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慧蓮走下車,用力甩上車門。
她憤慨、怒火中燒地大步走進一家高級餐廳,手裡緊緊握著一張白紙。
如果他的秘書提供的消息無誤,她應該可以套這裡找到那個該死的男人!
店內的侍者立刻笑臉迎人地走了過來。「您好!有什麼需要?您服務的嗎?」這名怒氣沖沖的客人不像是來用餐的。
「我找一位客人。」
「是哪位呢?我方便為您廣播?」
「耿介朋。」
「哦!是耿先生,不過,耿先生用餐時不喜歡受到打擾,他是我們這裡的股東,我們不好違背,請小姐見諒。」
事業還做得真大啊!她嘲諷地想著,無所謂,顯然他的確在這裡用餐。
「那我進去用餐總行了吧!」
他當然知道這位客人的目的不在用餐,但總不能擋著,不讓客人入店吧?
「當然當然!小姐請隨我來。」
跟隨侍者帶位,她遙見耿介朋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神情相當愉悅。
該死!他將她的生活完全打亂,而他自己憑什麼這麼快樂?!
紀慧蓮大步邁進,一走近,才發現耿介朋正和誰在用餐──是岳葒。
應該料想得到的,她轉身想走,但還是晚了一步。
「紀小姐?」岳葒出聲。
紀慧蓮深吸口氣,轉身面對。有點後悔自己的魯莽行為,他怎麼可能獨自一人用餐?
「岳小姐。」紀慧蓮應道。
「真巧,紀小姐也是來用餐的?」
紀慧蓮自嘲一笑,走近他們兩人。「不,只是來拿個東西給耿先生。」
她看向他,他依舊一派的神采奕奕、悠閒自在。
真搞不懂自己為何要這麼在意他,他能如此自在,為何她不能?!
紀慧蓮將手中的紙放在他面前,然後以冷淡的目光迎向他。
「但這合約書,在你要辭退我之前,奉勸你最好先看清楚上面的條款,要辭退我可以,酬勞照付之外,別忘了還有違約金。但,我不同意你在沒有任何理由之下辭退我,我明天還是會出現在會場,如果你不想看到我,請自行迴避。」
冷靜地表達她的立場,紀慧蓮轉身欲走,卻沒想後頭一名侍者正準備上菜,在沒有任何預警之下,她突然轉身的動作嚇到端著熱湯的侍者,侍者手上的湯碗打滑,紀慧蓮雖然直覺往後一躲,但滾燙的熱湯卻呈拋物線般潑往她的手臂,頓時尖叫聲此起彼落!
紀慧蓮捂著自己的手臂,刺痛得令她淚盈滿眶,雙腿頓感無力而顯得搖搖欲墜,在她還不及反應之前,只感覺自己身子一騰空,下一秒已被懷抱在一個寬闊的胸膛裡。
「放開我……」
耿介朋沒有答話,只是抱著她快速衝向男化妝室,將她放置在洗手台上,打開水龍頭,讓冰涼的水沖在她灼燙的手臂上,再緩緩地拉高她的衣袖,在碰觸到她腕上的銀鐲時,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看向她,只見她蹙攏著眉,緊閉著雙眼,不發一語。他解開了銀鐲,讓冰涼的水淋過那道粉紅色的疤痕。
紀慧蓮霍然睜開眼,她看著他,那是一副專注憂心的表情。
如果他曾是這般溫柔、這般的體貼,那麼這道不滅的傷痕就不會烙印在她的手腕上了……
「我好多了,你可以放我下來了。」她輕輕地說。
耿介朋迎上她的眼神凝視她,懷裡抱著她,所有的場景、所有的碰觸似乎回到過去……
那次初見面,正下著大雨,她的摩托車撞上他的車子,她因而手肘扭傷,那時他也曾像此刻一樣抱著她。
他眼底一黯。「我送你去醫院。」
不顧紀慧蓮的反對,不顧岳葒的憤怒,耿介朋堅定地抱著她穿過群?訝異的目光,走出餐廳,駕車往醫院疾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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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呢?」紀慧蓮望向車窗外不斷閃過的明亮燈火,她幽幽地說出三個字。
是啊!何必呢?自己何苦再沾惹上這個她遙不可及的男子……
天啊!手臂好痛,卻比不上心裡的那一股絞痛,她不自覺地輕吟出聲。
耿介朋皺著眉看向她。「醫院快到了,很痛嗎?來,手給我。」
趁著紅燈,他把從餐廳拿出來用毛巾包著的冰塊敷在她手臂紅腫之處。
心猛地一亂!「我自己來就好。」她輕聲拒絕。
紀慧蓮拿過毛巾,視線始終沒有膽量回望他。他的目光太灼熱了,讓人不舒服。這種體貼會教人上癮,但卻不真實……她自嘲一笑,碰不得啊!
車子繼續前行,醫院就在前面,耿介朋將車子駛進停車場停好。
他走下車,欲扶由另一頭下車的紀慧蓮,但她卻側身閃躲。
「不,」她深吸口氣。「耿先生,謝謝你送我到醫院,接下來我自己來就行了,不耽誤你和岳小姐的晚餐約會。」
一道開懷的笑意似乎閃過耿介朋的臉龐。「你在吃醋?」
「我?」她嗤笑,卻暗自掩飾不安。「笑話,我吃什麼醋?耿先生,您太高估自己了,這只是基本禮貌!」
紀慧蓮挺直身軀往前大步邁進,耿介朋則緊緊地跟隨在側。
「岳葒不是我女朋友。」他突然開口解釋。
他的解釋讓她嚇了一跳!她快速平息驚愕的情緒,恢復漠然無謂的神色。
「是嗎?也許曾經是。」她冷然道。
「什麼意思?」耿介朋挑眉問道。
「閣下您換女朋友的速度還需要我提醒?」她不想把話說得這麼酸,可,她就是無法控制!
她酸溜的回應反而讓耿介朋的臉上溢滿微笑。
「你的確還是在乎我。」
紀慧蓮不由得心一窒。「是嗎?你說就算吧!我懶得跟你這種自以為是的人解釋這麼多!」
紀慧蓮拿起筆填寫基本資料。耿介朋在一旁看著,倒也無所謂她所有尖銳和不友善的反應。
「你搬家了?」耿介朋看著她填寫的資料問道。
她完全不理會他。
「要寫電話哦!」他在一旁提醒她。
她填上公司電話,沒好氣地瞪了他好幾眼,才將表格遞給急診室的掛號小姐。
一會兒,耿介朋強行付了錢,拿了收據,架著她坐到一旁等候。
「你知道你很無聊嗎?」她實在氣不過,而且身處於醫院讓她更加無法控制情緒。
醫院的味道令她不安。「你可不可以走開啊!」
他凝視著她。「你都是這麼對待關心你的人嗎?如果今天坐在你旁邊的人是Tommy你會叫他走開嗎?」
她冷冷一哼。「如果是真關心我的人,我不會。而你,你不是。」
暗沈的陰霾佈滿他的臉。「你當真這麼討厭我?」
「『討厭』二字還不足以形容我對你的觀感!」
紀慧蓮的話像顆原子彈般在兩人之間炸開!
耿介朋沉吟半晌。「我想贖罪。」
紀慧蓮身子一僵,料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她輕撇嘴角譏嘲一笑。「可以,說聲對不起,然後走開,從此你我老死不相往來!」
耿介朋眼底掠過幾分狼狽。「我只是希望我們之間的關係不要這麼劍拔弩張。」
她直視著他,冷笑。「然後呢?再發揮你迷人的魅力迷倒我,再來個虛偽求婚,最後來個新郎缺席,我再割腕自殺,數年後再相遇,同樣的橋段再演一次是不是?!」
耿介朋彷彿遭到電擊般,無法動彈,他蹙著眉,神色益加凝重。
雙方不再交談,各有所思。直到護士前來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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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包紮完、送她回到家,兩人之間始終瀰漫著股窒人的氣息。
紀慧蓮住的地方是舊式透天厝,頂樓加蓋的一間套房,冬寒夏熱。
「怎麼會突然搬出來住?」耿介朋問。
「不是突然,我離家很多年了。」紀慧蓮淡然地應道。
紀慧蓮下了車,走到鐵卷門前,他隨後跟了上來。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連道謝都維持一貫的冷淡。
不說再見是不是代表著她不想再見到他?耿介朋苦苦一笑,幫她拉開鐵卷門。
「我送你上去。」
「不用。」紀慧蓮輕推開他,快速、斷然地放下鐵卷門,將他硬生生地隔絕在外。
天啊!她看著自己發顫的手,她竟然這麼勇敢地推開他?!
沒多久,外頭就傳來撳電鈴的聲音,她心一緊,馬上往樓上衝,就像逃難一般。
直奔到房間,回到自己安全的所在,她所有高懸的五臟六腑才得以歸位。
她不敢開燈,至少樓下的房東會以為她不在家,希望如此。
樓下傳來人聲。
「紀小姐?還沒回來啊!樓上沒開燈啊!」
只聽得到老奶奶大嗓門的聲音,完全聽不到耿介朋的回應。
但她卻能明確地知道他們正住樓上走來。老奶奶的聲音再次傳來。
「她不在啊!我帶你去看就知道了。」
沒多久自己的房間就傳來敲門聲。「紀小姐?紀小姐?我就說她還沒有回來啊!」
「她一定在。」他堅定地說著。
「慧蓮?我是方奶奶啊,開門啊!」
敲門聲持續不斷!
算了!再逃避也是徒然。她開了燈,深吸口氣,大力打開門。
耿介朋亮著一張邪氣的笑臉,挑釁地看著她。
「慧蓮啊,你看是誰來了?怎麼交男朋友都不跟方奶奶說一聲。我就說啊,這麼標緻的女孩怎麼會沒男朋友?來來來,好好談談,別再吵架了哦!」
方奶奶笑著離去,留下相互對峙的兩人。
紀慧蓮歎了口氣。「請進。」
「謝謝。」他堂皇入室。
隔了四年的今天,他依舊是這麼輕易地進入她的生命!
不!她不要!
她無助地閉上雙眼,再睜開的時候,眼底已是一片堅定。
紀慧蓮關上門,再打開冷氣,雖然才四月天但已相當炎熱,又加上是頂樓加蓋的屋子,悶熱更不在話下。
「有事嗎?」她問。
「不請我喝杯水?」他揶揄地說道。
室內只有一張雙人床、一張電腦桌、一個化妝台、一台小冰箱、一個衣櫃、一排書架、一間配備簡單的浴室,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他席地盤坐,高大的身形已讓狹小的空間更形擁擠。
紀慧蓮又歎了口氣,繞過他,由冰箱裡拿出一罐杯狀的礦泉水遞給他,她謹慎地坐在床上,全身充滿防備。
他笑看著她。「謝謝,你別這麼緊張好嗎?」
他倒是輕鬆自在!但,她可是笑不出來。「你到底想怎麼樣?」
「為什麼你要搬出來住?」他悠閒地環顧四周。
所有緊繃的情緒逼得她想大聲尖叫!「你走好不好!」
「不,我不走。」他面對著她,凝視著她,將她的掙扎、無助全數看在眼裡。
「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會去要求你的原諒,我只是想讓我們之間的關係能夠和緩一點,不用這麼劍拔弩張。」
「有必要嗎?」她嗤笑。「就算你我再度相遇,但,那又如何?!秀展一結束,所有的事也將隨著船過水無痕,我們根本毫無交集,你有必要這麼急於改善我們之間的關係嗎?
耿介朋的神色整個黯沉下來。
「我選擇遺忘去,如果你真的有心,就不該硬是來打擾我原本平靜的生活。我不再是從前的小紀了……」她輕笑,定定地看向他。「我離家?的也是想將這段陰影淡忘,我赴法學藝更是為了重生,我這麼努力,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她垂下眼簾。「別只是為了測試你的男性魅力而再來招惹我,好嗎?」
電話鈴聲在此刻響起,紀慧蓮接起電話。「喂?」
「嗨!Tommy」一掃先前所有沉重的敵意,甜美的笑容盈上她的臉龐。「嗯,我到家了。」
他凝視著她,看著她飛揚的甜笑,不屬於他的甜美……她這樣的快樂卻只讓他覺得諷刺!
回憶是螫人的,他習慣的她是偎在他懷裡小鳥依人的小紀,不是眼前這個漠然冷靜的女人。
五分鐘後,她掛上電話。
耿介朋譏誚地看著她。「你真的接受他的追求?」他問,語氣中透著滿滿的嘲諷。
她攏過披肩長髮,學他諷刺的口吻。「這已經是你第三次問我這樣的問題,我還是一個答案,這不關你的事,我不會回答你。」
他霍然起身,像山一樣佇立在她的面前,紀慧蓮不自覺地往後縮,不安的氣氛迅速瀰漫四周。
「你!」
「你怕我?」他粗魯地抓住她的雙手,鷹隼般的眼神銳利地緊盯著她。
「放開我!」她驚恐地低吼。
「你總是叫我放開你,」他的語氣森冷得可怕。「我為什麼要放開你,你曾是我的。」
「是你不要我的,你沒有資格跟我說這種話!放開我!」
他笑了,笑得令她毛骨悚然。「無論如何,我就是要你。」
他逼近,傾身向前,紀慧蓮恐慌地半臥在床鋪上,她怒吼:「放開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是你不要我的不是嗎?我是那個你曾經利用過、曾經?棄在禮堂的小紀,你忘了嗎?!放開我!」
他用行動代替了回答。他猛然攫住她的身子,熾熱的唇覆上她粉嫩的唇瓣,佔有地、劇烈地、火熱地撩動著她的靈魂。
她失去了所有的抵抗,所有的防備緩緩地、徐徐地剝落直至消弭殆盡。
「你還是要我的。」他抵著她的唇,溫柔地低語。
「不……」紀慧蓮緊閉雙眼,她揪著他的衣領,阻止自己再次深陷!
慾望的氤氳氣息瀰漫在空氣中……他的大手撫著她柔順的發。兩人四肢交纏,他緊緊地將她摟抱在懷裡,避開她受傷的手臂。
「我不信你不要我。」
沉淪的靈魂猛然清醒!她要他嗎?在她傷透了心,遍體鱗傷之後?
不!
「放過我……」她哀求,卸下冷漠的面具之後,剩下的是深沉的悲傷。
她眼中的痛楚落入他的眼底,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眼中有憐惜和難捨。
「我不放。」像是在宣讀她未來的命運般,他堅定地說出這三個字。
天!紀慧蓮驚恐地望向那一對堅定萬分的眸子。
「為什麼?因為我的拒絕?因為你男性該死的征服慾望?!」她無助地抵抗。
「不,我就是要你。」鉗住她所有的抗拒,他硬將她摟進懷裡,一個最靠近心臟的地方。
紀慧蓮閉上雙眼,明確地感受到他的大手撫著她的背脊,引誘著她的屈服,更明確地知道自己早已功敗垂成,她完全接受了他可以致她於死地的蠱惑!痛迅速充斥全身。
她低垂著頭,偎在他的懷裡,所有的抗議更形脆弱。
「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難道她所有的努力老天都看不到?!
「我會遺忘你的,再給我一些時間,我真的會遺忘你!」
莫非要給你我所有的一切你才會放手?
「我會忘了你,我會忘了你……」
她用力掙扎,憤然坐起,脆弱狂亂的模樣讓他心驚。
「你好奇我的改變是嗎?」她無助的臉龐有深切的淒絕。
耿介朋坐起身,他看著她,指腹輕撫著她臉上僵硬的線條。「的確好奇,但這不是我接近你的主因。」
她冷冷地看著他。「因為征服?」
「不。」他回答,眼裡已是一片瞭然。「不是征服,我只想再度擁有它。」
他指著她的心房。「我們要在一起。」
耿介朋篤定地說出他的誓言,眼中的神情堅定不移。
紀慧蓮的心頓時湧起無端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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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慧蓮發怔著,任由自己的思緒盤旋在昨晚的畫面。
她撫著自己的唇,仍舊覺得恐慌無助。
恐慌於他的表態,無助於自己的心態!
「我們要在一起。」他說。
她該如何是好?再一次看見自己沉淪於他的吸引之下,奢求那份可以給任何女人而不帶真心的感情?
天啊!她該如何是好?
Tommy走近,看見紀慧蓮憂傷的神情,他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輕輕地摟著她的肩。
「還好吧?
紀慧蓮抬起頭,露出一個好淺好淺的微笑。「沒事。」
「再兩天就結束了,我不懂你和Ken之間有什麼過去,但再等兩天,秀一結束,應該就會沒事。」
紀慧蓮失神地看著前方正在做最後佈置的伸展台。
真的會沒事嗎?所有一切不該發生的事、不該孳生的情愫真的會結束嗎?
她慘淡自嘲地輕撇嘴角。
Tommy看盡她的落寞及掙扎,他摟緊懷裡的人兒,似乎怕稍一不慎懷裡的她就會翩然而去。
「傷你的人是他吧!」
紀慧蓮猛然一震,她震驚地望向他,而後恢復平靜。「不,他不是。」
她低垂著頭,渾身上下給人的感覺是那麼的哀傷。
Tommy輕歎口氣,他倏地站起身,隨後單膝跪地,臉上都是逗趣的表情。
「算了,管他是誰!接受我吧!美麗的慧蓮,讓我為你營造一個甜蜜的生活吧!慧蓮,接受我吧!」
紀慧蓮笑開,她搖著頭。「起來啦,你在幹什麼?大家都在看了,你起來啦!」
她拉著Tommy的手臂,人群因他這樣明顯的表白方式而開始聚集起哄。
「紀小姐,答應他啦!」
甚至有人開始大聲唱起結婚進行曲。
場面是快樂、熱鬧的,讓紀慧蓮完全?開剛才的煩憂。這一切全是因為他。「謝謝你。」
Tommy站起身,摟抱著她。「答應我的追求了?」
紀慧蓮沒好氣地、嬌羞地瞪了他一眼。「你真是的。」
雖說如此,不過在她的心裡似乎有這麼一個衝動,接受這份溫暖,讓自己走出冷漠的寒冬。
她看向Tommy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好溫暖好溫暖……也許……她可以。
「排演了!」
有人在遠處高喊。
「晚上一起吃飯?」Tommy柔聲詢問。
「好。」她允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