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津老夫人,坐在庭院的搖椅上,闔眼沉思看。
那年,她四歲還是五歲,她記得有個比她小的女娃和她一起在玩耍,後來,一群人衝了進來一一抱走了她。
殘缺的記憶,她總是拼湊不起來——
只知道,後來她被遺棄了,餓了好幾天,才被基拓的祖母發現,並收養了她。
沒人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後來基拓的祖母一定要她學漢語,方便以後能尋找家人。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從小女孩變成了老婦,早沒有尋找親人的心思,何況,她也記不起了呀!
「娘,我給您掌了件被子來給您蓋。」阿牛手拿著被子,傻呼呼地笑著。
「好、好,乖兒子。」老夫人樂得多了個兒子。
基拓雖然孝順,可他時常不在她身邊,這阿牛雖傻可倒也挺貼心的。
「娘,阿牛給您捶捶背。」
「好、好。
「娘,這樣會不會太大力了?」
『不會、不會。」
「娘,您要不要喝茶?阿牛給您倒茶去——」
「阿牛,別忙、別忙,來,坐在娘的身邊。」老夫人指著一張椅凳,示意阿牛坐下。
「娘,您冷不冷?」
「不冷。」老夫人摸摸阿牛的頭,「阿牛,你娘她叫什麼名字?」
「娘就叫娘呀!娘,您怎麼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娘是不是和阿牛一樣也傻了?」阿牛咧嘴笑著。
「呵,娘沒傻,阿牛也沒傻,阿牛很聰明的,是個乖孩子。」
老夫人覺得阿牛給她一種像是自己親人的感覺,尤其他口口聲聲喊她娘。真教她心疼不已。
「娘,我給您捏捏腳——」
「好、好,乖孩子——」
***
看著庭院裡的一老一少,倚在門邊的危心月,不由得露出笑容。
「不知道老夫人會不會嫌阿牛煩人?」她側過頭,問著站立在她身邊的島津基拓。
「不會的,瞧我娘開心的。我從沒這麼黏過她,沒讓她的母愛好好發揮個夠,這會兒,阿牛算是幫我盡了孝道。」
「那你是樂得輕鬆了?」她調侃著他。
「我沒輕鬆,阿牛幫我照顧我娘,我就來照顧你羅!」
他健臂一伸,箝住她的細腰,正要低頭吻她之際,後邊傳來的聲響,迫使他們急速分開。
秋子瞪大了眼眸不敢置信自己雙眼所見——
一方霸主島津基拓,竟在廳門口處,和女人打情罵俏!
那天她和老夫人初來到朝陽樓時,她就看出他們兩人彼此眼神交換的頻率之高,連老夫人在場,也毫不避諱。
原先,她還以為是自己太過敏感,沒想到……
沒想到他們之間真的有曖昧。
先前被阿牛羞辱的怒氣,和此刻心中產生的怨懟,她仍不敢表露出來,還是得隱忍著。
秋子佯裝什麼也沒看見,低頭淺笑盈盈。
「我給老夫人端茶去。」
「辛苦你了。」島津基拓讓開身。
「我……我來幫忙。」
危心月羞愧地上前想幫忙端點心盤子,卻教秋子一個凌厲的眼神給斥退。
「不用了,危姑娘,你身體不舒服,還是去休息吧!」道出的語調,款款低柔。
危心月讓開身,怔仲在一旁。
方纔那凌厲的眼神,真是秋子所發出的嗎?還是她自己的錯覺?
一個人怎麼能同時用凌厲眼神瞪人,又發出那種輕柔款款的語調呢?
「心月,你怎麼了?!」
發現她呆傻住,他擔憂地過來拍醒她。
「沒……沒事。」一定是她看錯了,她只能這麼想「還說沒事,瞧你的神色不太對。」他關切的問,「不是真的病了吧?」
「呃……不是的,我……我只是……只是訝異老夫人和秋子怎麼都會說漢語。」她找了個其實她也很納悶的問題來搪塞。
「這個是因為我祖母一定要我母親學漢語。而秋子……大概是為了要迎合我母親吧!」
「喔!」
「對了,這兩天我有要事,不能留在朝陽樓——我娘她就勞煩你照顧了。」
「哼!你要去玩,叫我照顧你娘,你想得真美!」她皺著鼻。
「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他點了點她的鼻頭。
「我知道,不過,秋子……」
「秋子人倒是挺和善的,我不希望太直接傷害她。」
危心月木然地點點頭。
秋子真的和善嗎?
視線調向庭院,秋子半蹲在老夫人身邊,慇勤的遞著點心給老夫人和阿牛。如此賢慧的女人,怎麼可能會發出如利刀般的凌厲光芒呢?
一定是她看錯了,一定是。
***
秋子坐在房內,委屈的直掉著淚。
向來跟隨老夫人到朝陽樓來,從不帶侍女的她,在島津離開時,她速速將侍女招來。
心中的委屈無處說,憋在心頭,她可怕會把自己憋出病來呢!
「小澄,難道我做的還不夠多嗎?」秋子哭得梨花帶淚,委屈地和貼身侍女抱怨。
「小姐,夠了,你做的大多了!」小澄為主子抱不平。「光說你每回跟老夫人來朝陽樓,不讓我跟,什麼雜事都是自己親力而為,藩主他就應該感動的!」
「可他沒有呀!而且總是對我視而不見,我真的比那危心月還差嗎?」
這一點,就是讓秋子最氣不過的!
論美貌,她自信能比得過危心月;論氣質,她也好的大多,論家世,危心月更是比不上她……
可為何島津君會對危心月產生好感,而她,她努力了那麼久,他始終沒正眼瞧過她。
「才沒有呢!小姐比那個危心月好上一萬倍!」小澄忿忿不平。「一定是她主動勾引了藩主,藩主才會被她迷了去。」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用的方法錯了。」秋子喃喃地道。
島津基拓的名氣,她早有耳聞。一年前,在某個場合,她巧遇了他,他威武的英姿,迷惑了她的少女心,當下她便決定要當他的妻子。
可她能接近他的機會不多,又不好直接找上他的住所,向他表白愛意。
之後,她聽聞島津君是個孝子,只要他母親說的話,他沒有不聽的。於是,她便積極的接近島津老夫人,博得老夫人的好感和認同。
只要是老夫人喜歡的,她都強迫自己跟進。
老夫人會說漢語,她也下了苦心去學;老夫人愛聽絃樂,她費盡苦心請師傅教她……
只要跟在老夫人身邊,她都紆尊降貴,把自己當成是侍女,一心一意的侍奉老夫人。
當然,老夫人也打從心底認同了她。
原本,她默默的等著島津君點頭娶她,以為時間久了,必能打動他的心,誰知,他竟去喜歡上一個外來的女子。
秋子極度的不甘心。
為什麼危心月什麼也沒做,就能奪得島津君的心?
難道真如小澄所說的,是危心月主動去勾引島津君?
「男人都這麼把持不住的嗎?隨便一個姿色平庸的女子勾引,他也樂在其中!」秋子恨的牙癢癢的!
那天,如果不是她出現,說不定他們倆真會在大門口處接吻呢!
「這也不是不可能。哪個男人會放棄到嘴的肥肉?咱們主公不也是被美姬述得團團轉。」小澄說完後,連忙搶住嘴。「小姐,我不是說主公不對,只是就事論事!」
秋子略一沉思。
是啊,她爹都可以不顧她娘的感受,公然在眾人面前,和主動勾引他的芙姬調情嬉戲。
「原來男人都是一個樣!默默付出的他不愛,淨愛那些會勾引他們的狐狸精!」
話至此,秋子更是捶胸頓足,枉費她那麼委屈自己,迎合他的母親,到頭來,竟敵不過一個勾引他的下賤女人。
「小姐,你還是有勝算的。至少,老夫人她早就認同你了!」小澄安慰著她。
「我不能再指望老夫人了!她認同我這麼久了,始終也沒能讓島津君點頭要我一一何況,她好像也挺喜歡那個危心月的。」
「老夫人的個性向來如此,她對誰都好的!」
「不,我看得出來,老夫人對阿牛特別的好,阿牛和危心月又是一夥的。」秋子的觀察力向來是極其敏銳的。「難保他們持久了,她不會取代我在老天人心中的地位!」
「那……趕他們走吧!小澄提議道。
「可是,無端端的要趕人,這……行得通嗎?」秋子猶疑著,「何況,還有老夫人在!」
「盡量一試,設法讓他們主動說要走!」
「讓他們主動說要走?!怎麼做?」秋子現在的心情紊亂,根本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小澄詭異的一笑。「小姐,這事交給我來辦.若出了什麼事,你都裝作不知情,這期間,你還是一樣侍奉老夫人。」
「嗯,好。
秋子相信向來鬼靈精怪的小澄,一定會有辦法治他們的!
「如果藩主回來之前沒趕走他們,我們再來進行第二步!」
點子多的小澄,已經想好了第二步計畫了!
「第二步?!是什麼?」
「小姐,你先別問,你躺下好好休息,我先出去繞一繞,看看有沒有下手的機會!」
「下手?!你可別鬧出人命!」甫躺下的秋子聞言,驚坐起身叮囑。
「不會的,小姐,你放心,真要叫我殺人,我還沒那個膽!」
聽了小澄的話,秋子才放心的躺下,但心口的那股怨氣,卻始終揮散不去——
***
「小芳,這麼晚了,你還給老夫人送點心呀!」
小澄才步出房間,就遇著端著點心盤子的小芳。
「不是的,這會兒,老夫人已經就寢了。」小芳微笑的答道:「我是給心月小姐送點心去!」
「嘎?!她這麼享受?」
「這是主公吩咐的,他怕心月小姐晚睡,肚子會餓,所以叫我每晚臨睡前都要送點心到心月小姐的房間去。」小芳淺笑著。「回頭再和你聊,我先把點心送去,」
「小芳,等一下!」
小澄靈機一動,旋即喚住小芳。
「嗯?!什麼事?」小芳頓住了腳步,回頭問。
小澄走上前,端走了小芳手上的托盤。「小芳,我來了一天,什麼事也沒做,這點心,我幫你送去給心月小姐吧!」
「那怎麼好意思呢?」
「你若不讓我做點事,我才覺得不好意思呢!」小澄笑著:「讓你自己一個人忙進忙出的,我也是侍女,卻閒閒沒事做,和你相比,我真是太差勁了!」
「快別這麼說了!」
看小澄一副誠懇的表情,小芳也不好意思拒絕她的好意。
「那,這點心就麻煩你送到心月小姐的房間去!」
「我知道,你去忙別的事吧!」小澄報以一個微笑。
「好,那就麻煩你了!」
小芳說完,旋身又忙別的事去了。
環顧四周,確定沒人,小澄從懷中掏出一包藥粉,將藥粉灑在花茶內,旋即端著盤子,往心月的房間方向走去。
***
一整天,危心月都覺得自己好像遊魂似的!
島津基拓不在,她突然覺得好像失落了什麼東西似的,空虛的感覺,一直索繞著她。
在床邊果坐了許久,正準備要上床睡覺之際,一陣敲門聲,讓她的心情倏地雀躍起來。
該不會是基拓回來了吧?
她三步並作兩步,飛快的拉開房門,在見到來人後,她臉上的笑容,倏地垮下——
怎麼不是島津基拓?
也對,他都說要兩、三天才會回來,怎麼可能現在會出現呢?
「心月小姐,我幫你送點心來了!」小澄堆著滿臉笑容,端著盤子走進房內。
「怎麼……是你送過來,小芳呢?」危心月納悶的問。
「小芳她在忙別的事,所以我就幫她送過來了!」小澄還是一臉笑容。
「那怎麼好意思,你不是得服侍秋子小姐嗎?」危心月也笑著。
「我家小姐已經睡了,我是看小芳忙進忙出的,所以就幫她做點事!」
「這倒是!小芳真是太忙了,我又不餓,她不用每天晚上幫我準備點心的!」
「心月小姐,你就念在小芳辛勞的份上,即使不餓,也多少吃一些吧!這些糕點,可都是小芳用心去做的!」小澄正經八百的道:「如果你不吃,小芳一定會很失望的,還會以為她做的點心,是不是很難吃。」
「這樣啊,好吧,那就放著,我等會兒一定吃!」
「那……你慢用,我先出去了!「小澄微笑地頷首。
「真是麻煩你了!」
「哪兒的話!記得要吃喔! 「哦,我會的!」
小澄走後,危心月關上了房門,懶懶的走至矮凳坐著。
她好不容易等到困了想上床去睡覺,小澄一來,又讓她的睡意全消了。
而且,她好不容易調整好心態,讓自己能夠少想島津基拓一點,卻在發現敲門的人不是他後,心中那失落的感覺又更重了!
怪了,他才離開一天,她怎麼會那麼地想他呢?
走路時想他、坐著時想他、吃飯也想、喝茶也想走到哪裡、想到哪裡……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她側著頭,納悶的想著這個問題,隨手拿起一塊糕餅吃,復又端著茶喝。
就這樣一口來、一口糕餅……一邊想著……一邊吃——
***
一首天鳳環珮奏罷,島津老夫人拍手讚道:「秋子,你真是才貌兼備,這全日本除了公主之外,恐怕沒人能媲美你了!」
「老夫人,您過獎了!」
「對了,心月呢?怎麼今天都沒見到她?都快午時了吧?」老夫人問著前來收東西的小芳。「小芳,心月一早上哪兒去了?」
「心月小姐她……」小芳期期艾艾地。
「娘,心月還在睡覺,我有去叫她,可是她還是不起來。」阿牛說道。
「哦,還在睡嗎?」老夫人關心的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問過了,心月小姐說,她只是想多睡一會兒!」小芳答道。
小澄佯裝吃驚。「怎麼中原的女子,都睡這麼晚的嗎?這若嫁了人,怎麼服侍夫君呢?」
「小澄,別亂說話!」
秋子表面上斥責著小澄,心中可是大大讚賞小澄太會說話了!
「對不起,我沒惡意的,只是想到就說!」小澄也配合致歉。
「我想,心月她大概昨晚睡晚了,既然她想睡,那我們別去吵她。」老夫人甚為善解人意。
「對了,小芳,記得把午膳端到心月小姐房間去,免得她醒來時,肚子會餓!」
「是,老夫人!」
見老夫人對心月如此好,秋子不禁顰起眉頭!
小澄遞個眼神給秋子,示意她別生氣。
「小芳,我來幫你。」
「這小澄聰明伶俐,你教導的真好!」老夫人又稱讚著秋子。
「是小澄本身就聰明。」現下,老夫人對她的稱讚,她已不再感到喜悅。「老夫人,我再奏一曲西廂情怨給您聽——」
「好、好。」
秋子的心中幽幽地,縱使老夫人百般的稱讚她好,但老夫人對危心月似乎更好。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