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露魚肚白,雖然春已降臨,可北方的溫度在早上還是有點寒冷。
舞歡喜披起桃紅的斗蓬,讓雪狐鑽進自己的袖子後,看著四周,隨即吁出了白色的霧氣。
這一個月來的走走停停,像個沒根的浮萍似的,來不及做休歇,便又要漂來漂去。
這就是她的命嗎?她覺得身體有點寒冷,而心裡吹過一陣寒風,像是站在寒漠之中那麼無助。
奶娘拿著風家給的盤纏去租了一輛馬車,欲回舞府去,舞歡喜得不到未婚夫的幫助,她只好回去靠自己。
她拉了拉斗篷,讓自己感覺不那麼冷,在一旁看著奶娘與車伕商量,但他們談了半天,似乎談不攏價錢。車伕似乎不願意降下價錢,王釵也不願被人坑,於是便這麼蹉跎時間。
在一旁等候的舞歡喜,一雙眸子四處溜了溜,沒想到有一名蒙著臉的男子,騎著一匹高大的駿馬,迎著她衝來。
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嬌小的身子便被男子堅壯的手臂抄起,反射的叫了出聲,但似乎成效不大,她被擱在馬背上,背部被男人的大手壓著,不能動彈。
王釵回過頭看著舞歡喜被擄走的畫面,急忙大叫,圓胖胖的身子則是衝上前,想要擋住那蒙面男子。
「停下來、停下來。」王釵張開手臂,想要阻去男人的去路。
只是那人一手拉著韁繩加快馬兒的速度,就這麼往王釵的面前奔去。
馬兒差點不穩的跌了跤,可男人駕馭的好,讓馬兒穩住了速度,接著在眾人的錯愕之下,離開了城鎮。
舞歡喜在馬背上見到奶娘,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地上多了分歧的血河……
奶娘,躺在血泊之中。舞歡喜喊不出來,雙眸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離奶娘的身子愈來愈遠。
好一會兒,男人將馬兒駕離了城鎮,在偏僻的荒原停下來,奇怪的是,竟然有一輛馬車停在一旁,他強力的手臂將舞歡喜的身子拎起,像是拎起一隻小貓般的,扔向另一名男人的方向。
同樣是蒙面的男人,接住舞歡喜後,便將她丟進了馬車,迅速離開。
在不大的馬車內,她的身子退到最角落,以顫抖的聲音問著。「你們是誰?」
男人都是蒙住半張臉,馬車內的男子也是一樣,只見他眼裡露出殺氣,一句話也不說:隨即拿出一把匕首。
馬車顛簸著,匕首也晃著冷冷的刀光,讓舞歡喜的身子爬滿了寒意。
他想要殺她?!
沒有多餘的話,男人傾前將匕首狠狠朝她的方向刺去。
「啊!」身子一偏,匕首劃破她的衣柚,血絲頓時冒了出來。
男人見她沒一刀斃命,又想要一刀刺過去,好在她反應快的挪動身子,揭開馬車的簾子,想也不想的跳下了馬車。
身子在礫石地上滾了幾圈,她的肌膚上被刮出傷痕,好不容易速度停下來,她勉強撐起身子。
為什麼有人要殺她呢?舞歡喜站起來後就死命的往反方向跑,她知道自己命在旦歹。
馬車掉頭回來,在後頭追著她。
提起裙擺,她頭也不敢回,耳旁聽著風的呼嘯聲及馬蹄的踏踏聲。
現在她惟一的想法,就是往前跑…她不想成為陌生男子的刀下亡魂,現下四處無人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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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自己喘口氣的舞歡喜,她竟然不知不覺逃到樹林裡頭,躲進蓊鬱的樹叢裡,讓青色撩亂的樹影隱住了她的身子。
她氣喘吁吁,從沒遇到這樣情況的她,也不知能怎麼辦。
「人呢?」男人的聲音在樹林迴盪著。
「明明見這臭丫頭往樹林跑,現下又不知溜到哪兒去了。」
舞歡喜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吭一聲,雙手捂著口,怕呼吸大大聲,洩露了自己的行蹤。
「殺了她,好跟舞府的人拿獎賞。」
他們的聲音正好落進她的耳裡,讓她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舞府到底有誰要殺她呢?
不知過了多久,樹林沒了腳步聲、也沒有交談聲,回復之前的寧靜,可她胸口的急跳聲卻沒有停下,一樣是噗通的跳著。
雪狐從她袖子鑽了出來,那雙銀眸看著她嫣紅的臉頰,接著跳下泥地上。
舞歡喜不敢出聲,睜大眼看著雪狐那輕盈的身子,在落下的樹葉上走,像是與樹林合作無間一般,配合著它的腳步,沒發出任何一丁點的聲音。
雪狐回頭望了舞歡喜一眼,似乎等著她跟上前。
她想起前幾天的祝融之災,也是雪狐救了她,於是她看了看四周後,趁那幾個壞人沒發現她,便緊跟著上去。
雪狐往樹林走去,舞歡喜緊緊跟在它的身後,不知走了多久,終於來到樹林的深處。
陽光自樹梢落了下來,襲來一陣輕風,舞歡喜看著四周只有自己時,讓她原本緊繃的心有些鬆懈,許久,雪狐才停下腳步,以鼻子嗅了嗅。
她將雪狐抱了起來後,突然聽到有一陣像是動物的悲嗚聲。
沿著聲音尋去,見到一隻雛鹿正在陷阱裡頭掙扎著。
舞歡喜將雪狐放了下來,望著陷阱裡的小鹿,那雙無辜的眼正溜著她看,且哀號著,讓人看了更是不忍,於是她伸出雙手,往裡面一探,費了好大的力氣將小鹿給救了上來。
小鹿一碰到地,便雙腳蹬起往樹林裡一邊跑去。
舞歡喜想要走出樹林,卻又不知回頭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是呆呆的看著雪狐。
「雪狐,我們現在要怎麼辦呢?」她自言自語。
雪狐只是溜著那雙銀眸,在她懷裡蹭了蹭,似乎沒有意願要帶她走出樹林,好像挺喜歡這大自然的生活。
留下來嗎?舞歡喜抿了抿唇,舞府竟然有人派殺手要來取她的性命,她一想到心就疼了,原來,她被驅離舞府了。
如果和奶娘一同回去,她的小命也是不保……
可不回去,她這一生就只能待在北方。
北方……她不知所措的看著四周,決定先回去找奶娘,再決定未來該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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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來繞去一樣繞不出去,待在樹林裡已經三天的舞歡喜,一張小臉有著疲憊,原本整齊的頭髮因散亂而放下,順勢攏在耳後,取下那些珠珠翠翠,身上的華服也沾上塵埃,臉上的妝也都洗掉。
雖然擔心奶娘的生命,走不出樹林的她,無可奈何。
好在雪狐像是通人性,常常去尋覓食物後,就會叼個果實回來,三天下來,她全是靠著樹林裡的野莓過活。
這幾天,她在樹林中亂晃的結果,就是看到一堆陷阱,有不少小動物落進陷阱裡頭,天生好心的她不顧安危將小動物救了出來。
只是這樣的好心,還是得不到回報。
今天的她,一樣抱著雪狐走在樹林裡,這時聽見沙沙的聲音,她上前一看,便見到一隻小兔兒被網子給罩住,肥短的四肢正不斷的掙扎著。
舞歡喜見到免兒的紅色雙眸正無辜的看著她,像是乞求她的好心幫忙。
她上前替它解開綢子,讓小兔兒跳了出來,反倒是她的手被綢子給纏住。
她一邊弄著綢子時,突然想起在這三天裡,總會碰到一些陷阱。
如果她待在這些一陷阱旁,那麼那些一放置陷阱的人是不是會回來呢?
她嘀咕一下,暗罵自己之前怎麼沒想到,為了走出去,竟然連這點小地方都沒注意?將綢子放在一旁後,她決定要來個「守株待兔」,或許她運氣好時,就會遇到獵人經過,她抱起雪狐,坐在一棵青蓊的大樹下,窩成一團,希望能幸運一點,遇上帶她出去的獵人。
但或許她真的命中帶衰,沒一刻鐘的時間,竟然落下豆大的雨珠,下了一場大雨,令她全身發抖站在原地,抱著雪狐發顫。
一場雨要下多久呢?
一頭長髮被淋個全濕,小臉也被洗個乾淨,白白嫩嫩的臉蛋卻有些蒼白,唇瓣也稍嫌粉白了一點。
「怎麼好端端的下起雨來了?」遠處有男人的聲音傳過來,正緩緩的朝她這方向走來。
她循著聲音的來源,接著便是安靜聽著來人的談話,終於,在雨中看見幾個模糊的身影。
「最近不知道怎麼搞的,連野味都減少了,就連獸皮的量也下降了,今年是走了啥衰運呀?」
「應該是有人動過陷阱。你瞧瞧,明明就動過,卻沒有半隻獵物,一定有人混進這裡。」男人的聲音漸漸靠近。
「是嗎?有人真這麼大膽,敢溜進風家堡的後山?」另一名男人哼了一聲,踩著重重的腳步前來。
大雨慢慢轉為細雨,成了霧濛濛的一片。
吁著氣的舞歡喜,終於見到了人影,她高興的走上前,便見到兩名身材壯碩、人高馬大的男人,一身的狐裘豹裝,露出手臂,膚色曬成了麥黑色。
他們看到嬌小的舞歡喜,先是愣了一下,後是有點震驚的看著對方,不敢相信在這樹林裡,竟然會出現如此嬌滴滴的姑娘。
「對不住……能不能請你們……請你們帶我出去?」她噤若寒蟬的開了口,貝齒打著顫,一種沁骨的寒氣逼上身。
「小丫頭,你怎麼會在這裡?」大漢見到這麼可人的姑娘,口氣不禁放柔。
「是啊,這兒可是禁地,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舞歡喜抿了抿唇,原本想要說出自己是誰!可是想起他們剛才提起「風家堡」三個字,讓她到口的話又嚥了下去。
「我是不小心踏進這兒來的,沒想到會迷了路,能不能麻煩兩位大哥,帶我走出這兒呢?」她散著發,有點落魄及狼狽。
兩名大漢互看了一眼。「小姑娘,這兒是禁地,你隨便亂闖……」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本來見了兔兒可愛,才追隨到這兒,但我不知道這兒是禁地……」她胡亂扯著謊。
「不知這兒是禁地?只要本地人都知道這兒是風家堡的禁地,莫非你不是北方人?」其中一名大漢阿東懷疑。
「我……我和家人走失了,已經在這兒待了三天。」她委屈的眨著一雙沾著雨珠的長睫。
「待了三天?小姑娘,這三天你怎麼過的?吃野食嗎?」阿漢驚訝的睜大眼。
舞歡喜搖了搖頭。「前面不遠處有個野莓園,我以果實果腹,這兒陷阱很多,雖然有很多的野食,但我一個人不懂得煮食,也不忍心吃了它們,就都放走了那些動物……」
「好哇!就是你這小丫頭呀!難怪咱們設下的陷阱都沒獵物,常常落得空手而回。」阿東上前。
見阿東一臉惡煞,她害怕的退了一步。
「那些動物還小,不放它們走,實在太可憐了……」她懾嚅的說著。
「那些畜生可憐?那咱們呢?我瞧你一個姑娘能在樹林裡活個三天,也不是什麼簡單角色,跟我們回堡裡,我瞧總管怎麼招呼你!」阿東惡狠狠的瞪著她,上前攫住她纖細的手腕,活像個惡霸似的。
阿漢心較軟,見阿東如此凶悍,忍不住開口:「老兄,你也輕點,她還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
「最毒婦人心,你不知道嗎?愈是美麗的花朵,愈是藏有暗刺!」阿東啐了一聲。
舞歡喜不敢答話,只得緊緊抱住懷裡的雪狐,不讓他們發現它的存在,免得它一身上好的雪毛被他們看上,做成了狐裘。
事情雖然有一點複雜,但至少她離開這如同迷宮的樹林了。
一有機會,她會回去找奶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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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舞歡喜小臉低垂,始終不敢抬起嬌俏的小臉,就怕有人認出她來。
她怕風家堡的人認出她是舞府的小姐,畢竟,她被風家退了婚,是沒有面子再回來,於是她抱著桃紅的斗篷,順利藏住裡頭的雪狐。
此時她長髮一瀑而下,小臉蒼白的緊,不像之前嬌嫩俏美,倒有種落魄狼狽。
浮光見到舞歡喜,打量著她全身。瞧她的骨子纖細,有些瘦弱,不像時下的女子豐盈,不過由她身上看來,或許是吃了什麼苦頭,臉色蒼白的緊,眼中還有一股懼意,不像是刺客。
「總管,就是她最近放走咱們陷阱裡的獵物,這丫頭來路不明,是不是要將她帶到牢裡審判?」阿東認為人心險惡,寧可錯殺一百。
「我……我不知道那些小動物是你們的獵物,我只是覺得它們很可憐,被困在那兒不能動,不放走它們,它們一定會活活餓死。」她小聲的解釋。
「你放那些獵物走,知不知道最後餓死的是我們一群人?」浮光揚起一抹溫和的笑容,如同鄰家的大哥。
她搖搖頭,從小生長在優渥的環境,怎麼可能知道人也會有餓死的一天。「人可以自己找東西吃,不會餓死的……」
「問題是我們找到了食物,可你卻將我們的食物放走了。」浮光覺得眼前的姑娘單純又太天真。
她欲言又止,不知怎麼回話,只好睜著一雙大眸,不知所措的看著浮光。
他臉上有著溫和的笑容,看起來不像壞人,只是她不敢把自己的身份說出來,因為風家退舞府的親,肯定風家堡上下都知道了,因此她不敢說出自己的難處,只得悶著。
「對不住……」舞歡喜能說的,只有這句話。
「你從哪兒采的?」浮光好聲好氣的問著。
遲疑了一下,生平沒說過謊的舞歡喜,只得吶吶的開口。「我從京城來的,原來想要投靠北方的親戚,無奈他們卻在早些年前搬走了,我和……和娘身無盤纏,只好又走回原路,無奈在路上遇上搶匪,娘為了救我……」她低下頭,想起奶娘全身血泊的躺在地上,她的心就扭在一起。
三個大男人見到她的淚眼盈盈,說不心軟是騙人的。
於是阿東先開了口。「總管,我瞧這丫頭不太像壞人,是不是……」
「是啊,這麼柔弱的姑娘,娘親又被匪徒給殺害了,倒不如留下她吧!」阿漢擅自為她的故事畫下結局。
浮光看著她可憐的模樣,思考了一會兒後,才開口。「可以暫時留下她,只是她想長久留下來,必須要問過堡主才行。」
「你想留下來嗎,小丫頭?」阿漢開口問著。
舞歡喜睜大雙眸,不可思議的問著:「我可以留下來嗎?如果總管大哥肯留我下來,我願意在堡中打雜。」此時的她已無路可去。
「那好吧,你先留下來。只是堡裡的規定,你必須要遵守。」浮光點頭答應。看著眼前的小女子,對她有一種莫名的好感。
舞歡喜點了點頭,她決定先留在風家堡,只要一抓到機會,便能將奶娘接進堡裡,舞府……不是她可以回去的了。
被一群親戚陷害的舞歡喜,心痛極了,可是她無能為力,舞府的財產,是真的被一群沒良心的親戚給奪走了。
只是為何他們要如此狠心,還要派人殺她滅口?舞歡喜重重的歎了口氣。
人真的要如此絕情,才能成大事嗎?
想起她那無緣的未婚夫……
她的未婚天就在這堡中,她卻不能說出她的苦境,一說出,自己連個安身之處都沒了,甚至會走上絕路。
舞歡喜決定隱瞞自己的身份,暫時留在風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