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如君光榮返鄉,夾道歡迎的民眾是滿坑滿谷,鞭炮聲不斷,鑼鼓喧天。
而在皇上親筆御賜的「一代糕餅大師」的匾額,高高掛在丁家糕餅店的大門上方時,眾人的歡呼及鼓掌聲更是響徹雲霄!
丁家人好客、惜福也懂得感恩,所以還特地擺了流水席宴請鄉親父老們,感謝他們的糕餅店能開到現在,君君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大家的福氣。
但對左右鄰里鄉親們來說,丁如君就是大家的驕傲,他們是與有榮焉。
所以這次流水席,桌上吃的、喝的,都是許多人從家裡拿出來的陳年好酒、好茶,還煮些好菜來共襄盛舉,一整天下來表江街上好不熱鬧!
丁家人對邢潼慶來回護送丁如君也相當感激,頻頻跟他道謝敬酒,也有不少民眾跟他喝酒,後來邢潼慶有些招架不住,只得以茶代酒。
但大家還是喝得很開心,不久,倒的倒,醉的醉,回家的回家,一會兒過後,就只剩邢家潘曼風、邢世鵬夫婦,及莊宇志、左珊妃、右南山和蕭盈那一桌。
這一桌的人聊得多,喝得少,腦袋都較清醒,因此,早早就看出邢潼慶跟丁如君不對勁。
第一,兩人的眼神從沒對上,第二,兩人一個走右,一個走左,就算有機會坐在同桌,也不會交談,還有,從不喝酒的君君好像也喝了好幾杯呢!
瞧她的眼神已有些醉濛濛了。
右南山這次再回鎮江,是來跟左珊妃提親的,他已得到父母的允許,想跟未來的丈人挑個好日子前來迎親,不過,他將這事告訴邢潼慶,卻發現他好像沒聽見,一雙眼睛只盯著丁如君看。
但丁如君的眼神一轉向他,他又很快的將視線移開了。
所以大家以眼神交流,都在傳遞一個訊患,這兩人肯定吵架了!
丁家人當然也看出兩人的不對勁,尤其丁如君的表情與平常不一樣。
在潘曼風的示意下,莊宇志將邢潼慶拉到她的右手邊坐下,蕭盈則將丁如君拉到她的左手邊坐下。
「好吧,你們兩人到底怎麼回事?我以認這一趟回來,我可以跟丁老們辦喜事了。」
「辦喜事?老太君,你要我嫁給他?不,我不要!」丁如君真的有些醉了,也因為醉的關係,她才願意再直視這個討人厭的邢潼慶。
邢潼慶卻不知該說什麼,但他為點也不意外她會這麼回答。
「我家的慶兒對你不好嗎?君君。」潘曼風再問。
「他?」她傻呼呼的笑了起來,「之前是很好的,我覺得他好好,有他在身邊……我、我就很安心,不會怕,可是……」她的小臉兒一下子皺成一團。
「可是什麼?」
「君君,我們之間有誤會,我們私下再談好不好?」邢直慶不想在這種情形下談論兩人的婚事,而且聽到她剛剛的那一席話,他覺得兩個人更需要在她清醒時,好好的坦承對彼此的感覺。
「我沒有誤會,我知道你認為我在皇上面前做的糕點根本就是在獻醜!」她說到這兒,很難過想哭,但頭卻開始疼了起來。
「獻醜?!」在座的除了邢潼慶外,沒人聽明白她在說什麼。
「沒錯!」她揉著發疼的翼邊,意有所指的看著邢潼慶。「他還說我做的糕點嚥不下口!」她的眼眶紅了。
「什麼?!」眾人嘩然。
邢潼慶仰頭翻翻白眼,慘了!
「他還說我的手藝難登大雅之堂。」她哽咽的看著他,淚眼充滿控訴,邢潼慶只得低頭。
「他還批評你們,說家鄉的鄉親父老是習慣我的口味,沒吃過別的地方的糕點,所以不知道什麼東西好吃,什麼東西不好吃!」
他的頭垂得更低了。
「他說我只是浪得虛名,沒有真材實料,說我的東西難吃死了……嗚嗚嗚……」
說完這些放在心中煎熬了好久的話,她趴在桌上痛哭失聲。
邢潼慶感覺到每個人帶著怒火的目光全瞪著自己,包括他親愛的老奶奶和家人在內。
「邢少主,那些話全是你說的?」蕭盈一張粉臉氣得鐵青,若不是邢家幾個長輩都在這兒,她絕對先開口罵他個沒完沒了!
「呃——其實、其實……」叫他怎麼說?說他吃了她的糕點兩次,一次差點翹掉,一次吐到虛脫?
「你真的有這麼說?」莊宇志看到好友的表情,不怕死的以肯定的語氣道。
聞言,蕭盈可忍不了,她用力的拍了桌面一下,怒不可遏的道:「邢少主,你的舌頭是被餿水漫過,還是你身體哪裡生濃髮爛長瘡發臭,影響了你的味覺!」
「蕭盈!」莊宇志沒想到潘曼風在這兒,她也罵得出口。
不過,更令人意外的是,潘曼風並沒有生氣,反而大聲的說:「罵得好!」
「老奶奶!」邢潼慶錯愕的抬起頭采,看著也一臉怒火的奶奶。
「跟君君道歉!」
「可我——」
「不用了,她睡著了。」左珊妃搖搖頭,指指哭到睡著的丁如君。
「對不起,事情很難解釋,不過,找機會我會跟你們解釋清楚的。」邢潼慶很無力,因為他沒有撒謊。
他走到丁如君的身邊想抱她回房,卻讓蕭盈給阻止了,「不用你抱她。」
他壓抑住怒火,冷冷的定視著她,「我知道你是心疼君君,所以我可以不理會你那一席亂七八槽的話,但那並不代表你可以阻止我做任何事。」
「你——」
「莊宇志,管好你的娘子!」他突地轉頭囑人。
「我——」被點名的莊宇志愣了愣,簡直呆了了。
「莫名其妙,誰是你的娘子?!你有病嗎?不要臉……」蕭盈立即轉移目標,大聲辱罵!
可憐的莊宇志。
邢潼慶抱著丁如君回房去,看著她沉睡的臉龐上還有淚水,他也很難過,但說出去的話該怎麼收回呢?
而且更惱人的是它還是實話!
*
江南春天一到,百花綻放,群蝶飛舞,舉目望去,都是風光明媚的美麗景致。
介壽茶樓在邢澶慶的經營下,也有了一番新氣象,二樓有專門表演江南戲曲、二胡、古箏琵琶等的表演廳。
茶的香氣依然誘人,但茶點的供應卻有了變化。
因為丁如君不肯再供應糕點,還說擔心他嚥不下去的糕點會壞了他的生意,所以不給了。
邢潼慶相信那些話一定是蕭盈教她說的,不供給糕點肯定也是她教她的,但他能怎麼辦?
丁如君當家的糕餅店已今非昔比,有了皇上御賜的名號跟匾額,天天門庭若市,她已忙得不可開交,所以他也不好強迫她一定得供應貨源。
不過,只要有空,他就去找她,但她就是不理他!
他真的不明白一個傻憨憨的俏佳人,怎麼變得那麼拗了?
「個性的另一面被激出來後,就會時常出現。」一個熟悉蒼勁的聲音響起。
坐在茶樓裡的邢潼慶愣了一下,隨即回頭笑著許久不見的壽先覺,「太好了,我真的需要老先覺指點迷津呢。」
他點點頭,「很簡單,你只需要朋友。」
「朋友——」講到這兩個字,他就無力,莊宇志被他害得三不五時就讓蕭盈出言炮轟,這陣子看到他,他的臉色也欠佳。
「說得白一點,你先幫忙成就一件喜事,你的喜事也就不遠了。」
他皺眉,但隨即笑了,「我明白了,我先走了。」
果然是個聰明的小伙子。
邢潼慶離開茶樓後,就往莊宇志的住處去。
「我知道我該說聲對不起。」邢潼慶看著正拿著力修箭梢的好友。
莊宇志抿抿唇,「算了,但拜你之賜,蕭盈見到我就罵。」
「我有個好方法,讓她閉嘴,而且願意跟你走在一起,但你也得幫我一個忙,成嗎?」
他勾起嘴角一笑,「只要那個女人能閉嘴,一百個忙我都會幫!」
邢潼慶將法子告訴他,莊宇志讚賞的點點頭,這法子的確能讓那條刁蠻的美人魚上勾!
「那你要我幫你的忙,指的一定是君君了,是不?」
他點點頭,「但怎麼說,我跟她解釋我為什麼會覺得她的東西難吃,從第一次遇到她,吃了她端出的花生年糕,到在皇宮裡吃了她另一塊形容不出的怪味道的糕點全跟她說了,她是愈聽愈氣!」
莊宇志這才想起來,有件事,他一直沒跟這個好朋友提呢!
他將蕭盈跟左珊妃為了教訓張宏這個白吃白喝的敗類,反而害他吃了摻了黃連粉的花生粉的事娓娓道來。
邢潼慶聽了簡直快昏頭了,「這事為什麼到現在才說?」
「她分明想當紅娘,也要我別說,我想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所以——」
沒什麼大不了?邢潼慶欲哭無淚,他現在跟君君吵得這麼僵,全是因為他說她的糕點難吃!
但怎麼責備好友?算命仙已說了,他需要「朋友」!
「算了,你先去見蕭盈吧,我要回去了。」邢潼慶情場不順,整個人也顯得鬱鬱寡歡。
莊宇志看著他落寞的背影,做了個深呼吸,搖搖頭,先找蕭盈去。
*
「蕭盈,我真的快被我爹煩死了,南山在這兒一直苦等我爹給個黃道吉日好安排迎娶的事,結果我爹合過八字,看了許久,居然只能挑個年底的日子。」
丁家糕餅店裡,左珊妃邊吃糕邊跟丁如君及蕭盈抱怨。
「有什麼關係,只是晚一會兒嫁。」蕭盈聳聳肩。
「一會兒?現在只是春天呢!」
蕭盈看著又起身忙著包裝糕餅給客人的丁如君一眼,這才對怨聲載道的左珊妃道:「你就那麼迫不及待的想嫁出去?你沒看到君君還沒恢復成以前的君君。」
「她怎麼恢復得了?」左珊妃獗起嘴兒,瞪了她一記,「不是我說你,你不該教她跟邢潼慶說那些冷嘲熱諷的話,也不該要君君不賣糕餅給邢家。」
她臉色一冷,「那又怎樣?是她願意說、願意做的!」
「才不是,她才不想那麼做呢,但你一直說一直說,她不照做,不被你念死?」
「我——」
「君君不是個會記恨的人,也不會鑽牛角尖,氣過了應該就沒事,若不是你——」左珊妃搖搖頭,「也許這會兒她也跟邢少主甜甜蜜蜜的,跟我及南山一樣可以準備婚事了。」
「是是是,是我雞婆,行吧!」蕭盈氣呼呼的離座,就往回家的方向走。
其實她的心情也不好啊,老看著右南山跟左珊妃出雙人對的,而邢潼慶跟君君雖然尚未和好,但他總是常常過來看君君,不厭其煩的跟她解釋,那種耐性及眸中的深情她都看得出來,但傻君君卻什麼都沒表示。
而她教君君說那些譏諷的話及行為,美其名是要她學會保護自己,但在另外一方面,是不是擔心自己落單,所以才放意讓他們兩人的裂縫無法密合?
她有這麼壞嗎?
她心情不好,偏偏又有人皮癢欠罵的來招惹她。
「我可以勉強自己當你的護花使者。」莊宇志一見到她,劈頭就這麼說。
「神經病!」她嗤之以鼻。
「還是你還在想那個娶了官家千金而搬離鎮江的老情人?」
「他?無聊!我早忘了他!」
「是嗎?可是大家都不是這麼想的。」
大家?她皺眉,「什麼意思?」
「鄉親父老們都覺得你難忘舊情,所以不再喜歡別的公子,還刻意說難聽話好嚇阻有心人進一步的追求,大家都覺得你揮別不了過往,很可憐!」他邊說邊搖頭。
她臉色丕變,「我可憐?去!我才不可憐呢!」
「那就證明給大家看。」
她皺眉,「證明?」
「是,一個護花使者在側,就會讓人改觀了。」
「護花使者,你?」
他點點頭。
蕭盈不能忍受眾人認為她很可憐,也只好勉為其難的接受這個毛遂自薦的男人。
只是她一挑柳眉,「你不怕天天被我罵?」
他不在乎的聳聳肩,「左耳進,右耳出。」
看來有心理準備了,也好,不然,她很擔心自己又去左右君君的想法或作法,不可否認,邢潼慶是個不錯的男人,再說,他會誤以為君君的東西難吃,她也該負大半責任。
也許給他們一點空間跟時間,兩人就和好了吧。
她真心希望。
*
下著綿綿春雨的日子,丁家糕餅店在午時就關門了,丁承宏帶著一家老小到介壽山莊去做客。
丁如君算是被迫來的,畢竟她不肯供應糕點的事,讓她跟邢家任何一人見面都顯得尷尬。
但潘曼風善體人意,直言她不必內疚,說錯話的人是慶兒不是她。
不過她還是好不自在。
尤其邢家上上下下都在,當然也包括這一個月來老被她視為隱形人的邢潼床。
所以這樣的氣氛真是凝滯得讓人快喘不過氣來。
不同於她的不自在,邢潼慶則直視著她,莊宇志與蕭盈這陣子走得不錯,所以他也相信,沒有蕭盈在側,君君應該會比較快恢復成以前那個憨直可人的君君吧!
而丁家、邢家兩邊的家長熱絡的交談著,小倆口反而沉默不語。
雙方交談的話題也從一些生活瑣事轉為正事,「老太君,老實說,君君若不是被皇上御賜為一代糕餅大師,我們早想將糕餅店關了。」丁承宏切入主題。
「為什麼?」
「繼續讓她當家,她的終身大事——」他憂心的看了坐在身邊的孫女一眼。
「爺爺!」丁如君立即打斷他的話,她如今的反應比以前快太多了,也許認識邢潼慶後發生了太多的事,她的反應及思緒都變化不少。
「別打斷我的話,要不,你問問老太君,一個姑娘家的歸宿是在成就事業嗎?」
聞言,邢潼慶眸中出現一抹玩味,原來這群年紀加起來有好幾百歲的老人家是要幫他逼婚呢!
「爺爺,我沒成親就可以一直陪著你們。」她感到很羞慚,邢潼慶也在這兒,他們怎麼在談這種事?
「成親了也能賠,而且一代傳過一代,丁家糕餅店才能永遠存在啊。」她爹也說話了。
「沒錯,君君,女大不中留,何況,我家的慶兒對你情深意濃的。」潘曼風笑呵呵的看了孫子一眼。
「老奶奶!」邢潼慶可沒想到有人還要代他表白。
「他討厭我的糕點!」丁如君忍不住嘟嚷。
「那只是一個誤會,也許剛好慶兒都吃到壞掉的。」
「那不是重點,而是蕭盈說如果一個女人要顧好丈夫,就得先顧好丈夫的胃,他吃我的東西必吐,我顧不好他啊。」她脫口而出,但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後,她的臉漲得紅通通的,幾乎快冒煙了。
原來她還是有聽進他的解釋嘛!邢潼慶臉上的笑容愈來愈大。
「放心,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了,對不對?慶兒?」潘曼風忙著跟他使眼色。
「那是當然,只要東西可口。」他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說錯話,臉都僵了。
「慶兒!」潘曼風錯愕的看著他。
「我做的東西就是那樣,我也不會勉強別人吃我的東西,再見!」丁如君氣呼呼的瞪了他一眼,就快步離開了。
邢潼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怎麼也變得那麼少一根筋?
*
「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你跟君君走得近,也跟著反應慢半拍,憨直到近乎愚蠢了?」
這是邢潼慶在逃離家中老奶奶及家人的責備目光,到莊宇志的家中,告訴他事情發生的始末後,莊宇志蹦出口中的第一句風涼話。
「你不會知道的,我當時很想掐死自己!」他煩惱的喝了一口茶後,長吁短歎不斷。
「可以理解,因為你這邢少莊主從沒那麼愚笨過!」
沒錯,一向聰明絕頂的他邢潼慶真想罵自己白癡!
「結果你也沒去追君君?」
他搖搖頭,「她跟以前那個蠢君君不太一樣,我有點不知所措。」
「是蕭盈調教得太好。」
「不,她本身也有脾氣,上回張宏的事,還有前一次在宮中與她口角,我知道她本來就是有脾氣的人,只是就如她曾說過的,日子輕鬆過就好,人不必太計較。」
「可是她這一次對你很計較。」他笑了起來。
他仰頭翻翻白眼,「真謝謝你的提醒。」
「那你打算怎麼辦?」莊宇志覺得事情變得挺有趣的。
「壽先覺曾說過只要我幫忙成就一件喜事,我自己的喜事也就不遠了。」
「是指我跟蕭盈?」
他點點頭,「應該是吧。」
他笑了起來,「那還不簡單,她最近罵我的次數愈來愈少了。」
「那就加把勁吧。」邢潼慶實在沒力氣調佩他,要不,被一個女人罵他還笑得那麼開心!
「沒問題。」
莊宇志拍起胸脯保證,而他為了自己跟好友的幸福也的確很努力,天天找蕭盈培養感情,慢慢的,蕭盈的毒舌功幾乎不再在他身上發功。
而蕭盈也沒想到一個粗獷的獵戶會那麼體貼,噓寒問暖的好貼心,身邊多了一個他,她的心情竟變得愈來愈好,甚至會期待看到他,她知道自己對他放下感情了,幸運的是,她也能感覺到莊宇志對自己的真心。
但一想到兩人成雙成對,左珊妃跟右南山那一對也恩恩愛愛的,君君不就只有一人?
不,她們幸福,也要看君幸福!
所以她要莊宇志約邢潼慶到茶樓喝茶,當面向他道歉,她隱瞞他吃摻了黃連粉年糕的事。
邢潼慶看向莊宇志,他朝他搖搖頭,表示他沒有告訴她這件事已經說開了。
「對不起,請你接受我的道歉!」她低頭致歉。
他瞥了好友一眼,再定視著她笑道:「如果你這個道歉能轉化成行動去點醒那頭鬧脾氣的呆頭鵝,我一定會給你一份大大的媒人禮!」
蕭盈抬起頭來,微微一笑,「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