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附近有間咖啡廳,中午時間除了提供中式商業午餐之外,還附帶:亞好喝的花茶。
第二天午休,文慎約了美人一同前來午餐,順便談點事情。
事情愈來愈詭異了……
譚美人瞪著眼前示好而且看來「柔弱」的男人,一度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要不然就是早上咖啡煮太濃、喝太多,她開始產生了幻覺。
「文慎……你生病了嗎?」這男人完全沒了這兩天不斷侵略她、欺負她的狠狀。
文慎哀怨地歎了口氣。「心病,所以才找你幫忙。」
譚美人無法置信地眨眨眼。「心病?!」
文慎顯得好憂鬱、好柔弱,她偷偷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不是在作夢,真的不是在作夢!
「我、我能幫什麼忙呢?」她躊躇不安地問。
文慎憂愁地仰望窗外的藍天。「我很憂鬱,有件事一直悶在心裡,所以很不舒服。」
有種錯覺,如果將文慎身上的襯衫、領帶換成民初的中山裝,她一定會以為坐在自己面前那個仰望藍天、神情充滿藍色憂鬱的男子,是徐志摩先生轉世!
譚美人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此刻文慎陰柔的感覺和他高大的體型完全不搭。
天啊,她以前不都認為他是個溫吞的男人嗎?人家現在真的恢復了溫和的個性,她怎麼反而感覺很怪?
她凝視著他,心緊緊一揪,她似乎已經習慣他這兩天來的霸氣了。
「我、我……」譚美人清清一時梗住的喉嚨。「你要我幫你什麼忙呢?」
文慎優雅地端起咖啡杯,優雅地啜了口,優雅地放下咖啡杯,再優雅地抬頭i笑,準備對她提出請求。
美人打了一個哆嗦,還是不能適應。
文慎牢牢地盯住她,外表看起來雖然溫和無害,但他的眼底卻閃過一絲譚美人所察覺不到的算計光芒。
「因為奶奶年紀大了,我希望能早點娶妻生子,讓奶奶開心,也了結我父母的一樁心願。」
「呃?!」美人驚呼一聲。
他說得輕鬆自在,卻讓她原本平靜無波的心湖掀起一陣狂風巨浪!
她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嫣紅的粉唇止不住地輕輕顫抖。「你、你的意思是……」
文慎揚起笑容,笑容溫柔無害極了。「我知道你一直費心在幫我尋找合適的對象,奶奶要我轉告你,這個星期天來家裡吃飯,她要好好感謝你。」
譚美人當場傻住了!
文慎的笑意更深了,他好心地替美人拿下因震驚而停在半空中的花茶杯。
「謝謝你,美人,這一切就拜託你了。」
她愣愣地回答。「哦,好……」
沒錯,她是有意幫他找尋合適的對象,但文慎一直不願配合啊!甚至對於她的想法,他還會憤怒生氣,還會抓住她的肩膀,以霸道、佔有的語氣告訴她——
我要的人是你!
但,他變了,文慎竟然提出這種要求——
要她,幫他找女朋友!
譚美人眨眨眼,這一瞬間,她突然感覺心口好酸好酸,有股澀澀刺刺的熱流湧上眼眶。老天,她的鼻子好痛!
「你有什麼想法呢?」文慎盯著她,沒錯過美人眼中滾動的淚水,沒錯過她紅略咚的鼻子。
文慎忍住心中的得意,他當然知道美人這樣的反應代表什麼意思,從小,只要她感覺自己受到委屈,還沒掉淚之前,鼻頭就會先脹紅。
譚美人吸吸鼻子。「什麼想法?」
「對於我未來妻子的人選,你有什麼想法?」
妻子?文慎的妻子……
譚美人眨眨眼,知道自己快哭了,她端起花茶杯擋在自己面前,趁這一、兩秒的時間,硬吞回自己滿腹的苦澀和欲奪眶而出的眼淚。
她扯開笑容。「我想文太太一定要很溫柔、很優秀、很好相處,還要會撒嬌,奶奶喜歡人家跟她撒嬌,原則上當然就是這些……」
文慎細細觀察著她的表情,捕捉她茫然無措的視線。「你形容的,很像一個我熟識的人。」
「呵,真的嗎?」她努力笑,沒發現自己笑得比哭還難看。「那你應該帶回家給奶奶看,看她投不投緣、喜不喜歡……」
文慎再度哀怨地望向窗外的藍天。「可是,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我?」
譚美人放棄了擋不住臉的花茶杯,端起大Size的刻花水晶水杯擋在自己面前。「會的,你可是我們社區裡最優秀的男人,你可以試著追求看看,她一定會喜歡你的。」
文慎移回視線,看到美人顫抖的手指,透露了她內心很多的秘密。「你覺得她會接受我的追求?」
她點頭。「一定會。」
這點無庸置疑,否則公司的女同事們也不用搶破頭了。
「你覺得我家長輩會不會接受她?」
她咧開嘴,笑。「只要是你喜歡的人,你的家人肯定愛烏及屋,不會反對的。」
「你覺得我和她從此會幸福快樂嗎?」他問,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測試她的能耐。
她再拉大嘴角的弧度,用力笑。厚!她又不是神,怎能預知未來?!
「只要是好人,沒做過壞事,一定會幸福快樂的。」她耐住性子殷殷勸說,這句話可是她娘天天掛在嘴邊的人生大道理。
「那,你想知道她是誰嗎?」他牢牢盯著她,觀察她的反應。
她搖頭。
不!我不想知道!我什麼都不想知道!譚美人咬住嘴唇,抱住胸口,在心裡大聲哀嚎。
「你不想知道?」他問。
她拚了命地搖頭。
「真的?」他再問,一步一步地瓦解她的自制力。
「真的真的!」譚美人抓起手提包準備落跑,她知道自己快要崩潰啦!
「我先走了,下午要和德國佬簽約,我得回去準備文件……」
不等文慎有所回應,譚美人倉皇起身,狼狽地往餐廳門口狂奔而去,彷彿有千百個惡鬼在身後追趕一般。
文慎望著她的背影,「徐志摩」的面具緩緩卸下,他揚起笑,黑眸裡再度燃起熾熱的火焰。
撒網,等待收線!
他倒想看看,是他心愛的女人捉迷藏的功夫高明,還是他請君入甕的狠招更勝一籌?
星期天,應文奶奶的邀約,儘管她有千百個的不願意,還是得準時赴約。
但一個人去未免顯得太勢單力薄,所以她拉著雙親一同參與這個約會,這樣即使撞見文慎將那個「她」帶回家裡,她有人作伴,也不會感覺尷尬。
其實也不能說是「拉」啦!老媽才耳聞風聲,根本還等不及她的邀請,一大早就已經上市場買東買西了!文、譚兩家來往密切,兩家媽媽尤其喜歡一同分享自己敗家狂買的戰利品,舉凡衣服、小裝飾、化妝保養品、甚至是好用的鍋碗瓢盆等,凡是看上眼的東西,一定買兩個,一個自己用,一個跟另一個媽媽分享。
來開門的是依然笑容可掬、典雅溫柔的文奶奶。「你們來了,歡迎歡迎,進來進來!」
「奶奶好!」譚美人有禮地打招呼。
「好、好、好!」
一群人魚貫入室,立刻都有了自己的目標。譚父被文父拉去看新買的魚竿:譚母興沖沖地拉著文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分享新進的戰利品:而譚家小姐的手則被文奶奶緊緊牽著。
「今天有你最愛吃的蔥泥蝦,這蝦子可是由產地直接進貨,新鮮得不得了呢!」
「奶奶太客氣了,咱們是自己人,不用這麼麻煩的……」
譚美人順口和奶奶聊著,一雙美眸像紅外線般掃視著文家裡裡外外、所有她看得到的地方。
「你在找什麼呢?」文奶奶發現美人的心不在焉,慈愛地問。
譚美人趕緊收回視線。「沒什麼、沒什麼……」
她氣餒極了,發現根本無法阻止自己尋找「她」的衝動。她想找到文慎熟識的「她」、她想看看「她」是誰?她想看看「她」的模樣!
文奶奶撫著美人柔順的長髮。「怎麼了?今天看起來一點兒朝氣也沒有。」
譚美人乏力地搖著頭。「沒事、沒事,奶奶,我沒事。」
文奶奶睿智地觀察著身旁的女娃。美人可是她從小看到大的,根本藏不住心事,心中有什麼煩惱,總是一五一十地寫在臉上。
「美人在找人嗎?」文奶奶試探。
譚美人一驚,想否認,卻又真的好想知道事實……
她點頭,支支吾吾地詢問:「文……文慎有帶朋友來家裡嗎?」
「怎樣的朋友呢?」
譚美人咬著牙,手心沁著冷汗。「文慎說,有個熟識的朋友要帶回家給您瞧瞧。」
「哦,這樣啊,那可能會晚點到吧!不過,還是得麻煩你,幫文慎留意看看是不是有合適的對象。」其實她根本不知道美人指的是誰,文慎並沒說計劃中有這號人物,她只是順著美人的話,「默認」美人的懷疑……
譚美人的笑容很難看。「啊?呵,這是當然的!」
文奶奶暗歎了口氣。要不是孫子千交代萬千代不能露餡,她還真不想聽從孫子的計謀隱瞞她,看著這小女娃受折磨的模樣,她老人家還真捨不得。
「走吧,咱們去廚房吧,今天可是由文慎掌廚呢!」
「呃,我媽要我……呃……幫她看新買的衣服適不適合文媽媽穿……」
文奶奶沒理會美人的拒絕,含笑勾著美人的手臂,拉著她一同走進廚房。
廚房裡,文慎圍著圍裙,站在流理台前忙著。
「文慎啊!來看看,我幫你找了個二廚來了!」文奶奶嚷嚷著。
文慎轉頭,燦爛一笑。「奶奶怎麼把客人抓來當二廚了呢?」
譚美人趕緊走到文慎身旁,看看他需要哪些協助。「沒關係的,我進你家廚房的次數,說不定都比你多呢!」她打趣道。
「說得也是。」文慎點頭附和,態度有禮。
「好啦,你們慢慢聊,我到客廳去啦,廚房好熱呢!」文奶奶的目的達成,隨即走人。
廚房裡獨留兩人四眼相對,一時之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譚美人深吸口氣,指著砧板上正在處理、切成大塊狀的鱈魚。「鱈魚通常不是整塊油炸的嗎?」
文慎手中的刀未曾停止。「這是另一種作法。鯉魚切塊,先沾麵包粉油炸,再將炒過的紅燒醬料淋在上頭。」
譚美人專注地望著他乾淨俐落的刀法,只見他避開大刺,完美地將鱈魚等長、等寬地切成一塊塊。視線順著他修長的大掌來到精壯的手臂、寬厚的肩,他的胸膛寬厚結實,令人感到很安心,甚至產生一種可依靠的感覺……
定定凝視著他薄薄性感的唇、剛毅的下巴,她突然發現,長大後,她好像就不曾這麼近距離地看過他了。
她知道文慎長得很好看,可老天實在太厚待他了,他自信過人、風度翩翩,俊美得讓男人吃味,讓女人不得不傾心……
「怎麼了?」文慎問。
譚美人搖頭。「沒事,只是看到會下廚做菜的男人,我向來都很敬佩。」
文慎笑。「你客氣了,如果好吃,再敬佩也不遲。」
「一定好吃,我沒忘記,你說過你是文奶奶的得意門生。」
「桂花釀嗎?」他倒油熱鍋。
「嗯。其實你做的桂花釀真的很不錯。」那時會否認,純粹只是想和文慎作對的關係。
譚美人幫忙將一塊塊的鱈魚沾上麵包粉。
兩人閒談著,氣氛很融洽。
「改天我真該向你借借文奶奶給你的食譜,從桂花釀到紅燒鱈魚,一定是本『食神寶典』。」
文慎朗聲大笑。「那是一定的,當我在國外吃膩了西餐漢堡還有油膩的中國菜時,奶奶的食譜可是千金不換的寶貝呢!」
熱油,鱈魚下鍋,辟哩啪啦地響個不停。
怕被油濺到,譚美人開始閃來躲去。「你女朋友一定很驚訝。男人會下廚是一回事,好不好吃才是真本事。」
文慎熟練地翻動著油鍋裡漸漸呈現金黃色的鱈魚塊。「我在國外沒交過女朋友。」
「呃?!」譚美人驚訝極了。「你沒交過女朋友?!」
文慎點頭,神清氣爽地笑著,不忘維持有禮的氣氛。「是啊,所以數次被人誤解我是個Gay。」
譚美人氣憤地仗義執言。「什麼啊?我可以幫你證明,你一定不是Gay!那些人真是無聊透了!」
將鱈魚盛進盤裡,文慎放下鍋鏟,凝視著身旁的她,突然之間,眼裡的笑意似乎開始轉變,與犀利、溫和、或者「徐志摩」轉世,是完全不同的……
「你要怎麼幫我證明?」他笑,看著美人白皙的臉龐漸漸染上嬌艷的紅暈。
太近了……
譚美人很有危機意識地後退,文慎迫人地逼近,兩人一退一進,直到美人腰部抵到一旁凸出的大冰箱,這才停住了閃躲。
太近了,譚美人瞪著眼前高大的男子。他在笑,溫柔地笑、詭異地笑、莫名地笑、攝人心魂地笑,笑到讓她在悶熱的廚房裡冷汗直冒!
「你幹麼這樣對我笑?」她奉陪,也扯開嘴角揚起一個笑,只是笑容很牽強也很難看,沒文慎來得自在迫人。
文慎只是笑看著她,用火熱的目光灼燒著她,並沒有肢體上的接觸。「我想知道,你要怎麼幫我證明我不是個Gay?」
美人乾笑,開始感覺腿軟。這人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看她,這會讓她很驚慌、很失措、很害怕……
「因為我們是鄰居啊!我沒見你喜歡過男生……」
文慎伸出手指晃了晃。「理由過於勉強。我在國外六年,我們有六年的時間完全沒有聯繫。」
美人開始發抖。「的確是這樣沒錯……呵呵呵……」
「所以……」得寸進尺的男人,壞心地彎下身,唇抵著她顫抖的唇,灼熱的氣息吹拂著她……
「你應該說,我吻過你,而Gay是不會親吻女人的。」他撂下話,嗓音低沉而撩人,目光佔有而灼熱。
哇!救人哦!
「你……」她掙扎。
只是,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美人正要動手推開他時,文慎竟意外地站直身子,主動結束兩人短暫、曖昧的擦槍走火。
他溫和地笑著。「我現在要來炒醬料,想學嗎?奶奶教我一種紅燒的煮法,凡嘗過的,無不讚不絕口。」
譚美人茫然地眨著眼。「哦,好……」
他回復了一貫彬彬有禮的紳士姿態,彷彿方纔的霸氣狂狷只是她自己的想像。
這是怎麼回事,是自己老眼昏花,還是自己思想偏差、胡思亂想?
美人跟到他身邊,看著紅色的辣椒、綠色的青蔥、白色的蒜瓣在油鍋裡跳躍著,白花花、紅綠綠的,顏色相當好看。
只是她的心,似乎也跟著這跳動的節奏而開始躁動不安。
兩天後,譚美人替文慎安排了第一個相親宴。
對方是美國分公司的經理,美裔華僑,前兩年由黑澤徹網羅進入「黑澤集團」,負責管理美國分公司的一切事務,這次是因為要和德國手機廠簽約,Cindy才會來台灣。
Cindy擁有凹凸有致的傲人身材,外貌、自信更是過人,其優秀、完美的程度,絕對足以跟文慎匹配,是她入選名單中的第一位。
基本上,兩人先前在公司的會議上就已經認識,只是那時是同事關係,這次美人安排晚餐約會,在邀約時就已經表明了目的,Cindy一如美人所預料,非常的期待而且熱切。
誰能不期待?誰能不熱切?文慎可是人人搶著要的熱門人物啊!
一發現心頭酸酸的,譚美人趕緊捧起水杯大口大口地將水灌進肚子裡,試圖抑制接下來那種磨人苦澀的發酵。
「你很渴嗎?」Cindy問。
譚美人放下水杯,又不自覺地瞄向身旁彬彬有禮的文慎……
她心一驚,趕緊收回視線。「天氣熱要多喝水,台北最近天天在創新高溫,紫外線指數天天都是危險警告,熱得不得了。」
Cindy無所謂地一聳肩,開朗笑道:「我倒挺喜歡這種大太陽的,可以很快曬出漂亮的膚色。」她伸出手臂,秀出她曬得均勻發亮的小麥膚色。除此之外,她結實的肌肉呈現出一種有力的線條,一看就知道是勤跑健身房的那種人。
譚美人低頭看看自己白皙的手臂。一黑、一白;一有力、一無力。相較之下,她簡直就像一隻白嫩的肉雞。
Cindy問著身旁的文慎。「你喜歡這種膚色嗎?」
文慎客氣有禮地評論。「各有風情,自信最重要。」
「比自信,那我可是第一名呢!」
「看得出來。」
文慎和Cindy融洽地交談著,譚美人則獨坐在一旁看著約會的兩人。
他們很健談、很愉快,兩個人自成一個親密的小圈圈,彷彿早忘了她這個「媒婆」的存在。
這是好事,不是嗎?
如果依這樣的感覺發展下去,文慎和Cindy也許會進出火花,那不就代表他所托付的工作,她即將完成了?
她應該開心的,這是好事,不管是對文家、或者是對自己,很少相親是一次就成功的,她這個媒婆的確應該要感到很驕傲才對……
可她的心……她的心為什麼始終無法安靜下來?思緒翻騰,幾乎快到達她無法承受的地步了。
譚美人輕輕推開座椅,小聲地說:「我去一下化妝室,兩位……」
她慢慢頓住了話,事實證明,交談熱絡的兩人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動作。
文慎的注意力全停在Cindy身上,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動作、她在說話……
這是前所未有的狀況。文慎一直是看著她的,從來沒有忽略她的情況發生,如今角色易主了,她竟發覺自己很失落、甚至感到有些傷心。
呼,想太多了……Cindy的確很適合文慎,她不該有其他不該存在的想法,更何況媒婆本來就不用全程參加相親宴,她應該讓男、女主角獨處,讓他們多聊聊、瞭解彼此,這樣才能擦出火花。
媒婆賴著不走,反而礙眼。
因此,譚美人拿起皮包,起身,悄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