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邑
七年後湖濱的石亭裡一男一女正專注的對弈。右亭外圍二面臨水,時序入秋,翠湖上薄霧氤氳,寒氣一點一滴地輕輕襲來。
石亭中的年輕女子面貌驚人的清艷,只可惜十分蒼白,襯得她臉上那一雙黑眸水氣盈盈,像是隨時要滴出水般的惹人愛憐。
未幾,女子忍不住一陣輕咳。
與她對弈的年輕男子,俊顏上泛起了微微的擔憂。
「母后,這兒近水,過於寒涼,咱們還是回去吧!」深藍色的眼眸定定地瞧住蒼白的美顏。
莫妲淺淺一笑,柔聲道:「一點小咳礙不了事兒的,咱們繼續。」過去七年來她一直有這個病根子,時好時壞,看遍了大夫也查不出病因,難有起色。
只有莫妲自己明白一切皆因情降反噬,是報應!這病根子是注定伴她一生的。不過,莫妲心中並不怨恨母后。與其嫁一個自己根本不喜歡的人,倒不如死了痛快。柔弱的外表下,她有一顆烈性的心。「真不礙事兒?」軒轅毅仍不放心。
「騙你作啥?」
軒轅毅微擰起眉。「心月,為太后添衣。」他猶記得三個月前她病了一場,幾乎調養了月餘才好轉。自此之後,每當她犯起咳,他總是格外費心地照顧她。
宮娥立即取了絲綢披肩走入石亭。
「給本王。」軒轅毅二話不說,取過披肩為莫妲披上。
「謝謝你。」莫妲回眸淺笑。
軒轅毅卻起了薄怒。「我們之間還需如此生分嗎?」有時候,他十分痛恨兩人間懸殊的身份,那就像是一張無形的網,將兩人遠遠地隔開。
可,過去這些年來,除了夜寢,兩人幾乎不曾分開;他對她的感情日益加深,她呢?是否也和他相同?
他患得患失的心緒,莫妲何嘗不知?然而,每每迎著他的注視,她仍不免心生愧疚。因為她,,燕王才會慘死床榻,她實在不配他對她好呵!她是罪人!
正因如此,每當兩人之間的感情趨深之時,她總會慢下腳步,刻意淡化親呢的感受。
更何況,她還是他的母后——大他三歲的母后!沒來由地,她在心底輕輕歎了口氣,臉上仍維持著那一抹溫婉的淺笑。
「這怎算生分呢?傻孩子,哀家是真心感謝你。」這些年來,倘若少了他的陪伴,她的日子必是難捱的。
由於她身子骨欠佳,因此當年軒轅毅向王上請求讓她同赴北邑養病時,王上二話不說便應允了。多年下來,兩人感情一日勝過一日,如同姐弟,卻又有些不同,莫妲也說不上來何處不同。
軒轅毅盯住莫妲含笑的臉,心裡既苦又委屈,無法將心緒發洩。「別再喚我傻孩子了,我不是!」苦惱的語氣裡透出一抹陰鬱。
他一向最不願她以這樣的方式來提醒他倆之間不容改變的距離。莫妲微微—怔,看著他脫口道:「不喚你孩子也成,那哀家該喚你什麼呢?」黑瞳中帶著些困惑。
遲疑了會兒,軒轅毅回道:「就喚我德毅吧!」毅是他的王號,德毅是別名。
莫姐想了想,又咳了幾下,臉上泛起了然之色。
「也罷,往後就依你所說吧!」人都會改變,毅兒也不例外。
莫妲腦中掠過兩人初見的那一日……
時光是一件奇妙的東西,轉眼間毅兒已經長大了。
軒轅毅眉頭總算稍稍舒展。
此時天邊飄來了烏雲。
灰沉沉的天像是隨時要塌下來似的。
「王爺,起風了。」心月在一旁提醒,不料話聲甫歇,豆大的雨點就直瀉而下。
「無妨。」莫妲接口道:「咱們繼續吧!別以為下點雨就可以賴掉這盤棋。」她說著,美顏上閃現微微的淘氣。
軒轅毅倏地倒抽了口氣,天地為鑒,他願意為日日得見這樣的神情而付出一切。死也成!
他的心早給了她,她能明白嗎?
年輕的心,因複雜的心緒而漸呈苦澀。
「勝負未明,母后別太篤定。」這一句母后,每每喚得他心痛,卻無力改變。
莫妲聞官,笑眉加深。「你儘管放馬過來。」
軒轅毅揮開沉鬱,取過黑子。「接招了。」
石亭外的風雨變得更大,滂沱的大雨打在湖面上,激起陣陣的漣漪。此時,兩人眼底僅有彼此與棋盤,世間的—切彷彿被遺落在石亭外。誰也不知道,另一場更大的風暴已經等在風雨的盡處,一觸即發!
jjwxc jjwxc jjwxc
一場風雨,令莫妲再一次身陷病榻。
接連著兩日,她宿疾復萌,先是犯咳,第三日竟虛弱得無力床,陷入昏睡。
軒轅毅見她如此,急得幾欲發狂。
他不能失去莫妲。
「王爺,范大夫來了。」心月領著一名老者匆匆來到太后寢宮。「草民叩見……」
「不必行禮,快為太后診治。」軒轅毅上前一把拉住大夫直往床榻前推。
范大夫坐在床沿,仔細地凝神把脈。
半晌,他蹙起眉頭,神色變得更加凝重。
「快開藥方子,本王會重重賞賜。」軒轅毅開口。他要救她,不計代價。
范大夫並未起身,反而直接屈膝跪下。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軒轅毅咬牙怒道,一雙迫人的異色眼眸泛起嗜血的光芒。「救不了太后,本王要你人頭落地!」語氣是罕見的暴戾。
「草、草民無能……求王爺開恩……」
「要開恩也成,先救醒太后。」軒轅毅怒瞇起眼,恩威並施。
「草民……」范大夫遲疑不語。
「怎麼?做不到?」深藍的眼眸像是在剎那間失去了溫度,冷得駭人。
危急之間,范大夫忽然想起一件事,開口道:「啟稟王爺,草民雖力有不逮,有一人王爺但可—試。」
「什麼人?」
「此人住在城外,名叫什麼沒人清楚,不過針灸術卻十分高明,救過不少人,所以坊間給他起了個名叫賽神仙。」
軒轅毅沉吟半晌,目光落向床榻上的人兒那張白中泛青的小臉。
「還不快帶路!」話起的同時,他一把揪起乾瘦的大夫,將他丟向守在門口的侍衛長。「倘若賽神仙救不了太后,你—樣得同赴黃泉,明白嗎?」
「草……草民明白。」
jjwxc jjwxc jjwxc
接下來的等待,幾乎令軒轅毅再度發狂。
他瞠眼瞪著莫妲,心頭的恐懼逐漸加深。由小到大,若說有什麼人能令他憂喜牽掛,也只有她了。
陰鬱的俊顏在這一刻不由得柔和下來。
他緩緩地踱到床邊,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
原來,他比想像中更在乎她。悄悄地在床沿坐下,他握住她冰冷而柔潤的小手,將之緊緊地包在掌心裡。
jjwxc jjwxc jjwxc
一個時辰之後,賽神仙來到軒轅毅面前。
出乎意料的,賽神仙年歲並不大,頂多三十出頭,樣貌十分清冷,再加上身形高瘦,予人一種仙風道骨的感受。軒轅毅尚未開口,賽神仙便率先道:「太后的病不是病。」眸光在剎那間掠過一抹精芒。
軒轅毅怔了下,直覺反問:「若不是病,那麼是什麼?」
賽神仙沒有回答,只是來到床前,靜靜地搭住玉腕。
緊接著,他閉上了眼,眉心微微聚攏。
半晌,賽神仙睜開雙眼,臉上露出奇特的神情。「太后的脈象並無異處。」
「一派胡言!」軒轅毅怒上心頭,緊瞪著賽神仙。
原以為他會與以往的大夫不同,不料卻是個滿口胡言的蒙古大夫。
「草民所說句句是真。」賽神仙並未被他的怒氣所震,臉上一派清冷無懼。
「真?你說,一個沒病沒痛的人怎會無端地昏迷?」軒轅毅一把揪住賽神仙衣襟,冷怒的駁斥。
「這一點草民無法回答王爺。」賽神仙直言道。行醫十數年,他還是頭一遭見此情形。
「哼!」軒轅毅鬆開手,袍袖一甩,開口令道:「庸醫,全是一干無用之輩!來人,全拖下去,斬立決!」話到最後,他幾乎是用吼的。
豈知,賽神仙毫無懼色,不慌不忙地開口:「如今能救太后的僅草民一人,王爺請三思。」
「你……真能救她?」低醇的語氣有些許動搖。
「草民可以施針令太后轉醒。」
「好,倘若你辦得到,本王必有重賞。」軒轅毅豪氣地允諾。
侍衛在頃刻間退出門外。
而守在寢宮之外的范大夫則承受不住此番驚嚇,已昏厥過去。
緊接著,賽神仙取過金針,分別在莫妲的幾處大穴上扎針。
jjwxc jjwxc jjwxc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軒轅毅守在床沿,一顆心苦苦地煎熬著。
約莫一炷香過後,莫妲長睫微微地顫動了下,眼皮掀動之後。終於睜開雙眼。
黑眸在流轉之後,落在軒轅毅臉上。
「你怎麼哭了?」她悄聲道,並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濕意。
「我以為……以為……」盯住她的深藍色眼眸有失而復得的欣喜。
莫妲輕輕地摩挲著他的臉龐,明眸深處泛起溫柔。「我不好,讓你擔心了。」
兩人間奇特的感情在彼此的心田浮動著。
之後,賽神仙偕同范大夫離去。
莫妲病狀逐漸減輕,一日好過一日。
感覺上,她就像是到地府走過一回。
可,同樣的情況,她還能再經歷幾回呢?
禍福全由心,全由心吶!
jjwxc jjwxc jjwxc
午後,軒轅毅採到莫姐寢宮。
「奴婢見過王爺!」心月屈膝行禮。
「太后現下如何?」
「回王爺,太后正歇著。」心月必恭必敬的回答。
「你先退下吧!」
「是。」心月低著頭,退出了寢宮。
軒轅毅轉過屏風,來到床榻之前。
午後微暖的風透過窗欞,令人舒爽,除了窗外的鳥叫蟲鳴之外,周邊顯得十分安詳沉靜。隔著—道紗帳,隱約可見床榻上沉睡的絕色佳人。揭起簾帳,他在床沿坐下,深藍色的眼眸中逐漸凝聚起蟄伏在心底的戀慕。
打從他攜她同赴北邑的那一天起,他就明白自己欲獨佔她的奇異感受;當時他不明白是出於何因,竟對她這般執著。直到近年來,他才瞭解那是一種愛——屬於男女之間的情愛。她呢?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感受?在亟欲得知的心緒鼓動下,他緩緩地俯下身,輕輕覆上她柔軟的唇瓣。
而原本在沉睡中的莫妲感覺到像是有人抱住了自己。
睜開眼之後,她的心咚的一聲向下沉。
「你做什麼?」她用力推開他,並且爬坐起來。
他在吻她嗎?還是……錯覺?
莫妲心頭的驚駭非同小可。
軒轅華熒死前的那一幕再度躍上心頭。
不!她不要、不要再經歷一次,她不能害了德毅。
她用力的掙扎,但那一雙如鐵鉗般的手臂卻收得更緊,灼熱的唇沿著她尖尖的下巴來到她的頸窩。
軒轅毅貪戀地汲取她身上傳來的香氣,並吮住她雪白的耳珠。
「我喜歡你……」他模糊的低喃。
莫妲心緒翻騰,一時病根復起,忍不住又咳了起來。
這一陣咳聲如及時雨,軒轅毅猝然心驚,立時鬆開手臂,並來到桌前倒了杯茶。
「來,喝點水。」他將瓷杯湊近她唇畔。
莫妲身子輕顫,低喘地喝了口茶,勉力凝定心神。「你……你退下吧!」
軒轅毅劍眉攏起,薄怒回答:「我不走!」
你……」莫妲迎視他余焰未滅的藍眸,心神一凜。她從未見過他如此,那眼神彷彿要將她吞沒。「我要你!」軒轅毅勾起她絕美的小臉,目不轉睛地道:「這麼多年了,難道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莫妲的心幾乎要為這一張深情的俊顏所炫惑,但很快的,她記起自己的身份,沸騰的一顆心逐漸冷凝。
「我是先王所立之後,亦是你的母后,別忘了這一點。」她淡漠地回答,嬌顏少了一貫的溫婉。
下一瞬,軒轅毅眉宇之間愈攏愈高,再次不顧一切的吻上她的唇,擷嘗那令他血脈憤張的銷魂滋味。
縱使在人前,她是先王之後,但絕不等於是他的母后。在他眼底,她不過是個年歲長他有三的絕美女子。多年來,他早情根深種,不可自拔;為了她,他可以不顧一切、違逆倫常,只求與她長相廝守。
莫妲掙不開他,只有用力給了他一個耳刮子。軒轅毅抬起頭,滿眼風暴。「告訴我,你愛我嗎?」他沉緩地開口,嗓音低啞。
「我當然愛你,德毅。」莫妲迎視他的眼。
驀地,軒轅毅臉上掠過狂喜。
莫妲接著又道:「但,那樣的情感也許不算是母子之情,卻絕對是姐弟之情,你明白嗎?」
她的話,徹底的粉碎了軒轅毅的希望。
「我要的並不是姐姐!」話聲甫落,他恨恨地轉身離去。
莫妲想喚回他,卻又硬生生吞下到唇邊的話。她不能害了他,絕對不能!激動的心緒讓她再一次忍不住咳意,一陣咳過一陣……
jjwxc jjwxc jjwxc
天色介於黎明之前的混沌,空氣中泛著涼意,十分地清冷。
靜寂中,隱約傳來一陣咳聲。
莫妲雖然閉緊了雙唇,仍止不住冷顫而咳個不停。
拖著未癒的病體,她掙扎著下了床榻,悄悄地來到軒轅毅的房門外。
「卑職參見太后!」守在門外的侍衛怔了怔,又道:「王 爺不在房裡。」
「他人呢?」莫妲輕問。
「這些天王爺都在書苑裡過夜。」
莫妲轉身朝書苑走去。
她推開書苑的門扉,一陣酒氣便直襲而來。
莫妲微擰起眉,一步步走入房中。
軒轅毅正端起金觚,將醇酒一飲而盡。
「別再喝了。」莫妲來到他身前,奪下他手中的金觚。
「辦不到。」話落,軒轅毅再次住滿金觚,仰首一飲而盡。
莫妲眸光略沉,伸手奪下金觚。「你想要喝多少?」
軒轅毅盯住她,沒有回答。
下一瞬,莫妲把酒注滿金觚,舉杯飲盡。
「你做什麼?」軒轅毅一把搶回金觚,俊顏染上薄怒。
莫妲輕咳幾下,淡道:「你喝多少我就陪你喝多少。」黑眸裡閃現一抹堅決。
握住金觚的大掌漸漸地收緊,隨即將之擲地。
「你要我如何,母后?」他嘲諷地加重最後兩字。
「別再頹靡。」莫妲直盯著他,咳意再次湧上喉頭,又咳了一陣。這是烈酒所引起的,她一點也不在意,因為她明白自己必須堅持。
倘若這世間還有人能深切地影響他,那麼毫無疑問的,必定是她,
「為什麼本王必須聽從於你?」軒轅毅站起身,居高臨下地凝睇著她。
瞧著他稜角分明的剛毅俊顏與頎長的身形,莫妲的心忽然動了下。
這表示她對他有了不能有的情意嗎?她不願深究。
「因為我是你的母后。」她刻意以不帶感情的語氣強調。
「母后?不!你不是!」軒轅毅忽然勾起她蒼白而絕艷的小臉。」知道嗎?我願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能夠愛我——以女人的身份而非長者!」他低頭湊近她的臉,熾熱的氣息帶著微醺之意向她傳遞著有別以往的獨佔欲。
「難道你不知道那是逆倫敗德之行嗎?」莫妲幽幽地道,神情裡有著微不可察的哀傷。
「我不在乎,本王一向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軒轅毅徐徐地開口,眸底閃現著誓在必得的光芒。
莫妲不發一語。
半晌,劍眉再次糾結。「怎麼著,不願意?成!現下就給本王出去,別再來管本王。」話甫落,他放開手,拿起桌邊的酒壺,仰首將酒注入嘴裡。
莫姐伸手欲奪灑壺,卻被他一個推拒,跌坐在地。
軒轅毅心一驚,欲伸出手,又硬生生地忍住。
「你走,我不想再看見你。」他咬牙道,刻意漠視心底的憐意。
莫妲從他的眼底看出傷痛與不服、情愛與憤怒交錯著。
「沒有任何女人會喜歡一個驕奢淫逸的男人,我也一樣。」她緩緩地站了起來,柔弱得像是隨時會倒下。
軒轅毅壓抑著滿腔熾烈的情愛,無言地佇立原地。
他怕啊!怕自己會忍不住將她摟入懷裡,怕自己會嚇走她,讓她一去就不回頭。就在他以為她會拋下他的時候,她輕輕地開了口:
「倘若你願力求上進,倘若你願收起驕氣努力善待封地裡的百姓,成為賢明的王爺;那麼,也許你我之間可以有另一番不同的未來。」
「這算是你的允諾?」
莫妲輕輕地點頭。這是她如今能引他走上正路的唯一途徑。
「證明給我瞧。」軒轅毅目不轉睛地盯住她。
「怎麼證明?」她的身子因他灼灼眸光而輕顫。
「很簡單,吻我。」他放肆地表明自身的渴求。
莫妲猶豫一會兒後上前在他唇上輕點了下。
「這樣是不夠的。」話落,軒轅毅一把摟住莫妲纖盈的嬌軀,深深地給了她—記纏綿的吻。
這一回,莫妲沒有抗拒。漸漸地,原本無慾的心起了變化,波瀾不興的柔淡神情在轉瞬間有了迷惘與掙扎。
是不是每個人心底都住著一個妖魔,只要時機一到,魔性的一面便會蠢動而出?莫妲不敢細究,起碼這一刻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