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
「哇!你今天比我早?」彩英姐一踏進廚房,見到簡以嫥已經在洗菜。
「是啊。」她應著。
其實她和莫寬迪根本一夜沒睡,才剛回來不久。昨晚他們泡了很久的溫泉,然後又吃了宵夜,把酒言歡,直到黑夜將盡,快意得都不想回來了。
「你昨晚好像和莫先生出去是不是?啊!難道你才剛回來?」彩英姐隨便猜還真猜對了。
「嗯,去泡溫泉。」簡以嫥有些不好意思。
「原來是這樣,我就覺得奇怪,談屹幹嘛一整夜在那邊晃來晃去,我還以為他除了有做惡夢的壞毛病之外,還有夢遊症哩!」
「他在哪裡晃來晃去?」她問。
「一下子開你房間的門,一下子開他房間的門,反正怪得可以!他平常就很怪了,昨晚更怪。一定是跟汪小姐吵架,心情惡劣想找你麻煩,偏偏你又不在,他就更氣了。」
「跟汪小姐吵架心情不好?我看他白天也沒怎樣啊!不痛不癢的,怎麼可能晚上一到就忽然心情惡劣?」
彩英姐笑嘻嘻的說:「男人晚上容易上火,無處發洩的時候,當然心情就惡劣起來羅!」
「彩英姐……」想不到彩英姐會說出讓人這麼臉紅的話。
「開玩笑、開玩笑,我可不是這樣的喔!」彩英姐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
兩個女人的談笑聲,在談屹出現在廚房門口時,像收音機被切掉,立即安靜無聲。
「簡以嫥,你給我過來!」談屹冷冷的吩咐。
「是!」簡以嫥洗淨了手,乖乖跟在他後頭。
談屹將大廳的玻璃大門一開,晨風冷冷疾灌進來,簡以嫥猛地打了聲噴嚏,儘管有點冷,她還是不敢遲疑,緊跟著他往露台走去。
天色還灰濛濛的,霧也未散,群山煙雲繚繞,碧湖白茫一片。
「為什麼整夜沒回來……」談屹問了這個問題後覺得順序不對,立即推翻,又說:「不,我應該先問你,昨晚為什麼沒說一聲就出去?然後為什麼出去之後整夜沒回來?」
「我,工作做完了……所以……」她支支吾吾的回答。
「我說過,沒經過我的允許你不能出去。」
「對不起啦!昨晚我真的是一時忘記,莫大哥說要帶我去泡溫泉,我一高興就……」
「就什麼都忘了?」他森冷的問。
簡以嫥無法辯解,因為昨晚她真的什麼都忘了,尤其溫泉一泡,酒一喝,心事一談,有關於談屹的種種戒條,她全都忘光光了。
「我上山來這麼久了,偶爾出去一次,也不至於犯了多大的錯,你能不能原諒我這次?以後我不會不聲不響就跑出去……」她還是先認錯好了。
「你徹夜未歸……很危險你知道嗎?」他口氣不改嚴厲。
「跟莫大哥在一起不會有危險的……」簡以嫥連忙回道。
「就是跟他在一起才危險!」他咕噥道。
這話就耐人尋味了……簡以嫥不解他何以這樣說。莫寬迪是兩人共同的朋友,為什麼談屹會說她跟他在一起會有危險?
不過,談屹擔心她發生危險,是不是就代表他關心她?
「談屹,你關心我喔?」簡以嫥像發現了大秘密般,驚喜萬分。
「我關心你?你少自作多情了!」談屹不屑的說,卻一面在心裡打鼓。
他輾轉反側了一整夜,為的是等她回來,問題是,他要做什麼?光是為了罵她嗎?難道沒別的原因嗎?
那雙含淚的眼在他腦海中跳來跳去,他卻找不到自己牽掛她的真正理由。
「你剛才明明說……」她委屈的道。
「你聽錯了!」他矢口否認。
「那麼,現在我要做什麼?」
「現在?」談屹自己也沒概念,接下來要怎樣。為了維持應有的威嚴,他只好厲聲的說:「現在當然去工作!你以為我會讓你休息嗎?累死了你也是自作自受,誰教你只顧玩樂!」
「那我工作去了。」簡以嫥飛快地跑回廚房。她不過決心要對他百依百順,所以儘管心裡被罵得很不舒服,她還是捺著性子,不想與他衝突。
反正獨角戲難演,他覺得無趣,罵的時間自然會縮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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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上,兩個昔日好友劍拔弩張。
「寬迪,你昨晚為什麼拐走我的員工?」談屹大有怪罪之意。
「談屹,你純粹當嫥嫥是你的員工嗎?我倒覺得她是你的禁臠。」莫寬迪不以為然的回應他。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我就是要操縱她,不許別人靠近她,包括你。」談屹一貫的強勢,連面對故友也一樣不留情面,有話直說。
「你想操縱她,那是你的事,但要別人不靠近她,那得問別人的意思。」
莫寬迪小時候雖是調皮的孩子王,可潛在的個性卻很內斂、沉穩,尤其年紀愈大,這項特質就益發突顯。
面對孤僻又帶點孩子氣的談屹,莫寬迪可不會那麼輕易就被他的惡言冶語給唬住。談屹的無理限制和蠻橫,只對簡以嫥起得了作用。
「你的意思是你還會隨心所欲誘惑簡以嫥?」
「誘惑?」莫寬迪提高音調並同時揚高眉毛,一臉啼笑皆非。「你說我誘惑嫥嫥?好奇怪的說法。」
「在我眼中,你就是企圖誘惑她!」
「好,就說我誘惑嫥嫥好了。那關你什麼事?」他反問。
「你剛才說過她是我的禁臠。」
「談屹,容我說句公道話,你恨嫥嫥,但嫥嫥何其無辜?當年她才五歲,你能期待一個五歲的小孩子有多大的情操?為什麼要把恨延續到今天呢?」莫寬迪接著點了根煙,抽起來。
「我現在掌握的是二十七歲的簡以嫥!她必須為當年的無知付出代價,這就是我要的結果!」談屹很激動,他握緊拳頭,恨不得將簡以嫥捏碎的樣子。
「她願意聽你話、接受你的折磨,那是她本性善良,你可不要逼人太甚。還有藍月玦也是她在這裡的重要理由,你要是沒有藍月玦,她也不可能任你宰割,沒人會這麼笨。」
「就算我沒有藍月玦,她也一樣得任我宰割。」談屹眼神倏地變得陰森,語氣從剛才的激昂轉而冷冽。
「談屹,你到底要什麼,你自己仔細想過嗎?你這樣強硬、這樣殘酷,為的是什麼?想得到什麼?你到底是出於恨……還是出於愛?」莫寬迪緊盯住他的臉,一秒也不放過他的眼神。他倒要看看,談屹的眼中能隱藏多少謊言。
談屹聽到他問的最後一句話,表情丕變,眼裡閃過一絲詭譎。
莫寬迪果然命中要害,問到了重點。
「當然是出於恨,你沒什麼好懷疑的。」他快速的回答。
「我沒什麼好懷疑的?談屹,恐怕連你自己也很懷疑吧?」莫寬迪淡淡的笑了一聲,談屹的神情已表露內心的一切,卻還自欺欺人。
「我從不懷疑我自己。」
「最好是如此。」莫寬迪在桌上煙灰缸捺熄了夾在手指間的煙。「等我假期結束,離去之前我會問嫥嫥要不要跟我走。」
「你帶不走她的,她沒那個膽子跟你走。何況藍月玦沒拿到手,她不可能跟你走。」關於這點,談屹非常有自信。
莫寬迪末再說話,兩個男人對峙著,似乎是設了一場沒有明說的賭局,其中沒有敵意,倒是有滿滿的較勁意味。
當然莫寬迪的勝算趨近於零,不過他的目的不在於簡以嫥,他只是要製造談屹的緊張,讓他有點危機意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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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晚上,簡以嫥房裡傳來兩人的對話。
「莫大哥,你怎麼這樣看我?」簡以嫥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莫寬迪打一進門就一直看著她,像在研究什麼,要從她眼中掠取些什麼似的。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任誰也不相信那個愛打扮、愛要大小姐脾氣、視錦衣玉食如命的簡家大千金,竟會窩在這裡過粗茶淡飯的生活,晝夜不分的工作。
「沒辦法。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她倒很會自我調侃。
「辛苦了。」莫寬迪撫撫她的頭。
往事忽地湧人腦海,簡以嫥一時心酸,不禁抱住他尋求一點依靠。「莫大哥,當年我把談屹撞倒又逃跑,所以大家都說我很壞,我真的很壞,對不對?」
「你當時只是害怕,不是壞。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要想那麼多。」
「可是這些在談屹心裡都過不去。」
「那是他的問題。」莫寬迪將她輕輕推離懷抱,扶著她的雙肩,注視著她。「二十幾年來,你對那件意外幾乎沒什麼印象,活得好好、快快樂樂的。現在也不必為了談屹的刻意為難而感到愧疚,他的眼睛好了,不是嗎?」
不,莫寬迪不知道,談屹的眼睛好了,心沒有好,惡夢還纏著他不放!
「莫大哥……」
「好了。很晚了,早點休息。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如果你爸爸看見你為了藍月玦在這裡吃苦受罪、瘦成這樣,他不將『月是清境圓』夷為平地才怪。」
「對,不殺了談屹才怪。」簡以嫥補充道,兩人都笑了。
「笑就對了,這才是我認識的簡以嫥。』莫寬迪接著道聲晚安,就回房了。
簡以嫥看看時間,已經一點多,睡眠時間只剩下不到四個鐘頭,她必須快點就寢。然而愈希望睡著愈睡不著,她翻來覆去了大半夜,上下眼皮像有仇似的,還是不打算和解。
當時間跨過午夜兩點,那驚心動魄的吼叫聲又從談屹房裡傳來了!
簡以嫥心頭一緊,整個人更清醒。為了怕再驚動房客,簡以嫥此次以最快的速度奔至談屹房間。
躺在床上的談屹可能才剛進入惡夢的前端,他發的汗只有少許幾滴,囈語也還不激烈。
但是她要怎麼辦?她要怎麼幫助他終止惡夢?
在她躊躇之間,他雙手向上揮舉,不停地掙扎,她在空中握住了那雙尋求支柱的大手。
「屹哥哥!」此時的她自然也跟著他進入惡夢中,她要寸步不離的守著她的屹哥哥。「嫥嫥在這裡!縛縛沒有走!」
「嫥嫥……害我……嫥嫥好壞……」他痛苦的囈語。
「你罵我、你罵我吧,屹哥哥你儘管罵我,我壞,我的確壞!我把屹哥哥害慘了,嫥嫥真的壞!」簡以嫥靠在他的胸口。「我已經進入你的夢,我要幫你趕走黑暗,屹哥哥不要怕,嫥嫥會陪著你。」
她的安慰無法進入談屹的潛意識,他的汗又開始密集地冒出,掙扎愈來愈烈,囈語發劇。「救我!誰來救我……走開!為什麼這麼黑?為什麼總是這麼黑?永遠這麼黑?救我……」
簡以嫥的力量根本敵不過他,她已經整個人壓在他身上,他還是不斷的掙扎,甚至捶打。她咬牙承受著,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
「屹哥哥,你到底看見我沒有?我就在你的身邊,我正握著你的手,我一直都在,你都沒看見嗎?」
「嫥嫥?嫥嫥?都是嫥嫥害我,嫥嫥是背叛的魔鬼……她逃跑了!不見了!她最壞、嫥嫥最壞……」談屹吼著。
「屹哥哥不要哭……」
談屹仍是張著嘴大喊,聲音已經沙啞,卻還是無法結束惡夢的糾纏。
簡以嫥想起了那個吻曾成功使他安靜,於是她又故技重施,立即吻住他,他的唇像水蛭攫到了血肉,貪心的汲取,卻無法從簡以嫥也同樣乾涸的嘴裡獲得滿足。
顯然他是口渴了,簡以嫥立即起身倒水,略扶起他,餵他喝水,他很快的將一大杯水飲盡,卻也流得一身濕。
見他漸漸平息,似乎已恢復正常,簡以嫥拿毛巾拭著他的臉、他的脖子以及他的胸口。
望著他略微揪緊的眉頭,想著他在惡夢中被黑暗糾纏的無助,那口口聲聲怨慰的囈語,她的心有如遭千斤錘擊中,血肉模糊、拼湊不全。
她知道如果得不到他的原諒,她的心就再也無法完整了!
「屹哥哥……」她俯在他胸口,撫著他的眼、他的唇,在他耳邊呢喃道:「到底要怎樣你才會原諒我?」
此際,談屹的睡眠平平穩穩,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她卻捨不得離開他身邊了。
不走了!頂多早上起來再被他踢下床、罵一頓,她今夜絕不離開他。
她側臥在他身旁,捉起他的手攬住自己,然後她一手橫過他的胸膛,抱他、膩著他、輕拍他……守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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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夜,談屹從一陣僵硬的痛感中醒來,一見簡以嫥不但膩在他身上,還抱得死緊,他這才明白自己手臂發麻的原因。
不肖員工!竟然又爬上他的床!
談屹本想一腳踢下她,但想到可能是自己又做惡夢了,否則她不會有膽子在半夜上他的床。
到底她在他做惡夢時都在幹什麼?這個疑問一直充塞在他心裡。
見她嘴角微勾,睡得香甜,還這麼親密偎在他懷裡,他實在不忍心叫醒她……不只不忍心,還有點動心。
你是恨她還是愛她?
他思索著莫寬迪拋給他的問題,茫然之中似有答案,只是那個答案撲朔迷離。
是否在他二十二年的恨裡面,隱藏著的,還有他並不願承認的愛意?
是愈恨愈愛,還是愈愛愈恨?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他真的不知道!
「嫥嫥……」他輕聲喊,喊在喉嚨裡面,那不震動聲帶的呼喚裡有著無法抑制的憐愛。
簡以嫥挪了一下姿勢,仍是抱著他,大概抱上癮,連腳都跨到他身上了。睡相這麼難看已經很誇張,她還像小狗似的憑著嗅覺往上探,蹭得他頸間酥癢,更誇張的是,她探到了他的唇,就這麼自然而然的吻上去。
「屹哥哥,讓我愛你吧……」
她一定是做春夢了!
談屹怔仲許久,被她的夢話攪亂了心池。觸摸著她溫軟的肌膚,傾聽著她低柔的呢噥……慾望擴散,愛意放射出光芒。
他深深的吻住她。
不只這樣,他還做了很多。
至於他做了什麼,簡以嫥醒來就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