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暈染著一抹藍,由幽微的淺藍逐漸轉為明亮的湛藍,天已破曉。
和煦的陽光,透過窗簾漫灑進鵝黃色系的女性房間,房內顯得溫暖及寧靜。
床上修長窈窕的身軀翻個身,嚶嚀一聲,拉高薄被蓋住頭,以杜絕光線干擾,好繼續賴床。
僵固了下,被子猛然被掀開,人兒眨動眼皮,呆滯片刻,她混沌的腦袋霍地撥雲見日。
老天!
這是綺荷甦醒後的第一個感覺。
她全身骨頭彷彿被移了位般酸疼不已,簡直像被拆壞的玩具。
昨夜荒腔走板的發展,一股腦的全衝上腦門,她無法遏制的燒紅了臉頰,這才記得身畔多出一個男人。
他正酣然熟睡,睡相仍舊俊美不凡,不若人間應有。
綺荷怦然心動,心窩處被愛戀、甜蜜填得滿滿的,粉唇不自覺往上揚,勾成一抹幸福的弧度。
眷戀的眼神在他沉睡的俊容上來回梭巡一遍又一遍,哪怕要這樣看上他一天,她想,她都不會感到厭倦。
與心愛的男人同床共枕,迎接晨曦,就像一對恩愛的夫妻……這親密的字眼,讓她的心陡然一泛。
當初簽訂這一紙合約——和一名不熟識的男人成為徙有虛名的夫妻,合約終止後就付錢了事,以後互不相干。
她以為縱使新郎換成他也一樣,一切依舊會遵照劇本,公式化的演完這出荒謬的戲,而且以他的知名度與受歡迎的程度,並不可能浪費太多時間在她身上。
她只求他能偶爾陪同她去看看母親,盡一點合約上的責任,她就心滿意足下。
但最近他的所做所為,都太令她驚訝,不敢置信。
為了她,他延長留在台灣的日子,甚至還幫母親請了二十四小時的專業看護,讓母親獲得最佳的照顧。
他會安排浪漫的燭光晚餐,教她跳舞、關心她、呵護她、專心聆聽她說話,儘管面對他,她只顧著緊張、陶醉……
應該沒有一個女人,能抗拒得了這樣優秀的男人,沒有。
她不斷的做心理建設,提醒自己這只是假象,但最終還是忍不住愛上他,並貪心的奢求他也愛她。
他是抱著什麼心態與她發生關係呢?他喜不喜歡她?有沒有一點點愛上她?
一連串問號在腦海載浮載沉,綺荷的心口似被大石塊壓住,悶得喘不過氣。
愛,真是一種可怕的毒,一旦沾染上就會一頭栽進去,心甘情願賠上身心。這男人,完美得教人難以設防啊。
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都透露出吸引人的絕妙風采。縱然她曾經心防高築,極力不讓自己淪陷在他卓爾不凡的魅力下,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心中禁錮著翻騰的愛,最後仍破閘而出,氣勢萬千、洶湧奔騰。
她伸出纖纖玉指凌空描繪著他深邃迷人的五官,想將之刻印在心版上,這樣以後若他不在身邊,可以反覆想念。
初識時,他溫柔體貼、風度翩翮,後來展現的強勢及霸氣,以及昨晚的狂狷熱情,著實令她捉摸不清,卻同樣迷戀。
每次和他相處,都像在接觸不同的人,不斷有新發現,每回都有驚喜。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或許,這只是他其中的某些面貌,在他心中是否還有更多不為人知、不欲人知的隱藏性格?
她自己不也是?舞台上的她,給人的印象很放得開、總是勇於大膽表現自我,至少,媒體是這麼描述她的。
在母親、家人面前,她也總是表現得開朗樂觀,一副無畏無懼的模樣。
但事實上,在瀟酒率性的強力武裝下,她其實是懦弱膽怯又習慣逃避、缺乏自信又不擅交際的人。
父親早逝、母親生病住進醫院、兄姐們也一個個成家立業,另辟家庭,她也不好經常打擾。
她覺得自己像被遺棄的孤兒,缺乏疼愛,有時難免會自憐自艾。
然而,他像天神般意外的降臨在她困乏的世界,帶領她從晦澀的生活走進繽紛的天堂,讓她每天都過著如夢似幻的生活。
但是,她這個凡夫俗子遲早有一天仍是要回到原本的世界,繼續過著平凡無奇的生活。
在矛盾掙扎中,她漸漸失去自我,心的版圖逐一被佔領,不能自己。
中毒太深了……綺荷暗斥自己。
瞥了鬧鐘一眼——清晨七點,外頭傳來不知名鳥兒的啼叫聲,她默默為自己打氣,強迫自己應該保持雀躍愉悅的心情。
躡手躡腳翻下床,確定沒吵醒他後,她才踮著腳尖到浴室從頭到腳梳洗一番,換上一身輕便的針織衫、棉質長褲,頓時感到神清氣爽。
隨後,她踱到廚房,望著鍋裡焦掉的食物發怔。
應該替昨夜的晚餐哀悼的,但她偏偏情不自禁聯想起擦槍走火的限制級畫面,好不容易平息的情緒,又被挑起。
滋長的愛苗,隨著掠過的一陣暖流而搖曳,在心田隱隱騷動,但在感覺甜蜜的同時,苦澀及擔憂也伴隨而至。
綺荷紅著臉清理焦黑的菜餚,費了一番功夫把鍋子刷洗乾淨後,空蕩蕩的腸胃也發出嚴重抗議聲。
她準備好蛋、火腿、培根、起士及吐司等材料,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它們一一料理完畢,完成一桌豐盛的早餐。
香氣霎時充斥著整間屋子,也將聶雅爵從睡眠中喚醒。
第一次,他的清晨是被「香味」吵醒的。一聞到食物香氣,他睡意全消,一心一意只想下床一探究竟,順便填飽肚子。
來到飯廳,桌上的早餐猶冒著煙,香味撲鼻而來,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不禁食指大動。
「早安。」他笑意盎然的對著那抹忙碌的身影問候。
綺荷一悚,手中的盤干差點掉落,定了定神,調整紊亂的心情後,帶笑回身柔聲詢問:「早,睡得好嗎?」
她本想做好早餐後,再叫他起床用餐的,是她吵醒他了嗎?她感到抱歉。
甫起床的他,一頭微亂黑髮、裸著上半身、藍眸微瞇,有別於平常西裝筆挺的溫文俊雅,渾身散發出一股危險性感的男人味,與雜誌中香水廣告的男模相較!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一身簡便的服裝、穿著圍裙下廚的家居打扮,別有一番婉約風韻,深深牽動著他的心,令他悸動。
「睡得很好,你呢?」聶雅爵長睫微掀,俊美的面孔透著幸福。
雖然她的床對他而言Sise小了點,床墊也沒他的來得舒服、枕頭更不夠蓬鬆柔軟,可是卻格外香甜好眠。
歡愛後,在懷著摻雜安心、充實與滿足的心情下,他擁著她酣暢沉睡。
婚姻關係、夫妻生活……這些他之前從未放在心上的字眼,如今正一點一滴侵蝕他飄蕩的靈魂。
近日,他開始對四處奔波、忙碌的生涯感到厭煩,渴望安定下來,用心經營一段感情、營造一個溫馨的家。
這段跟她在一起的時間就當是「實習」吧,讓他可以暫時體驗一下婚姻生活。
至少他很喜歡看她洗手做羹湯的模樣,也喜歡她的手藝,更想獨佔她的美麗和嬌柔,到目前為止,他對於這位合約妻子相當滿意。
「嗯。」綺荷被他盯得心頭小鹿亂撞、無所適從,呼吸頓時變得凌亂。
聶雅爵跨步趨近她,將她侷促羞赧的模樣盡收眼底,突然覺得她可愛得惹人憐惜,值得他寵愛。
她屏息,心跳失序,暗地裡又厚臉皮的期待他的觸碰——
他傾身在她的唇角落下一記蜻蜓點水般的吻,然後,順手接過盛著炒蛋的盤子逕自步出廚房。
綺荷怔愣住,只消一個親吻,便輕易消弭她的煩憂與不安。愛情的魔力,真的是凡人無法擋……她暗忖著,沒發現自己正在傻笑。
「綺荷,別發呆,吃早餐了。」
聶雅爵戲謔的聲音鑽進耳朵,她像做壞事被逮個正著的偷兒,慌張心虛的斂起笑,快步移至飯廳。
綺荷斟了一杯鮮奶給他,附贈一朵燦爛的笑,然後在他對面坐下。
他道謝,很捧場的喝了一大口,對著她妍麗的臉龐輕笑道:「你向來都這麼會吃嗎?」
女孩子一向都很在意身材,不敢多吃,尤其是靠「外表」吃飯的模特兒,食量大部分都小得與小鳥無異,但她餐餐以豐盛料理犒賞自己,身材卻依舊保持得玲瓏有致。
思及她雪白的胴體,聶雅爵盯著她的眼瞳突然深濃起來。
「嗯……算是吧。」察覺到他眼神有異,綺荷雙頰酡紅,忙不迭垂下螓首,迴避過分犀利的注視,心跳完全被打亂。
他瞬也不瞬的欣賞她含羞帶怯的嬌態,她顧盼間波光流轉、嫵媚惑人,著實引人犯罪。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沒再交談,靜靜的享用著早餐。
不過,綺荷卻動作僵硬、食不下嚥——對面那雙媲美高壓電的勾人藍瞳,從頭到尾都緊緊鎖著她,害她好幾次嗆得咳紅了臉。
她擔心一頓早餐吃下來,自己會因害羞過度,而導致腦溢血。
但不知為何,心裡卻甜得冒泡,愉快得彷彿飛上了天……
經過一星期的休息,綺荷被攻擊所致的傷口已完全康復,沒留下絲毫疤痕。
當她以代言人身份,出現在某知名服裝品牌發表會現場時,立刻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關於她受傷的傳言、以及和時尚大師聶雅爵的桃色緋聞,近來一直是媒體追逐的重點新聞。
一見到她,媒體記者就像蜜蜂看到花蜜,興奮的蜂擁而至,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邊打轉,嗡嗡嗡個不停。
綺荷充耳不聞、三緘其口,臉上維持一貫不慍不火的微笑,儼然是得到聶雅爵的真傳——以不變應萬變。
她一掃以往眉宇間籠罩的輕愁,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萬種風情,舉手投足間丰采奪目,散發出幸福的光芒,更讓人確信她正處於熱戀中。
綺荷一進到後台,就毫無預瞥的和蕭若齡打照面。
蕭若齡見到記者,立即褪掉冷冽的表情,笑容可掬的向熟稔的記者打招呼,從以前到現在,她一直都是媒體寵兒,記者最喜歡找她挖八卦了……
「嗨!」她挺起胸部,使出應酬時慣用的招數,甜膩的嗓音酥人筋骨。
不料,記者們完全不領情,甚至沒好氣的斥喝:「閃開。」接著,從她身邊掠過,留下錯愕不已的她。
蕭大美人愀然變色,尷尬氣憤的瞪著被眾人包圍的對象,恨不得衝上前撕爛田綺荷噁心的笑臉!
自從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和聶雅爵傳出拍拖的消息後,身價就水漲船高,身份已不可同日而語。
許多本該居於她的通告及代言機會,全都轉移到近來深受寵愛的田綺荷身上,而她轉眼間卻成了過氣女星,只能接受一些不入流的低俗雜誌採訪。
她當然不甘心!她可是「台灣第一名模」!豈會輸給一個沒半點名氣的瞥腳爛貨?!
她不會輸。
蕭若齡雙手握拳,心中喃喃詛咒:田綺荷,我一定要你好看!等著瞧。妖媚的眼眸中,醞釀著不軌的光芒。
調整好憎怒的心緒,她換上和藹的笑臉,試圖融進以田綺荷為中心的人群,展現她的親和力。
奈何,沒人有空搭理她,記者們都現她為無物。
蕭若齡頓覺顏面掃地,怒火中燒。這賤人憑什麼搶走原本屬於她的一切?她絕不原諒,絕不!
妒意吞噬了她原本就所剩無幾的理智,她暗中發誓,勢必要反擊,奪回該屬於她的待遇,不讓田綺荷專美於前。
既然田綺荷這麼喜歡出鋒頭,那她就讓她出名個徹底。
「對不起,請不要妨礙我們,發表會再不久就要開始了。」蕭若齡硬是擠進嘈雜的圈子裡,昂聲驅趕喋喋不休的記者。
沒打聽到隻字片語的記者,當然不願善罷甘休,在他們眼中,有報導價值的才是寶,其他沒有利用價值的,就不必多費唇舌打交道。
忍著被排斥的恥辱,蕭若齡擠出牽強的笑,義正詞嚴道:「再不出去,我可是要叫警衛囉!」
發表會場地在五星級飯店舉行,每一層樓都設有警衛看守,以處理突發事件。
記者半信半疑的睨著她,看她眼神堅定,只能嘀咕了聲,訕訕然成群的離開後台。反正等下發表會結束,他們有的是時間逼問。
綺荷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抬眼看見鏡中蕭若齡的影像,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瞧,一副想與她攀談的模樣。
雖然蕭若齡剛剛替自己解圍,可是她並不想多加理會,說她小心眼也無妨,畢竟是蕭若齡找碴在先,她不是聖人,心胸沒寬大到可以不計較對方對她的羞辱。
那日,若非清潔歐巴桑突然出現,她的下場恐怕會更淒慘,需要休養更久……
她不理睬的冷淡態度,令蕭若齡相當惱怒,但為了顧全大局,只得暫壓下想呼她巴掌的衝動,燦笑道:「綺荷,上次的事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諒我。」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她放下身段先行示好,企圖化解兩人的不愉快。如此一來,她的計劃才能順利進行。
綺荷微頷首,淡淡的接受她的致歉。
蕭若齡雙手緊握成拳,頻頓告誠自己要忍耐,否則實在控制不住,很想當下抓爛她目中無人的嘴臉。
「為了展現我的誠意,待會發表會結束後,我請你吃飯。」她硬擠出笑容,討好的提出邀約。
綺荷報以淺笑,輕描淡寫回道:「不必了,謝謝你。」道不同不相為謀,她們之間沒什麼好聊的,她可不想自找麻煩。
「我已經訂好位了,你一定要賞光,接受我的賠罪。」蕭若齡發揮不屈不撓的精神,繼續「盧」著她。
綺荷搖搖頭,態度堅決、語氣委婉的拒絕。「抱歉,我有事。」
蕭若齡的臉色刷白,大眼透著怨恨的光芒,但轉瞬間一閃而過。「總之,結束後我會來找你,等會見囉。」
她故意裝做沒聽見,兀自下完結論後,轉身離去。
綺荷覷了她的背影一眼,善良的她不禁有些心軟,心意有微微的動搖,思索著自己是否太沒度量,該接受蕭若齡的道歉才對。
或許,為了以後平靜的日子著想,應該和她當面把話挑明,免得對方三番兩次找上自己。
拿定主意後,綺荷的心情篤定許多。
殊不知,一場不軌的預謀正悄悄醞釀著,而現在,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