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晴朗的周六午後陽光伴著清爽的和風,顯得溫柔怡人,讓人的心也跟著柔軟愉悅起來。
理應是個悠閒的時光,但對「莘美護校」全體師生而言,卻異常忙碌。
今天,是「莘美護校」的二十周年校慶,忙了一上午的慶祝活動,但大伙臉上非但沒有絲毫倦意,還洋溢著愉快的笑容。
女孩們竭盡所能的妝扮自己,期待著今晚的校慶舞會能被男孩子邀舞,進而談一場美好的戀愛。
做好舞會會場最後的布置,並再三確認後,負責此次校慶活動的組員紛紛松了一口氣。
「終於完成了。」團體中為首的女孩,爆出一聲開心的歡呼,其他人也跟著笑了。
「組長,我們可以回宿捨了嗎?」一名女孩著急的問。
「可以啊!就地解散。」擔任組長的女孩爽快的回答。
獲得允許後,女孩們一溜煙的離開,趕著回到住處梳洗打扮一番,懷著熱切的心情迎接晚上熱鬧非凡的舞會。
被喚作組長的女孩一轉身,看見靜靜站在身後的女同學,沖著對方微笑,趨前挽住她的手。「德菲,我們也快點回宿捨准備准備!」
「不必了,我沒有要參加舞會。」左德菲漾開一抹淡淡的笑容,聲音輕輕柔柔的,如同四月的微風。
「不參加舞會,妳晚上要做什麼?」活動組組長──姜瑋婷盯著好友,不太認同的詢問。
「看書、做功課、寫寫日記,很多事情可以做呀!」左德菲一一細數著,輕快的語調顯示她很喜歡做這些事,並不覺得枯燥乏味。
她喜歡讀書,也一直都很珍惜這樣的福分。
小學二年級,她的父母在一場連環車禍中身亡,喪禮由叔叔伯伯們協助完成,當時她年紀小,根本對數字還沒有什麼觀念,對保險金的金額也懵懵懂懂,一律都交給大人們處理。
直到她小學畢業後,當初和藹可親的長輩們逐漸對她不耐煩,開始把她當皮球踢來踢去,沒有人願意收留她太久。
那時她已經懂事,知道大家只是看在保險金的分上才收留她。
然而時間久了,加上保險費已瓜分得差不多,她便從長輩們爭相照顧的搶手貨,淪落為惹人討厭的麻煩精。
後來輾轉得知,現在就讀的教會學校國中部有提供住宿,才十三歲的她,便毅然決然的申請就讀。
學校的老師及修女們得知她的遭遇與處境,對她格外關懷疼愛,逐漸消弭她當初被長輩們排斥所造成的憤怒與自卑。修女們教導她要成為一個溫柔寬大的人,並且也給予別人溫暖。
國中畢業後,她毫不考慮的繼續留下來念護專,除了關照她的師長,她也結交了不少好朋友,日子雖然過得辛苦,但她的內心非常充實且快樂。
現在的她,心中沒有怨懟,只有滿滿的感激。
她要好好讀書,將來當個出色的護士──德菲的腦子裡只有這個念頭。
至於一般女孩子所向往的,舉凡美麗的衣裳、精致昂貴的化妝品,甚或是談一場戀愛,從來都不在她的追求范圍。
盯著好友恬淡的笑顏,姜瑋婷癟了癟嘴,規勸道:「用功是好事,可是偶爾也該參與一下課外活動,多跟人接觸,有助於以後當護士與病人相處嘛。」
瑋婷說得沒錯。成為護士後,不單單只是醫療上的技巧,她們也必須跟病人有所互動,才能更了解病患,讓他們獲得最大的治療效果。
見德菲有些動搖,姜瑋婷繼續發動攻勢,企圖說服她改變心意。「跟我一起參加嘛!到時候如果真的覺得無聊,再回宿捨念書也不遲。」
沉吟了會,德菲頷首妥協。
姜瑋婷綻開笑,很高興好友能接受她的意見。「走,到我房間去,上星期六我買了幾套新衣服,有一套洋裝很適合妳喲!」
不同於德菲的孤女身分,相反地,瑋婷家境不錯,是個受寵的麼女,是姜家捧在手掌心呵疼的心肝寶貝。
這樣的她卻從不恃寵而驕,活潑開朗、凡事都勇於嘗試,並且抱持高度熱忱,無論是師長或同學都很喜歡她。
她能夠結交這麼一個好朋友,或許是奪走雙親的上天賜予她的補償。
左德菲對好友報以一笑,心頭暖烘烘的。
兩個女孩聊著、開心的笑著,一同走回宿捨。
穿過長長的綠蔭小徑,等待著她們的,不只是夜晚的舞會,還有不可預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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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當天的課,范兆恩步出教室,准備到圖書館找資料,並且消化早上剛買的幾本財經雜志,卻被幾名男同學攔了下來。
「兆恩,有好康的!」五名大男生將他圍住,語調高亢的嚷嚷。
范兆恩俊雅的臉上噙著淡淡的笑意,僅是放緩腳步,並未停下。「有什麼好康的?」
「那個美女護專今天校慶,晚上有舞會耶!」說話的是蓄著一頭刺蝟般短發的男孩呂雲中,他是籃球校隊隊長,學校的風雲人物之一,很受學妹歡迎。
「美女護專?」范兆恩增加嘴角上揚的角度。「這所學校的名字還真特別。」他故意揶揄。
「別鬧了,你知道我指的是哪所學校。」呂雲中拍了拍他的肩。
范兆恩但笑不語。
「我妹妹千托萬囑,叫我要多帶幾個帥哥去捧場。」呂雲中道出重點。「所以你一定要出席。」
在T大,范兆恩的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家世好、長得帥,腦袋及運動也都是一等一,不時有別校的女生慕名而來,一睹他的風采。
他雖然如此優秀,但卻不驕傲自大,待人一向很謙和客氣,不會擺架子。
原來所謂的白馬王子不是小說或戲劇裡才有,現實生活中,真的有像他這樣近乎完美的人存在。
「是朋友的話,就不能拒絕。」呂雲中「威脅」道。不過其實他也沒有把握這招能夠奏效。
萬一脅迫不成,那他豈不糗大了?!是不是表示只有自己單方面以為他們的交情夠深、堪稱是好兄弟,而對方根本不一當回事……
范兆恩頓了下,卻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氣氛顯得有些緊張。
看著他們緊繃的神情,他不禁感到好笑。「絕對奉陪。」
聽到他的答案,五個大男生都松了一口氣。
「答應了就不准黃牛!」呂雲中搭上他的肩,因為友誼獲得認同而有些激動。
「我什麼時候說到沒做到的?」范兆恩笑著反問。
呂雲中也跟著笑了。
的確,范兆恩鮮少承諾些什麼,不過他一旦點頭應允的事,從沒有失信過,相信這一次也不例外。
「那我們是不是該去准備一下行頭?」接話的是已經和某知名唱片公司簽約、預備要發片的樂團主唱關裕風,尚未正式出道已擁有一票死忠歌迷。
「到我家去吧。」范兆恩立刻取消既定的計畫,爽快的應和。
「好耶!」五人無異議贊成。
看著突然倒退了十歲的好友們,范兆恩笑意更深。「走吧。」
以他為首,六個各領風騷的風雲人物有說有笑的離開學校,途中引起莫大的騷動,他們也享受著四方投射而來的,驚喜的、愛慕的眼光。
腳步有多輕快,他們的心情就有多愉悅。
那是屬於青春的步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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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會准時在晚間七點揭開序幕──
來自校外的客人不斷湧入會場,氣氛比預期中還要熱鬧,與會者都盛裝出席,毫不馬虎。尤其是女孩子們,個個人比花嬌,爭妍斗艷著,使出全力吸引男孩們的目光。
誰都不想在舞會上受冷落,成為無人理睬的壁花小姐,那可是很丟臉的!
男孩們鎖定目標後,開始展開行動,向喜歡的女孩邀舞,女孩也都開心的接受邀請,展現練習許久的舞姿,試圖讓對方留下好印象。
「你們還不打算出手嗎?」一身雅痞風格的呂雲中,輕啜著雞尾酒,詢問同行的伙伴。「我可是要先行動囉!」
幾個大男生一陣喧鬧,相互報告各自的觀察結果,討論著會場中誰是最出色的女孩。
「兆恩,你的意見呢?」
「大家都很漂亮、很可愛。」范兆恩不假思索的回答。
「總有覺得『最』漂亮、『最』可愛的吧?」呂雲中不滿意他周全但敷衍的答案,抱著「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追問。
「你們再不采取行動,可就邀不到女孩子了。」范兆恩顧左右而言他。
「你咧?」
范兆恩輕笑。「怕我邀不到女孩?」淡然的口吻飽含著令人無法忽略的自信。
他的確有本錢令人信服,而不覺得有絲毫誇口的意味。
「那我們先上了。」呂雲中擱下空酒杯,偕同其他四個好友展開狩獵行動。
待他們離開,范兆恩獨自站在角落環視四周。
忽然,他的視線對上一雙溫柔純淨的美麗眼眸,對方沒發現他,僅是帶著恬淡的微笑站在一隅,像個局外人般欣賞著眼前的歡樂景象。
她就像嬌艷玫瑰叢中的一朵百合,怡然獨立,吸引著他的目光。
好像感受到他的凝視般,對方驀然抬起頭,望向他所在之處,迎上他放縱的眸光。
兩人四目相交的瞬間,周遭的一切彷佛驟然靜止,眼中只剩下彼此,以及自己的怦然心跳。
范兆恩率先從驚艷中回過神,向對方報以禮貌性的合宜笑容,並頷首示意。
他原本僅是抱著當陪客的心態出席,並沒想過要向任何女孩邀舞,但她卻讓他臨時改變了心意──
他順從意念,跨出步伐,筆直的朝她而去。
打從進會場,左德菲就察覺到不少男孩注意著自己,不過他們一旦知道她已經發現自己,便慌張的別開臉,繼續和朋友或舞伴談話。
她不若其他女孩一心期待著男孩的邀請,所以對這沒人打擾的自在反而松了一大口氣。
然而她悠然自得的心情,卻被一對燦如夜星的男性黑眸打亂。和其他男孩不同的是,他的態度依舊從容,反倒是自己竟心跳加速,倉皇的想躲開。
她也確實付諸行動了──在對方朝自己走來的空檔,往另一個隱蔽處移動。
即便對方的確是想向她提出邀請,她回避的舉動應該也夠讓他明白她並沒有接受邀約的意願,進而知難而退。
「為什麼離開?」
豈料,她尚未抵達「藏身之處」,一道低醇的嗓音便自她身後響起,嚇了左德菲好大一跳。
她的手壓著胸口,企圖壓下猛烈的心跳。
「為什麼離開?」范兆恩又問了一次,語氣很平穩,讀不出他的情緒。
來者是客,德菲不希望讓客人對學校留下不好的印象,遂面帶微笑的轉身,客套的詢問:「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范兆恩盯著她略施脂粉的清麗嬌顏,再無法轉移視線。
她是一朵幽谷百合!
一身雪白的洋裝,襯得她更加清靈雅致,嗅不到丁點俗媚的氣息。
她非但是會場中獨一無二的焦點,也是他從未遭遇過的類型,因此格外引他注意,也挑起他的興趣。
他幾乎從不曾對女孩主動展開追求,因為那既麻煩也沒必要。
可眼前的她所散發的恬靜氣質,在這樣庸俗嘈雜的場合中,反而更突顯出她的特別。只憑一眼,他就決定不讓她輕易離開。
原來「一見鍾情」不是荒謬的童話,而是真實存在。
范兆恩的眸光大膽直接,毫不掩飾對她的企圖。
德菲螓首低垂,在他火熱的目光下,羞赧的紅潮自耳根蔓延至頸項。
「願意陪我跳支舞嗎?」
他語調柔緩且篤定誠摯,教人難以拒絕,況且,她也不擅於拒絕。
德菲抿著唇,為難而沉默。
「不願意的話,請妳明白的拒絕。」范兆恩沒有不耐煩,態度依舊客氣委婉。「我不是那麼不識相的人。」他申明。
他越是誠懇,她就越找不到借口回絕他的邀請。
「可是……我不會跳舞。」德菲輕聲回道,粉頰酡紅。
雖然之前好友稍稍幫她惡補了下,不過根本上不了台面,再者她的節奏感不太好,常常會踩到對方的腳,這也是她不敢斷然接受邀舞的顧慮之一。
范兆恩輕笑出聲。「這是妳推拒的借口?」
德菲抬起頭,眉頭微斂。「你不相信?」他的語氣充滿了懷疑。
「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他睇著她泛紅的嬌顏,執意道。
猶豫片刻,德菲終於還是因為說不出拒絕的字眼而應允他的邀請。
范兆恩攤開手掌、身體微傾,等她遞出潔白的玉手後,偕同她緩緩走進舞池。
他掌心的熱度,穿透手部的肌膚,在血液中擴散,讓她臉頰發燙、心口發熱。
察覺到她的僵硬,范兆恩壓低音量,附在她耳邊輕喃:「放輕松,跟著我的腳步。」
過度親近的接觸,讓左德菲暗抽一口氣,反射性的想要閃躲。
她和異性相處的機會不多,更遑論是如此貼近?她顯得不知所措,完全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腦筋一片空白,舞步自然也一塌糊塗,連踩了他好幾腳都渾然未覺。
范兆恩這才確信她真的不會跳舞,是他強人所難了。「為什麼不拒絕我?」他語帶試探。
既然願意與他共舞,是否表示她對他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若換作其他女孩,這假設根本是多余的,但對她,他竟沒有把握。
他的聲音彷佛帶了電似的,讓德菲感到一陣酥麻,她沒談過戀愛,可是卻清楚自己的心因他而鼓動。
他們才交談過幾句話,她就喜歡上人家了?德菲似懂非懂的擰起眉,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惑中。
「我好像讓妳不開心了。」范兆恩黯下眼,自責道。
「不!不是的……」德菲急忙否認。「你沒有錯,是我……自己的問題。」
他挑眉。「什麼意思?」
「我……我不太會跟陌生人相處。」德菲尷尬的指出自己的缺點,這也是她一直想改變卻克服不了的難題。
范兆恩審視著她局促的神情,不禁莞爾一笑。
以為他在取笑自己,德菲更是羞得臉蛋快要著火。
緘默了幾秒鍾,范兆恩低笑道:「妳真可愛。」
德菲聞言,胸口猛地一窒,抬頭望著他含笑的俊顏,嬌美臉龐寫著困惑。「可愛?」
第一次有人這麼形容她,德菲難免感到詫異。
她以為「可愛」只適用於活潑外向又甜美的女孩,像她這麼悶、又這麼無趣的人,怎麼會跟「可愛」沾上邊?
「怎麼了?我說錯話了?」范兆恩直視她的美眸,恣意欣賞她嬌羞的麗顏。
「不是……」他過度熾熱的眼神,讓德菲感到無所適從,下意識的想從他懷中逃離。
她覺得好熱,想到空曠的地方透透氣……
此時,范兆恩口袋中的行動電話驟然響起,猶豫片刻,他松開她的嬌軀,致歉道:「我接個電話。」他應了幾聲後,繼而對她說:「抱歉,我有事必須離開。」他輕描淡寫道,並未多加解釋。
德菲心一沉。明明可以喘口氣,為何她卻感到淡淡的失落?
「祝妳舞會愉快。」范兆恩執起她的柔荑,在白皙的手背上印下一吻,然後毫不眷戀的轉身,徑自離開會場。
因為事出突然,德菲有些反應不及,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因音樂停止而猛然回神,急忙退出舞池。
她將自己藏身於空無一人的偏僻角落,平復內心的激蕩,卻怎麼也驅散不了橫亙在心口的那股濃烈悵然。
這是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無論是情不自禁地接受異性的邀請,或是因他的倉促離去而耿耿於懷……
德菲不自覺的逸出一聲微弱的歎息,對本就興趣缺缺的舞會顯得更意興闌珊。
現場依舊喧嘩熱絡,每個男孩女孩臉上都洋溢著愉悅的笑容,無疑地,這是個非常成功的舞會。
這樣就夠了!
德菲勉強收回思緒,刻意遺忘剛才發生的、那恍如南柯一夢的經歷。
過了今晚,一切終將恢復平靜,她的全副心思都會擺在課業上,也不會有其他事比功課重要,並且值得她費心。
下一首樂曲已悠然響起,那是活潑跳躍的吉魯巴,開心的笑鬧聲充斥著整個會場,也稍稍感染了德菲。
她揚起唇嫣然一笑,在尚未有人發現她之前,低調的走出舞會場地,沿著幽暗的小徑慢慢地走回宿捨。
她褪去一身與她身分不符的名貴洋裝,洗去臉上的彩妝後,便坐在書桌前專心的讀起書來。
一頭栽入文字的世界中,德菲又重拾慣有的寧靜步調,心無旁騖。
這才是她想要、也最適合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