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請我去你家吃飯吧!我也想去看看楚爸。」段予書說得理所當然,也不想想先前自己說過什麼。
「我若沒記錯,是你說天黑了要請我吃晚飯,怎麼現在換成我要回家煮飯請你吃?」
「都一樣啦!」段予書笑著打馬虎眼,大手一伸,摟住她的肩,往長堤來時處折返。
「哪裡一樣?根本完全不一樣!」楚蓁蓁推著他貼近的身子。
「一樣一樣,總歸是吃飯嘛,在哪裡吃不都一樣。」他死都不放手,因為這種互相「依偎」的感覺還挺不賴的。
「我詛咒你落選。」否則被這種愛佔人便宜的惡人當選立委,豈不更加民不聊生。
「我如果落選,你就不能當立委夫人囉!」
「誰要當你的夫人!你亂講什麼?」他這話可說重、說偏了!
楚蓁蓁奮力一推,將他推得老遠。
「嗯,其實……」段予書倏地臉色凝重,她還沒見過他表情如此嚴肅過。
「怎、怎樣?」
他真的把她一嚇再嚇,楚蓁蓁吊高著一顆心靜待下文。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突然那麼說。」在他嚴肅的神色下,暗藏了許多百思不解的問題。
「那就當你沒說,我也沒聽到。」
「可是我確實說了,而你……也聽到了。」
「那又怎麼樣?」是他自己嚇自己,關她什麼事。
話是他說的,難道要她負責?真是豈有此理。
「我想反正你沒有男朋友,我也沒有女朋友,咱們是曠男怨女,不如我們一笑泯恩仇,來交往看看?」他揚了揚眉,又抓住她的肩,好心的建議道。
「段予書,你當年喝的是臭溝水,可不是多情水,我沒男朋友是因為我還年輕不想交,而你沒女朋友,我猜可能是你人格有問題。我是我、你是你,咱們八竿子打不著,怎麼可以混為一談?」
這又不是買彩券,來個電腦選號,亂配一通。
兩個無事不鬥的人忽然想當男女朋友來交往,這句話虧他說得出來,難道他忘了自己曾對她說過什麼話嗎?
難不成他忘了他有多麼瞧不起她?
一笑泯恩仇?
呿!她可笑不出來。
她可是飽受他惡毒言語洗禮的人,他那幾可殺死女孩脆弱心靈的尖銳言詞,還不時戳刺著她的記憶……
不,她不可能原諒他的!
他們會重逢是上天錯誤的安排,今日她會答應跟他出來,更是自己不可饒恕的錯誤。
「放開我!」思及傷心處,楚蓁蓁對他可沒什麼好臉色。
「你……」他在她的眸中看見了憤怒與冷絕,段予書俊眉一攏,心裡頓時感到一股困惑,不由得鬆開了手。
在他放鬆對她的鉗制後,楚蓁蓁對他投去一瞥,便沉默的轉身離去。
來時並肩而行,去時形單影隻……不過那又何妨?反正她一向是孤獨的。
他永遠不會知道,她也永遠不會讓他知道,她之所以不交男朋友,是因為她沒有心,而她之所以沒有心,是因為早在十三年前,她的心就被他這個臭男人給摧毀殆盡,變成粉末四處飛散了!
「蓁蓁……」
段予書望著她快步走向長堤出口的孤單身影,心中的疑惑持續擴大。
她為什麼會這麼生氣的離開?
年少時的「恩怨」,真有那麼嚴重嗎?讓她直到現在還記恨著以往發生在彼此間的種種不愉快?
如果是,那麼女人果然是心胸狹窄,竟然可以記恨記那麼久。
俗話說見面三分情、相逢自是有緣、重逢自是緣深,然而對這份重逢的奇跡,她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其中的奧妙。
段予書望著遠去的背影,幽幽感歎一聲。
轉眼又是秋末時節,長堤一別之後,段予書就沒有再來找楚蓁蓁,她原也以為他會就此作罷,兩人重新劃清界線,井水不犯河水。只是,顯然她估計錯誤了。
他人沒有出現,但問候的電話卻從不間斷。
有時早上,有時中午,有時晚上,更多的是夜半時分擾人清夢。
楚蓁蓁並非多愁善感的女人,但不可諱言,段予書此舉已打亂她平靜的生活步調。
好幾次想換電話號碼或乾脆關機,可她就是下不了手……
他的作為讓她每天都活在後悔裡,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理他、後悔為什麼就是做不到掛他電話,反而一再被他低沉的嗓音拖著走,更後悔自己竟將聽到他聲音時的心跳感覺記得那麼清楚。
搞到最後,她都不知道是該怪他囉唆,還是怪自己意志不堅。
「小姐,麻煩閃旁邊一點,你擋到我們了啦!」
男人粗魯的吆喝,驚醒邊走邊沉思的楚蓁蓁。
她這才發現眼前一輛載滿家俱的大卡車,正停在她家隔壁第三間屋子的門口,幾個搬運工人正揮汗如雨地搬運家俱進那棟新宅,她趕緊讓路,閃得遠遠的。
「你們小心一點,別刮傷了桌子!」
咦?好熟悉的聲音和身形……
楚蓁蓁一抬眼,竟看見她爸爸一臉認真的、宛如監工般在指揮那些搬運工人。
「爸,你怎麼在這裡?」
「嗯,對啊!我在監督他們搬家俱。」楚全應著聲,視線緊跟著搬運工不放,唯恐他一個疏於監督就會出岔子。
「別人搬家,你幹嘛替人監督啊?」
楚蓁蓁當然知道爸爸一向熱心助人,是個好老頭,但熱心到幫不認識的新鄰居監工,就有點誇張了。
「啊……就……就主人很忙,我幫忙看著唄!」楚全語出吞吐,賊兮兮的瞧了女兒一眼,又隨即朝搬運工人大喊道:「喂喂,輕點、輕點,別撞上了!」
「爸,你認識這家主人嗎?」
「呃……有點認識,又不太認識。」楚全搔搔後腦杓,乾笑道。
「嗯?」楚蓁蓁柳眉一挑,眼帶威脅的飄向老爸。「什麼叫有點認識,又不太認識?」
「女兒,你先回家去,我很忙、忙死了!」楚全閃避著女兒的逼問,轉頭又忙了去。「喂喂,撞上了、撞上了,叫你們小心的嘛——」
「爸!」明眼人都看得出楚全在裝忙,楚蓁蓁的呼喚無用,輕呿了一聲,悻悻然走回家。
一到家門前,即見自家大門敞開,她又回頭瞪了熱心過頭的父親一眼,嘴裡犯著嘀咕。
「幫人家監督搬家,就不怕自己家被人搬了是不是?!」
「有我幫忙看家,不用怕。」
「啊!」由客廳內突然竄出一道讓人透不過氣的高大人影,嚇得楚蓁蓁頓時腦細胞不知暴斃多少。
「嚇了一跳?」段予書笑了笑。
「何止嚇一跳,簡直快嚇死了!你在我家幹什麼……不對,我應該問,你怎會在我家?不,也不對,我該先問你怎麼知道我家?」楚蓁蓁驚魂未定,加上疑問四起,臉色愈來愈難看。
「我來借個水喝,順便休息一下。至於我怎麼會知道你家住這兒,你認為這對我來說很難嗎?」
七年來沒尋到她的芳蹤,是因為他年輕氣盛又漫不經心,現在可不同了。
在他不想再「失去」她的情況下,自然懂得利用她身邊的人打聽她的消息,葉寶就是個最佳對象。
葉寶不但為人隨和,又好說話、好差遣、好請托、好配合,簡直比誰都適合出來選立委。
「是葉寶告訴你的?」她腦海首先閃過一個人影。
「有些事,咱們心照不宣就好。」段予書狡猾的笑了笑。
「那……你沒事來我家借水喝又是怎麼回事?」
楚蓁蓁瞧他穿著露出結實肌肉和腿毛的短衣、短褲,頸間還披了條毛巾,腳上趿了雙皮拖鞋,只差嘴裡沒嚼檳榔,不然就和外頭那些經過大量勞動、流了滿身汗的搬運工沒兩樣。
他是幹了什麼大事,把自己搞成那副德行?
「別這樣看我,我沒做壞事。」段予書又笑了。
「你到底……」
「蓁蓁,隔壁那間房子我買下來了,我說過要來當你的鄰居,你沒忘記吧?」段予書指了指那棟房子。
「什麼?!你真的要選立委?!」
她還以為他在說著玩,沒想到真的搬來了!
「呃……」選立委是開玩笑的。「比起選立委,我比較想當你鄰居。」
「你不覺得你太莽撞,做事欠考慮嗎?」他怎麼放得下北部的事業,專程跑來當她鄰居?
「我考慮得很周詳,而且我爺爺和媽媽也都舉雙手贊成我搬過來。」
「你的事業……」
「你不用擔心我的事業,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不會餓著你的……」段予書愈說愈順口,手自然地搭上她的肩,彷彿正在跟妻子解釋、安撫什麼「喬」不攏的事情。
他在台北的「現代家俱設計工作室」,經過這一、兩年來的努力,不論是人才的培養或是業務招攬、行銷等各方面,都已經步入軌道,員工創意源源不絕,生意蒸蒸日上,因此他大可放心南下「long
而且拜科技進步之賜,他只要在好友高旭麒的家俱製造公司借辦公室,當做南部的分據點,再利用網路掌控北部工作室裡一切脈動,必要時一個星期回台北一次也是小問題。
總之,在決定搬來嘉義之後,在處理新居的同時,他也已經將自己的事業打理得萬無一失。
「你在說什麼鬼話?」楚蓁蓁冷凝他一眼,揮開他的「勾搭」。「臭死人了,走開啦!」
「……」被她無情的嫌棄,段予書神色一沉,感覺很受傷!
不過沒兩秒,他的眼睛又猛地發亮,笑著說:「那回頭等我忙完,洗過澡不臭了,我再來。」
說著,他就踏著大步走出去。
「你這……」什麼跟什麼啊?誰要你再來,你最好別再來!
楚蓁蓁下意識跟了出去,只見他跟自己父親有說有笑的,霎時讓她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從前她爸與段予書就很聊得來,簡直可說情同父子……
楚蓁蓁眼眶一熱,心底那道陳年的陰影又悄然籠罩而來。
若不是他說了那句話,也許從小到大這多年,她就可以輕鬆、默默的喜歡他,即使分離了七年,她也不至於痛恨他到只要一想起他,就感覺難過得快死掉。
楚蓁蓁你呀!別說鬼見了你討厭,只怕連狗都不想理你,要我娶你,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死光光了,我才會考慮。
他根本不用考慮。
因為她不曾有過想嫁他的念頭,以前吵吵鬧鬧時沒有,而在聽見他那句無法原諒的傷人話語以後,更不可能。
如果他知道她的內心比表現於外的更痛恨他幾百倍,他就該明白他的親近與示好,將得不到她任何正面、友善的回報。
這一次,換她來傷他吧!
只要他敢對她付出任何一滴感情,不管用什麼惡毒的言語,她也絕對要讓他嘗嘗心靈受創的滋味是何等酸澀悲苦,教人永生難忘。
當天晚上,楚蓁蓁正準備就寢,突然聽見客廳裡傳來早就該睡得唏哩呼嚕的老爸的說話聲。
「予書,來來來,請進、請進。」
「楚爸,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來打擾。」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我知道你要打擾的不是我。」楚全笑嘻嘻的道。
「楚爸,您真內行。」段予書豎起大拇指拍著馬屁。
段予書過去雖然一年只上山兩次,可平常他都和楚全保持聯繫,維持著父子般的感情。所以就算多年不見,他與楚全的默契仍然十分好,即使是真正的父子都未必有他們一半的默契。
「你先坐一會兒,我去叫蓁蓁。」
楚蓁蓁站在房門口,一聽見老爸要來喊人,立即將門鎖上,退到床邊。
「蓁蓁,予書有事來找你,你出來吧!」
臭老爸,你他又知道人家「有事」來找我了?
「睡了睡了,起不來。」楚蓁蓁隨便應了幾句。
「你不出來,我就叫他過來。」
吼!天底下竟有這種大方准許男人進入女兒閨房的臭老爸?
楚蓁蓁氣得打開房門,本想說老爸一頓,沒想到才幾秒間,站在門外的竟是段予書,教她準備開罵的嘴不禁啞住。
「你既然還沒睡,咱們就來聊一聊吧!」經過楚全特准,段予書毫不客氣的踏進她房裡。
「段予書,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避諱一點行不行?快出去。」楚蓁蓁斥喝老爸不成,只好轉而炮轟他,還將他的身子反轉,伸手將他往外推。
「蓁蓁,我只想跟你聊一聊,你有必要如此不通人情嗎?」段予書站定身子,回過身看她。
「都這麼晚了,有什麼好聊?平常都沒什麼好聊的,更何況三更半夜了。」
「你聞聞我。」段予書倏地抓住她潑辣的雙手,將她往自己寬厚的懷里拉,兩具溫熱的軀體瞬時貼在一起。
「你說什……」楚蓁蓁的小臉被他按在胸膛上,在抗議他的同時,她的鼻尖嗅聞到一陣混著淡淡衣服的香氣,以及一種屬於他的男人味。
「是香的對吧?」
「你……無聊!」有必要為了傍晚她說的話,還專程跑來讓她聞他沐浴更衣後的香味嗎?!
「這不是無聊,是對你的尊重。」
「得了吧!你沒問一聲就闖進我房間,還把我抱得這麼緊,這叫尊重?」
楚蓁蓁使出全身力氣想將他推開,可他卻像是早有防備,即使退到自己撞到牆壁,還是將她鉗得死緊,就是不肯放手。
「我問過楚爸……」
「天曉得我爸是哪條神經有問題?!」賣女兒也不是這樣賣法,回頭她一定要好好跟老爸「溝通」一番。「你如果是男子漢,就別拿我爸當擋箭牌。」
「好!是我自己情不自禁闖了進來,這麼說你滿意了嗎?」
段予書身子一轉,瞬即兩人的位置一變,變成她貼著牆,整個人被他圍在牆與臂彎之間。
身陷在他牢不可破的禁錮中,嗅聞著他誘惑人的氣息,楚蓁蓁只得覺自己全身的血液不約而同直衝向心臟,一種近似昏厥又緊繃的感覺攻破了她的防禦。
她從來沒與男人如此貼近過,她也不想和男人這麼近,尤其是他!
「走開!」楚蓁蓁幾近尖叫的嚷著,已經是方寸大亂。
「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鬼才相信你不會對我怎麼樣……」她現在被他結結實實的抱在懷裡,難道這不是挑逗、煽惑的意義嗎?
如果一男一女緊貼在一起,而沒有半點遐想或淫念,這種話說出去誰相信,誰又做得到?
「那你以為我想對你怎麼樣?」
挑逗的言語、曖眛的氣息,段予書圈住她柔軟的身子,望著她因為生氣而愈加嫣紅的臉蛋,那雙清澈的眼眸寫滿慌張,他的眼神不覺閃爍著沉迷的微光。
段予書迷失了自己,沉陷的速度與程度,超乎他的想像……或許該說,他原先並沒有任何想法,這種迷失的感覺根本出乎他意料。
他敢對天發誓,他並不想侵犯她。他只想洗刷先前被她嫌棄的「臭名」,可是在擁抱她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想要的不僅止於此。
她的慌亂與抗拒,竟使他想以親吻來平息自己的紊亂。
「你只要退後一步,大家都不會怎麼樣。」
楚蓁蓁放軟語氣,不打算硬碰硬。
小時候他們還算勢均力敵,但長大後,她不得不認清自己身為女人的事實,比力氣她肯定吃虧。
「可是,我不想。」
「段予書,你別惹我!」楚蓁蓁被他冥頑不靈的回答氣得咬牙切齒。
「蓁蓁,你安靜聽我說幾句話,或許你會奇怪我為什麼會突然喜歡你,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明白,但這是事實,你不得不承認,我更是無法否認。」
「請問你這是告白嗎?」楚蓁蓁冷笑,眼光輕蔑的投向別處。
「算是吧!」段予書悶聲答道,頗為自己「告白情怯」懊惱。
不過是就是,他還說什麼「算是」?!
「你認為我該欣然接受?」
「我不奢望你會『欣然』接受,但希望你能默默接受。」
「如果我接受,那我們以前十幾、二十年的不和又算什麼?」
「年紀小總是無理取鬧,青春期大伙又血氣方剛,這只是成長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幼稚……」
「是嗎?事情哪有你說得這麼簡單?你別傻了,段予書。」
他不知道他曾傷她多深,他害她在成長過程中,一直不敢正視自己的面貌、外在與個性。
他讓她從小到大都認為自己是個一無可取、十足討厭的人,更不相信世上有人會喜歡與她相處。
表面上她是個犀利、絕不服輸的女人,誰又曉得她的內心隱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自卑與憂傷?
在人際關係上,她每每得偽裝出強悍的樣子,才有勇氣面對別人,這些長期以來被扭曲的偏差性格,全都拜段予書所賜。
她相信自己會恨他到死,這種恨,不是他說幾句好聽的告白就可輕易化解。
不可能!
「看你的表情和口氣,你好像一點也不喜歡我?」
仗著是老朋友的關係,段予書原本以為追楚蓁蓁是易如反掌的事,但是依她目前忿怒的反應看來,事情好像沒他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對!當然不喜歡,我到死都不可能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