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姚知雨語塞,卻恍然發覺自己對他的在乎和關心,並沒有因兩人分開而減少分毫。
「你心疼了。」傅耿軒笑了,從她微紅的臉看得出來,她依然關心他,怕他餓著、累著。
「心疼不代表我要原諒你,你這壞蛋。」
「沒關係,知雨,只要你肯理我,別再冷漠無情的趕我走,我仍然是你的羊蹄甲先生……」
「你別奢求太多。」
「我早就不敢奢求了,其實我今天只是來看看你,不是來找你吵架。」傅耿軒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動作輕柔,卻少了往常的親熱,而是刻意的疏離。
「那就別……別吵吧!」她僵硬的附和。
一個巴掌拍不響,他態度溫柔,她總不能繼續耍強,尤其這些日子以來,她好想念他,好想好想!她好後悔趕他出去,更後悔自己竟然要他交回鑰匙,她後悔每一句出於自己口中的惡言毒語。
她想與他繼續相愛下去!只要她能突破自己心裡那道不信任的藩籬。
從來不知道相思的滋味是那般啃心噬骨,剛剛一見到他,她恨不得直接衝入他寬厚的懷裡。
這樣的她,很自私吧?貪圖他的柔情,又不肯低頭輸誠。
然而,他卻只是輕輕搭著她的肩……沒有真正的擁抱,沒有吻,沒有任何寵愛的具體行動。
她不禁感到有些失落。
「既然你還沒有吃飯,不如我們去買東西回家吃。」等了好久,他反常的沉默不語,姚知雨只好硬著頭皮開口。
我們?
傅耿軒眸中旋轉著亮光,見獵心喜。果然,他的「反其道而行」之計奏效了,愈不睬她、愈不碰她,她的渴望就愈加濃烈。
「我還有資格回你那兒去嗎?我是被掃地出門的喪家犬。」傅耿軒收回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裡,神色陡地變冷漠。
「你別這麼說……」道歉的話梗在喉嚨,姚知雨望著他,卻覺得口拙。
「你的確這麼做,我說的是事實。」
「對於趕你出去,我很抱歉。」姚知雨稍嫌生澀的道歉終於擠出口。
「其實你是對的,反正我再活也活不久了,你理當與我劃清界線,趁早離開我才對。」
反其道而行還不夠,還要外加哀兵之計,雙管齊下,效果更佳。
既然兩人相愛的開端是欺騙,那他還是可以用欺騙,為兩人製造美好的結果。
「你……真的覺得你生日那天會死?」
「老實說,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每天醒來我都有種……哇!我離死神更近一步的感覺。」
「我並不希望你死。」她咬著唇道。
「我知道,我也不希望死。倒是予書,他問我有什麼願望還沒達成,有什麼遺言要交代,他可以幫我完成。」傅耿軒笑了笑。
「他可真是……義薄雲天的好朋友。」姚知雨吶吶不知所云。
段予書先是幫忙傅耿軒製造飯局約會,後來又替遠在台北的他來探視不肯接電話的女友,而他生命將盡,還主動表明願意幫忙即將英年早逝的朋友完成心願,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大好人。姚知雨在心中咬牙切齒的想著。
「不過他的好意我拒絕了。」
「為什麼?」
「因為我的望願就是娶姚知雨為妻,這怎能讓他幫我完成?當然不行。」
「耿軒……」姚知雨無言,他如此笑看生死,教她的心口好悶,好難受。
「話雖如此,其實我也已經看開了。知雨,我只希望你快樂,能找到一個更適合你的男人。」
「你說什麼?」她一愣。
「沒什麼。」傅耿軒抿唇笑了下,眉宇間有抹淡淡的憂鬱。「我得走了,從今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你要走?我以為……」
「以為什麼?」他挑眉,明知她眼裡裝盛著對他的不捨與挽留,他卻裝傻。
他要裝傻,為的就是不讓她太好過,因為她對他一直不是很用心,他要引出她心裡的真實感受,拿出她的誠心來。
從來不曾被她熱切渴求過,他想享受被她強烈需要的滋味。
「我以為你會留下來,跟以前一樣……」賴著她,黏著她,用熾熱的雙眸繞著她打轉,一顆心時時刻刻為她而鼓動。
「不,知雨,我們已經跟從前不一樣了,不是嗎?」
「我想回到從前。」她勇敢說出自己的想法,希望能挽回些什麼。
不知怎的,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卻覺得他距離她好遙遠。明明還能感覺得到他的關懷,卻似乎又有道無形的牆阻隔在他們之間,讓她無法貼近他。
傅耿軒搖搖頭。「不行了。」
「為什麼不行?嚴格來說,我們並沒有正式分手,不是嗎?」
「知雨,追你很累,愛你也很累,我每個禮拜南北奔波已經夠可憐了,還要時不時忍受你說翻臉就翻臉,說趕人就趕人的非人待遇,我好累,真的,我已經身心俱疲。」不想再愛她,是假的;但抱怨卻是真的,博耿軒忍不住趁機發牢騷。
「愛我真的這麼累?」
「嗯。不過,知雨,就算死我也不後悔愛過你。現在我時日不多,只想對自己好一點,所以不能再分心愛你了。」
「我不會讓你隨便死去,我以後會好好善待你,請你別這樣!」他不再愛她,她會崩潰的!
「不要勉強了,知雨,你有這份心我就很滿足了。」才怪,他哪會滿足,他還沒有看到她拿出誠意呢!
「我一點也不勉強……」
「我要走了。」傅耿軒拍了拍她的臂膀,算不上是安慰,更談不上是疼惜,只是一種客氣且生疏的感覺。
「你真的要走?可不可以不要走?」姚知雨心好亂,他從不曾這樣說走就走,無情丟下她不管的。
「知雨,再見。」傅耿軒縱然不捨,但成功騷惹她的心後,他仍硬下心腸逼自己邁開步伐。
他要等著看她何時才肯主動出擊,把他追回來。
為了她的回應,他會耐心等著。
「耿軒……」他轉身無情就走,她的呼喚在微風中飄散。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姚知雨才恍然想到一件事──難道他是來跟她「訣別」的?!
不,她不能任他就此消失在自己的生命裡!絕不!
***
滿腦子都是傅耿軒說著愛她好累的落寞神情,姚知雨一夜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又熬到上班時間,她立即跟工作室的老闆請了長假,提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直奔火車站,準備去追回傅耿軒。
「耿軒,是我……」在北上的列車中,她撥通傅耿軒的電話。
「知雨?」
「呃,我在坐火車。」
「喔,你要去哪裡?」博耿軒語氣平淡。
「我要去找你。」
「找我?你的意思是你要來台北?」她這麼快就行動了?!他還以為依她執拗的個性,她至少會撐個三、五天。
「嗯,你可不可以來火車站接我?台北我不熟……」她輕聲道。
「呃……為什麼你突然想要來找我?」
「不是突然,我想了一整夜才決定的,耿軒,你到底可不可以來接我?」他的語氣聽起來好冷漠,姚知雨急得快哭出來。
「好,我去接你。」實在不該答應,可是聽她聲音顫抖,心想她肯定急壞了,他還是會心疼她!
姚知雨連忙將到站時間告訴他,掛上電話,一顆忐忑的心終於稍稍平靜。
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月台過了一站又一站,距離見到他的時間愈來愈近,她的心又開始往上躍,愈躍愈高,幾乎快從喉嚨蹦出來。
***
「耿軒!」
不過一夜的光景,姚知雨像熬了一個世紀,再見到傅耿軒,她拔足投入他的懷裡。
「沒想到你會來。」雖然他在等她來,只是沒想到她來得這麼快。
傅耿軒輕輕推開她的身軀,裝得不是很熱絡。
「我是為了你而來。」
「你太傻了。昨晚我都把話說清楚了,不是嗎?」傅耿軒帶領她往停車處走,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裡,他卻不肯牽住她的手。
察覺到他的疏離,姚知雨好落寞,卻沒有勇氣抗議,只能亦步亦趨跟著他。
他一定對她很失望吧?所以現在他只是勉強跟她走在一塊,應付她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你有訂飯店嗎?」傅耿軒隨意的問了她一句。
「沒有!」姚知雨有些錯愕。「我以為你會帶我回家。」
「你要住我家?不會吧!」傅耿軒心中暗自竊笑,懷疑他昨晚的藥是不是下得太猛,把她嚇到了?
哼哼,知道怕就好,領教到我的厲害了吧!
「難道……不能住你家?」
「當然能,遠來是客嘛!」
兩人正巧走到停車處,上車後,博耿軒順應客人要求,帶她回家。
***
傅耿軒將姚知雨丟給楊馨之後,並未多做停留就趕回公司,刻意製造兩人距離,只想讓她的相思和渴望再多累積一些。
一整個下午,姚知雨幾乎都在楊馨和傅永華的視線下活動,他們很熱心地招待這位「准媳婦」,卻對兒子的詭計絕口不提。
姚知雨感受得到博氏夫婦的親切與慈愛,卻又總覺得他們望著她時,那眼神和嘴邊的笑容,都有種說不出的深意,十分怪異。
傍晚時分,她原以為傅耿軒會回家吃晚飯,沒想到……並沒有!
楊馨解釋說他要加班。
滿載思念的心瞬間又重重墜落,男人以事業為重是好事,她也不能抗議。
按捺浮躁的心,她重整等待的耐力,等著他的歸來。
十點,楊馨又說他有應酬,不能馬上回來,要她先睡。
她哪睡得著?見不到他的人,又在陌生的環境裡,她是不可能安然入睡的!
再等,她非等到他不可。
終於,不知半夜幾點,傅耿軒總算來敲她的房門。
「你還沒睡?」
「沒看到你,我怎麼睡得著?」姚知雨撲向他,沒想到撲了個空,他竟然避掉她的投懷送抱?!
「知雨,我們把話攤開來說吧!你究竟為什麼來找我?」
「我不能放棄你。」一向熱情如火的男人突然變得冷冰冰,姚知雨挫敗地縮回自己的腳步,有問必答。
「不能放棄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耿軒,我仔細的想過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嗯……是這樣嗎?」
「是,我要跟你在一起,嫁給你。」
「知雨,我即將結束短暫的生命,我真的不奢求你嫁給我、救我,但假使你願意陪我最後一程,坦白說,我心存感激而且很高興。」
「最後一程?」她的腦中立即浮現一長串出殯隊伍的畫面──其中一個女人,跟在靈柩旁邊哀傷哭泣,遲遲不忍放手離去。
回想起自己先前不肯嫁他,又大吵一架指責他,她現在才懷疑自己當時是不是瘋了!
不,她不要在他死後才撫棺哭泣,她要在來得及拯救他時,嫁給他!
她卑微的驕傲如何跟他寶貴的性命相提並論,就算被騙又怎樣?
她愛他是事實!
她追到這兒來,為的就是要嫁給他,與他天長地久,而不是陪他短暫的一程,不是!
「你不需要帶著拯救我的想法嫁給我,只要你陪我到生命的盡頭,當我嚥下最後一口氣,我會謝謝你愛過我。如果沒能擁有你最後的愛陪我入土,我可能死也不會瞑目吧?」
傅耿軒只恨自己說鬼故事的能力不足,不然說恐怖一點,包準讓她嚇得撲進他懷裡,就此黏著他不放。
死也不會瞑目……聽起來好恐怖。
「我不要──」
「不要?哎……你真恨我到這種地步,連陪我最後這兩、三個月也不願意,好吧!我也不強求……」
故意忘記她幾秒前才情深意切說要嫁給他,硬是編了些反面的台詞,在他說得不亦樂乎時,小小身子已如飛蛾撲火般撞入他的懷中,環腰將他抱得死緊。
「我說我不要你死!我剛剛都已經說我要嫁給你,你幹嘛還一直說要死,我要嫁給你!不管你以前騙我什麼,我都不在意了,我愛你,我要嫁給你!」姚知雨哭喊著。
「知雨,你別衝動,讓你委屈嫁給我,我也良心不安,你還是讓我死吧!」
到這關頭,他還不惜以死相逼,傅耿軒覺得自己真是個卑鄙該死的傢伙。
「不要──」
傅耿軒暗暗笑著,他好喜歡她真情流露的這一面,喜歡透頂了!
「還是讓我這種壞蛋死掉吧!不然你嫁給愛說謊騙人的丈夫,往後也一定不好過,所以你還是別管我,等我死後,你趕快去找別的幸福。」
再說下去,她沒哭死、氣死,他也會先吐死。傅耿軒因為憋笑而表情痛苦,他伸手將姚知雨推開,用一種悲哀的眼神凝視著她。
他的心裡開始默數一二三,料她不出五秒絕對會重新衝回他懷抱。
「耿軒,請你不要再推開我了,我受夠了你推開我!」
果不其然,姚知雨再度回到他懷中,雙手更緊緊攀上他的頸項,任誰也拉不走她!柔軟溫潤的身子在他懷裡輕顫,迅速燃起他的渴望,他正想將唇湊近她,卻猛然制止住自己的衝動。
「知雨,我再說一次,你千萬不要委屈自己嫁給我。」不將她的決心逼到臨界點,他不會罷休的。
「要,我要嫁,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嫁給你!」
「我覺得……你應該再多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了,我說要嫁就是要嫁。」她的心意已決,就算是核彈也摧毀不了她的決定。
「即使我習慣欺騙你,你也要嫁?」
「嫁,被你騙到死,我都要嫁。」她已經破釜沉舟,「撩落去」了。
「你不會再跟我翻臉嗎?」
「不會,這輩子絕不再跟你翻臉。」被拋棄冷落的感覺好痛苦,一次就夠了,她不想再多嘗。
「好,我娶你。」
「呃……我該說謝謝嗎?」姚知雨突然覺得毛毛的,好像哪裡不對勁……
快速將他這一、兩天來所說的話回想了一遍,發現他的言行似乎有以退為進、欲擒故縱的嫌疑?
「不用謝謝。不過,我要告訴你,你又被我騙了!」傅耿軒雙手捧起她的臉,大膽的承認罪行。
「啊?」姚知雨愣了愣,正想再問清楚,他的臉已湊了過來,那兩片灼燙的、總是能令她瘋狂著火的唇,已猛然覆住她的疑惑。
罷了!哪管他又騙了她什麼,已經一點都不重要。此際在她心底,只有愛他,以及被他愛,才是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