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來到七月,熙來攘往的桃園中正國際機場內,從美國考察回來的歐陽彥、莊靜瑜夫婦與隨行的兩名助理,一步出機場大廳就遇到從夏威夷度假回來的徐重河夫婦及女兒徐雯淇,還有徐雯淇的新男友胡立德。
雙方狹路相逢,歐陽彥臉色冷漠的瞥了徐重河一眼,而一頭銀髮的徐重河也沒給他好臉色。
他們差點成為親家的,但在徐雯淇劈腿後,雙方交惡,兩老還曾經在一個大型的商務會議上對吼,從此,相看兩相厭。
沒有一句交談,雙方各自搭上接機的黑頭轎車離開機場。
兩鬢斑白的歐陽彥是個工作狂,風塵僕僕的自美返台後,便偕妻直奔寬宇集團的辦公大樓開會。
被喻為「商業鐵人」的歐陽彥,年屆六十,但凡事親力而為、小心謹慎、做事槓極,而被他要求夫唱婦隨的妻子莊靜瑜則靜坐在丈夫身旁的坐位,聽著氣勢強悍的丈夫對兒子及與會人員,談及這次長達近兩個月的商務考察所得。
聽丈夫侃侃而談此行與聯新銀行集團的合併案,雍容華貴的莊靜瑜,目光卻全在自己兒子身上。
雖然出國這段時間,她偶爾會從幾個老朋友口中聽聞兒子的花心史,但他是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她很清楚兒子的花心只是想治療心中的傷……
「……雙方合併案基本上已達成協議,但在下個月,聯新的少東也會抵台來瞭解並參觀寬宇的所有業務,屆時,才會做最後定案並商談合約內容……」
嚴肅的會議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才結束,所有步出會議室的高級主管都覺得肩膀的負擔變重了。
因為副總裁當家,大家還能喘氣,但總裁強悍霸道、要求嚴格,再加上對合併案的勢在必行,大家的苦日子是不遠了。
會議室裡,只剩下歐陽一家人,重工作重於親情的歐陽彥還是將重話說在前頭,「騫,你知道這一步,爸等了好久,熬到現在,是誓在必得、是有把握了,才跨出這一步,因此,爸絕不希望出任何差錯,明白嗎?」
歐陽騫深吸口氣,「我知道,爸。」
「另外一件事,我們在機場遇見雯淇一家人了,當然還有胡立德。」
他們回來了!歐陽騫的黑眸閃過一道冷光。
「我知道你還是很在乎她,但女人就是這麼一回事,要懂得放手,至於你這一年來的聲名狼藉我一樣不會管,但要是影響到工作,我絕不允許。」
「我明白了,爸。」
「很好,還有下個月,聯新少東來時,你離女人遠一點,我不希望他因你是個花花公子而對這件合併案減分。」
「我知道,爸。」
「好了,將這兩個月公司的營運情形,做份簡報給我……」
「是。」
歐陽騫面無表情的請田心潔拿來一些相關報表及卷宗,一一跟從來都不親的父親報告公司近況。
而他母親,仍然以一種他從小就看過無數次的不忍眼神看他,可悲,他們母子長年屈服在父親的威權下,即使他年已二十八,亦然。
接下來的一星期,歐陽騫幾乎天天加班至晚上十一、二點才回家,嚴重的影響了范芝綾的獵心計畫,而她也從田心潔那兒得知,原因來自於他那個工作狂父親。
歐陽彥不僅操兒子,也將寬字上上下下每個人操得哀哀叫,所以,她本想找個配合演戲的夥伴,但田心潔直言,她好不容易捱到了美麗的星期六,她只想留在她的租處睡大頭覺。
所以計畫更改,她一早就開始準備早餐,磨研咖啡、現作鬆餅、蛋、培根、香腸、三明治,全部備好後,再以一隻大托盤擺妥,走去按隔壁的房門。
「早安。」
一身鵝黃色洋裝的她笑容怡人,身後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更讓她看來美麗誘人。
眉宇間略顯疲累的歐陽騫爬爬瀏海,低頭瞟了身上的兩件式條紋睡衣,再抬起頭來,剛好捕捉到這個美女眸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是,他的睡衣是很保守!看著她托盤上的豐盛早餐,他挑高濃眉看她。
她露齒一笑,「謝謝你前些日子的照顧,因為心潔說你這個星期很忙,所以我就盡可能的不來打擾你。」
他抿唇點點頭,退了一步,讓她將早餐端進來。
「去準備吃早餐吧!」
他看著笑容滿面的她,卻不知要說什麼。
但咖啡很香,餐點看來也很可口,連她看來都極為賞心悅目,這個早晨——挺不錯的。
刷牙洗臉後,他換了件白襯衫、西裝褲到客廳用餐,范芝綾看到他這幾乎千篇一律的正規穿著,柳眉微微一蹙,但也沒說什麼。
「這不是你親手做的吧?」雖然他知道她手巧,但現在願意走進廚房的女人少得可憐,能將餐點做得這麼可口的更是異類。
「讓你失望了,這的確是我做的。」
她笑得燦爛。
在奶奶的嚴苛教育下,她不僅有一手好廚藝,學校的功課名列前茅,就連進入社會!事業也做得嚇嚇叫,搶男人的成功率一樣傲人,但即使如此——
這其實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歐陽騫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似乎在瞬間看到一抹幾難察覺的苦澀閃過她那雙晶瑩明眸,這個謎樣的女人的確讓他的好奇心難以平息。
「你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孩?」
「一個要用真心才能懂得的女孩。」她喃喃低語。
兩人四目交接,一股微妙氣息在兩人之間流竄著,金黃色的陽光灑落一室,他凝睇著她那雙美眸,伸出手輕撫她的臉,緩緩的將唇靠近……
「叮咚!叮咚!叮咚!」
殺風景的門鈴像催命鈴似的猛響個不停,歐陽騫就算不想理也不行。
她粉臉微微配紅,看來更加誘人,他起身去開門,心中考慮著要不要給來人送上兩拳。
但來的是急驚風的白承駿,門一開,他就衝了進來,「我告訴你,騫,那個范——」他倏地住了口,瞪大眼睛看著坐在沙發上啜咖啡的女人,「她就是范芝綾?」
「嗯。」歐陽騫不解的看著好友。
冷不防地,白承駿突地一把將他推出門外,壓低嗓音問他,「你們已經炒飯了?!」
「胡說。」
「你還沒被吃,阿彌陀佛,你先在這兒,我跟她談談。」在他錯愕間,白承駿已經將他留在門外,自行進了門。
他莫名其妙的被關門外,火冒三丈的直按鈴,但門就是不開。
可惡!承駿在搞什麼?!
門內,白承駿正在試圖拯救他單純的友人,他深吸了口氣,坐在范芝綾對面,「呃,我叫白承駿,歐陽騫的好朋友,而你是范芝綾?」
她點點頭,不明白他要幹什麼?
「加州大學畢業,人稱『搶心魔女』又叫『橫刀奪愛的能手』,當然還有其他難聽綽號的范芝綾?」
聞言,她大概知道眼前俊逸卻緊張的男人為什麼會將歐陽騫推出門外了。她放下咖啡,點了點頭。
他猛地倒抽了口涼氣,「我知道你搶男人的功夫一流,也知道你的特殊癖好,所以我得鄭重的告訴你,你要是以為他是花花公子,那你就錯了。」
她一愣,「我錯了?」
他開始爆料,原來一年多前,歐陽騫被女友傷了心,他當花花公子只是想證明自己提得起、放得下,愛他的女人有一籮筐,可是他對床上的技巧是光「說」不練,如今還是個守身如玉的處男!
天啊!情報有誤,而她竟然花了那麼多心思在他身上,難怪,她老覺得他跟以前那些交手過的花花公子不一樣,他天天早起、吃同一家店的早餐、穿得中規中矩、臥房整齊、不見一本寫真集,連牌也不會玩,還會臉紅……
既然不符合標準,他當然就得淘汰出局,奶奶給的期限也只剩三、四個月,她怎能將時間耗在不合格的男人身上?!
她立即起身,「謝謝你告訴我這一點。」
「那騫——」
「我對他沒興趣了。」
聞言,白承駿鬆了口氣。他昨晚在泡夜店時,聽到的故事實在太驚人了,所以他一早就來通風報信,就怕好友被這個女人給吃了,
她越過他開門離去,門外的歐陽騫濃眉攏緊的看著她,但見她僅是微微一笑,說了聲「再見」,就回到隔壁。
他一臉困惑的看看關上的門,再走進自己家裡,卻見好友正在大快朵頤。
「那是我的早餐。」
「現在變成你給我的感恩早餐了。」
「你在胡說什麼?!你又跟芝綾說了什麼,她為什麼就這麼走了?」
「她走得好,而且,她說了,她對你沒興趣了!」
「她……什麼?!」又一個女人想拍拍屁股走人?不,他歐陽騫絕對無法接受這一點。他又要開門出去。
「嘿,別去!」白承駿放下刀叉,急忙跳起來追上,將好友拉回沙發坐下,再將昨晚自己在PUB跟幾名畢業於加州大學的華裔男子聊天時,聽他們聊到范芝綾的事簡短說來。
「他們說她是搶心魔女,碰不得的,因為她搶男人的成績輝煌,卻沒有一次是玩真的,即使有的花心男因她而變得專情,也一樣被她狠心甩了,她的風評很差,沒有朋友,男人雖哈她,但也只敢淺嘗,沒人敢跟她深交,就怕被吃得只剩骨頭……」
他不信,范芝綾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誘人的純淨與性感,認識她的這段日子以來,也不曾見她跟哪個男人有過接觸……
「別不信邪,我還打電話到舊金山我舅舅的家,他兒子也是念南加大的,一問之下,他也要我離她遠一點,因為她經手過的男人是以百來計算,比我玩過的女人還多呢!」
他嘰嘰喳喳的又說了一大串話,聽著聽著,歐陽騫質疑的心也慢慢的沉澱下來了。
若說手段,她絕對有的,適時的消失,讓他惦記;適時的展露性感,讓他心頭小鹿亂撞;適時的為惡,讓他火冒三丈,適時的表現脆弱,讓他感到不捨;適時的顯露她另一方面的才華,更讓他心動……
仔細想想,這一切一切都鋪陳得相當完美,他的喜、怒都由她掌控,一步步的踏入她的陷阱裡。
臉色一沉,他明白自己被設計、被玩弄了!
「……但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當然也不要跟女人小眼睛、小鼻子的計較——」
白承駿說得頭頭是道,但還是阻擋不了一臉陰霾的好友衝到隔壁去按門鈴。
然而,卻遲遲沒有回應。
「可能出去了。」白承駿希望他算了。
還是不敢開門?歐陽騫繃著一張俊顏回到房間,接下來,自承駿又說了什麼,他卻什麼也沒聽進去……
范芝綾是真的出門了,目的地就是給了錯誤情報的好友的套房。
田心潔原本還睡眼惺忪,但一聽到她轉述白承駿的話後,便完全清醒了,但算算時間,自己到寬字就職才一年,看到的當然都是副總裁花心的一面嘛。
「這下可好了,光要找目標,就得花一段時間,再觀察、再計畫又得要一段時間。」
坐在床沿的范芝綾看來很煩惱,而事實也是如此,這麼一來,她回美國看奶奶的時間勢必又得延後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
田心潔真的很抱歉,但看到好友移身走到書桌坐下,還有桌上那本半攤開的日記時,她是嚇得從床上跳起來,衝過去要搶,但還是晚了一步——
「適時的離開,讓他牽腸掛肚,保持神秘感……綾在假裝熱水器故障後跟副總裁借浴室,離開時給了他一個淡淡的吻……玩牌脫衣遊戲加強印象……」
范芝綾邊看邊念了其中幾句話後,不可思議的看著面無血色的好友,「你居然記錄——」
她羞窘得不敢抬頭,「對不起,你可別生氣!」
「你不會無緣無故記錄這些我跟你聊的事,到底為什麼?」
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說了。「其實我……我喜歡上一個男人。」田心潔紅著臉囁嚅的道。
聞言,范芝綾明白了,立即笑開。
「但,你知道我是可以在你旁邊幫忙加油,而你也不吝嗇的教了我好幾招,但聽是一回事,拿來應用又是一回事,我真的很笨,所以……」
「你想依樣畫葫蘆。」
她歉然的點頭。
「所以你打電話給我情報時,已有預謀了?」
「嗯,真的對不起。」她好尷尬。
「算了,坦白無罪,不過,你對男人一向沒興趣,到底是看上了誰?」
她摸摸鼻子,紅著臉兒回答,「白、白承駿。」
「不會吧?!」那個看起來油條但有點兒蠢的男人?
「他是個花心大少,這種人是你最善於應付的,他跟我的上司又是麻吉,你知道有句話叫物以類聚,所以我想拿你的招術來對他,結果好像……哈哈……」她乾笑幾聲,滿臉不自在。
因為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們那對好朋友跟她們這對好朋友的組合居然是相同的,一個是情場老手,一個卻是連葷都沒沾過的原裝貨。
真是啼笑皆非,范芝綾握住好友的手笑道,「沒關係的,我們也是麻吉,我會挺你的,也許我可以先幫你擬定一個計——」
「不、不……我不急啦!」田心潔連忙搖頭擺手,「而且這方面我也是生手,我得在家練習好幾遍,熟練了,才會開始進行,呃……你以前常說的『擒拿獵物計畫』。」
看來心潔對白承駿是認真的,不過,她實在很好奇……「他這個花心大少究竟是哪一個地方吸引了你?」
「耳濡目染吧!像你曾說的,花心男人見多識廣,比較能抵抗誘惑嘛,再加上,他看上去就是很順眼,雖然他總是匆匆的對我笑,就進去副總裁辦公室,或者一揚手就匆匆離去,但就是……」田心潔露出一抹小女人的夢幻笑容,「有句話說,愛情是沒有什麼道理的,該它來的時候就來了……」
愛情?范芝綾咀嚼著這兩個字,對她而言,愛情仍然只是個傳奇,因為她的心早已出現疲態,她的愛情成就於那張「評分表」,卻取決於奶奶。
所以一直以來,她也只是一個不能掌控愛情,卻經常被愛情遺棄的情場老手。
對歐陽騫之所以心動,或許正因他不是她熟悉的情場老手,所以她對他的感覺反而顯得特別。
分手……也好。
「叮咚!叮咚!叮咚!」
歐陽騫怒氣沖沖的猛按隔壁門鈴,但結果跟這幾天一樣,早晚都無人應門。
繃著一張俊顏,他將寫著要她回電的紙條塞進門縫間,離開住處大樓,到羅騰咖啡屋用餐。
胖媽媽按照他的習慣,先給一杯黑咖啡,再準備一份早餐給他,可心裡卻納悶,這孩子怎麼又跟一年多前情場失意時一樣臉色陰沉,渾身散發一種生人匆近的懾人氣勢,教她看了也不敢多問幾句,反倒是他先開口了。
「范芝綾這幾天有來用餐嗎?」
呼!問題果然出在那個好幾天沒現身的娃兒,她搖頭,「沒有。」
「謝謝。」他抿緊了唇,轉看玻璃窗外。
該死的女人,把他當成目標時,三不五時的出現,這會兒對他沒興趣了,連個影兒也沒見到,簡直可惡透頂!
快速用完餐,他走回大樓,還是連按她的門鈴幾次,再次槓龜,他只得先到公司去。
「你今天來晚了。」歐陽彥已經在總裁辦公室辦公了一會兒,相當不高興他的晚到。
「抱歉。」時間八點不到,但以公司為重的父親總是在六、七點時就到了,他看了一旁的小辦公桌,「媽呢?」母親是父親的貼身特助,一定得在父親的視線下生活。
「一早人不舒服沒來,我要她晚一點去看醫生。」
他明白的點點頭,「我回辦公室了。」
「嗯。」
再看了嚴謹的父親一眼,他才回到相鄰的副總裁辦公室,想一想,還是撥了通電話給母親。
「還好吧?爸說你人不舒服?」
「小感冒而已,但人就是沒什麼力氣。」莊靜瑜的聲音顯得很虛弱。
他皺眉,「那你多休息,再見——」
「騫,今晚回家吃飯好不好?你好久沒吃到媽煮的菜了。」
「你人不舒服,下次再說吧,再見。」
雖然聽出母親話語中的渴望,但他還是拒絕了,對於那種只談公事的晚餐,他在幾年前就厭倦了,所以他才搬離和父母共居的淡水豪宅,獨自住到市區,只是,如此一來,讓一家三口的感情變得又更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