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天空蔚藍的有些刺眼。
「媽,快點。」 一名看上去穩重的小男孩,正回頭看著自己的母親。
「好、好重!」嬌小玲瓏的女子,正用力拖著一大箱行李。
小男孩學起大人樣一副沒轍似的攤攤手。「早就跟你說過不要買那麼多,等等被舅舅們看到,又要挨舅舅們的罵哩!」
年輕女子嘟起粉嫩的小嘴。「唉唷,這些東西在台灣都看不到耶!再說我們也要回台灣居住了,趁這機會帶一些回來嘛!」
小男孩翻了翻漂亮的雙眼,最後只得停下腳步望著身後的母親。
不得已,他踅回腳步,用他小小的身子,輕推著那幾近大他兩倍的行李,貢獻出自己微薄的力量。
「媽,下次別買那麼多東西了。」小男孩以成熟的小大人語氣吩咐著。「還有,你帶回來的這些東西,舅舅們未必用得到。」
「小鼕鼕,別這麼說嘛!」女子一邊拖著行李,一邊喘氣。「好重……」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小男孩哼了一聲,真不知道誰才是大人!
「真不知道你像誰,這麼囉哩囉唆的。」女子不滿的嘀咕著。
小男孩眨眨眼。「你說我像死去的老爸。」
「呃……」女子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竟會如此的回答她。「也、也是啦!你真的很像你、你的老爸!」她乾笑幾聲,有一些心虛。
小男孩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發現單純的老媽說話有一點結巴,甚至言詞閃爍。
他不解,為何每次他問起他親生老爸時,老媽就一副心虛的模樣,不太願意提起死去的父親。
就連他問舅舅時,他們也是閃爍其詞,不願多談,只是要他好好照顧他那單純的老媽,其餘的不用他操心。
只是,他才五歲而已!
五個舅舅竟然將二十五歲的老媽交給年紀甚小的他照顧,可說實在的,他和老媽一比,確實比較讓人放心。
不像脫線的老媽,時常讓人擔心她的生活起居。
還好,他的心智比起一般小孩成熟太多,IQ和EQ也幾乎是接近天才的資質,才讓大家這麼放心的讓他們母子倆在法國住上一段日子,要不是他太會照顧自己的母親,恐怕舅舅們早就押著笨老媽回台灣了。
女子偷偷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發現自己笨拙的撒謊方式,似乎一點也瞞不過自己的天才兒子……
是的,她就是五年前毅然決然選擇出國的萬綄歲,如今學成歸國,可卻也在當年生下了小兆冬。
萬兆冬,是她那年偷嘗禁果後的「結果」。
五個哥哥們一致反對她生下小兆冬,可發現自己有身孕已是三個月後的事情,就算要做人工流產,也是一項大工程,傷身又傷神。
最後在她的堅持之下,她願意承擔起這個後果,苦苦哀求哥哥們留下這個上天所贈予的驚喜。
她聲淚俱下的懇求,終於讓哥哥們心軟,在懷胎十月後,生下小兆冬。
沒想到小兆冬愈是長大,就愈像那個男人——堂千秋。
小兆冬與堂千秋的五官無一不像,就連脾氣幾乎也一模一樣,讓她不得不相信父子連心的天性。
今年她終於學成歸國,且加上母校邀請她回校擔任美術老師,於是才決定回到台灣。
睽違已久的台灣,今日一踏上這片上地,有一種連空氣都覺得好熟悉的味道。
五年了,她終於可以回來落地生根。
萬綄歲揚起一抹笑容,深深的吸口氣,與五歲的兒子一同走出機場。
終於回到自己的出生地,一種懷念的感覺揚上心頭,萬綄歲忍不住多吸了幾口空氣,這股屬於台灣的味道,讓她的心情輕鬆不少。
「我們終於回到家了。」她放下手上的行李,衝上前將萬兆冬摟進懷裡,又親又抱的。
萬兆冬想躲避時,已經來不及,只能任由母親當著路人的面,開心的抱著他,親得他滿臉口水。
唉,罷了。他無奈的聳聳肩,暫時就委屈自己,讓母親快樂的瘋一下吧!
萬綄歲回到久違的家,像又重回以前的日子,五個哥哥還是將她視為掌上之寶,連帶小兒子萬兆冬也一併受寵。
回到台灣的日子,她吃好、住好,日子過得無憂無慮。
就在回到台灣的第三天,萬綄歲回到母校報到,準備接受主任之前的盛情延攬,接掌美術社的指導老師一職,也在美術系裡兼任美術老師。
走在校園中,一股熟悉感揚上心頭。
這一草一木,曾經是她所見過、所經過,只是經過五年的時間,卻也有了稍稍的變化,不復以往記憶中的原貌。
物會變,當然人也會改變,學生也換過一批批了。
重新回到校園之中,她的心彷彿悄悄的被丟進一顆小石,激起小小的漣漪。
她搖搖頭,不該再想起過往的事情,那都已經成為過去了。
最重要的是,她已經擺脫以往的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萬綄歲,呆呆的任人擺佈而被牽著走。
她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未來,不再是徬徨不定的小女孩,現下的她是成熟的女子,懂得為自己未來打算的現代新女性。
心中的傷口,會隨著時間而結痂。
只是心口上,還是會留下淡淡的疤痕……
愛情的背叛,瞬時讓她徬徨無助,可卻讓她成長許多,尤其當上天送了一份驚奇的禮物給她時,她才知道自己還是能擁有另一個很幸福的人生。
想到家裡那成熟到人人嘖嘖稱奇的小寶貝,她的心裡全是滿滿的驕傲。
雖然偶爾他總是像個小大人般管東管西,反倒是她像個無知的小孩,依賴著兒子過活,伹這就是她現下的生活重心,以萬兆冬為中心、為自己的一切。
日子平凡無所謂,只要感到幸福即可。萬綄歲臉上揚起一抹淡笑,心情又再次輕鬆起來。
過往的別想,最重要是要把握住現在。沒有什麼可以再打擊到她了。
一場遊戲一場夢,夢醒之後,就一笑而過。
至於小鼕鼕的出世,她也不願讓堂千秋知情,只希望兩人從此不會再碰面,免得又惹出了更大的風波。
當年前往法國就讀藝術學院,她還不知道自己懷了孕,經過三個月後,發現自己的肚子愈來愈大,她心覺不對,到醫院做檢查,才知道自己懷孕,而這時肚子已經大到瞞不過一同前往法國讀書的五哥。
還好萬家的男人還算是文明人,沒群起拿著菜刀直劈堂千秋項上腦袋,只是理智地想解決眼前的大問題。
在她又哭又求的情況,還有經濟許可的條件下,殘害小生命也是不道德的事情,於是決定生下兆冬,從母姓,姓「萬」,父為不詳。
不許再與堂千秋有任何的糾纏。這是萬家兄長當初的警告。
這樣的生活也很好,少了原本期盼的愛情,多了現實的考量,漸漸的,萬綄歲不再是以往那無憂無慮的單純小女孩……
腦中思忖著多年前的事,直到她來到大學部的教室後,她才收回飄遠的思緒,讓自己不再陷入以前的回憶。
該忘的人,早該忘掉,無須再想起。她這麼告訴自己。
或許堂千秋是她最難忘的初戀情人,卻也是改變她一生的男人……
時間久了,她也不怪他,只怪當時他們都太年輕、太無知了。
無知讓他們傷害到彼此。她歎口氣,理理身上的衣物,決定不再去想這惱人的問題。
接任指導老師的第一堂課,她絕不能因失神而丟了臉。
走進教室,萬綄歲準備上第一堂課——美術鑒賞。
終於撐到下課的鐘響,萬綄歲自教室走出。
第一天上課的情形讓她感覺新鮮,見到一群大學新鮮人,就如同見到過去的自己,懷念起學生時代坐在講台下認真聽講的日子。
以輕鬆的心情上完最後一堂課,她與學生一一道別,便不願在學校多留一刻,急忙離開校園,準備前往兒子新就讀的幼稚園。
剛回到台灣,她並沒有代步的交通工具,因此得走路到兒子的幼稚園,接他回家。
此時正逢下班、放學的時刻,萬綄歲獨自走在人行道上,對於台北的交通實在不敢領教。
也許是她在國外住習慣了,對於這樣的環境竟然感到有些不適應。
當她準備過馬路時,剛巧碰上紅燈而停下腳步,於是她混在剛好放學回家的高中生中,等候著綠燈。
左右觀望的同時,赫然發現左邊停著一輛銀白的跑車,她的眼光瞬時被擋風玻璃裡頭那張俊顏給吸引住目光。
是、是他?!萬綄歲移不開自己的眼光,雖然身子不斷被後頭的學生推擠著,但在這一瞬間,她可以非常清楚看到,確實就是他——堂千秋!
她一眼就認出他來了。
他沒變……依然是她印象中的堂千秋……
她就這麼站在另一邊的路口,看著他專心注視著前方,完全沒發現混在人群中的她。
就這樣,車子呼嘯而去,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只是她十分確定,剛剛瞧見的確實是堂千秋……
她眨眨眼。彷彿作夢一般,一睜開眼,夢境瞬間消失,只剩她站在原地,眼光仍眷戀地追尋著早已不見蹤影的銀色跑車。
她的心竟莫名狂跳著。思緒,有這麼一刻彷彿置身於塵囂之外,靜得讓她感到心好慌……
原來,多年不見,再見到他,她的心還是會不自主地受到牽動。
剛剛那一面,她發現他改變了許多,甚至在看見他的剎那,她就知道他已經不是過去她所認識的堂千秋了。
萬綄歲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一時之間心裡百感交集,是人潮的推擠讓她回到現實,否則她根本沒辦法拉回失神的心緒。
回過神,她發現自己一個人兀立在街道上,而眼中早已不見銀色車子的蹤影,留下的是周圍吵雜的聲音。
她甩甩頭,怎麼又會將心思放在那無緣的男人身上呢?
今天匆匆一瞥,只是偶然罷了,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萬綄歲斂回心神,最後移動腳步,離開原地。
只是,心口上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竟開始隱隱作痛……
車子「嘎」的一聲,停在凱悅飯店門口。
黑色意大利手工西裝正服貼在高瘦的身子上,腳下也踩著發亮的皮鞋,一張陰柔的俊顏,沒有任何表情,習慣性的將車鑰匙,交給泊車小弟。
媽的!堂千秋雖然面無表情,可心裡卻是咒罵聲連連。
要不是他被家裡的老媽陷害,今天他也不用盛裝打扮。
「香草蛋糕」,啥玩意兒?原來是一家新開幕的婚友社,而他老媽一時興起,偷偷的替他報了名,像是趕鴨子上架。
今天,就是他與對方見面的日子。
在心不甘、情不願的情況下,他來到約定的地點,準備見那女子一面,給母親一個交代後,便決定不再蹚這渾水。
他的身價,還不至於淪落到必須以「相親」的方式,才找得到女人!他冷哼一聲,表情陰鷙的來到預定的位置。
在婚友社的公關安排之下,終於來到女主角的面前……
他一坐下,便清楚看見女方的長相。
她不醜,卻也不美,有一種讓他似曾相識的感覺。
好似停留在他心中散不去的那抹倩影般,熟悉得讓他的心莫名狂跳。
這是怎樣的感覺?堂千秋忍住心中的激動,表情依然維持著冷漠的態度。
經過公關介紹,他才知道女方的名字是「關宓柔」,職業是幼稚園老師,兼差當插畫家。
插畫家……讓他想起了「她」!
沒錯,就是她——萬綄歲!
五年了,他一直忘不了她!等待再等待的希望,最終成了失望。
她是真的鐵了心不願和他聯絡,就連個消息也不給他。
連萬家的人也有一段時間不在台灣,據說是飛到國外陪著萬綄歲,留下空蕩蕩的宅子。
而萬家的兄長根本不諒解他,完全不給他萬綄歲的消息,就連她在校的同學也不知道她的任何一丁點消息。
這時他恍然大悟,他對她的瞭解竟是如此的少,根本不知道她最知心、最要好的朋友到底是誰……
他是該放棄了,在許久之前,得到的答案是失望時,他就決定放棄她!只是為何今天見到這名女子時,在她的身上竟會尋找到當年萬綄歲的身影……
連說話的口氣都是輕輕柔柔的,甚至連性子也是清冷如水!堂千秋藉著閒聊之間,分析著她的個性。
只不過畢竟她不是萬綄歲,不是他心中牽縈著的那名女子……
是他自己錯過這樣的緣分、是他與兄弟們太過無聊,玩起那樣的遊戲,傷了對方,也傷了自己。
這麼多年以來,他才深刻知道相思是會折磨一個人的心……
面對眼前的女子,他開始對她感興趣,卻還是不能有心動的感覺。
他中了萬綄歲的毒太深了,是不?到今天還未能完全忘了她!
末了,他還是將感覺深埋在心底,與眼前的關宓柔交談著。
但關宓柔畢竟不是萬綄歲,兩人的個性雖然相似,特質卻不完全相同。
晚餐間,他那始終咄咄逼人的言語,似乎激怒了關宓柔,讓她不顧形象的匆忙離去。
雖然不該上前將她攔住,可是思考了一下,還是揮不去在關宓柔身上見到的那抹萬綄歲的影子,於是他站了起來,想追關宓柔……
「你想幹嘛?」一名男子不客氣的喊道,並揪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前進。
堂千秋回過頭,見到一名外表不錯的男子,帶著敵意看著自己。「是我該問你想要幹嘛吧!」一雙狹長的黑眸睨著手臂上的大手。
「那女人是我女朋友,不准你追上去。」戰以洛跩個二五八萬,像是宣佈聖旨般。「還有,別對她有什麼遐想。」
堂千秋這下子覺得事情更是有趣,再仔細瞧了戰以洛一眼,認出他是戰氏機械集團的總裁。「看來戰總裁也為那女人跌了很大的觔斗。」話裡頭,有著明顯的嘲諷。「看著自己的女友和比自己優秀的男人相親:心裡肯定不好過吧!」
而他,未嘗不也一樣呢?諷刺了對方,其實也在咒罵自己是笨蛋。
「他媽的,關你屁事!」戰以洛臉一紅,看來他被認出了身份。「今天的事就這麼算了,不准你再約她,聽到沒有,死小子!」
堂千秋輕易甩開他的碰觸。「女未嫁、男未娶,一切公平競爭。」尤其對手還是集團的總裁,更激起他競爭的心。
「你最好有那能力!」戰以洛睨了眼前的年輕男子一眼,末了跨開腳步,想追上關宓柔。
「堂千秋。」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堂千秋以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眼光望著他。
戰以洛回頭一瞪。「什麼?」
「我的名字。」堂千秋咧嘴冷笑。「最好記住你競爭對手的名字。」
戰以洛也回以一記嗤笑。「我的腦中從不記廢物。」末了,不願再浪費時間,邁開腳步離去。
堂千秋並未被惹怒,只是以一雙饒富興味的眼睛看著離去的兩人。
他總嫌日子太過無聊,如果蹚蹚人家的渾水……會是一幅怎樣好玩的畫面呢?呵笑一聲,他決定當個棒打鴛鴦的壞人。
也或許,真是他移情作用的關係,關宓柔在某些地方與萬綄歲有些相似,因此揚起了一種病態的心理,想捉弄這對男女。
說他病了也好,但只要想起這幾年來,沒了消息的萬綄歲身邊,有其他男人覬覦著,他的心裡頭就妒火直竄。
他逼迫自己別去想,但卻時常還是會想起……
堂千秋懊惱的低咒一聲,逼迫自己忘了這樣的畫面,也逼自己不要再想起萬綄歲了。
都已經過了五年,他們不會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