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高掛,寧靜的夜裡偶有夜風拂來,葉片搖擺發出沙沙聲。
輾轉反側的孫瓊頤掙扎了許久,還是決定起身。
她看著趴在桌上熟睡的春桃跟夏荷,小心翼翼的挪動身子,下了床後,發現自個久久未站的雙腿居然有些使不上力。
她兩手撐住床沿,借力使力踏了幾步,慢慢的,腳適應些後,這才穿妥了衣裳,輕聲的開門、關門,往閻飛然的房間走去。
她還是念念不忘那黃金魚兒啊!
她邊走邊喘,終於來到他的房門前,她走到半開的窗戶旁,一手扶著窗,側頭往裡看,房裡點了燈,陶缸正放在裡頭的矮櫃上。
她咳著下唇,目光移到床上那個背對著門口側睡的男人,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的推開了門,躡手躡腳的走進去,來到矮櫃旁,雙眸瞬間一亮,黃金魚兒果然在陶缸裡。
她忍不住露齒一笑,伸出手正打算將陶缸整個捧走時——
「你答應我的條件了?」
一個低沉含笑的聲音突地在她身後響起。
她一愣,飛快的轉身,撞上笑容滿面的閻飛然,兩人距離之近,幾乎快貼在一起了。
她倒抽了口涼氣,直覺的往後一退,卻撞到身後的矮櫃。
「小心!」他扣住她的纖腰,直接將她拉回自己的懷中。
她愣了愣,虛弱的要掙脫,「請你放開我。」
「是你自投羅網的。」
「我……」她連忙別開臉。
他狡黠的執起她的下顎,逼她正視他,「你身上的傷都好了大半了吧?疤都掉了嗎?不會留下什麼痕跡吧?」
「那都是我的事——」
「不,那也是我的事,如你所說,你是我的代罪羔羊,我得一一的跟那些傷痕親吻道歉。」
她粉臉一紅,吶吶的搖頭,「不必了。」
「一定要。」
笑容滿面的他將她打橫抱起,往床的方向走去。
她心裡的警鐘大響,他對她的興趣只是短暫的,最後她還是會被他棄之如敝屐。
「你放開我,不然我要叫了!」她邊掙扎邊瞪著那張邪魅的俊臉怒道。
「你叫啊,這兒是我的房間,我可沒有到你的房間去擄人,而是你自己走過來的。」
「我、我只是來看魚的……」
「而我等著看你已經等了很久了……」他沙啞著聲音低語。
「你——」
他封住她的唇,無視她的掙扎,兩手熟稔的解開她的衣衫,細細的落下碎吻,注意她脖頸間一道道粉紅色的肌膚。
他愛憐的吻過這片新生的肌膚,大手再往下,欲拉掉她的肚兜時,外面突地傳來春桃跟夏荷的驚叫聲。
「不好了、不好了!頤兒又不見了……」
「不知道是不是又被人抓走了,快來人啊……」
「快放開我啊廠孫瓊頤一聽也緊張了,若是被她們發現她人在這兒,那……
「可惡!」閻飛然對那兩個壞事的丫鬟真是氣炸了!可他真的還捨不得放開身下的人。
才一會兒工夫,閻府已是燈火通明,一片鬧哄哄的。
「你還壓著我做什麼,快走開啊!」她快急死了。
看她這麼緊張,他反而不氣了,他莞爾一笑,「這種畫面讓大家看看也挺好的。」
話語未歇,門「砰」地一聲被人打了開來。
「飛然,快、快!頤兒不見了,這一次我可沒綁她,她不知道——」孫碧珊定眼一看,這才發現兒子居然還在……
她忍不住出盲怒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壓著一個女人不放?!」
「飛然,你快去幫忙找頤兒,她身子弱,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唯你是問。」孫介元也過來了,語調間毫不掩飾對他的不滿。
完了!孫瓊頤一聽到爺爺的聲音,呆了。
而在閻飛然要起身離開時,她反而抱住他不放。
他忍不住的笑了出來,「你怎麼……」
「別讓他們知道我在你這兒……」她以低如蚊蚋的聲音要求。
「可是——」
他注意到外公看到那半垂在床沿的粉白色雪紡裙擺時,眸中一閃而過的錯愕,他笑了笑,看看幾乎將整個臉埋在他胸前的她,「可能來不及了。」
聞言,她的心猛地一震,慌了、急了。
「頤兒?是你嗎?1」
慘了!她怯怯的轉過頭,看著一臉震怒的爺爺、閻夫人還有一堆擠在門口的閻府僕從,她羞愧的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更可恨的是,她的頭頂上還傳來閻飛然的狂笑聲。
她惡狠狠的瞪他一眼,「都是你!」
他可不在乎,開心極了。
眾人一見這情形,除了孫介元父女外,全都忍不住的笑出聲來,孫碧珊輕斥一聲,大伙這才閉口,各自回房去睡。
而孫瓊頤也趁這時推開了樂不可支的閻飛然,她急急的將衣服整理好,才羞慚難當的跟孫介元及孫碧珊解釋剛剛發生的一切。
兩人看看微笑以對的閻飛然,再看看羞愧得抬不起頭來的她,交換了一下目光,不希望她太難堪。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晚了。」孫介元如此說道。
孫瓊頤點點頭,一直低著頭,在孫碧珊的陪伴下回到房間!看到春桃等丫鬟那笑瞇瞇的暖昧神情,她惟一能做的,就是背對著她們,閉上眼睛假寐。
而今晚,心情最好的,當數閻飛然了。
不過,他的好心情也僅限於今晚而已。
*
晴空朗朗,陽光耀眼。
閻飛然神采奕奕的起床、梳洗、更衣,甫走出中庭,就聽到大廳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
他蹙眉走過去一看,發現廳裡堆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他問著一旁的下人,「這是幹啥用的?」
「呃,少爺,這今天天剛泛魚肚白,夫人就交代我們到市集去採買這些東西,老爺子跟頤兒姑娘要回龍頭渚了,夫人要讓他們帶回去。」
「他們要回去?」他一愣,「為什麼?」
「小的也不知道,只聽春桃說,好像是頤兒姑娘的要求——」
這女人!閻飛飛氣呼呼的往孫瓊頤的房間走去。
果不其然,四個丫鬟都在幫她整理行囊?眼裡還含著淚水。
孫瓊頤一身素白綾羅大袖、金鐲,美得過火,看來四個丫頭還特別幫她打扮了一番,而她粉雕細琢的股上也有——抹明顯可見的離愁,不過一看到他,她的表情就變得很淡漠。
「你這是幹什麼?」他冷眼問她。
還敢問她?經過昨夜,她還有臉留下來嗎?她沒回答,只是靜靜的收拾東西。
他怒不可遏的一把扯過她手中的衣服,扔到地上,「我不准你走!」
「那你跟爺爺說去。」
她知道他怕爺爺,拿他來壓他。
一想到那個老傢伙,他撇撇嘴角,「我幹嘛找他說,你留下來就是了。」
「為什麼又憑什麼?」
「因為——」
「我也贊成她走。」門口突地傳來孫碧珊的聲音。
他愣了一下,錯愕的轉身看著母親,「娘,你——」
她搖搖頭,「你的性子跟你爹太像了,頤兒若嫁給你,不會幸福的,」她邊說邊走到孫瓊頤的身邊,握著她的手道:「我欠她的已經太多了,不想再害她。」
「娘,你這是什麼話?我是你兒子。」他難以置信的出言駁斥。
她歎息一聲,「就是因為你是我兒子.所以我才不想誤了頤兒的終身,坦白說,她值得比你更好的男人來愛她。」
他仰頭翻翻白眼,氣炸了!「娘,你怎麼胳臂淨往外彎?」
「我太瞭解你了,認真說來,你是個不成材的孩子,但那是我的錯,我太寵溺你、放縱你,不過,那並不代表你就沒有能力。」
「好了,我知道我自己要什麼、想做什麼,只是我想先將頤兒留下來。」他不耐煩的打斷母親的話。
「你要什麼?又想什麼?就這麼一次機會,你說吧!」
孫介元走了進來,對這個游手好閒的孫子,非常不假辭色。
閻飛然先看看爺爺、娘後,目光再移回視線刻意避開他的傾城美人身上,認真的道:「我要頤兒當我的妻子,我想當一個可以讓她倚靠的男人,我會好好的經營陶工坊,從此遠離那些鶯鶯燕燕。」
「口說無憑。」孫介元搖頭,以一種他絕不可能辦得到的眼神睨著他。
「飛然,娘太瞭解你了,你想要某個女人、想要管陶工坊,都是幾天的興頭而已,一旦到手或覺得煩了,你還是依然故我。」孫碧珊對他也沒信心。
「娘,你對我有點信心成不成?!」
他不知道娘看他這麼扁呢!
「可是——」
孫瓊頤也開口說話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也不覺得你會改。」
他直勾勾的看著對上自己的淡漠眸子,「那你留下來,看看我會不會改。」
她搖搖頭,「你這個風流公子只有一個女人怎麼滿足?習慣自由的你又怎麼規規矩矩、正正經經的去做生意?這對你而言,太辛苦了。」
「辛苦是我的事,總之,你留下來,看看我為了你可以改變到什麼程度。」
「何必為我改變?」
「因為我愛你。」
「啥?」她錯愕的一愣。
而孫介元、孫碧珊對這句話可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閻飛然這話可不是隨便說說的,他甚至還因此俊臉發燙、心跳如擂鼓呢。
他暗暗的做了一個深呼吸,調整一下氣息後,繼續對她道:「反正我就是愛你,我不許你走,你要留下來當我的妻子。」
「愛不愛這種話對你這種人而言,應該像吃飯一樣稀鬆平常吧?」孫介元可是一點面子都不給。
「沒錯,當年你爹,這『我愛你』三個字可以說是他的口頭禪,可憐的是,每個女人都認真,結果——」孫碧珊歎息一聲,看著仍一臉震愕的孫瓊頤,「你別當傻女人,千萬別信他,我就是一面鏡子啊!」
聽閻夫人跟爺爺這麼說,她心中那被激起的波瀾頓時靜止,神情也轉為平靜。
閻飛然難以置信的瞪著兩個扯他後腿的長輩,他快要氣瘋了,他這麼認真,居然沒有人相信他!
好,那就以行動來證明。
「我會做給你們看的,你們拭目以待吧!」他氣呼呼的甩袖離去。當天,孫瓊頤還是跟著孫介元離開了閻府。
*
時間一天天的經過,龍頭渚的一切跟以前都一樣,可是給孫瓊頤的感覺卻大不相同了。
一身素淨白衣的她漫步在太湖畔,走進石灰岩洞裡,想著跟閻飛然認識的種種,再看著已經長成一尾尾成魚的黃金魚兒,一顆心老是沉甸甸的。
在洞裡待了一會兒,她回到村子,跟那些和藹可親的老公公、老婆婆微笑寒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麼心不在焉,即使回到屋子準備晚餐,她的腦海裡仍然迴盪著閻飛然的話——
「反正我就是愛你,我不許你走,你要留下來當我的妻子。」她知道每個人都勸她不要相信他的話,可是她仍忍不住的想著,如果他的話是真的呢?
不!她用力的搖搖頭,不會是真的。
她不能自欺欺人,她不該有奢望。
黃昏餘暉下,孫介元扛著鋤頭回到小木屋,見到她杵在柴房裡發呆。
這孩子回來也不過幾天,就已失魂落魄了,這未來的日子還那麼長,她熬得過去嗎?
他在心中歎息一聲,看著她道:「在想飛然?」
「是——呃,不是。」她紅著臉尷尬的否認,這才發現灶裡連柴火都還沒生起,而天已快黑了。
「呃,爺爺,對不起,我馬上準備晚飯……」
「沒關係的,來,我們到前面坐一下。」
他看著她的表情充滿慈愛,但這看在她的眼裡,卻讓她感到更不安、無奈。
她承認,她無法忘情閻飛然,即使每個人都說他不好。而她怕爺爺看出了這一點,又對她說上一串勸戒的話語。
「身子都好了吧?」他一坐下,就盯著她那張已恢復紅潤的臉龐瞧。
「早就好了,爺爺,你不用擔心的。」她歉然一笑。
他看著她,語重心長的道:「如果你想去追尋自己的幸福,儘管去。」
「爺爺……」
「我曾阻擋過飛然的娘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但阻擋的結果是,她還是離開了,結局雖然不好,但她有了一個孩子老了可依靠,而你——」他不捨的看著她,「你是個死心眼的孩子,在心儀于飛然的情形下,要你下嫁他人,你也一定不肯的,可瞧瞧,」他的目光移到外面,看著屋外那冷清的村落景致,「歲月流逝,這裡的人也將一個一個的凋零死去,哪一天爺爺也——」
她臉色丕變,「不會的,爺爺,你不會的!」
「傻瓜,生老病死誰沒有。」他泰然一笑,「倒是你,帶你回來,本以為你可以忘記飛然的,可就這些日子看來,是不可能了。」
她低頭,不知該說什麼。
「爺爺不想逼你,也不敢鼓勵你,你自己的人生該自己決定,我不好也不該左右你的意思,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吧。」
「嗯。」
這一晚,她看著月色,思索再思索,一再的反問自己,她究竟想要怎樣的人生?
*
一片毛竹林下,風兒起,發出沙沙聲響。
竹林下,佔地廣闊的陶工坊,高高的屋簷門柱上,掛子一塊寫著蒼勁有力的「閻」字匾額。
馬漢文、鄭秋遠、林嵐浩、蘇之農相偕來此。
這兒工人不少,一個個忙著弄那些花瓶、花盆、鍋碗、酒器,再往裡面走,那些以質地細膩、含鐵量高的天然土所做出的紫砂陶器、彩陶、精陶一個個的讓幾名老師父盈握在手中,屏氣凝神的畫著、寫著,雕刻出精細的花樣來。
「可能嗎?飛然這十多天來都窩在這兒,一步也沒離開?」
林嵐浩開始覺得閻夫人可能在開他們玩笑,這兒可以找到那個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嗎?!
「我也覺得不可能。」
馬漢文的視線來回的梭巡一遍,除了那些硬邦邦的陶器外,不就是一些粗鄙的男工,就算有幾個女的,不是年紀太大,就是姿色平庸到連碰都不想碰,這兒有什麼好的,可以吸引閻飛然留在這兒十多天?
其他兩人也相繼點頭,尤其這兒可能因為燒窯的關係空氣窒悶,這對那個愛胭脂酒味的閻飛然而言,別說十多天,可能連一刻鐘都待不下去吧。
這時遠遠的走來一名和藹可親的中年人。「蘇少爺、馬少爺、鄭少爺、林少爺,你們找我家少爺是吧?」
幾個人看著他,點頭致意,「何總管,你家少爺呢?」他是陶工坊的管事。
他點頭笑道:「我家少爺正忙著呢,坊裡的大小事他做得好起勁。」
「騙人!」
「我不信!」
幾人頻頻搖頭,何總管笑咪咪的引領著他們往裡頭走去,這不進來還好,一進來大家都被那燒窯、拌沙、攪土、拉胚的混合怪味給嗆得咳嗽連連。
「喏,少爺在那裡一一」
何總管手一指,就笑咪咪的先行離開。
可林嵐浩幾人看來看去,卻看不到閻飛然在哪。
只見眼前大部分的男人都赤裸著上半身,臉上、身上甚至頭髮都沾了些灰啊土的,每個人看來都差不多。
「咦?你們怎麼來了?」
好怪,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怎麼會聽到閻飛然的聲音?
「我在這裡,你們在幹嘛?」
眨眨眼,他們看著從混著沙土的池子裡站起身來的
閻飛然。
「你是?」
「你真的是?」
「閻飛然?!」
幾個人瞠自結舌,簡直傻了!
老天爺,這個渾身髒污、灰頭土臉的男人就是那個桀驚不馴、氣宇軒昂的閻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