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餐廳散會後,已接近黃昏。
沈馡馡的情緒一直無法平復,一想起佟雅緹圓滾滾的肚子,她就氣慕雋謙不爭氣!
對,她怪慕雋謙不爭氣,而不是怪自己。
千錯萬錯,自己沒錯。這就是沈馡馡。
「還在不高興?會不會不高興太久了?」用餐席間,慕雋謙早就從沈馡馡那失望透頂的臉色瞧出端倪,直到上車前她還是悶悶不樂,不禁說了她一下。
「我高興得起來嗎?」沈馡馡瞪他一眼,氣嘟嘟的坐進車裡。
「我們繼續加油就是了,擔心什麼?」慕雋謙坐入駕駛座,轉頭說著。
他這話算是安慰,也算是勉勵,總之他說得很無奈,畢竟兩人在一起,懷孕是沈馡馡的目的,不是他的。
「你……慕雋謙你……」沈馡馡抓住他打排檔的手,欲言又止,但她的眼神已經表達得很清楚,她在懷疑……他的能力!
「我怎樣?」慕雋謙先是一陣好笑,但很快的,他就被她很認真的在「懷疑他不行」的眼光給激怒了。
「你是不是有問題?」
「喂!你該不會是懷疑我……」
這女人真是欠揍!竟然如此藐視他,實在過分到不行。
「你自己也有感覺,是不是?」沈馡馡見他似乎有「自知之明」,便又開門見山的說:「你應該去醫院檢查。」
「你才應該去醫院檢查!我不用!」氣死人、氣死人!竟然真以為他不行!
男人尊嚴嚴重受挫,慕雋謙好想立刻一展雄風,但是,這陣子以來,他的雄風的的確確也施展過不知幾次了,但卻始終無法讓沈馡馡如願,這似乎也有點詭異且說不過去……
真的不行?
不,不可能!要真有問題,也是她,怎麼會是他?不可能、不可能!
「你去檢查,看是不是精蟲數不夠、還是精蟲活動力不足,導致我受孕不易,還是……」
「沈馡馡你說夠了喔!」
她說的是什麼跟什麼!精蟲數不夠?精蟲活動力不足?
她是要他一個堂堂大男人因羞愧而撞牆就是了?!根本不把他當真真正正的男人就是了?!
「我是說正經的。」
「那你要不要也去檢查看看,說不定你的卵子也不是那麼健康?」她敢說他精子的壞話,那也休怪他誹謗她的卵子。
「我才沒有問題!」
「你怎麼知道沒問題?你這麼有自信?」慕雋謙不以為然,將眼光調離她惱怒的臉。
「慕雋謙!你在羞辱我?」
「沒有,比起你剛才對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說的話,我這樣算是客氣了,沈馡馡小姐。」慕雋謙不禁擺出一副高姿態,沒辦法,他才覺得自己被她羞辱了。
若非驕傲性子撐住,又是一個不輕易彈淚的頂天立地男子漢,否則他簡直想躲在棉被裡哭個三天三夜了。
活了三十歲不只,竟被心愛的女人羞辱「不行」,他情何以堪?!
沈馡馡常常在喊天公伯,他才想喊咧!
天公伯!為什麼他慕雋謙會愛上沈馡馡這種女人?對他的情深意重視而不見,羞辱他倒羞辱得鏗鏘有力。
天公伯欠我慕雋謙一個合理的解釋啊!
「那……我們都去檢查。」
「鬧夠了沒?馡馡?我們在一起還不到幾個月,你會不會太急了?」
「人家顏艷和雅緹,都沒幾次就懷孕了……」
「每個人狀況都不同,這點還需要我費心解釋給你聽嗎?馡馡,你能不能理智一點?平常心一點?」難道她真的只想要他的種,不要他的愛嗎?這陣子的朝夕相處對她而言,全然沒有意義?他不相信。
「我沒辦法平常心。」大家都叫她不要急,可她就是急。
現在的情況,也並非她急著趕快生完小孩然後離開慕雋謙,而是一再的失望讓她害怕,她害怕自己真是個不孕的女人,或者,她擔心慕雋謙是個不孕的男人。
她不希望當自己確定已經愛上他的同時,發現他們竟無法共同製造出愛的結晶,若真如此,那無疑是最悲慘的事情。
在愛上慕雋謙之前,她有機會找別人,但現在不行,她一心只想生慕雋謙的小孩了……
「這樣吧,如果再三個月還不能成功懷孕,我們就去檢查。而目前,我覺得我們沒必要去彼此懷疑對方有什麼問題。你有沒聽說過,保持輕鬆愉快的心情,是受孕的最佳處方?」慕雋謙輕抓住她的後頸,試圖以溫柔的碰觸安撫她焦躁的情緒。
「我知道了。」她也知道要保持心情愉快啊!
問題是每到關鍵時刻,她總會緊張兮兮的想起懷孕的事,然後就開始不自然、不自在,讓狂野的歡愛,不像倒吃甘蔗漸入佳境,反而是常常變得虎頭蛇尾,每每漸入窘境。
面對她「辦事不力」、「心有雜念」,慕雋謙曾好言相勸,也曾發火抗議,但她還是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理障礙。
「或許是我不夠好,沒辦法完全吸引你,跟我在一起時,你才會思想出走,不知回頭。」見她有心反省,慕雋謙倒很謙虛、很熱心的為她找台階下。
「你……你客氣了。」好像陌生人似的,沈馡馡竟客套起來。望著他,她粉粉的兩頰,熱熱的開始染上深紅。
不,他夠好、也百分之百吸引她,是她得失心太重,老是破壞旖旎的時刻,讓愛潮浮上許多淤沙。
「那現在,我可以開車了嗎?」慕雋謙收回手,放置在排檔上。
「再等一下。」沈馡馡飛快抓住他的手,阻止他開車。
「等什麼?」慕雋謙瞟她一眼,接收到她難得發散出一個又一個心型的熱力眼光,他一時為之驚懾。「你幹嘛?」
「呃……」沈馡馡或許是個強悍的女人,但是在愛面前,嬌羞難免。
「怎麼了?等什麼?」慕雋謙柔柔的嗓音鼓勵著她勇於說出心中所想。
「等你……吻我一下。」她發誓,她從來沒這麼渴望過男女間的碰觸,但此刻她真想要他一個熱情的吻,替她加注一點浪漫的感覺,最好能維持到晚上睡前。
聞言,慕雋謙微微一笑,心底的暢快不可言喻。「呃,馡馡……」
換他「呃」?該不會是要拒絕她吧?!
「怎樣?」沈馡馡抖著聲,覺得有點難堪。
「吻你,對我來說十分簡單也十分樂意,你以後有需要,直說就好,不用再考慮半天。」
在沈馡馡惱羞成怒之前,慕雋謙補足了下一段話,吻就在話說完之後,綿密地落在她等待許久的芳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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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晚要留在公司處理一些事情,你不用來接我,我會開自己的車回去。」慕雋謙忙了一整天,總算來得及在沈馡馡下班前給她一通電話,畢竟從她公司到雋永圖書印刷廠還得繞上一大段路,他既然不能與她同時下班,就別讓她多跑一趟。
「是嗎?那你會忙到幾點?」沈馡馡已經打卡下班,進入了停車場。
「可能要九點過後了。」
「我知道了。」沈馡馡冷硬的回應,突然一股失落感襲上心頭,她悶悶的掛上電話,上了車。
轉頭看了看身旁的座位,她似乎已經習慣慕雋謙坐在那兒,不管何時,只要他坐在那兒,她就會覺得很安心。儘管他常常以熱切的眼光注視著她,害她老是心跳狂亂,渾身發熱,但她仍然喜歡他的存在。
也許是放下身段面對了現實,心境轉變之後,沈馡馡這次重回雋永居很快就適應兩人朝夕相對的生活,她甚至開始喜歡每天在一個溫熱的懷裡醒來及入睡的感覺。
這是習慣成自然還是依戀呢?沈馡馡沒有細想,她只是隱隱約約知道自己對慕雋謙的感情,已往前跨了好幾大步。
慕雋謙對她的一往情深,讓她兩年多前不動的心,現在動了。
她拋開了此生不需要愛情的堅持,願意廣開心門邀請愛情進駐她的靈魂,讓該來的孩子在有愛情的靈魂之下誕生,那將是最美好的事。
沈馡馡一個人回到雋永居、一個人弄晚餐、一個人聽音樂看電視,她忽然發覺她已經不喜歡獨處,她甚至覺得孤單是件悲慘的事。
吃著煮爛的水餃,她好想念慕雋謙煮的軟硬適中、又Q又香、粒粒飽滿發亮的白米飯。
聽著每天播放的英文抒情歌,她想的還是他──
「九點了,你還沒忙完啊?」猶豫了很久,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打出有生以來第一通追蹤電話,就像天底下每個當妻子的女人引頸等待遲歸的丈夫一樣。
「還沒耶!你……」慕雋謙從繁忙的公事中分心回答她,卻在一瞬間聽出了她的異樣,他忽然正聲的回問她:「你該不會在想我吧?!」
若是,他可真受寵若驚了!
「呃……算是吧。」不知哪來的厚臉皮,她竟大方的承認。
「馡馡,你這句話真是甜死我了。」慕雋謙難掩喜悅,疲憊的身心得到慰藉。
「那你忙完趕快回來,晚上一個人……挺可怕的。」不,不是夜晚可怕,也不是雋永居地處偏僻可怕,是她想念他,她需要他陪伴。
「我知道了,你將門窗關好,我忙完立刻回去。」慕雋謙叮嚀著,心已在回家的路上。
「那你忙吧。」沈馡馡掛上電話,初嘗相思滋味,她的心全繫在他身上。
果然相思味苦卻雋永──慕雋謙說的一點也沒錯。
真是糟糕了!她原本不是這樣的女人,就說嘛,愛情是鴉片,不沾沒事,一沾准上癮。
這下沒救了,她在等一個男人,等一個她曾經不要的男人!
她搖頭笑了笑,笑自己的改變,也笑命運的安排。既然老天注定要她愛上慕雋謙,為何還讓他們蹉跎了兩年多的時間?
若不是為了想生孩子,是否她都不會有想再回他身邊的一天?
很多以前不曾想過的事情,都在這個寂寥的晚上湧現,就在她準備回房時,聽到開門的聲響。
「你回來了?」她看了看時間才九點半,距離剛才通電話,不過三十分鐘。
「知道有人那麼想我,我真的沒心工作了。」慕雋謙將鑰匙拋在玄關櫃子上,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攬她入懷,此際他真有終於與她兩情相悅的戀愛感覺。
接到她的電話之後,他第一次將未完的公事拋下,迫不及待下班,公司的人還以為他家裡發生什麼大事,否則一向認真負責的慕經理是不曾這樣的。
「你說真的還假的?你把沒做完的工作放著,然後奔回家來,就只為了我……想你?」沈馡馡在他懷裡抬起頭來,不可置信的望著他。
「嚴格來說,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自己。」
「嗯?」
「因為我更想你。」千真萬確是他的思念比她濃,他只是強忍著,直到她的電話一來,忍耐力宣告破功!
即使每天朝夕相對,他還是無法忍受比平常多幾個鐘頭的分別。
「雋謙……」沈馡馡淚光閃爍,生平第一次為男人流淚。
「還我一個新婚之夜吧,馡馡。」慕雋謙投以一抹柔情眼神,未等待她應允,打橫抱起她,往房裡走。
她的順從和主動依偎,清楚的在告訴他,他們之間──真有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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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冬盡,風開始由冷冽轉為清涼,隨處可覓春的芳蹤。
這日清早,雋永居處在一片舒人心扉的綠意中。
然而時序近春,人心卻還陷在冬季的沮喪裡。
「沒有、沒有、沒有!」沈馡馡叫吼的聲音從浴室門板穿透出來。
「馡馡,出來再說。」
「我簡直快要無話可說了。」沈馡馡終於打開門出來,滿臉委屈。
「不要這樣。」慕雋謙靠立浴室門外,一派從容,沒有丁點憂慮的樣子。
「不然我還能怎樣?雋謙,是不是你……有問題?」沈馡馡忽然揚起怒火四竄的目光,不太客氣的掃向他。
「說話憑良心,要有問題,兩人都各負一半責任。」
「我相信自己正常。」沈馡馡對自己瘦弱的身體有十足信心,卻對身強體壯的慕雋謙沒信心。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女人幾百年前就自以為是,到現在還改不了這種個性,慕雋謙不由得有些惱火。
「總之,你有問題。」
「你有什麼話要說?請直接說出來!」慕雋謙眼光盯住她,要她將話說清楚。
她想要他怎樣?還是她想怎樣?一句「你有問題」就想將他打入地獄嗎?
「你這麼凶是心虛了吧?是不是你早知道自己有問題,卻一直瞞著我?」沈馡馡從他的憤怒中突然得到一個錯愕的答案。
一定是的!慕雋謙一定早知道他自己有生育問題,卻因為愛她、想留住她,所以一直沒膽子將事實說出來。
「你簡直不可理喻!」他沒想到她可以胡思亂想到這種地步。
「慕雋謙,你敢不敢去檢查?你敢不敢?」沈馡馡犀利的挑釁著。
「我沒什麼不敢。但是你的態度真令我火大,我不想為你做這件事。」
「為什麼你不願意?」沈馡馡震驚於從他口中跳出來的話,她以為,她所認識的慕雋謙是願意為了愛她而赴湯蹈火的人。
何況她現在沒要他赴湯蹈火,她只要他去醫院做個健康檢查而已。
嚴格來說,她並不過分啊!
到頭來,還是他的種重要。
他,慕雋謙,一個至情至性的男人,情真愛也真,卻被沈馡馡這個自大的女人糟蹋,他再也吞不下這口氣!
慕雋謙收起憤怒,臉色卻轉為陰沉,口氣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馡馡,玩個遊戲吧,敢不敢?」
「什麼?」都什麼時候了,他竟要跟她玩遊戲?沈馡馡不解,但也為他冷漠的神情而驚慌,他不曾對她這樣……
「馡馡,我老實跟你說吧!我的確有問題。」
「你……真的嗎?」這令她錯愕。
「沒錯,我的確有生育障礙,我根本沒辦法讓你生小孩,從頭到尾我都在欺騙你。早在你來找我時,我明知自己肯定不能如你的願,但為了留住你,我打定主意將你騙到底。」
「你竟然騙我?你竟然騙我?!」沈馡馡雙拳往他胸口重而紛亂的捶打,她這麼信任他、這麼倚賴他,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到頭來卻發現是一場騙局?!
她全然崩潰了。
「沈馡馡,我騙了你,但請問你現在怎麼辦?你還要我嗎?」慕雋謙任她雙拳捶擊,今天值得紀念,因為他對她做了此生最狠心的事,挨她幾拳不算什麼。
讓一個人希望破滅、信任破滅,誰都不會否認這是一件狠毒至極的事情。
要她抉擇,是不想自己這輩子都因為愛她而傷心費神,他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圖個痛快。
痛快的愛,痛快的捨,他看破她舉棋不定,也拒絕她無窮盡的凌遲。
「你……我不許你有問題。我要你治療,我要你治療!」在崩潰中,沈馡馡及時抓住一絲理性。
她堅信治療將是挽救他們兩人不再分離的唯一路徑。
「很遺憾,我沒救了。」慕雋謙答得乾脆,心裡卻緩緩淌著血,默默吞下男兒淚。
為了逼出她的愛,他真犧牲得有夠徹底。犧牲有成也罷,偏偏就是無法預測自己這把男人尊嚴踩在腳底蹂躪的犧牲,值不值回票價?
不要到時候,得不到佳人真心垂愛,還落得沒良心友人的話柄,那他以後就真的不用見人了!
「你沒救?慕雋謙,你竟然告訴我你沒救?你現在才告訴我你沒救,那你是要我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那這陣子他們是在幹嘛?純享受?純培養感情?還是純作戲?
包裝著情義的種種回憶,似乎都變得無端諷刺。
沈馡馡再度崩潰,哭泣和哀號似乎是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她沒力氣打他了,頹坐在床上,她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
「馡馡,愛我、當我的妻子,還是就此離去?你給我一句話。」慕雋謙強迫自己吃下秤砣,此刻心硬如鐵,愛與不愛,就是要逼她說出口。
「你太可惡了,慕雋謙,你這跟騙情騙色的惡棍有什麼兩樣?」
騙情騙色?有沒講錯啊她?若她沒講錯,那他還真高興接受,他騙色是真,問題是,他騙得了她的情嗎?怎麼聽起來他好像得逞了似的?
「好吧!我是惡棍,那你要不要跟惡棍過一生?在惡棍生不出小孩的情況下,還會愛這惡棍一輩子?」慕雋謙抓住沈馡馡,十萬分的希望她立即朝他頻頻點頭,告訴他:小孩算什麼!她就愛他這個惡棍、此生只要他……
「我要小孩,我們沈家非要小孩不可──」沈馡馡一把推開他,輕盈的身子一下子往屋外奔去。
她不要他?她不要他!
慕雋謙怔忡地望著沈馡馡的背影消失,聽見車子發動引擎的聲音,他訥然追到屋外,一下子就看見車子從車庫疾馳出來,揚長而去……
她走了。
他提起的遊戲,他輸了。
在沈馡馡絕情離去的第一秒鐘,他就知道,這遊戲不好玩,也不該玩。
就答應她,去醫院檢查嘛!讓她安一下心不好嗎?
明知自己愛她多,是永遠沒有勝算的,為什麼他還執意一試?
秤砣吃下肚,沒鐵了心腸,反倒壓死自己,逼走了心愛的女人。
慕雋謙望著天際一抹白,笑掛在嘴邊,卻是無力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