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再加上為了忙婚事而過於疲累,才會昏倒,不過現在沒事了。唐小姐,你好好休息,很快就會復原。」
管家宗叔恭敬地站立一旁,向唐羽心解釋家庭醫生所說的病況。
唐羽心歉疚地點著頭。「不好意思,麻煩您了,我從沒昏倒過,沒想到自己會昏倒。」
「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管家遞上溫熱的茶水。「多喝點水,出點汗就沒事了。」
唐羽心接過水杯,一口一口輕啜著,溫熱的水漸漸暖和她冰冷的四肢。
她感謝地看著宗叔,他是自她來到宗家之後,唯一不會用驚奇的眼光看待她的人。
「宗叔,謝謝你。」
「別客氣,等會兒少爺就回來了,我已經打電話通知他了,他相當緊張。」
他會緊張?唐羽心垂下眼簾,掩飾眸中滿滿的傷痛,她沒忘記宗磊出門前看她的眼神,那是厭惡,百分之百的厭惡。
只是,他為什麼要這樣看她?
「剛才……宗磊……他是要去哪裡?宗叔你可以和我說嗎?」
她好想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他的情緒為何會這麼的難以捉摸?
宗叔輕輕一笑。「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排解煩躁的方式,有的人是吃東西,有的人是乾脆睡覺,而少爺只是去一個可以排解他煩躁的地方,唐小姐請放心。」
唐羽心無措慌張地搖頭。「我不是不放心他去哪,只是、只是……」
宗叔笑了笑,其實對於她的不安他瞭然於心,沉醉在愛情中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不安。
「沒事的,唐小姐,你好好休息。」宗叔安撫道。
「好,謝謝……」聽宗叔這麼說,她也不好再追問下去。
此時房門被推開,宗磊走進寢室,在看到她面容蒼白、虛弱地躺靠在床鋪上時,他抿緊了唇,眉頭緊皺,大步走向她。
宗磊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像宗叔說的——他相當緊張。唐羽心的心跳不由得開始加快。
「我先出去忙了。」宗叔退出寢室。
唐羽心低垂著頭,修長的十指緊緊相握。
她不敢看他,就怕會從他眼中再度看到令自己心碎的厭惡。
宗磊在床沿坐了下來,他掬起她胸前的發,湊近鼻間,汲取她的清香,這是他的習慣,也是他的享受。
「還好吧?怎麼感冒了?」
唐羽心抽回自己的頭髮,並且將長髮全抓到另一邊的肩頭。
「沒事,醫生說多休息就可以了。」
對於她突然的疏遠,宗磊挑起了眉,他不再加以詢問,只是以鋼鐵般的力量,緊緊地將她擁進懷裡,不讓她掙扎、逃離。
「不要這樣……」她無力地低喃。
如果你愛上一個人,面對他的冷漠無情,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努力不讓自己受傷;但,如果你愛上的人,處處可見柔情,就算他十惡不赦,你會甘願粉身碎骨也不願離開。「宗磊,我受不了了,我不懂你的想法,我好不安……」
她偎著他的胸膛,潰堤的淚水沾濕他的衣襟。
宗磊挑起她的下顎,直視她盈滿淚水的雙眸。
他輕撫著她的背背,溫柔地安撫著,輕吻一下一下地落在她柔順的髮絲上。
「不要,不要這樣對我……」她試圖抗拒他的溫柔。
宗磊扶正她的身體,輕撫著她臉部細嫩的肌膚。
「不要……」她虛弱地抗議,雙手無力地抵在他的胸前。
宗磊俯首,輕輕吻過她的唇,瓦解她薄弱的抵抗。
「記得,你愛我。」他的唇輕低著她的,粗嘎的嗓音蠱誘著她。「宗磊……別吻我,我感冒了……」
他將她拉近,兩副渴望的軀體密密地貼合。「那就儘管傳染給我。」
他深深地吻住了她,吻住她所有的抵抗……
「宗磊,我能問你一句話嗎?」
「說。」
唐羽心氤氳的眼眸對上了他,高潮褪去之後,原先的不安恐懼又再度糾結了她的心。
她不能也無法再逃避盤踞在心底的疑問。
「你愛我嗎?」她問,神情肅穆。
宗磊慵懶一笑,他的吻一下一下地烙在她的唇上、眼上、眉上、發上、頸上,直到彼此的氣息因慾望而變得急促。
「我愛你。」
唐羽心屏住氣息問:「你為什麼愛我?」
沉默片刻,激情愛戀的光芒自他眼底消逝。
「因為你的臉。」這是他的回答。
唐羽心淚眼瞅著他,渾身不住地直打哆嗦。
「我的臉?」
室內變得安靜而冰冷,沉默窒人的氣息籠罩著兩人。
最後,他依然沒有回答,唐羽心悲慟地深深望著他,在他的眼中她尋不到自己,他的眼裡、他的心裡彷彿沒有一絲「唐羽心」的存在。
☆ ☆ ☆
他可以說他愛她是因為她的美麗,或者說他喜歡高挑長髮的女人,他甚至可以說他愛她是因為她的個性,然而這些比較容易懂的理由他都沒說,只有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因為你的臉。
這句話讓她這些天來輾轉難眠、寢食難安,她怎麼想都想不透宗磊到底是什麼意思?
唐羽心失神地看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整個人極度的煩躁不安,一股悶氣就快要爆發了!
「李先生,請跟緊前面那輛賓士。」唐羽心再度提醒前座的計程車司機。
「唐醫生,他超速耶!」
「沒關係,你只管跟,萬一被開了罰單,你再通知我。」
計程車司機也住在「安樂社區」裡,沒想到在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調查清楚宗磊的去處時;卻正巧坐上他的車。
今晨起床,她就看到宗磊又是一副難以接近的模樣,他始終以古怪深沉的眼神瞪視她,一句話也沒對她說,只除了要管家備車之外。
她大膽推論宗磊一定又是要到那個可以讓他排解煩躁的地方,所以在宗磊驅車離開天母大宅之後,她也隨即搭上計程車跟蹤他。
車子往金山的方向疾駛而去,很快地進入山區。
「這是……」司機先生支吾其詞。
「怎麼了?」
「嗯,我大概知道他要去哪了,前面只有一個地方……」
「哪裡?」
「一座墓園。」
唐羽心渾身猛然一震。「墓園?!」
「沒錯,唐醫生。」
她閉上了眼,忍住不斷湧上的酸楚,她大概已能猜測到哪裡是宗磊可以排除煩躁的地方,以及他要見的是什麼人了……
☆ ☆ ☆
車子的確是進入一座很有規模、很有名氣的墓園裡,墓園非常現代化,氣氛顯得莊嚴肅穆,一座座的靈骨塔分區管理,園裡的一草一木看得出用了心思修飾整理。
宗磊在一處類似宗祠的別院停下車,而後下車走了進去。
為了怕他發現,唐羽心不敢太靠近宗磊停車的地方。
「我等你,唐醫生,要不然在這裡你根本不可能叫到車子。」李先生好心地說。
「好,我不會很久。」唐羽心再三道謝,下了車。
愈接近答案,恐懼的感覺就愈深,她知道自己可以糊里糊塗嫁給宗磊,除了他偶發的不對勁之外,她還是可以幸福快樂,畢竟他說過他是愛她的,畢竟她感受過他的細心呵護。
只是,她不能就這樣和他過下去,她不可能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她走進了別院,別院高掛的牌坊,告訴她這是宗家歷代祖先的宗祠,別院裡一室一室區分開來,安定人心的佛樂輕揚在靜攝的空間裡,裊裊的香煙飄散在空氣中。
唐羽心找到了宗磊,他挺直地站立在一座牌坊前,她走近,直到看清牌坊上的肖像,她的心快速地迸裂破碎。
那是Vienna!
唐羽心摀住自己的嘴,阻止自己出聲尖叫,雖然她早就知道自己長得像Vienna但怎麼也沒想到竟是如此神似,她們甚至比親姐妹來得更加相像!
於是她明瞭了一切,所有的疑問在這一刻全都有了答案。
她終於明白宗磊為什麼會追求她,也終於明白宗磊那句沒頭沒腦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答案很簡單,的確只因為她的臉。
唐羽心的淚潸然而下,她看著宗磊用指腹輕撫牌坊上的肖像。他的表情是那麼的溫柔醉人,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她看著他的口一張一合地訴說著愛語,儘管因為距離她聽不到他所說的話,但她依然可以確定那絕對超過二十個字……
一個曾讓他大笑、讓他說話超過二十個字的人就是Vienna。
她的心、她的夢、她的愛情,在這一刻完全破滅!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子漸漸變得僵硬,四肢開始發冷,身子開始顫抖,像是隨時都會癱軟在地。
心好痛,彷彿被千萬隻螞蟻啃咬著,強烈的絕望拉扯著她直墜落萬丈深淵……
她抹去臉頰上冰涼的淚水,頰上似乎還殘存著某種激情的溫度,過往的愛戀纏綿此刻竟成了最大的諷刺!
失去雙手的遮掩,唐羽心的哭泣聲在空氣中猛然爆開。
宗磊渾身一凜,轉身面對後方那抹顫抖的身影,他犀利的眼神像一把利刃狠狠地肢解著她,像是在嚴厲控訴她侵入他心中最神聖的殿堂。
「你走!」宗磊簡單明瞭地下達驅逐令。
唐羽心強迫自己走向前,她再度在他眼中看到了厭惡,心碎得更加徹底了……她直視著他,淚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根本無法將他看個清楚。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她顫巍巍地,虛軟不穩地環抱住自己。
淚水順著兩頰沾濕了衣襟。「為什麼是我……」她聲淚俱下地嘶喊著。
宗磊依然面無表情,直挺挺地站立著。
唐羽心心碎地凝視著他,一切是該結束了嗎?
她自問著,但再探索下去又有什麼用?
沒錯,一切是該結束。
「打擾了。」
唐羽心撐起最後的力量,倉皇地奔出宗祠,沒發現宗磊眼中一閃而逝的痛苦。
他緊握雙拳,僵立在原地。
☆ ☆ ☆
淚已停了。
這算是件好事吧,唐羽心很驚訝自己可以流這麼多的眼淚,她邊收拾衣物,邊自嘲地想,在這麼絕望痛苦的時候,她還可以幽自己一默,這是否代表她的抗壓性非比尋常?
「唐小姐……」宗叔輕喚著她。
「宗叔,」唐羽心繼續收拾著衣物,並沒有拿哭喪的臉示人。「院子裡停的那輛計程車是在等我的,我馬上就離開,不會佔用車道太久。」
她將好幾本厚實的醫學叢書收進行李箱裡,要打包帶走的東西不多,但整理起來,依然十分花心思和體力。
「唐小姐,你要走了?」
「是啊,多謝您這陣子的照顧。」
「那少爺…」
唐羽心的雙手頓了一下,而後繼續收拾的動作。「宗叔,我知道宗磊排解煩躁的地方在哪了。」
「唐小姐……」宗叔想說些什麼,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輕輕搖頭道:「我沒事,哭哭就好了,又不是什麼天塌下來的大事,我哭過就沒事了……」
霧氣再度盈滿眼眶,她扯開嘴角,深吸口氣,吞回喉中的苦澀。
「我愛的人是他,但他愛的人卻不是我,所以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環顧著房間,雖只是短暫的停留了幾日,卻已處處留下他們纏綿的身影,她會記得他那少許的溫柔,也會記得他曾對她的好,更會記得這裡所有的一切,這將會是她人生中最深最美也最傷心的回憶。
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鏈,立起行李箱。「宗叔,有空來診所找我喝茶。」
她不再留戀,跨步離開,此時,宗磊卻走進了房間。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接、糾纏。
宗叔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唐羽心無懼地筆直往門口走去,宗磊伸出手臂阻擋她的離去。
「讓開。」她對他有愛也有怨,更有被利用的憤怒和恨意。
「你不能走。」
唐羽心輕嗤地一笑。「理由呢?」
「我們要結婚。」他灼熱的眸子鎖住了她。
唐羽心避開了他的視線。「是我們嗎?還是純粹指我的臉?」
她冷淡的嗓音有著宗磊前所未見的孤寒。
「我不可能只跟一張臉結婚。」他說。
他臉上的自信,讓她覺得刺眼極了。
她冷冷一笑。「但你愛的卻只是我的這一張臉,不是嗎?」
「你愛我。」他不容置啄地說。
狂飆的怒火快速上升,她瞪著眼前這個讓她毫無保留付出的男人。
「我不愛你。因為我以為你愛我,所以我才愛你,現在既然知道你愛的人不是我,我也不可能再愛你!」
他怎麼可以?!他欺騙了她、利用了她,他怎敢再提她對他所付出的真情真意?!
「你愛上我,就不准反悔。」
他強硬的態度似乎在談論一隻已簽定的合約,完全的公式化。
唐羽心鄙夷地冷笑,笑他的自私,也笑自己被自以為的愛情所蒙蔽!
「你對她甜言蜜語時也是這麼公式化嗎?」她譏諷地問道。
她的話令宗磊的唇抿成了冷酷的線條。
「我猜不是,我說過一定有人可以讓你大笑,可以讓你說話超過二十個字,但那個人不是我。」她別開臉,垂下眼簾,遮住眼底滿滿的淒涼。「而且永遠都不會是我,所以,我們應該結束。」
「不可能!」
宗磊猛地衝向前,攫住她的身子,他俯下身,吻住她所有的反抗。
無論如何,他要留住她!
唐羽心拚命地掙扎,但她愈是掙扎,他的力量就愈大。
「宗磊,你放開我!」她怒吼著,用力地掙扎,同時嘶喊出心中深刻的傷痛。「你愛的人不是我,根本就不是我!我不要當一個替代品!你快放開我!」
她閉上了雙眼,像是要把心底的情念一併斷絕。
「不放!」他更緊密地將她摟在懷中。
「你放過我吧……」她悶悶的嗓音自他厚實的胸膛傳了出來,無力淒楚得令人心疼。
他僵硬地開口。「說是替身也好,無論如何,你不能走。」
於是,天地在她眼前崩塌,一股深深的恐懼戰慄感自腳底直竄至她的腦門,她茫然地抬頭瞪視著他。
「你說過你愛我的,而我需要你。」宗磊皺著眉頭,緊抓住唐羽心猛烈顫抖的身子。
天啊!唐羽心用盡全身的力量大力地推開他,她虛軟地癱坐在地,再也忍不住熱淚奔流。「我不做替代品!我不要!」
宗磊蹲下身,抓住她掩面的手腕,顯得氣極敗壞。「你要!你要待在我身旁!我發誓絕對不讓你離開,你聽到沒,我不准!」
唐羽心淚眼瞅著他,渾身不住地顫抖。「你到現在還不懂嗎?」她悲慟到幾乎無法喘氣。「我不要只當個替身,我不是Vi-enna的替身!」
唐羽心用力推開他,她撐起虛軟的身子,拿起地上的行李箱就走,一個不注意,被長毛地毯絆到腳,整個人跌在地上,再也沒有任何力氣撐起自己……
她的拳頭無力地一下一下捶在地毯上。無言控訴她的不平以及委屈。
宗磊走到她身旁,扶起她虛軟的身子。「就算要我鎖住你,你都不許離開。」
唐羽心抬起神情狂亂的臉龐。「你愛的是我的臉,不是我的人,你要我怎麼在你的世界生存下去?!你愛我嗎?你愛的人是我嗎?」
太多太多複雜的情緒閃過他眼底。「別逼我。」
「是你逼我……」唐羽心泣不成聲。「天啊!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你不愛我沒關係,但是你不能利用我愛你的心!」唐羽心推開他起身,她失神顫抖地走向茶几。「我後悔遇見了你,我後悔愛上了你,我要自由,我不是Vienna,我是唐羽心,我不要只當個替身……」
她拿起了茶几上鋒利的水果刀,悲慟地深深看了他一眼,記住他的模樣……
「沒了這張臉,我們之間就了無牽扯。」
宗磊大聲地嘶吼。「不!」
當冰冷的刀鋒劃過她的臉,割裂了皮肉,紅色的鮮液湧出,染紅了她的臉、她的衣衫……
她沒有感覺到疼痛,有的只是解放後的暢快自由。
她轉身奔狂離去,走出他的世界。
時序回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