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過後,十二格格的花轎搖啊搖的,從北京城搖到了熱鬧的蘇州大街,又搖啊搖的搖過了市郊,沒想到還繼續搖啊搖的搖到了這個荒郊野外。
花轎裡的大美人老早就將那頂壓死人不償命的鳳冠給扔在一旁,無聊的打著呵欠,半跪坐在位子上,一張美麗容顏幾乎是貼在轎子的花格窗上,瞪著窗外的一大片山林。
不會吧?那瞎子貝勒住那麼遠?!雖然,依他的狀況來說,住在哪兒都是一片漆黑,可是……
她眨眨眼,再瞪大眼睛一看,咦?!
「停轎!停轎!」
她突然大叫,轎夫們慌忙停轎,才一晃眼,一個紅色身影就由轎內掠出,直奔前方不遠處一塊凸出的斷崖。
不會吧?!該不會這一路上老是唉聲歎氣的十二格格終於受不了,不想下嫁貝勒爺,所以打算跳崖自盡了?。眾人先是驚慌的互看一眼,接著便回過神大叫,「快救人!快救人啊!」
多名轎夫、喜娘、丫鬟及家奴們嚇得衝上前去,但一上了崖邊,這才發覺事情跟他們想的並不一樣──他們全都認識的一名女子就站在崖邊,而十二格格正在勸著她。
「姑娘,你可千萬別尋短啊,有什麼事可以商量嘛!」晴心小心翼翼的看著離斷崖只有一步距離的紫衣姑娘。
「我不要你管,你走開!」杜喬宣生氣的瞪著這名美麗的陌生女子,但眼光卻頻頻看向右前方的那一大片翠綠山林,他怎麼還沒來?!
「喬宣姑娘,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身為喜娘的林姨氣喘吁吁的跑到十二格格身邊,一臉擔憂的看著杜喬宣,三年前在這裡曾經發生一件憾事,她怎麼又來這裡?
「林姨?!那她不就是?」杜喬宣頓時恍然大悟,眸中冒出妒火,怒視著眼前這一身紅衣霞帔的絕色美人,「你是承曄的新娘!」
晴心也不否認,雖然不明白她的妒火從何而來,「是,既然你也知道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可不可以行行好?別觸我楣頭?」
她猛吸一口氣,咬牙切齒的怒道:「我就是要跳,就是要觸你楣頭,誰叫你搶了我的承曄!」
原來是這樣,沒想到一個脾氣暴躁的瞎子還這麼搶手?!她突然好奇起她夫婿的長相。「那好吧,我轉過身後,你就可以跳了!」
她乾脆眼不見為淨,因為為情輕生是她最不屑的,人生多美好啊,除了男女之情外,還有很多事可以做嘛。
她很快的轉過身子,其他人則愣住了,沒想到十二格格的心腸如此狠?雖然他們也不太喜歡杜喬宣,可人命關天,怎能見死不救?!
眾人仍七嘴八舌的勸著杜喬宣,但她根本不理他們,不過也不跳就是。
晴心抿抿唇,又轉身面對她,「怎麼不跳?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說著說著,她還真的走過去,杜喬宣嚇得臉色發白,「你別過來!」
她不是真的要死啊,只是聽到承曄今日成親,她氣不過才到這兒來的,還要丫鬟去通知他,只是他真的狠心見死不救?!
就在此時,一個白色身影突地飛掠而來,晴心擔心虛張聲勢的杜喬宣會不小心落崖,直覺的上前擋住她,但在同一時間──
杜喬宣開心的喊了一句「承曄」!
林姨及其他家僕們同聲喊了,「貝勒爺!」
她一愣,尚未反應過來,這名英俊高大的男人竟已伸手扣住她的手臂,施展輕功就往林子裡飛去。
「等等,等等啊!」
杜喬宣氣炸了,十二格格幹麼擋在她前面呢?她知道看不見的承曄是聽到她的聲音才能正確的來到她身邊的,但卻帶錯人了!
「可惡!」她氣得跺腳尖叫。
但晴心哪聽得到這聲可惡?
她正怔怔的看著承曄那雙深邃得像要將人給吸進去的迷人黑眸,再看看四周錯綜複雜的蓊鬱綠林,她這明眼人要在這茂盛林子中走路都有問題,怎麼他卻熟稔得很,可以一路暢行?!他不是個瞎子嗎?
一陣飛掠過後,亳無預警地,他突然放開了她,她還沒反應過來,直到摔坐到地上,「噢嗚!」痛呼一聲後,她才驚覺到自己被他像丟垃圾似的給丟了!
她難以置信的怒瞪著在她身前站得直挺挺的英俊男子,「喂,你至少通知一下吧!」
「你的聲音……」他蹙眉打斷她的話,「你是誰?!」
「你認為我該是誰呢?!」她沒好氣的拍拍屁股站起身來,這未來夫婿送給她的見面禮未免也太「重」了吧!她屁股好痛喔。
「你到底是誰?」
「嗯,如果你是承曄貝勒,那我就是你的新婚妻子!」
「什麼?!」
「你不相信?剛剛那一大群迎娶隊伍都還在那兒呢,但你就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把我給抓來了。」她一邊說一邊試探的伸出手,在離他的臉有一點小距離時,輕輕的晃了一晃,還真的看不見呢!
天啊,真是天妒紅顏,不、不對,他是男子,但意思差不多了,這樣一張俊美得令人屏息凝睇的俊容,竟然瞧不見?!
他突然轉身就走,但她反應也變快了,她立即追上前,沒想到他竟對她動起武來,沒關係,她的功夫也不差,只是一陣比劃下來,她竟比起這個看不見的瞎子還遜?!她不服的又出了一掌,卻被他反手扣住,動彈不得。
承曄用力一壓,她痛得唉唉叫,「喂,你謀殺親妻呀?」
「那就滾遠一點!不准再跟著我!」
又是一記粗魯的甩手,她再次跌個狗吃屎!
這傢伙,她氣呼呼的要爬起身來,「你以為你是瞎子就可以──」她倏地住口,起身的動作也因而停住,這姿勢很滑稽,像狗兒跪趴在地上,但她還是不敢動,因為他那張臉突然發黑,更正,是氣得發黑!
「你給我再說一次!」他咬牙迸射,一步一步的走回來,還一腳就踩在她的嫁衣上,她竟敢在他的面前說出那兩個字!
怎麼?瞎子這兩個字是禁忌?!但事實就是事實嘛,她在心中嘀咕,卻沒膽子說出口,瞪著那踩在她衣角的大皮靴,她暗暗的吐了一口長氣,再抬頭一看,「當我什麼都沒說吧,不過,天空突然烏雲密佈,可能要下大雨了,我們還是快回去吧?」
「要回去你回去,我不可能跟你回去拜堂!」這場婚事他從一開始就是拒絕的。
「好啊!你就算不拜堂也沒關係,但我不想被雨淋濕,你至少幫我帶個路吧!」她邊說邊試著把被他踏到的嫁衣一角給偷偷拉回來,終於站直了身子,要再去拉他的衣袖,沒想到就在要碰到他的剎那,他竟施展輕功的走了!
開玩笑,這兒她不熟耶,而且她還是個路癡,肯定繞不出去的,不跟著他怎麼成?她連忙施展輕功的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在林子裡飛掠,承曄雖然看不見,但能感覺到她跟得很緊,他沒想到十二格格也會武,但無所謂,她別來煩他就好!
奇怪,這傢伙是真瞎還假瞎?怎麼像看得到路似的!晴心在心中嘀咕。
「轟隆隆∼∼」天空突地響起一聲巨雷,下一秒,晴心眼見一道閃電就往承曄那兒劈下,她想也沒想的縱身向前,一把揪住他的手臂,把他硬拉到另一邊去,而同時間,那道白光打中他們身邊的一棵大樹,她急拉著他又轉了一圈,眼見樹身被閃電劈成兩半冒出了火花,她連忙又將他往右邊拉了半圈……
天啊,她雖然喜歡冒險,但也不需要一開始就這麼轟轟烈烈的吧。
她剛吐了一口長氣,傾盆大雨便傾瀉而下,她看著突然一動也不動的承曄,「你嚇壞了嗎?可那閃電沒劈到你啊!」
他知道,可該死的!他竟然被他生平最討厭的「動物」給救了?!他繃著一張俊顏,氣得說不出話來。
「嘿,快帶我離開這兒,我渾身濕透了!」今兒可是她的大喜之日呢,卻搞得如此狼狽!
承曄還是不說話,就連表情也變得漠然。
「承曄貝勒,這兒不是你的地盤嗎?你剛剛還飛來飛去的,這會兒幹嘛不動了?我可背不動你,你賴皮也沒用,快點……」
「吵死人!」他沉聲咆哮。
他竟然吼她?她很不開心的雙手環胸就要罵人,「你這傢伙──」
「拜你之賜,我不知道回去的路了!」
他氣得咬牙切齒,雖然他從小就在這座林子裡玩、長大也是在這座林子裡練武的,他相當熟悉這裡的每棵樹、每條錯綜複雜的小路,但在三年前,他的眼睛瞎了,他必須由他的兩名隨侍陪同,才能進入這座森林,接著,他花了好長的時間才讓他的腦海裡有了這座山林的地圖,他知道哪兒該轉彎,哪兒可以直行,一直到可以自由來去。
所以,這三年來,包括剛剛那個危險的峭壁、這座森林、還有他住的靖武山莊,他都能單獨自由行走,不需任何一人引導。
但也只有他知道,一旦方向被搞亂了,他腦海中的地圖便沒了據點,他是無法走到他要去的地方的,而剛剛她把他東轉西轉、飛上又拉下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站在哪裡!。
「轟隆隆∼∼」
雷聲再起,怔忡了好一會兒的晴心這才回神,難以置信的大聲問他,「你不知道回去的路了?!」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他咬咬牙,他本來就是一名瞎子!
「呃,是沒錯,可是……」天啊,這下怎麼辦?這座林子不小,他們要往哪兒走啊?
大兩下個不停,兩人渾身都濕透了,晴心的眼睛被雨淋得都快睜不開來,但還是拉起他的手,硬把他帶到樹下避雨,但其實根本沒差別。
承曄聽這滂沱雨勢,知道還要下好一會兒,他終於開口說:「你形容一下我們所在的地點,也許我還可以想想怎麼回去?」
「形、形容?!」她眨眨眼,看著浠瀝嘩啦的雨勢下,視線所及到處是霧茫茫的一片,怎麼形容?!
「快說!」他受不了她的慢吞吞,又吼了她。
沒耐心的傢伙!她瞪他一眼後,才想到是白瞪的,她撇撇嘴,看了看四周,「前面有棵樹,後面也是樹,左邊也是樹,右邊也是樹……」
他臉色丕變,大聲咒罵,「什麼鬼東西?!」
「這……」她搖搖頭,無奈的道:「算了,我們邊走邊看好了,反正也全濕了,看有啥鬼東西我再告訴你。」
於是,他們走走停停,晴心口中說的大都是,「前面有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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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大雨一直下。
「前面還是──有棵樹!」
唉,晴心在心中長長的一歎,原地轉了一圈,一樣,前後左右都嘛是樹!她真的好想哭了,誰吃飽撐著弄了這麼一大座森林,他們已經走了好久了!
「那棵樹長啥樣子?」承曄的聲音緊繃,也努力忍著破口大罵的衝動,因為這一路走下來,他已經吼她吼得喉嚨都痛起來了。
她搖搖頭,想哭,而此時雨似乎也變小了些,她逼自己再好好瞧瞧這讓雨水洗淨的林子……但是,雙肩一垮,有氣無力的道,「它們都長一個樣啊!」
「你這個笨女人,樹怎麼會長得一樣?!」他還是忍不住的又吼了她!
而她的耐心也實在用盡了,尤其天空好不容易放晴了些,他還繼續當雷公!
「你這個臭瞎子,它們跟剛剛那一百零二棵樹根本都一模一樣嘛,沒有半棵是光禿禿的,也全被雨淋得濕答答的,難道要我去數葉子嗎?!」
這個該死的笨女人,這一路下來罵了他幾次「瞎子」!
若不是需要她的眼睛,他早就一掌劈死她!他咬咬牙,「再往前走,看到樹以外的東西再告訴我。」
「是!『相公』,如果還有別的東西!」
她這話說得抑揚頓挫,充滿嘲諷味兒,但不忘拉著他的袖子繼續往前走,只是東彎西繞,好像在走迷宮,他們眼前除了樹還是樹,她偷偷回頭,瞄了一眼臉色鐵青、眼眸冒火的男人,歹命的又繼續往前走,他一定以為她把他當傻子耍,但偏偏她是公主幫裡有名的路癡,這下子要繞出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貝勒……十二格格……」
遠遠的,突然傳來幾聲似有若無的呼叫。
她停下腳步細聽,但又沒有聲音了,難道她聽錯了?
終於找來了!承曄暗暗在心中吐了口長氣,終於不必跟這個笨女人走在一起了。
「貝勒爺!十二格格!」
錯不了,聲音好清楚呢,還聽到腳步聲了,「我們在這裡,在這裡啊!」晴心開心的大叫,再笑著看向身邊動也不動的承曄,「你可以放心了!」
他沒說話,倒是甩開了她仍然拉著他袖子的手。
她笑意一收,這男人好差勁啊!需要她時就任她拉?現在沒有利用價值就……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卻又想到瞪了也是白瞪!
不一會兒,林姨、何總管等由靖武山莊出來找他們的奴僕們,全撐著傘趕到他們身邊,林姨見到兩人終於鬆了口氣,何總管也趕忙把傘移到少爺的上方,但好奇的眼神與其他沒見到晴心的奴僕們一樣,都忍不住的打量起她,雖然狼狽,但仍是個傾城佳人,長得好美呢。
林姨將傘移到晴心的上方,忍不住叨念起來,「貝勒爺,十二格格,我們都以為你們回山莊了,沒想到我們匆匆趕回後──」
「少囉嗦,我要回去了!」承曄臭著一張臉直接打斷她的話。
林姨老臉一紅,尷尬的道:「是是是,你們都濕了,馬車呢,快過來!」
兩鬢斑白的何總管急忙要奴才們把馬車駕過來。
「嘿,你是主子就擺架子啊!」晴心看不過去。
「你以為你是誰?」他口氣極冷。
「剛好是你的娘子,倒楣吧?」
「你!」
「車子來了!來了!」林姨忙跟她搖搖頭,請她別再說了。
她撇撇嘴,看著他摸索著上車後,她也上了車,林姨隨即也進到寬敞的車內,卻是拿了備妥的大毛巾要為二人擦拭,但晴心搖搖頭,「謝謝,我自己來就好。」
林姨朝她微微一笑,相處的這些天來,她對這沒有架子的格格其實很有好感,她轉向另一頭侍候貝勒爺。
「喬宣人呢?」
承曄這一問,坐在他對面的晴心不由得好奇的看著他那雙深邃的黑眸,這雙眼睛其實很有神,雖然明知他看不見她,但感覺上他就是對著她說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
「她早跟我們回山莊了,爺不用擔心。」林姨邊替他擦拭邊回答。
聞言,他糾結的眉頭才舒緩開來。
沒想到他還會關心那個妒女,但他跟那女人到底是什麼關係?自己不會莫名其妙的成了棒打鴛鴦的那根棒子吧?所以女的要鬧自殺,男的飛來相救?!若真如此,她很樂意領一張休書走人的。
「請問那個喬宣姑娘是你的誰?」她試探地傾身向前一問,沒想到──
「該死的,不准在我面前提到她!」他突地厲聲沉喝,嚇了她一大跳,但她也馬上不平的抗議,「明明是你先提的!」
「沒錯,只有我能,任何人都不准,你聽到沒有?!」
咆哮聲繼續,她難以置信的瞪著這個霸道的男人,正要開口,但林姨又給了她一個請她不要再說的眼神,她只好咬牙嚥下,他真的是陰陽怪氣的!
於是馬車就這麼噠噠噠的直奔位於半山的「靖武山莊」,只是,等候他們的場景在此時看來是滑稽得很。
喜氣洋洋的大廳裡,喜幛高高掛,到處金碧輝煌,當然,還擠了一大堆盛裝前來道喜的客人。但瞧瞧她這新娘吧,全身濕漉漉、髒兮兮的,新郎呢?一張俊臉面無表情,但其實也是狼狽不堪,只是……這另一個一身喜袍、乾乾淨淨的新郎倌又是誰?!
晴心困惑的美眸就瞪著那名靦腆的新郎,卻見他尷尬一笑,顯得手足無措。
「天啊,你們怎麼會弄得如此狼狽?!」
致親王夫婦原本還憂心的高座在大紅高椅上,一見兩人的模樣,急得快步下來。
晴心對未來的公婆回以一笑,但同一時間,承曄那個差勁的傢伙卻轉身往裡面走去,而擋在他前方的賓客更是連忙讓路,他們的表情還帶了點驚恐,可見他這瞎子貝勒還真是氣勢凌人呢!
雍容華貴的致親王妃親切握著晴心的手,「委屈你了,十二格格。」
她喜歡她,這雙璀亮的眼睛跟某人好像喔,她柳眉一擰,是啊,仔細一看,承曄的五官全像她呢,「不會委屈的,不過,如果額娘不介意,請叫我的小名『晴心』,另外,可不可以讓我換件衣裳再拜堂?!」
「瞧我都糊塗了,當然是,林姨,快。」
「是!」林姨連忙帶著她往後面的「雲影樓」而去。
不過,這一路走過去,晴心沒忘提出自己的疑問,所以,她知道那名斯文無措的二號新郎原來是自己的小叔碩仁,是奉父母之命代承曄這個哥哥成親的,因為承曄早已言明他不會拜堂!
所以,這樁婚姻果真是流水、落花皆無意,正好,絕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