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籠罩著英國倫敦,在「秦園」這個散發著古色古香的古老莊園裡,七十多歲的秦雍僅著單薄T恤、運動短褲在偌大的莊園中慢跑。
雖然在台灣出生,但他在英國斷斷續續的住了近六十載,來回英國、沙特阿拉伯,一手創立的FT石油集團已交棒給兒子,退休了。
只是,閒不住的個性再加上現代科技發達、便利,他住的老莊園裡就弄了間計算機室,三不五時以視訊網絡跟在沙特阿拉伯掌管油田產銷的兒子會談,瞭解目前公司的營運狀況。
秦雍在繞了大莊園一圈,來到那栽種了一大半草莓的園圃時,他不悅的抿抿嘴,再次跨步離去,隨後,他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的踏上台階,進入莊園,已在客廳門旁等候的老總管羅傑立即送上乾爽的毛巾。
他拿過毛巾抹抹汗,走進房間淋浴,十分鐘後,神清氣爽的來到餐廳,但一坐下,一眼瞥到羅傑擺放在他桌角的報章雜誌後,他立即吹鬍子瞪眼的瞪向他。
「我不是說了,那個早晚會得愛滋的孫子的消息不必讓我知道,幹啥將他當封面的雜誌擺在我面前?」
秦雍毫不隱瞞自己對孫子的不滿,這個老管家跟在他身邊二十多年了,還不瞭解他嗎?
兩鬢斑白的羅傑給硬朗的老爺子一個笑容,個性頑固又難相處的秦雍跟兒子、媳婦都處不來,與孫子也談不上親近,這獨居老人家的惟一興趣,就是慢跑。
那是老人家當年從台灣移民到英國的第一站——北邊的紐卡瑟時,受當地居民影響所培養出的興趣。
紐卡瑟是一個很特別的城市,每年一度舉行的「BUPA大北跑變裝馬拉松比賽」已成為傳統,當地的居民為這個傳統賽事天天慢跑,苦思如何盛裝打扮,好在變裝比賽中引人注意。
老人家年紀大了,雖然興好此事,但顧及年齡、身份而不敢放手打扮,每想到這事,心情就悶,因此,當羅傑從雜誌上看到小少爺的新歡是個特效化妝師後,他就有個好主意。
「我在跟你說話呢!」見羅傑笑而不答,秦雍氣呼呼的又道。
「老爺,小少爺人到台灣度假,還在那兒交了一個特效化妝師的女友。」
「度假?女朋友?!那小子有時間度假居然不來我這兒,還飛到台灣去!」秦雍瞪著雜誌封面上孫子那張充滿貴氣的俊俏臉蛋,氣得牙癢癢的。
「是啊,真的太不應該了,有時間去投資電影不如到這兒陪老爺,不然,也該到先生那兒去幫忙經營石油企業才對。」
秦雍又瞪了他一眼,「幹啥學我說話。」
因為這一席話他至少叨念了上百遍了,自從孫子不務正業的跑去搞電影後。
「老爺,」羅傑笑了笑,對這個面惡心善的老僱主,他對他其實有更多的心疼,「我是覺得老爺何必在這兒氣呼呼的說著小少爺聽不到的訓話?要嘛,咱們就到台灣去說給他聽,小少爺會在台灣待一個月,咱們從這兒飛過去也不過十多個鐘頭而已。」
他頓了一下,「說的也是,老訓給你聽也不對。」
羅傑露齒一笑,「就是,再說了,少爺的新歡是這次幫好萊塢名導凱撒的『星際奇兵』電影中負責特效化妝的高手,老爺不是一直想不出來變裝馬拉松比賽要做什麼造型?請白依依小姐做個特殊的面具頭套,再做個造型,那麼老爺在BUPA大北跑中肯定成目光焦點了。」
「哇,誰要成為目光焦點?我只是得照傳統參賽而已。」
秦雍話是這麼說,其實是天生好勝個性使然。他年紀一大把了,夾在那一大群蝙蝠俠、哈利波特、天使的參賽人中路跑,除了重溫年少滋味外,也藉由那熱鬧歡笑的氣氛趕走那總是圍繞在他心靈的深沉寂寞。
縱然一切結束後,它還是回來了……
他想了想,決定了,「好,你去訂機票,我去,你當然也得跟著去,然後,我得訓訓他再順便將他抓回來,他要你這個五、六十歲的老人去種那一大片草莓田,也太不該了,要種叫他自己回來種!」
「是。」
羅傑微笑的先伺候老爺用餐後,立即打電話訂機票。
維也納森林裡,藍調爵士盈繞耳邊,但對被韓貞薇拉來用餐的白啟源面言,他沒有心情去享受這兒的氣氛、音樂,甚至是號稱大師級的創意餐點。
「我不贊同依依跟他在一起,他一點都不認真,根本沒有打算娶我妹妹。」
「啟源,我覺得你想得太多也太快了。」
「依依會再次受傷的!」他有這種感覺,而且很強烈。
「我不認為。」韓貞薇知道男友對依依曾受的傷有多自責,雖然在她看來,那根本不是他的錯。
她伸手握住他的,「拜託你,你就先別阻止他們好嗎?這幾天——」
「這幾天,他幾乎都是以半脅迫的方式逼依依跟他出門,而最讓我無法接受的是,妳似乎樂觀其成。」他斯文俊逸的臉上有著不滿。
因為秦晉綸的事,他對女友累積了不少怨氣。
房間分配一事上,最後父母到飯店去住,讓堅持住在妹妹家中的他得以跟貞薇住一間,好監視各別住了一間房的妹妹跟秦晉綸。
幾乎徹夜神經緊繃的他,也發現晚上兩人並沒有到彼此房間過夜,只是一到白天,看到秦晉綸總像個流氓似的拖著妹妹外出的行為舉止,他還是一肚子火。
韓貞薇知道他不開心,但她其實也挺氣他的,他為什麼老是要那麼硬邦邦的,甚至還阻止秦晉綸帶依依出去?
「啟源,其實你也很瞭解依依,要是秦晉綸不用強迫的方式,她只會窩在家裡,說是在練習化妝技巧,其實是在咀嚼那永遠也擺脫不掉的寂寞及心痛。」
「那又如何?至少那是舊傷,咀嚼久了,就習慣那樣的痛了,但要是又被劃上一道新傷口——」他口氣愈來愈差。
「那才叫又如何呢!」她也火了,「我不知道你這個哥哥是怎麼想的,但至少我這個好朋友看到她的變化了,她是害怕談感情,而秦晉綸的強勢蠻橫正巧補足了她的膽怯,甚至讓她沒機會膽怯,他逼她去感受,那有什麼不對?」
「有什麼不對?!」他難以置信的瞪著她,「我真不敢相信妳居然會這麼說,那個花心的男人一定會讓依依受傷的,他的風流史、他換女友的速度,那一本本的報章雜誌——」
「你不也一樣嗎?我認識你多少年,在你愛上我以前,你的風流史會輸他?」
他眸中出現怒火,「妳在翻舊帳?還是暗指我在加拿大還有別的女友?這就是妳對我的信任?!好,妳要這麼想就這麼想,再見!」
「再見就再見!」
她死睜泛紅的眼,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走出維也納森林,她扁扁嘴,淚水頓時滾落眼眶。
她換個位子,走到吧檯坐下,Hermit遞給她一張面紙,看著她氣憤的拭去淚水。
「還好吧?」
「不好,一點都不好……」
她擤擤鼻涕,難過得好想再哭,她已經有幾年沒跟啟源吵架了?這一吵,那個龜毛的處女座會不會不要她了?
厚重木門再次被推開,門上風鈴旋舞,揚起一片清脆。
她很快的轉過頭,看是不是白啟源去而復返,沒想到進來的竟然是秦晉綸跟白依依。
兩人直接走到吧檯,並沒有看見她,她連忙躲進廁所,拭乾淚水,補補妝,不想讓白依依看到自己哭過的樣子。
不管白依依承不承認,她再次愛上了草莓的滋味,摻有草莓的各式調酒,總能讓她那雙澄淨無塵的美眸再次漾上幸福光芒。
「Hermit,妳先來評評理吧,你們台北就這麼無趣?依依帶我去兩個地方——木柵動物園跟兒童樂園,那就是台北的風景區?」秦晉綸挑眉,略有抱怨之意的看著白依依。
「我早說過我不是一個好導遊。」白依依替自己辯駁。
對他仍然習慣性的攬住自己纖腰的大手,她是懶得去移開了,因為她說了N遍,他還是依然故我,然後再送她一句,「習慣成自然,改不了。」
Hermit僅給兩人一個微笑,繼續她的調酒工作。
James走了過來,看了看,「貞薇走了嗎?」
Hermit瞟了他一眼,要他別多事,但他沒瞧見,仍對著白依依道:「她好像跟她男朋友吵架了——」先前白啟源鐵青著臉離開那一幕,他看見了。
「James,Kin找你。」 Hermit再次以眼示意。
「他不是外出去購物?哦,回來了。」
厚重木門再次被推開,Kin走了進來,跟客人點頭微笑,而韓貞薇也在此時從洗手間出來。
James這下子可看到Hermit給他的那記白眼,知道自己多嘴了,他歉然一笑,尷尬的接過Kin手中的東西拿往廚房。
秦晉綸看到Kin回來,立即笑開了嘴,跟他攀談起來。
這個酒館老闆見多識廣,跟他談電影、談人生,兩人頗有交集,聊得很愉快。
所以,儘管身邊的美女每天的安排活動很乏味,但一到這裡來喝杯酒、跟Kin聊聊天,感覺很輕鬆、舒服,也算彌補。
Hermit將兩杯調酒送上,注意到韓貞薇眼睛還是有掩飾不了的痕跡,而白依依也看出來了。
「妳跟哥吵架了?一定是為了我的事對不對?」白依依很瞭解這個好朋友。
「沒關係啦,哪對情人不吵架?」她盡量說得很輕鬆。
「我找我哥談去。」
「不用了。」
「不,我先回去。」她頓了一下,看了跟Kin有說有笑的秦晉綸,說來,她還真的有點忌諱他,這傢伙強迫她的功夫一流,而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居然放任他對自己如此狂妄與霸道……
「對一個男人有感覺是沒有罪的,依依。」Hermit突然開口。
她一愣,錯愕的看著她。
韓貞薇一聽,卻笑了,「真的,Hermit,妳也看出來了,對不對?我跟啟源吵的就是這事兒,但我就不明白,他眼睛不小,也沒近視,怎會看不出來。」
「也許是心裡的負擔太重,」Hermit意有所指的瞥了白依依一眼,「但很多事還是要當事人自己去感覺、去面對,然後,接受它。」
白依依凝睇著她,要她感覺?面對?接受秦晉綸嗎?她的視線移到坐在一旁的他,他是英俊迷人、他也是溫柔蠻橫,他更是攪亂了她心中的那一湖春水,貞薇告訴她他說過,男女問的感覺只要能一直持續,他就會一直認真的跟對方談情說愛。但所謂的「感覺」能持續多久?
沒有感覺,愛就不存在了,那先前兩人間的愛情又該何去何從?
彷彿感受到她凝睇的眸光,秦晉綸轉過頭來看著她,勾起嘴角一笑,將她拉到自己懷中,回頭看著Kin道:「你覺得我們登不登對?」
Kin露齒一笑,「當然登對,但我很好奇,再過十幾天你就要回英國了,對你這個登對的戀人,有什麼打算?」
「她要是跟我上飛機,我們就繼續談情說愛下去,要是我丟下她一人,那就是沒戲唱了。」
他回得吊兒郎當,可Kin卻在他的眼裡看到一抹認真與困惑。
不過,被抱在他懷中的白依依可沒有看到他的目光,她心裡莫名的湧上一股酸意,胸口悶悶的,她拉掉他的手,「你會一個人上飛機的。」
「是嗎?」
他自己都還沒有答案,何況,有件事他也還沒完成,拉她上飛機的機率是應該大於將她扔在台灣。
只是,他真的沒想到這件事他居然得耗這麼久時間,以他的男性魅力面言,真的是拖太久了,久到他都有些弄假成真了……
踏著夜色,秦晉綸、白依依、韓貞薇從維也納森林回到陽明山住處,屋裡燈光微亮。
一進屋,秦晉綸看著白依依逕自往白啟源的房間走去,再看看隨後進來、突然變得沉默的韓貞薇後,他大步上前將白依依帶往主臥室。
「你幹什麼?」她想掙脫他的手。她很不明白他們兩人為何老是在「拔河」?!
「小倆口吵架了,就該讓他們好好談談,妳去湊什麼熱鬧?」
「我哥一定是為了我的事跟貞薇吵的,我得去當和事佬。」
「他們的問題要靠自己解決,就像妳我一樣。」
她一愣,吶吶的反問:「我跟你有什麼問題?」
他勾起嘴角一笑,綠眸浮現笑意,而這樣的神情太熟悉了,她知道他想幹麼,轉身就要往外跑,但他一個箭步拉住她,將她帶回自己的懷中,「妳為什麼要否定妳對我的感覺?」
她粉臉煞紅,「少往自己的臉上貼金。」
「我有嗎?」他直勾勾的鎖住她的黑白明眸,「寶貝,否認自己的感覺還有我們彼此之間的吸引力,都很傷身的。」
「什、什麼傷身?」她囁嚅的又問。
「慾火焚身卻不滅火,怎不傷身?還是——」他露齒一笑,「妳還是未被開發的處女?」
「你——」她臉上的酡紅更深了。
「老天,我隨口猜的,妳竟然……」秦晉綸看著她,像在看一個稀世珍寶,看得她一顆心又卜通亂眺。
「台灣男人都在幹什麼?」他幾近著迷的輕撫著她的嫣紅櫻唇,「這等上等好料居然沒人品嚐?」
「你放開我,行不行?」
他搖搖頭,魅惑一笑,「『放開我』這二個字都快變成妳的口頭禪了,寶貝。」
「不要叫我寶貝!」她覺得好噁心。
兩人交談間,外面突然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好,你要回去就回去,如果你認為我是那麼差勁的人,那你可以去找別的女人!」
「我會去找,而且還會通知妳!」
和他相視一眼,白依依急忙跑出去,秦晉綸跟在後頭,看到怒不可遏的白啟源正拖著行李要離開。
白依依急忙上前攔阻,「哥,都十一、二點了,你要去哪裡?」
「我要回加拿大,我到飯店住一晚,然後搭明天最早的一班飛機離開。」
白啟源邊回答妹妹邊看著秦晉綸,深吸口氣,他警告他,「秦晉綸,你要是敢傷我妹妹的心,不管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
「哥,你不要這樣。」白依依低聲哀求。
「白啟源,你找到他要幹麼?打他、揍他?還是殺了他?」一旁的韓貞薇也是怒氣騰騰的,「你到底在想什麼?依依敞開心房接受了他,她重新可以感覺了,你總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認為每個男人都會傷害她。」
「好了,你們別吵了!」
白依依拉著好友的手,要她冷靜,但韓貞薇這次不把憋了一肚子的話給說出來,依白啟源的個性,兩人是真的沒有將來了。
「讓我說!」她連珠炮的將呂仁傑的事道出,「他是你的好朋友、好同窗,你心中的好妹婿,你鼓勵他跟依依交往,他們兩人也是情投意合,但他變了,他對男女的愛情不在乎了,在對宗教的狂熱與執著的大愛下,他去受洗、當了神學院的學生,之後成了神職人員,這都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依依的錯,他們只是一對情深緣淺的無緣人……」
「夠了!」白啟源臉色鐵青.
「我沒說夠,我知道依依受的傷很重,因為她從小到大就是一株溫室中的花朵,不曾受過像這樣的風吹雨打,遇到這挫折讓她爬不起來,你這個哥哥自責更深,因為是你介紹那個神學院教授給呂仁傑認識的,才讓呂仁傑一頭栽進……」
「好了,我不想聽了,那都過去了,我只是不想再讓依依受傷害,而妳呢?妳卻任由一個花心男人去玩弄她?!」他嗤之以鼻,「他不是認真的,任何人看到他那張臉就知道,他不會認真的去談感情。」
「你太主觀了!」
唇槍舌劍的兩人四目相對,滋滋的電流劈哩啪啦作響,火花四竄。
白依依咬著下唇,來回看著他們,卻不知該怎麼辦。
而秦晉綸雙手環胸,俊臉上仍氣定神閒,好像他們吵架跟他一點干係也無。
「依薇特效化妝工作室的五成資金是我出的,我要抽回來。」
「無所謂。」韓貞薇氣憤的瞪著白啟源,雖然心已在淌血。
「請你們別這樣——哥、哥!」白依依手足無措的看著哥哥拖著行李出去,而韓貞薇卻是轉身衝進房間,將門關上,她杵在原地,看著一副事不關己的秦晉綸,「請你去追回我哥好嗎?」
「男人這時候要讓他冷靜一下。」意思是甭追了。
她氣憤的瞪他一眼,趕忙跑去房裡安慰哭成了淚人兒的韓貞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