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視線都轉移到來者身上,大家臉上不禁紛紛露出驚訝的神情,氣氛為之一窒。
成為目光焦點的樓耘紳,從容不迫的踏著穩健的步伐,在僵成一座雕像的沈書嫚身畔站定。
他炯炯有神的黑眸進射著精光,緊抿的唇顯示出他的不悅。
汪定帆和林美瑤互看一眼,雖然不明白他為何會出現,但仍不忘討好。「能巧遇樓議員,實在三生有幸。」
樓耘紳緩緩勾起唇角,輕笑道:「汪先生,是嗎?」
沒料到鼎鼎大名的議員,競知道他的姓,汪定帆欣喜若狂,覺得光榮極了。
「當然、當然。」他點頭如搗蒜,唯唯諾諾的態度,和方才盛氣凌人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樓議員的豐功偉跡,小弟佩服不已。」拍馬屁,可是他的專長。
樓耘紳隨口應了一聲,伸手摟住沈書嫚的腰,以一種很輕、很溫柔的口吻對她說:「寶貝,要不要幫我介紹介紹?」
一聽見他的稱謂,汪定帆和林美瑤霎時臉色大變,面頰抽搐。
沈書嫚木然的盯著前方,沒有回應。
「想出一口氣,就配合一點。」他附在她耳邊輕聲低喃。
看著他們竊竊私語,狀似親密的模樣,汪定帆的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樓、樓議員和她是什麼關係?」他的聲音明顯的在顫抖。
得不到她的配合,樓耘紳索性自導自演,倒也怡然自得。「我都喊她寶貝了,閣下認為呢?」
得到肯定的答案,汪定帆面部扭曲,很勉強的擠出一抹笑,比哭還難看。
倒是林美瑤還比較鎮定,嬌笑道:「樓議員,您真愛開玩笑。」她壓根不相信俊美迷人的樓耘紳,會看上那個古板的女人。
「我跟書嫚大學時期就認識了,我一直都在追求她,希望能打動芳心。」樓耘紳頓了下,將她擁得更緊。「真多虧汪先生不懂得珍惜,我才得以一償宿願,和她交往。」
他話中帶刺的貶損對方,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汪定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原來打從一開始,她就賞他一頂綠帽子戴,這個認知,令他非常不是滋味。
賤女人……惡狠狠的瞪了沈書嫚一眼,他暗自在心裡惡毒的咒罵。
「喔,對了,汪先生剛才說的話,應該還算數吧?」樓耘紳話鋒一轉,迂迴的帶出重點。
「嗄?」汪定帆一時沒反應過來,張著嘴,模樣頗拙。
樓耘紳將他剛才拍胸脯保證的話,一字不漏的重述一遍,對方想否認也不行。
「還有林小姐的大紅包,應該也不會吝嗇吧?」
很顯然的,他在身後站了有一陣子了,才會清楚他們的談話內容。
他在座位上遲遲等不到她,於是差女服務生到洗手間探究情況,得到的結果,卻是她搭電梯下樓,正打算落跑,當下他是憤怒的。
本想就此離開,豈料卻歪打正著,恰好撞見正在上演的精彩戲碼,袖手旁觀了一下,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辱罵不留情的傳人他的耳裡,覺得刺耳之餘,也對沈書嫚的緘默感到不解。
她不是很多話、很愛教訓人嗎?怎麼這回安靜的像個啞巴。
只是,那一男一女得理不饒人,越講越過火,連平常聽慣了犀利質問的他,都無法忍受。
所以,他才決定挺身而出,挫挫他們的銳氣,在看到沈書嫚蒼白如紙的臉色之後,他「整人」的念頭更加堅固。
汪定帆和林美瑤交換一記眼色,表情似要沁出苦汁。
「那麼多人作證,汪先生和林小姐,應該不至於賴皮才是。」樓耘紳噙著笑,溫和的施壓。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幾十雙眼睛都屏息以待接下來的發展。
「樓……」
「兩位動作快一點,別耽誤我們的時間。」不給他們發言的機會,樓耘紳語氣冷冽的催促。
汪定帆面有菜色,繼而轉向始終一言不發的沈書嫚,企圖求情。「書嫚,我們剛剛只是開玩笑,你應該不會當真吧?」
樓耘紳黯下眼瞳,等待她的「決定」,畢竟,他現在扮演的,是個溫柔多情的情人。
沈書嫚抬眼,望著她曾付出一切愛過的男人,再感受不到一絲情意,甚至,覺得厭惡。
「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她迎向汪定帆的眼睛,斬釘截鐵說。
汪定帆一臉錯愕不已。
「我跟我男朋友,等著你下跪磕頭。」她冰冷的語調順著樓耘紳的說詞,不帶分毫情感的說。心都死了,怎麼會有感情?
「我……」男兒膝下有黃金,豈可隨意下跪,汪定帆試著想挽回頹勢。
「汪先生是要自己跪,還是……」樓耘紳向前一步,俊逸非凡的臉孔透著些許寒意。「需要我幫忙?」
汪定帆沒膽得罪最有影響力的議員,在騎虎難下、無路可退的窘境下,只好硬著頭皮履行「諾言」,他閉上眼、牙一咬,兩膝一屈,忍辱的跪在地上。
「是不是還欠我什麼?」樓耘紳提醒道。
汪定帆雙拳緊握,在眾目睽睽下,連磕三個頭,男人的自尊被踐踏殆盡。
「書嫚對我而言,是捧在掌心呵護的寶貝,不是你口中的破銅爛鐵。」樓耘紳嚴厲糾正。「至於,你批評我沒長眼睛一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然後,他轉向林美瑤,揚唇挑眉。「林小姐,就等你的大紅包了。」語畢,他牽著沈書嫚的手,排開圍觀者,以勝利者的姿態離開。
汪定帆憎恨的瞪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忿然咒罵道:「他媽的……」他當然嚥不下這口鳥氣。
「還不快走,還想繼續留在這丟人現眼嗎?」林美瑤氣惱的扭著高跟鞋,率先逃離。
如連續劇般的高潮戲碼落幕,曲終人散,又恢復往常的氣氛,好似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名貴的房車正以時速一百的速度馳騁在公路上,微敞的車窗,不斷灌進爽颯的秋風,引得沈書嫚披散的秀髮隨風翻飛散亂,但她卻無心理會。
耳邊除了呼嘯而過的風聲外,寂靜悄然,這樣的寧靜,在手機的來電響鈴下被打破。
簡單的鈴聲持續響了一陣子,樓耘紳終於空出一隻手按下通話鍵,對方的聲音很清晰、明確的從免持聽筒的麥克風傳出。
「紳,我們在『極品東方』等你,不見不散。」悅耳的男性嗓音,劈頭就說明來意,沒有丁點廢話。
「我沒空。」樓耘紳也答的簡潔俐落。
「等你忙完就是。」不等他回答,來電者就逕自結束通話。
這種情形,只在「禁忌場」五位股東們之間才會發生,仗著彼此的交情匪淺,總是幾近強迫的邀約,不容人拒絕。
五個人雖然偶有埋怨,卻從沒有誰真的想打破這不成文的相處之道。
「我先送你回家。」樓耘紳覷了身旁沉默不語的沈書嫚一眼,淡淡的說。
她雙眼直視前方,突然開口表達意見。「我不想回家。」今晚,她不想獨處,她此時尤其渴望他的陪伴。
他揚了揚眉,覺得挺新鮮,這還是她第一次明快的做出決定。
「那你想去哪,我送你。」他也爽快的應允。
沒想到,沈書熳丟給他的答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你去哪,我就去哪。」語調沒有高低起伏,聽起來格外空洞。
樓耘紳蹙起眉心,狐疑的睨住她,發現她眸中的茫然和憂傷,瞬間,淡薄的憐惜之情油然而生,雖然不尋常,但他倒不排斥。
其實,她不「番」的時候,還挺順眼的。
尤其發現她有一雙透著神秘光采,如貓兒般的眼瞳後,更覺得她散發出一股成熟女人的韻味。
沉吟半晌,他最後順從她。
車子朝位居台北市高級地段的「極品東方」俱樂部方向,疾駛而去。
途中,兩人沒有再交談,沉默,似乎已成了彼此不言而喻的共識。
但雙方卻都各懷心思——
沈書嫚對身旁的男人心懷感激,也相信他追求的誠意。
樓耘紳則對她臉上沉靜、堅決的神情,印象深刻,而且發覺她其實也和所有女人都一樣—翻臉不認人。
他不禁感到好奇,等到「真相大白」後,她會以何種表情、態度面對他?他猜想著,不過無論哪一種結果,應該都會讓他得到報復的快感。
思及此,他修長的指輕敲著方向盤,似彈鋼琴般輕快飛舞。
十分鐘後,車子抵達「極品東方」俱樂部,那是「禁忌場」五位各有擅長、年輕有為的股東把酒言歡、互換心事的秘密基地。
這專屬於男人的聚會,從來未曾有女人涉足,雖沒有硬性規定,只是五個人都沒想過要讓女人介入。
不過,這樣的默契,即將在今晚被打破。
樓耘紳將車鑰匙交給門侍,領著沈書嫚入內,向櫃檯出示會員證件後,也替她辦了一張臨時會員證,才得以進入酒吧。
當他們儷影雙雙出現在好友面前時,四位惡少差點沒把甫人口的酒噴出來,一張張英俊的臉孔,表情透著古怪,不動聲色的盯著他們兩人瞧。
「坐。」樓耘紳對好友們打量的眼光視若無睹,體貼的替她拉開椅子,等她入座後,輕聲詢問:「喝點什麼?」
沈書嫚繃著嗓子不假思索的回答:「最烈的那種。」
話既出,除了樓耘紳以外的四個大男人皆皺起眉,心有靈犀的對看一眼。
等到樓耘紳到吧檯點酒,由今晚的聚會召集人、亦是負責打電話聯絡他的音樂教父—傅豫首先發難。
「我們是紳的死黨,我是傅豫,你好。」他俊美的臉上掛著微笑,絲毫沒有超級王牌製作人的架子,但親切的傅豫,只有在家人、好友面前,才會顯露。
當然,好友的「朋友」也在範圍之內。
即使不太聽流行音樂,但沈書嫚還是聽過他的大名,卻沒料到他居然和樓耘紳有關係?雖然情緒低落,但該有的禮數還是不可少,她微微頷首,拘謹道:「你好,我叫沈書嫚。」
「我是牟漢東。」另一個一臉冷峻的男子報出自己的名字。
「沈小姐你好,我是聶雅爵。」他不慍不火的語調,談吐間,便能感受到他的非凡氣質。
一個個響噹噹的名字,讓她的眼睛越瞠越大。
他們的職業屬性大不相同,她實在很難把他們聯想在一塊,也想不透,他們如何成為「死黨」的?
「孤狼」辜允朕冷冷的、毫不避諱的端詳著「來路不明」的女人,然後以一種近乎質問的口吻道:「你是紳的什麼人?」
「我……」她啞口無言,無從介紹起。
「允朕,你會嚇壞她的。」聶雅爵拍拍好友的肩,好脾氣道。
「別告訴我,你是紳的女人。」辜允朕撇了撇唇,語氣低沉又冰冷,彷彿來自地獄。
沈書嫚不是笨蛋,她當然明白他話中輕藐的意味。
言下之意,是說她不配當樓耘紳的女人,她受夠了!
就算是聖人,也無法忍受這一連串莫名的羞辱,更何況,她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平凡人!誰來告訴她,她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們總是以傷人的字眼,對她大加撻伐?
她的忍耐,已瀕臨極限。
「我跟他沒有關係。」她壓抑滿腔怒氣,賭氣的否認。
「你跟他沒關係?」辜允朕嗤哼一聲,口氣不善的下逐客令。「那你還坐在這裡幹什麼?」
怔愣了下,沈書嫚醞釀已久的怒氣終於爆發,她倏地起身,二話不說便調頭離開。
甫從吧檯回座的樓耘紳,恰好和她閃身而過。
由於端著兩杯酒,無法立刻拉住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消失在視線中。
「發生什麼事了?」他踱回座位,裝作若無其事的隨口問道。
「允朕把人趕走了。」傅豫一言以蔽之。
樓耘紳僅是點點頭,並沒有繼續追問。
「哪裡來的修女?看了就倒胃。」辜允膚的語氣充滿嘲弄。
「她是我的「僱主」。」樓耘紳輕描淡寫的回答。
他們就是因為樓耘紳接下「任務」,才聚集在一起,打算問個清楚。
「為什麼是她?」這是其他四人一致的疑惑。
有了兩次前車之監,樓耘紳自然懂得小心應對,免得他們又私下搞花樣。
「大學學妹,純粹幫忙。」他語帶保留,不想透露太多。
「別鬧了,你不會那麼見義勇為的。」牟漢東嗤之以鼻,擺明了不信。
他身為政客,表面上是為民服務,事實上,每件事都經過精密算計後,有利可圖的才會去做。
這就是四位惡少的共同想法。
樓耘紳咧嘴一笑,並下介意奸友們的貶損。「嘖,原來,我在你們眼中,那麼勢利?」面對他們,他總是有超乎尋常的耐心。
「紳,你在怕什麼?」聶雅爵瞇起迷人深邃的湛藍雙眸,優雅至極。
「怕?」他勾起薄唇。「我向來無所懼。」言語間淨是掩不住的自信。
「話先別說的太早太滿。」傅豫頻頻搖頭,十分不以為然。「有時候,越鐵齒的人,越容易踢到鐵板。」
說完,還意有所指的瞟了身旁的牟漢東一眼。
「看我幹什麼?」他沒好氣的瞪回去,不甘示弱的反擊。「你在說你自己。」
「若是想整我,勸你們還是打消念頭,別白費心機了。」樓耘紳把話挑明,然後品著酒,舒服的吁了一口氣。
現下,是他今天精神最放鬆的一刻。唯有在好友面前,他才能徹底解放,不必再顧及所謂的良好形象,顯露出真本性。
「哼!玩政治的果然老奸巨猾。」牟漢東毫不客氣的批評。
他們全都認為,以樓耘紳的聰明才智,當個小議員著實太大材小用了,從政之於他,不過只是個遊戲,其實他壓根不眷戀權勢、名利。
以他多年來當律師時屢戰屢勝的顯赫戰績,早就賺飽了銀子,政商界大佬們也對他打官司的功力又愛又恨,正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能夠幫他們脫身,就有辦法再將他們撂倒。
因此,若有需要,只消他一句話,政商兩方都絕對相挺到底,雖沒有實質握有權力,但卻有呼風喚雨的能力。
他永遠都那麼悠遊自在、游刀有餘,「禁忌場」也是在他的規畫、督促下才得以迅速成立,而且利潤逐年成長,他厥功甚偉,他不但是個頂尖律師,也是個經商人才。
真要賺錢,當議員實在很沒搞頭。
「好說。」樓耘紳聳聳肩,一口將酒飲盡。「別談我了,聊聊你們。」他轉移話題,存心模糊焦點。
五個大男人難得相聚,百無禁忌的閒聊著,享受忙碌工作之餘的逍遙時光。
不過,此時樓耘紳和其餘四位惡少們心裡想的,卻截然不同——前者,腦子裡突然蹦出一張鑲著美眸的女性臉龐,擾亂他的思緒,當然,這一點他絕不會向好友坦承。
後者,則是有志一同的想著:該如何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