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家已經很久沒有眾人齊聚一堂了。
尤其從譚老爺子宣佈總裁爭奪戰的方式後,一家人更是鮮少碰面。一旦見面,每每都是吵得不歡而散。
是夜,晚餐後,譚家每一份子很有「默契」紛紛出現,聚在豪華氣派的大廳。
表面上一片祥和、相安無事,實則私下暗潮洶湧,每人銳利的眼神互相角力、抗衡著。
譚耀倫當然不會蠢得相信今晚的聚會純粹巧合,八成是阿虎的大嘴巴宣揚出去的,但也是他想要的結果。
蹺著二郎腿、摟著論及婚嫁的美麗女伴,譚兆華涼涼開口:「耀倫,聽說你帶了個美女回來?人呢?」
終於導入正題,大伙豎耳聆聽。
「哼!」一旁的譚兆宇冷哼,落井下石道:「該不會是花錢買來的吧?」笑得很得意。
「花錢買來的?!」他的未婚妻珍妮一臉訝異,摀著嘴、睜著水媚大眼尖聲驚道。「是酒家女嗎?」
「唉唷,耀倫,雜誌那篇報導是真的嗎?」譚大夫人拔尖嗓音,搖著頭不敢苟同。「你真的花錢找女人幫你生孩子?」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嘲諷,合作無間。
即使被料中,譚耀倫仍舊面不改色,神色自若。
對此陣仗他習已為常到近乎麻痺的地步,並不會因三言兩語而當場發狂,從容不追的回應。「她身體不舒服,在房裡休息。」
「耀倫?」
一道嬌滴滴的叫喚,從迴旋梯上飄下來,引起在座所有人的注意,眼睛為之一亮。
當所有人的目光焦點,全都落在自己身上,辜允玥仍處之泰然,一點都不會感到侷促不安,緩緩拾級而下。
譚耀倫瞇起眼,唇邊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這女人發燒燒過頭,轉性了?
她踩著優美的步伐,來到他身邊,冷不防愛嬌的挽住他的臂膀,一副小鳥依人的甜蜜樣。
從機場回到家,見她睡得極熟,因此沒叫醒她,而是親自將她抱上樓,才發現她的體溫偏高。
醫生診斷後,給她吃了退燒藥,又繼續昏睡。
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來,四週一片黑暗,費了一此一時間才記起自己置身何處。
由於又餓又渴,她翻下床、走出房間,卻在樓梯口聽見他們的對話。
本來她不打算蹚這渾水,可是他們夾槍帶棍的說話語氣,聽起來好刺耳。甚至,還說她是酒家女?!
她鮮明精緻的五官、雪白無瑕的肌膚、凹凸有致的身材加上渾然天成的千金氣質,讓大家看得目瞪口呆,久久無法回神。
相形之下,譚家兩兄弟突然覺得自己的女友,顯得黯淡無光。
譚耀倫順勢攬住允玥的纖腰,柔聲道:「怎麼不多睡會?」
她僵了下,不太習慣他的溫柔。「我肚子好餓。」她是真的飢腸轆轆,虛弱的聲音聽起來像撒嬌。
「耀倫,你不介紹一下……」譚兆華兩眼發直,忘了女友就在身邊。
「妳就是那個酒家女?」譚兆宇的未婚妻珍妮不齒的問。
「趁著大家都在,我想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譚耀倫在允玥開口前,搶先一步。
他收攏擱在她腰際的五指,在她耳畔低語,製造出咬耳朵的親密舉動。「別衝動。」
他好聞的氣息噴拂在她敏感的肌膚上,惹得她一陣輕顫。
「耀倫,什麼好消息?」譚二夫人,也就是他的母親陸彩茹噙著慈愛的笑容,輕聲細語。
「我結婚了。」他斬釘截鐵的宣告。稍作停頓,環視每個人吃驚呆滯的模樣,對此感到十分滿意。
「你結婚了?」
譚耀倫將懷中的女人推向前,以一種接近炫耀的高姿態字字鏗鏘。「她就是我的妻子,辜允玥。」
爆炸性的消息炸得眾人鴉雀無聲,因為驚訝過度。
允玥的心臟不期然的狂跳了下,粉腮微微酡紅,她不禁皺起眉--已經碎裂不堪的心,近來老是因為他的話而失序。
譚二夫人蹙起眉,兒子口中的名字似乎曾經在哪聽過……
「別、別開玩笑了!」譚兆華撇唇嗤哼。「你以為隨便找個人女人濫竽充數就行了?你當我們白癡啊!」
「歡場女人不可靠。」譚兆宇接腔。「只要誰出得起價錢,她就會拜倒在誰的西裝褲下。」
「真是不入流!」譚大夫人理所當然和兒子站在同一陣線,眼光輕藐、語氣鄙夷。
難聽的字眼如浪襲來,允玥頓感暈眩,嚴重受辱。
「我說彩茹呀,妳兒子未免也太不知羞恥了吧?若是真的胡亂娶了個酒家女,咱們譚家面子往哪擺啊?」譚大夫人以大姐的姿態,趾高氣昂的教訓著。
譚二夫人溫婉一笑,不疾不徐道:「耀倫做事一向有分寸,大姐不必擔心。」
好溫柔、有修養的人。允玥怔怔的看著她。
她不卑不亢的態度,真誠自然的笑容深深震撼著她,反而忘了為自己被誤認為酒家女的事澄清。
第一次體認到,就算不發脾氣,也可以如此有力量。
「彩姨,事實擺在眼前,別偏袒了。」譚兆華不以為忤,以扯後腿為樂。「買個身份不清不白的女人回來,就想瞞過老爸跟爺爺競爭總裁,太卑鄙了。」
「他連結婚都先斬後奏,根本沒把妳放在眼裡。」譚兆宇一副討伐的口吻,挑撥離間。
「妄想總裁的位子,可真是什麼丟人現眼的事都幹得出來。」
「那我們可要小心,省得哪天不小心被暗算了。」
母子三人一搭一唱,越說越離譜卻樂在其中。
看著他們尖酸刻薄的嘴臉,允玥有些明白,為何譚耀倫如此在意是否能晉陞總裁--
在譚家,他與他母親的地位,是被打壓、不被尊重的。
沒有人相信他的話、沒有人為他的喜訊感到高興,反之,換來的是一句句不堪入耳的挖苦與輕視。
驕傲自大如他,豈能容忍自尊被踩在腳底……
她的胸口突然覺得好悶。
「說夠沒?!」譚耀倫聲音很沉,英俊的臉孔沒有慍色,分不清他此刻的情緒起伏。
「被踩中痛處,不爽了?」譚兆宇暢快的取笑。
譚耀倫覷了允玥一眼,對她的沉默感到不悅,平常凶巴巴的氣勢哪去了?
以她好強的個性,不可能任憑別人羞辱而不反擊。真的燒壞腦子了?
他的眉心擠出深溝,心思不自覺繞著她打轉。
「耀倫,帶允玥去吃點東西,別餓壞人家了。」譚二夫人不緊不慢的聲調輕柔的像陣微風,教人通體舒暢。
末了,還對她報以一笑,溫柔的眉間有一股滄桑與堅毅,那是她前所未見的獨特氣質。
她由衷喜歡這位長輩。
「沒還接受完審判,就叫妳兒子帶著見不得人的媳婦溜了?」譚大夫人啜一口茶,開口沒好話。
「我們走。」譚耀倫黯下眼瞳,摟著允玥將她帶離煙硝味濃厚的混亂戰場。
一方面,他對重複不斷上演的相同戲碼感到厭煩。另一方面,他不想再讓她看到家中醜陋又窮極無聊的場景。「失陪了。」
「孬種。」譚兆華仰頭大笑。
臨走前,允玥忍不住回頭瞪了他一眼,美眸中醞釀著一簇晶燦火光,冷艷得宛若一朵帶刺薔薇。
美得令人想將之採擷,即使被刺傷也要奮不顧身的佔有。
痞痞的笑容下,動著意圖不良的念頭……
高級日式料理餐廳包廂內,裝潢得寧靜雅致,長桌上呈放數道新鮮食材烹調的料理,精心雕琢得彷若藝術品。
吃了一片上等鮭魚生魚片後,辜允玥驟然放下筷子,終於忍不住開口。「你不生氣嗎?」
出了譚家大門後,他就一直煙酒不離,除了點菜便沒再開口,鬱鬱寡歡的樣子就算她再遲鈍也無法忽略。
頓了下,他並未搭腔。
「他們那樣對你,你不生氣嗎?」她提高音調追問。
沉吟了下,他輕描淡寫的應付道:「習慣了。」
嘴巴說得瀟灑,心情還是多少受影響。她暗忖著,沒有點破。
他落寞、脆弱的神情、隱隱挑起她心底深處的歉意。
當初,她一時的情緒使然,把他暗地裡進行的計劃公諸於世,他承受著怎樣的壓力和冷嘲熱諷?
「妳呢?怎麼沒發飄?」他斂眉訕笑,化解不經意流露的真實情緒。「一點都不像妳的風格。」
「沒必要跟幾隻亂吠的狗一般見識。」她的表情很不屑。
「凶巴巴的才像妳。」他咧開嘴,調侃道。
允玥不以為然的冷哼,卻也習慣了他自以為是的說法。
回想起來,他總是三言兩語就把她惹得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氣呼呼的反擊。
縱使被初見面的人當成是見錢眼開的「酒家女」,起初,她的心情確實受到影響,聽太多次後只覺得可笑又八股,沒放在心上。
為什麼?好大一個問號橫亙在心口。
目前,她還沒能力釐清。
譚耀倫莞爾一笑。盯著她絕麗而略顯蒼白的容顏好一會,徐徐開口。「如果妳受不了那幾隻狗,我另外有房子……」
「不必。」不待他說完,她毅然打斷。
「隨便妳。」他頗感意外,微微頷首,卻是某種程度的縱容。「安分的當譚家三少奶奶,別動歪腦筋。」
她有落跑的不良紀錄,他不放心的強調。
「又想威脅我?」她微噘起唇,冷冷瞟他一眼,反應已不像剛開始那般激烈。
「只是提醒妳。」他又點燃煙,逕自吞雲吐霧,雙眼卻緊盯著她。
他毫不避諱的注視,令她神經質的不自在起來,企圖找話題化解詭異的尷尬。「你……你心情不好,是因為……」
他捺熄煙蒂,兀地拋下一句:「走吧。」步出包廂。
他關上心門,不想被觸碰心底最脆弱的部分。
不懂體貼的大男人。允玥睨著他修長的身影,不禁在心中犯嘀咕。和某個她深愛的男人一模一樣……
腦中浮現千方百計想遺忘的男人,影像仍鮮明,心痛依舊強烈。
後天,他就要訂婚了。她真的能面帶笑容,誠心祝福嗎?
她沒有把握……
在最高級的飯店、最華麗浪漫的佈置,有最頂尖的廚師、最精緻可口的美餚佳釀,以及政商名流、士紳名媛全都聚集在一起,出席「威震集團」總裁--辜允朕的訂婚宴。
甫進會場,嘈雜熱絡的聲浪襲來,辜允玥感到一陣暈眩,呼吸變得凝窒。
「放輕鬆點。」隨行在側的譚耀倫瞥見她緊繃的表情,低聲提醒。
來之前,她口口聲聲說著無所謂,但她逃避閃爍的眼神已說明一切。
縱使已遍體鱗傷,她仍抵擋不了想見他的慾望。
允玥的視線情不自禁的搜尋著烙印在腦海、心版上的身影,卻又膽怯著。
「走吧。」譚耀倫輕推著她,朝休息室方向緩緩走去。
幾公尺的路程,每步走來竟如此艱辛,她掙扎的心幾乎要碎裂,懦弱的打算臨陣脫逃。「我……我們還是離開……」
「現在逃走,就功虧一簣了。」看見她倉皇失措的模樣,他冷凝著臉,更堅定的帶著她前進。
「我不……」
「允玥。」
拒絕的話尚未出口,今晚的女主角鄔梅笑臉盈盈的喚著,讓她無從閃躲。
她垂著頸子,連抬頭看他們的勇氣都蕩然無存。
他們越快樂美滿,她就越感失落、憎恨,小心眼的巴不得毀滅一切。
「恭喜兩位。」譚耀倫噙著溫文的笑容祝賀。
「妳這丫頭。」辜允朕板起臉孔,低沉的嗓音明顯不悅。「這麼久都沒消息,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擔心?」
「你應該沒空關心我吧?」她連敷衍的笑容都擠不出來,無禮的頂撞。怕我又想不開嗎?我死了不是更好,沒人纏你。她拳頭緊握,心中瘋狂咆哮!
「辜總裁公事繁忙,又得準備訂婚宴,必定分身乏術。」譚耀倫順著話尾接續道,警告意味濃厚的斜睨她一眼。
「不管忙不忙,他的心中從來就沒有我的存在。」允玥黯下眼瞳,心寒的補充道。
當初在電話中誇下海口,會給予誠摯的祝福,一旦面對事實,以為調適好的心情瞬間崩塌瓦解,潰不成軍。
當時,她改變心意答應成為「合約妻子」,就是為了這天做準備--挽著新婚丈夫,笑容洋溢的炫耀她的幸福。
她可以辦到……她可以的……允玥不斷替自己做心理建設。
空氣凝結,場面僵窒得異常詭譎。
她泫然欲泣、傷心欲絕的哀怨樣,譚耀倫早料到會有此結果,可她不爭氣、耍小孩子脾氣的行為,令他憤怒莫名。
既然與他以夫妻的身份出席,她愴然失控的表現,讓他面子往哪擺?縱使是演戲,也務必力求完美,不留任何敗筆。
「新婚酒會正在籌劃中,屆時,希望兩位能撥冗參加。」他壓下不滿,展現翩翩風度提出邀請。「我的妻子將會是全世界最美麗的新娘。」末了,低頭望著身旁的女人,語氣無比驕傲。
允玥被他公佈的消息嚇了一跳,他深情的眼神令她心頭一陣震盪。彷彿,他們真的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辜允朕盯著他,銳利的眸光明顯透著強烈懷疑。「你真的和允玥結婚了?」
他們兩人在這之前根本談不上認識,甚至還曾惡言相向,卻在相隔短短一個月後閃電結婚,理由實在薄弱得教人難以置信。
譚耀倫迎向他的黑眸,毫不猶豫的點頭,氣勢與外貌與他旗鼓相當、絲毫不遜色。
他不慍不火的淺笑道:「無庸置疑。」
「前陣子八卦雜誌爆料,譚先生為了總裁之爭,企圖花錢買一段婚姻與孩子,讓人不得不懷疑,你接近允玥的背後動機是否單純?」辜允朕護妹心切,毫不拐彎抹角的道出想法。
然而,允坍卻厭惡透頂。她的人生哪怕錯得一塌糊塗,也不想再被任何人插手干涉。
面對如此犀利的質疑,譚耀倫仍泰然自若的反將一軍。「辜先生當初不也動機不良,如今才能娶得美嬌娘?」
他不但沒有辯駁,甚至承認對方的指控,其實是被激怒下而口不擇言。
辜允朕竟一時詞窮。
感情的事勉強不來,會如何發展也無從預測。
但人都是自私的,如今面臨的,是關乎自己妹妹的幸福,他不會輕易妥協。
「是我自願的。」許久,允玥抬起頭,幽幽的說。
蹩腳戲演變至此,也無須偽裝。
「在我最脆弱無依的時候,只有耀倫陪在我身邊。」心痛的極致,就是笑著流淚。「至少,對他而言,我還有一點利用價值,還有存在的必要。」
她忽然覺得心頭纏繞的死結,似乎稍稍解放了些。
辜允朕的臉色很難看,對她的叛逆不馴頭痛不已,語重心長的勸阻。「允玥,婚姻不是兒戲!」
「我要過怎樣的生活,是我的自由、我的選擇,不必你操控!」即便眼淚不受控制嘩啦啦的奪眶而出,允玥還是抬頭挺胸。
她婆娑的淚眼,鏗鏘有力的宣示,猛地揪疼了譚耀倫的心,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這一場交易,在他心中起了微妙的變化,似乎,已不再純粹。
一旁始終沉默的鄔梅,也陪著淚眼汪汪。
辜允朕冷不防甩了她一巴掌,在靜謐的空間中更形響亮。「妳除了妳自己,有沒有想過爸媽?!」
一出手,他就後悔了。
長這麼大,頭一次被打,她震驚得瞪大眼,驚惶、憤怒、屈辱與不諒解,全部一湧而上,腦中一片空白。
譚耀倫攙扶著她搖搖欲墜的纖細身子,胸口燃著一把無名火。「打擾了。」再繼續讓她留下來,著實太殘忍。
允玥木然的任由他帶離現場,辜允朕那張歉疚的俊臉,在她失焦的眼神漸行漸遠,亦自她的心中最深處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