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吳子皇起床的時候居然已經是晚上六點了。
他錯愕的發現他睡了快二十個小時,小小的雜物間雖然只夠身高一百八十四公分的他躺平來睡,但已經比睡在公園好太多了。
他走出房間,很快發現公寓裡只有他一個,那個信任人性的女人呢?
他胡亂洗把臉,看到洗手台上有支新牙刷和漱口杯,還有把刮鬍刀和刮鬍泡,一張便條紙貼在杯子上面——給你用。
下面畫著一個簡單的笑臉。
客廳的沙發裡同樣有一套男性休閒服,也貼了一張便條紙——給你穿。
下面同樣一個簡單笑臉。
他的眉毛揚了起來。
她是什麼時候去幫他買這些東西的?
鹽洗後,刮掉胡碴,換上大小適中的休閒服,感覺清爽多了,他決定到樓下去找她。
樓梯直通咖啡店潔淨明亮的歐式大廚房,一股誘人的飯菜香瀰漫在空氣中,他走出去,掀開通往外場的淡綠布幔,看到紮著高高馬尾的新僱主在吧檯裡忙著調飲料。
卓霜也看到他了,百忙之中抬頭看了他一眼。
瞬間,她愣了愣。
原來他長得這麼清朗帥氣啊!
刮掉胡碴的他跟昨晚完全不一樣,昨晚走進這裡的時候,他眼睛都充血絲了,現在則迷人而深幽,而且睡飽了,看起來也有精神多了。
要命,又不是沒看過好看的男人,她現在是在發哪門子的呆啊?
會笑掉人家大牙的。
「你醒啦?」她對他露出一個掩飾性的大大笑容。「餓了吧?廚房裡有煮好的飯菜,每種都可以吃,你自己盛一下。」
今天是小週末,客人特別多,因為少了安安的關係,她忙得焦頭爛額。
他沒說什麼,看到好幾桌客人的桌面還沒有清理,他沒去找吃的,反而從廚房裡拿了條抹布,逕自去收桌面,引入矚目的高挺身影穿梭在店裡。
雖然家裡有錢,但在美國留學時,除了學費和房租,他父親為了磨練他們,連一毛錢也沒有多給他們兄弟,生活費得自己賺,因此他練就一身打工的經歷。
洗盤子難不倒他,他還在工地做過粗工,只因為那裡的曰薪比較高,所以對於收洗碗盤,他也算駕輕就熟。
卓霜感動的發現他沒有去找吃的,而是先幫她的忙。
他動作很俐落,像是做慣了這種事,這點倒是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不管如何,有他幫忙真的是太好了,她覺得自己做了個對的決定,說不定他會成為一個很好的幫手哦。
叮鈴鈴鈴鈴……風鈴響,一對優雅的老夫婦走進來。
「歡迎光臨!」卓霜拿了兩杯開水和菜單到桌邊招呼。
銀髮老太太抬眼對她微笑。「嘰哩聒啦、嘰哩聒啦……」
卓霜語塞地看著他們。
日語——天啊,怎麼辦?她真是有聽沒有懂,雖然平常也有看日劇,但距離真正聽懂還很遠很遠。
那——用英文試試看好了,國際語言嘛,應該可以通。
她用英文問道:「請問兩位會說英文嗎?」
老先生、老太太你看我、我看你,然後老先生又是一串日文說不停,還連帶著比手劃腳。
怎麼辦?她無奈的看著他們,索性搬出最後的溝通橋樑——她把菜單打開,指著A餐問道:「OK?」
無奈她的菜單上並沒有圖樣,所以對方要知道那幾個看不懂的中文字會是什麼東東還真有其困難度。
「嘰哩聒啦、嘰哩聒啦……」老先生又說了一大串日語。
「他說,有沒有全素食的套餐?」
卓霜驚喜的回頭,看到吳子皇站在她身後。「你會說日語?」
他淡淡說道:「簡單的溝通沒問題。」
「太好了。」她如釋重負的把他推到老夫婦面前。「你剛剛說他們要素食套餐是吧?你再問問他們有沒有別的要求?附餐飲料要點什麼?」
就見他開始用一連串流利的日語和老夫婦交談,卓霜暗自佩服的看著他。
他實在太謙虛了,他這程度根本就是老師級的嘛,哪只是能夠溝通而已。
就在她讚歎不已的看著他時,他驀然轉過身來。「老先生說,他太太對蘆筍過敏,只要菜裡沒有蘆筍就可以了,附餐要兩杯熱咖啡。」
她忙不迭點頭。「好!知道了,我馬上去準備,麻煩你先替我跟他們說請先稍等一下!」
接下來是馬不停蹄的忙亂,一直忙到近八點半,客人才漸漸結帳離開,到了九點,已經一桌客人都沒有了。
「你餓了吧?」卓霜連忙要去準備他的晚餐。
今天他真的幫了她大忙,以沒有經過訓練的角度來看,他的應變能力實在太強了。
他都沒發問,光是用眼睛看一看,就大概知道她的流程,至於餐具跟餐巾紙等東西放哪裡,也憑他自己的觀察知道答案,都沒有在她忙成一團時打斷她來問話。
「等一下——」吳子皇叫住要鑽進廚房的她。
卓霜停住了。「還有事嗎?」
他注視著她。「不要只準備我的,準備兩份,我們一起吃。」
卓霜先是愣了下,然後就笑了。「好!」
看不出他還滿體貼的嘛。還會想到她也還沒吃。
於是她很用心的準備了兩份餐,坐下來跟他一起吃。「你不要嚇到了,不是每天晚上都這麼忙,只有週五晚上和週六晚上特別忙,週日公休,而平常中午點商業套餐的客人比較多,但商業套餐只有三種,所以不至於手忙腳亂。」
看到他今天的表現,她已經開始想把他這個得力助手留下來了。
「我沒有嚇到。」他犀利的眸子掃了她一眼。「倒是你一個人怎麼忙得過來?」
講到這個,她歎了口氣。
「我本來有請人,可是她了個星期前莫名其妙的失蹤了,連她家人也找不到她,等了一個星期,實在忙不過來,所以才貼了徵人啟事——」
講到這裡,她笑容又回來了。
「沒想到下午才貼出去,晚上你就上門來了,可能是緣份吧,如果我早一天貼或晚一天貼就遇不到你了。」
緣份?他現在一點都不需要女人的緣份,他換了個話題。「你什麼時候出去買我的日用品和衣服的?」
她興致勃勃的看著他,美麗眼眸閃爍著笑意。「怎麼樣?衣服合身嗎?我眼力可是很準哦,大小應該差不到哪裡去,對吧?」
「是很合身。」他淡淡的說:「買東西的錢我以後一定會還你。」
卓霜精神一振。「既然談到錢,那我們就順便來談談薪水好了……」
「不需要付我薪水。」他打斷她,瞬了瞬眼眸,然後直視著她。「只要供我三餐和住的地方就行了,不需要額外付我薪水。」
卓霜瞪大水眸。「這怎麼行?這樣不是擺明了佔你便宜嗎?」
「你煮的東西很好吃,難怪生意會這麼好。」
「不要轉移話題。」她的手抗議似的在他眼前搖了搖。「我是不可能不算薪水給你的,這樣我會良心不安。」
他停了一下,說道:「如果你一定要算薪水,那就把房租跟三餐也算清楚。」
「一間小小的雜物間怎麼可以算你房租?」她再度抗議。
他看著她。「難道你認為我都不會用到客廳、浴室和廚房嗎?」
「好吧!我說不過你。」他的反應還真快呢,她笑了,折衷說道:「我會酌收房租跟餐費可以吧,至於薪水呢,我會放在你房間的抽屜裡,這樣可以吧?一個人的身上怎麼可以沒有錢呢?你總有自己的東西要買啊。」
他停下吃飯的動作,深深的看著她。「你都不會好奇我的來歷嗎?」
是不是老天在可憐他?讓他遇到這麼一個心無城府的女人,也給了他一個棲身之所,否則的話,毫無去處又不想將自己攤在陽光下的他,這個時間應該正在公園找地方睡吧。
「我當然會。」她很坦白。「但是,我想你應該是有苦衷才會離開家吧,等你想告訴我的時候再說吧,在你不想說之前,我不會問你什麼。」
從小,育幼院的院長就告訴他們,丟棄他們的大人一定都是有苦衷才會那麼做的,不是不愛他們,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她也相信眼前的他有自己的苦衷,而她正好因為安安的失蹤而苦惱,暫時就讓他們這樣相處吧,或許他們可以搭配得很好哦。
「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她柔軟的唇辦揚起,出現微笑。「我叫卓霜,月落烏啼霜滿天的霜,很簡單的名字對吧?這是育幼院院長替我取的哦,你呢?」
他眼神一閃……「我叫高少皇,年少的少,皇帝的皇。」
他用了母親的姓,名字則是把皇少倒過來。
他沒有把真名告訴她,相對於這麼坦白的她,他隱瞞的太多了,但現在的他別無選擇,如果她知道他的身份,恐怕就不會讓他留在這裡了。
「高少皇——」她細細咀嚼著他的名字,而後粉唇微揚,微笑對他伸出了手。
「很高興你加入童話咖啡餐屋。」
出於禮貌,他握住了她的手。
一雙不太柔軟的小手,有別於范婷嫣柔弱無骨的柔荑,但握住她小手的剎那,因為她毫不沒防的笑容,他的心弦震動了一下。
不可能,現在的他恨透了女人,也憎恨愛情,不可能這麼快對女人有感覺。
是錯覺。
沒錯,剛剛的感覺是錯覺……星期天早上,吳子皇睜開眼睛,他的視線接觸到挑高的天花板,牆邊有一個新置的原木衣櫥,是昨天卓霜堅持要買給他用的。
不止如此,昨天是星期六,店裡打烊後,她提議去週末營業到十二點的大賣場,一口氣把他裡裡外外的衣物、鞋襪都添齊了。
看到她拿出信用卡付帳的那一刻,他心中感到五味雜陳。
過去他何曾讓女人付過錢了?
他現在可真的成了名副其實的小白臉,就這樣隱身在這間小咖啡店裡過一生吧,他一點也不希望被找到,吳家的一切都已經跟他不相干了。
事實上,他的傲氣根本不容許他回去,被他父母猜中了一切,那虛偽的愛情苦果,如今他嘗到了……不要再想了,他命令著自己,想那個該死的女人是毫無意義的事,從走出她視線的那一刻起,他就決定要忘了她,現在這念頭也沒有變,與其恨她,不如忘了她,因為他已經對她毫無眷戀了。
走出房間,他聽到一陣輕快的歌聲從廚房傳出來,他不由得先拐進廚房裡,倚在門邊閒散的看著她。
陽光從後陽台照進來,公寓的廚具是一逕的白,他看到卓霜沉靜安適地坐在原木餐桌邊包壽司,長睫低垂,專注而……美麗。
他驚跳了一下。
他怎麼會注意她美麗與否?這跟他全然沒有關係不是嗎?
「今天不是公休嗎?」他看著那些數量驚人的壽司,直覺認為她是要包來賣的,因為屋裡只有他們兩個,數量那麼多,不可能是包來做午餐的。
「對啊,今天公休,所以我要去育幼院。」卓霜翩然一笑。「就是收留我的育幼院,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莫名的希望他可以同行,大概是他看起來太沉鬱了,她希望他可以出去散散心。
他想了想,與其待在屋裡陷入痛苦的回憶困住自己,不如跟她出去。
「好。」他點頭。「我去梳洗一下,很快就好。」
卓霜愉快的看著他。「時間很充裕,不必趕。對了,要來杯熱騰騰的現煮咖啡嗎?」
她開始感覺有個人一起住在這裡是件很好的事。
母親過世後,這間公寓顯得太冷清了。
每天店裡打烊之後,,就只有自己跟自己說話,她都考慮要養只寵物了,沒想到會闖進來一個他,這感覺實在奇妙,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緣份吧。
「好,一杯咖啡——」離開廚房前,他欲言又止的停頓了一下,終於說道:「謝謝。」
她微笑。「昨天已經謝過了,快去洗臉吧!」
奇怪了,他們好像一對新婚夫妻呢。
她曾看過一部影集,一對年輕的新婚夫婦新婚第二天就是這樣,老婆在明亮的開放式廚房裡做早餐,老公起床走到廚房找她,凌亂的棕髮,只在腰際圍一條毛巾而已,那畫面曾讓她覺得很溫馨,產生無限幻想……哎喲,她在想什麼?她好笑的打打自己腦袋。
如果他知道她把他們幻想成新婚夫婦,他大概會嚇得寧可去睡公園也不願意住在這裡吧?
停車場裡,卓霜把幾盒裝有壽司的大型保鮮盒放在後座,很自然的坐上駕駛座,扣上安全帶。
吳子皇看著她一連串熟練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才坐進副駕駛座,這是一部很實用的都會小車,白色的,很適合她。
他從來沒有被女人開車載過,如果他不想開車,自有司機代勞,像現在這樣被一個嬌小的女人載著是第一次。
「車子是我母親的,我會開車也是我母親教我的,我母親的駕駛教練則是我外婆。」卓霜轉開冷氣和音響,笑著說:「我們家三代三個女人有很多東西都是一代傳一代,有形的比如咖啡店和公寓,以及這部車子,無形的則是廚藝,我母親承襲自外婆,我的廚藝則是自小跟母親學的。」
他沒說話,外頭刺眼的陽光令他瞇起了眼。
一個三代都是女人的單薄家庭,但她臉上的表情卻是富足的,這點他還是無法理解。
一直以來。他父親吳利來給他們四兄弟的價值覲都是錢比情重要,名利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而權勢更不用說,那是名利的附加品,如果沒有權勢當靠山,他們吳家的人可能不知道該如何走出家門吧?
然而,他身邊的卓霜卻截然不同,跟他所認識過的女人都不一樣。
她的開朗個性全寫在舉手投足之間,不拘小節,渾身像有用不完的活力,獨自經營一間小咖啡餐坊,過著恬淡的生活,但她臉上的笑容卻是溫暖的,他不記得在家裡哪個人臉上看過這種笑容。
他母親買到全球限量名牌包時會狂喜,受邀參加頂級宴會會喜不自勝,但那種因物質而流露的快樂卻令他感覺到很空洞。
他的父親更不用說了,他的不知足使他沒有一刻放鬆,總是汲汲於名利,更從來不在乎他們的幸福,只要他們找到門當戶對的對象。
他很奇怪過去的自己怎麼從來不曾覺得不妥過,原來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那麼對待孩子,原來生活不是只有一種爭權奪利的模式。
他也曾為了利來玫瑰付出所有心血,但是在他不遵從父母的意思之後,他就被他們像個陌生人般的一腳踢開了,他真的是他們的兒子嗎?
「你怎麼了?」
突然聽見卓霜在問他話,他這才發現前面是足足要等一分鐘的紅燈,時間才倒數到五十五秒而已,而她明燦的杏眸正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我有怎麼樣嗎?」他驀然發現他正不自覺的緊蹙著眉心,連拳頭也是握緊的。
「你臉上的表情好像在嘲弄著什麼,又好像在生氣著什麼。」卓霜雙手握著方向盤,認真的研究著他。
他鬆開了眉峰。「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
她媽然微笑。「不愉快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你可以想想還沒發生的好事,比如中樂透啦,對中發票大獎啦。」
他撇撇唇。「我不認為有錢是什麼好事。」
因為錢,他看清了他深愛女人的真面目,也因為愛上一個沒錢的女人而被父母否認而逐出家門,現在的他甚至可以說是痛恨金錢的。
「說的也是。」卓霜認同道:「我外婆常說,人要知足,如果多要了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可是會失去原有的福份哦,老人家真有智慧。」
「我休息一下,到了叫我。」他閉起了眼睛假寐。
想到父母和范婷嫣令他的心情大亂,他很悶,悶得不想跟任何人說話,即使是沒有惡意的她也一樣。
「好,你休息吧。」卓霜不以為忤,溫柔地說道。
她看得出他情緒還不穩定,不知道是受了什麼打擊才會離家出走,現在心裡一定在受著煎熬吧,她可以體諒。
她衷心的為他祈禱,但願他可以早點走出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