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漾格格 第一章
    「唉──唉……」

    一張粉嫩的小臉上佈滿著愁雲,平常笑如彎月的小嘴兒,此刻卻噘得老高。

    「水漾,你怎麼了?」一名氣質出眾、貌如仙女的女子,走上前來關心那已哀聲歎氣近一刻鐘的小女娃。「是不是玩累了?」

    名喚水漾的小女娃,依舊嘟著嘴,懶懶的搖搖頭。

    一直坐在桌前繡花的另一名纖弱女子,也站起身來,柔聲輕問:「水漾,你是不是肚子又餓了?那……那我幫你去弄點吃的來!」

    那纖弱女子甫欲旋身出門,便讓先前那氣質出眾的女子給拉住。

    「淚月,我同你說過幾回了!你身為格格,別人伺候你都來不及了,哪還有你去伺候人的道理?」

    這說話的女子,嬌媚的臉龐上滿是自信的神情。她正是當今皇上的愛女之一──皇十八格格,雨澄。

    「我……」纖弱嬌柔的女子──淚月格格,滿臉無助,神情幽忽。

    「這裡不是怡王府,沒有人會看輕你!」雨澄緊握著淚月的手,堅定的告訴她:「你是個格格,不管你娘是不是有正式冊封為福晉,既然你阿瑪讓你進了怡王府,認了你是他的骨肉,你就是格格,不需要讓別人把你當成下人使喚!」

    雨澄格格口中所說的「別人」,其實就是怡王妃。因為淚月是怡王爺在外的私生女,怡王妃逼死了淚月的娘,心中的怨氣仍未消,自然把氣全出在淚月身上。

    淚月雖然進了怡王府當格格,但其待遇和府中的傭人奴僕相差無幾!

    雖然雨澄非常氣憤這件事,也曾向她皇阿瑪稟報過,但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淚月的立場又不堅定,縱使皇上知情,也愛莫能助。

    如同這一回,惇親王府的水漾格格邀她出遊,她便拉了淚月一塊來,有她出面,縱使是怡王妃也不敢不從。

    「就是嘛!為什麼怡王妃那麼討人厭呢?」水漾也同仇敵愾地道:「我最討厭她老是愛掐我的臉。」

    「是這樣掐、還是這樣?」雨澄作弄般地,在水漾鼓鼓的雙頰上又掐又揉。

    孩子氣重的水漾,顯然不知道雨澄是在捉弄她,她搖搖頭,把自己兩頰的嫩肉提得高高的。

    「是這樣才對,她每回都掐得我的臉紅通通的,還同我額娘說我好可愛,說她想要我當她的女兒──可是她把我掐得痛死了,我才不想當她的女兒!」

    話都說完了,水漾還掐著自己的雙頰不放,那逗趣的模樣,惹得雨澄和淚月,不禁噗哧笑出聲。

    天真的水漾格格,可是惇親王捧在手心中的寶,打從她一出生,就注定是富貴命,王府上上下下無不寵溺她,她完全沒法體會淚月在怡王府受的苦。

    令她同仇敵愾的,原來只是那些芝麻綠豆小事!

    只長水漾一歲的雨澄,看上去就比水漾懂事多了,她笑著搖搖頭,側頭問道:「我們的水漾格格,方才是怎麼了?小嘴噘得高高的,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才說著,水漾便又噘起嘴來。「澄姊姊,我們這回到江南來,一點都不好玩!」

    「嗯?不是你嚷嚷說著要到江南來的嗎?」雨澄納悶的反問她:「怎麼?才來兩天,你就玩膩了?」

    為了下江南遊玩一事,水漾不知同她吵了多久,還和惇親王賭氣不說話,僵持了不下半個月──最後,疼愛女兒的惇親王才勉強點頭答應了這件事。

    怎麼才幾天的光景,這小娃兒又反悔了!

    「不是的!我根本沒玩到,怎麼會玩膩呢?」這會兒,水漾不但噘嘴,兩道眉還緊蹙著。

    「沒玩到!可是我們不是玩了兩天了嗎?」淚月詫異的低語著。

    從淚月十歲那年進到怡王府後,除了每年她娘的忌日之外,她幾乎是足不出戶。這兩天的江南行,可是讓她大大開了眼界。

    「我知道了!這一路上,你是不是都坐在轎子裡打呵欠,什麼山水美景,都讓你的呵欠給吹沒了?」雨澄笑地調侃她。

    「不是、不是、不是……」水漾雙頰鼓得高高的。「我才沒有打盹呢!哎呀,你們都沒弄懂我的意思!」

    水漾旋身落坐在椅凳上,一臉的落寞寡歡。

    「好妹妹,你哪兒不高興了,快說出來呀!」雖然雨澄才長水漾一歲,但她疼愛水漾,就像水漾的大姊姊一般。

    「我要吃糖葫蘆!」水漾孩子氣十足地道。

    雨澄噗哧一笑。「吃糖葫蘆?你早說嘛,我差人去買就是。」

    「我不要!我要自己去買!」水漾已經有明顯要吵鬧的跡象。

    「你……你要自己去買?」淚月瞠大了眼。「這……這怎麼可以呢?我們要出門前,你阿瑪再三交代,在大街上不許下轎、不許……」

    「我不管、我不管!」水漾使著性子。「別理我阿瑪說什麼,就算我真的自己走出別館去,他知道了也不會懲罰我的!」

    「可是……」淚月滿臉擔憂的神情。

    「我們這一路上,一直坐在轎子內,那根本不算出遊,那簡直和……和……」水漾想了半天,脫口說出:「和遊街的囚犯沒什麼兩樣!」

    水漾的話一出,嚇壞了另外兩人。

    「不會吧!」淚月鎖著眉頭。

    「水漾,別亂說話!」雨澄睇了她一眼。

    「可我覺得這個形容很貼切呢!」水漾點著頭,很是佩服自己。

    縱使認為水漾童言無忌,但雨澄心裡倒是有那麼一丁點認同水漾的話,只是她明白,身為皇室之女,能夠讓皇阿瑪點頭讓她三人下江南,已屬難得,哪還敢奢求更多?

    「雨澄姊姊,你真的要這樣嗎?每天都坐在轎子裡,那我們下江南有什麼意義?還不如乾脆留在北京,別下江南!」水漾拉著雨澄的手直晃。「雨澄姊姊、雨澄姊姊……」

    「好了、好了,拗不過你!」雨澄笑睇了她一眼。「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我保證,今天過後,我一定乖乖的!」

    水漾的保證,雨澄可不敢真信她。

    「你們倆在房裡等我,不准到處亂跑。」雨澄說完,回身就要走出房門。

    「雨澄──」淚月輕柔的聲音滿是不安。

    水漾拉住淚月。「淚月姊姊,來,坐這兒,我告訴你,我們府裡的陳大娘,她和我說了好多江南的事,很有趣的,我說給你聽聽……」

    前腳才跨出門檻的雨澄,聽到身後的耳語聲,不禁搖頭歎笑……

    原來,都是那些大娘們惹的禍!

    ※      ※       ※

    一刻鐘後,雨澄又折回,手裡還捧了一堆舊衣裳。

    「要換上這舊衣裳?」淚月拿著雨澄遞給她的舊衣裳,滿心納悶。「為什麼?」

    「我們要私自出門,別讓總督大人知道,免得他為難;既然只有我們三人要出門,自然不能穿得太醒目,盡量穿得愈樸素愈好!」

    雨澄才解釋完,水漾就樂得拍手大叫:「好啊、好啊,這真是有趣極了!」

    「我已經和總督大人說我們要午憩,誰都不許來吵,這回私出,我們得趕在天黑之前,回行館來。」

    「嗯,我知道了。」水漾同意的點點頭。「淚月姊姊,你別猶豫了,快換衣服呀!」

    「那……小竹她們呢?」淚月指指三個婢女。

    「她們已經換好了衣服,我叫她們在後門等著呢!」雨澄邊說著,邊把頭上的髮飾拿掉。「你們也快去換衣服吧!」

    ※      ※       ※

    雨澄三人順利的溜出行館,在大街上,三個主子、三個奴婢玩得不亦樂乎。由於是正午時刻了,大街上叫賣的小販明顯減少,縱使能實際穩步的踏在街上行走,但未見到最熱鬧的江南街景,水漾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就這麼點樂趣,真教人失望!」水漾舔著手中拿的糖葫蘆,小聲的嘀咕。

    「你呀!」雨澄睨了她一眼。「玩也玩過了,我們該回行館了吧?」

    「現在就要回去!可是天還沒黑呢!」難得扮成平凡女子,水漾說什麼也要玩夠了才回去。

    「這附近的店家,我們都逛過了,還有哪裡可去呢?」雨澄反問她。

    「一定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好玩地方,我們可以問人啊!」

    「不如──」淚月微啟紅唇,欲言又止。

    「淚月,你想說什麼?」雨澄回頭問她。

    「我……我們來的時候,有路過一處桃花林,我……我想再去看一看,可以嗎?」

    「桃花林有什麼好看的?」水漾雖然嘀嘀咕咕,但只要能不提早回行館,去哪兒都成,說不定途中會遇到一些好玩的事。「不過,去也無妨啦!」

    「可是,我不記得路了。」難得淚月提供自己的意見,雨澄雖然想依淚月的意思,但礙於路不熟,她也頗為無奈。

    「沒關係,我們可以找人問呀!」提到玩,水漾最感興趣了,她招來自己的貼身丫鬟。「小菊,快去問問有誰知道桃花林在哪兒?」

    「是!格格。」

    ※      ※       ※

    小菊在問了路人之後,得知有個轎夫知道路,雖被告知得坐轎子去,但一行人心想,能坐到民間的轎子也是一種新嘗試,三人便無異議的各坐上一頂轎,直往桃花林去。

    過了半個時辰,依舊未到達桃花林,轎夫們心中有譜,大概走錯路了,最前方的水漾坐轎停了下來,正想和後方的轎夫商量時,突然陡峭的山坡,衝下一群山賊來,四個轎夫齊聲大喊:「山賊來了!快跑啊!」

    最後方的雨澄坐轎一聽山賊來了,四個身強體壯的轎夫二話不說,扛著轎子,飛快的往回跑。

    而走在中間的淚月坐轎,四個轎夫往回跑了一段路後,跌跌撞撞,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往西,在跑路的當兒,四個轎夫互相叫罵,也不知怎麼搞的,轎子竟掉到山崖下了。轎夫們相視對看,紛紛決定還是逃命要緊。

    唯一停在現場的水漾坐轎,頃刻間,已被一群山賊團團圍住……

    一群山賊埋伏在山坡上的草叢中,靜靜地等待著他們的獵物經過。

    一名滿臉鬍鬚的粗壯大漢,手中拿著酒壺,兩眼發紅的盯著山腳下的小路。

    「二寨主,您……您就別再喝了。」跟班的勸著他。

    「老子要喝酒,輪得到你來囉嗦嗎?」粗漢打了個酒嗝,一隻手就將跟班的小子給拎離地面。

    「是、是二……二寨主,您……您放小的下來吧!咦,山……山腳下有動靜了!」跟班的嘍囉差點被他掐得沒氣。粗漢一看,山腳下果然有一列隊伍經過。

    站在粗漢身後的另一名較機靈的嘍囉,壓低聲音在粗漢的耳邊道:「二寨主,看來是平常人家的轎子,沒什麼稀奇的。」

    「你這個笨蛋,你懂什麼!」粗漢吼了一聲:「這就是所謂的戰策!這官府將官銀放在破轎裡,那些官兵喬裝成轎夫的模樣,這樣一來,就不怕被打劫了。」

    「是、是,二寨主果然英明!」方才被掐脖子的小跟班,立刻崇拜的鼓掌。

    「那……我們攻不攻啊?」站在粗漢身後的小嘍囉,還是覺得不妥。

    「廢話,當然要攻了。」粗漢話一說完,便舉高粗手臂,大喊著:「攻!」

    頃刻間,躲在草叢內的二、三十名山賊,立刻蜂湧而下,黑鴉鴉的一片,衝向山腳下去──

    ※      ※       ※

    原本以為在去桃花林的途中,肯定會遇到什麼好玩的事,所以,水漾便堅持要坐在第一頂轎子內,這樣一來,只要她喊停,其他二頂轎子也會跟著停下來。

    誰知這一路上無趣極了,她頻頻探頭詢問轎夫到了沒有,轎夫總是說:「快了、快了!」等著、等著,她竟然就睡著了。

    等她張開眼,轎子好像停在地面上了,她拍拍婢女小菊的臉頰。

    「小菊,快起來,我們到了。」

    「格格,到了呀!」小菊揉了揉惺忪睡眼,伸手拉開轎簾。「哇,哪來這麼多人啊?」聽到小菊一喊,水漾伸著懶腰,視線望向轎外。「咦,真的耶,這些人是幹什麼的?」

    小菊看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拿著刀,心頭頓時一驚,連忙放下轎簾來。「格格,好恐怖喔,他們有刀子,我們……我們該不會……」

    「怎麼了?」水漾一點懼意也沒有,反倒有些好奇。「對了,雨澄姊姊她們不知道有沒有跟上來,我出去瞧一瞧好了。」

    「格格,別……別去……」小菊顫抖的聲音甫起,水漾人已經站到轎子外了。

    「哇,這是什麼地方,人怎麼這麼多?」水漾骨碌碌的雙眼充滿了好奇。「對了,你們有沒有看到我的雨澄姊姊她們?」

    山賊們,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人回答她的問題。

    「喔,你們有沒有看到另外兩頂轎子?」水漾又問了一遍。

    「跑了!」粗漢口氣不耐的回答她。

    他的推算竟然錯誤,在一班弟兄的面前丟了臉,難免會惱羞成怒。

    「跑了?她們為什麼要跑?怎麼把我丟下呢?」水漾疑惑的顰起眉頭。

    「喂,我問你,你是誰?你的轎子裡是不是藏了官銀?」

    粗漢仍不死心,無論如何,他也要扳回一點面子。

    「官銀?喔,有。」水漾回過頭叫道:「小菊,你……你還在裡面做什麼?快出來!銀子呢?這位大叔要看官銀,拿出來給他看看。」

    小菊畏畏縮縮的站出來。「格……格格,銀……銀子早花光了!」

    「是嗎?」水漾想想,方才在大街上她買了好多東西,她好像還和雨澄姊姊借了一點銀子。「對不起,大叔,我的銀子花光了,你想看的話,下一回我再拿給你看。」

    粗漢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的,一旁的弟兄全憋著笑。一向只會吼人的二寨主,竟然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姑娘給耍得團團轉。

    「呃,對了,你們是誰啊?」水漾睜大兩跟看著粗漢。「大叔,你的肚子好大。」水漾好奇的伸手去摸。「難道,江南這一帶是男人在生孩子的嗎?」隱忍笑意許久的小嘍囉,聽到水漾這麼一說,好幾個人都捧腹笑了出來。

    「可惡!你們這些笨蛋在笑什麼?」粗漢惱羞成怒,大吼了一聲後,一把亮晃晃的彎刀,便揮架在水漾的脖子上。「老子告訴你,我們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山賊,你要是再敢亂說話,老子就一刀砍了你!」

    一旁的小菊見狀,嚇得雙腳跪下地。「大爺,求求您,您不要殺我家格格、您千萬別殺她、求求您……」小菊嚇得魂都飛了,兩眼的淚更是流不止,但水漾卻睜著眼,盯著粗漢看了許久。

    「格格?」粗漢盯著水漾一身破舊衣裳,審視了許久。「你以為你們謊報自己是皇室家族,老子就不敢殺你們了嗎?告訴你們,就算是皇帝老子來了,我段大鐵一樣照砍不誤!」

    這句話其實只是想在弟兄面前展威風罷了!

    「你說你們是山賊?」水漾的雙眸頓時閃著晶亮。「就是陳大娘說的那種山賊?」

    「誰是陳大娘?」

    「她是我們府裡的人呀!」

    「呿,誰管她是陳大娘、李大娘的!」

    「你們真的是山賊嗎?那你們的山賊窩呢?可不可以帶我去看一看?」水漾一點也不在乎脖子上架著的刀子。

    原來,府裡的陳大娘把許多江南的奇景,大致都告訴過她了,唯獨這山賊方面,就只提到「山賊窩」三個字。如今遇到了真正的山賊,這真是可遇不可求,她當然要抓住這難得的機會了。

    「格格,不……不要再說了!」小菊捉著她的腳,差點沒被水漾的要求給嚇暈過去。人家遇到山賊逃命都來不及了,她家格格竟還主動要求山賊把她往虎穴送……

    段大鐵撐起兩道粗眉,對眼前這個一點也不畏懼他的小娃兒的要求,感到有些錯愕。

    「二寨主,那現在……」嘍囉們等著他下達收兵的命令。

    段大鐵從鼻孔噴出兩道冷氣。「把這兩個村姑,給我押回降龍寨去。」

    說罷,他便氣呼呼的拂袖往回走。

    他有個不祥的預感,他一定會被這小女娃搞瘋的。他實在不想帶她回寨裡,可是她都自己要求了,他若沒將她押回去,這事要傳了出去,他段大鐵的名聲,不就毀在這娃兒手裡?

    但眼前就有個該解決的難題──

    他要如何和寨主解釋,他帶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兒回寨裡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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