地抱住她,向她表明自個兒的心意。
他凝視她粉嫩的小臉,沉聲低語:「我沒有受傷。我的鬍子──剔了!」
水漾低首微笑。原來他是在意她的,要不,他怎會因她一句話,就剔掉他視為尊嚴象徵的鬍子呢?
兩人目光再度交戀,對身旁的人,全然視若無睹。
齊康不只是拳腳功夫輸了,連原本他要娶的水漾,也教他輸給了他。短短不到半個時辰內,挫敗了兩回,懊恨之際,一個輕柔的聲音如輕羽般的飄來:「大哥、大哥──」
惇親王面色鐵青,正想拉開女兒遠離山賊之際,陡地聽到一個陌生的女娃聲,雙眉不禁蹙起,今兒個府裡怎麼來了這麼多陌生客?
「大哥、大哥,你沒事吧?」荷月細步奔來,滿心擔憂,淚珠兒早飄落臉頰。
齊康一聽荷月稱夔昭為大哥,心頭驚震,但能再見到她,欣喜之情早掩過方才挫敗的情緒。
「我沒事。」夔昭拉住荷月。「別哭了。」
「水漾,你究竟帶了多少人進來?」惇親王指著荷月,兩眼怒瞪。
荷月嚇得縮到水漾身後,水漾又氣呼呼的瞪著自個兒的阿瑪。
「阿瑪,您一定要這麼凶嗎?您嚇著荷月了,知不知道?」
「我?我哪……」
「王爺,您先別發怒!」齊康也看見荷月被嚇著了,心中頗為憐惜。「那位姑娘,她……她是我的朋友,她怕生,您可別嚇壞她了。」
齊康的話一出,全場的人全愣住了。
「我看,我們到別的地方去談,這兒讓給他們吧。」齊康說著,眼尾餘光瞥向荷月,唇邊有著一抹迷離的笑容。
「這怎行!一個山賊跑到我惇親王府來,我能坐視不管嗎?」
「王爺,他是個聰明人,相信不會做出愚蠢的事才對。」齊康挑釁的目光移向夔昭,又露出一抹深不可測的笑容。
「何況,他是水漾的客人。」
「是啊,夔昭和荷月都是我請來的客人。」水漾接著齊康的話尾道。
「這……」
惇親王也不是無量之人,小輩們都這麼說了,他若再堅持,恐成了個老頑固。
「全都退下。」惇親王一揮手,喝退圍觀的侍衛,防備的視線把夔昭從頭到尾盯了一遍。「給我安分點!」說罷,便旋身離去。
齊康欲尾隨著進去的當兒,頓了足,回頭睨了夔昭一眼,在夔昭的怒瞪下,他不畏懼的將視線移向荷月──直到夔昭以保護之姿,護在水漾和荷月身前,他才斂了目光,但卻挑釁地挑著眉,綻著勝利者的笑容,翩然旋身離去。
「荷月,你什麼時候成了那人的朋友?」夔昭口氣嚴厲的質詢。
「是啊,我怎麼不知道你認識齊康哥哥?」水漾也一臉納悶。
「我……我……沒有……」荷月猛搖頭,當她聽見齊康稱她是「朋友」時,她也愣住了。
可兒見主子惶然的模樣,挺身幫主子解釋:「小姐是在格格離開降龍寨那天,托那人把繡圖交給格格,也不過是一面之緣。」
水漾猛然想起,點點頭。
「原來如此!」她笑道:「齊康哥哥好交朋友,雖然僅是一面之緣,但他是認定了要交你這個朋友,所以他才會說你是他的朋友。」
夔昭狐疑的盯著荷月,心中可不認同水漾的說法,他直覺事情可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