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後,谷淨棠在醫院住了十天——其實只要住五天,後面那多出來的五天是玉耀綾堅持要她住的,原因只有一個——
因為他不放心,非得要她待在二十四小時都有專業護理人員的醫院不可。
十天裡,玉耀綾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並且絕口不提一個多月前在曼谷的事,就像他們是在亞悅飯店認識的一樣,過往的種種都不存在。
她著實鬆了一口氣,安心的靜養著,享受他的溫柔體貼,護理站的小姐都以為他是她未婚夫,每個人都對他的付出讚譽有加,更有些未婚的護士小姐對他猛流口水,這些她都看在眼裡。
她心裡曉得,自己在曼谷對他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她是不可能永遠避而不談的,他也不會就此放過不問,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唉,真希望可以一直住院下去,那她就不必對他陳述那些難以啟齒的事了。
「出院手續都辦好了。」
玉耀綾拿著收據回病房,手術很成功,她復元的情況也很好,因此醫生批准她出院。
為了避免幫裡人多嘴雜嚇到她,他打算先安排她住到他的私人公寓去,那裡較清幽,很適合靜養。
「哦。」她的心情很低落,這代表著他們要分開了嗎?他不會真的給她一筆精神賠償打發她吧?
如果他不要對她這麼好,或許她還可以一咬牙,收下錢,裝作很瀟灑的離開。
可是這十天來,他對她就像照顧妻子一般,丟下工作——雖然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工作是什麼——但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去上廁所,玉耀綾沒有離開過她半步。
她直覺他一定是個有錢人,因為她的三餐都有專人送來,而且都是些大補特補的食材,他好像打定主意要把她養成肥豬,每餐都給她最好的。
好家在,她的體質是怎麼吃也吃不胖,會氣死很多減肥族的那種,不然給他這樣養還得了,怕不早就爆肥上新聞了。
「怎麼了,是不是還有哪裡不舒服?」玉耀綾關心地問。
在他去辦出院手續前,醫生才來過一趟,為她做最後的檢查,確定她真的沒事才允許出院,所以她應該不是身體不適才對。
「沒有,身體沒有不舒服……是心裡不舒服。」她哼得模模糊糊,只有自己才聽得見。
「沒有就好,我們走吧。」他突然將她從病床上抱起來。
「你幹麼?」她真是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無緣無故的,幹麼要抱她?她又不是被截肢了不會走,只是個小手術而已。
「抱你到樓下,車子在大門口等。」
她掙扎著。「不要啦,好丟人。」
他笑了。「原來谷淨棠還會在乎別人的眼光,你在曼谷高舉著板子要賣身時,怎麼就不怕別人用什麼眼光看你?」
「那不一樣。」她反駁著。「那時候豁出去了嘛,我只想趕快有錢把我媽接出來。」
「那麼現在你同樣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你只要知道,付了錢住在這裡,你最大,你是他們的財神,這樣就行了。」
她在他懷裡噗哧一笑。「好個財大氣粗的口氣,非常討人厭。」
她本身就很討厭那種有幾個臭錢就狗眼看人低的人,當然不會學那些暴發戶,而且她只是沾他的光,又不是真的暴發戶。
「總算又看見你的笑容了。」他瞬也不瞬的凝視著懷裡的小女人,她不知道,她剛剛那一記突如其來的粲笑有多撩動他的心。
她同樣回望著他,是她眼花嗎?看見他眼裡的深情,她也不禁芳心顫動。
可能嗎?
在她做了那些對不起他的事之後,他們還可能再續前緣嗎?
唉,睡歸睡,還是不要作白日夢比較好,都二十歲了,經歷了父親過世、母親改嫁後變得很不幸的家變,難道還相信這世上有王子公主的童話?
就算有,也是那些有錢人的專利,哪輪得到她這小小老百姓?
想到這裡,谷淨棠若無其事的垂下眸子,不想兩人之間太親匿的目光接觸令她想入非非,現在的她身負尋找小潔的重任,不是浪漫的時候!
玉耀綾似乎看見了她眼中不著痕跡的歎息。
她在逃避他,但是他並不把她現在的態度放在心上,反正他會軟化她。
她很快就會知道,在她為他動了流產手術之後,他們的生命就密不可分。
他不可能跟她撇清關係,不管她願意與否,他都要她待在他看得見的地方,比如——他的身邊,今後將由他來守護她,這是他對自己女人的堅持。
他不顧旁人的眼光,一路將她從病房抱進電梯裡,她假裝沒看見護理站的那幾個護士們,眼珠子幾乎快羨慕得掉下來了。
電梯門開,他又一路將她抱著走過候診大廳,那裡有許多大腹便便的准媽媽們,她想到腹中已被取走的胎兒,心不由得一陣發酸。
傻瓜,幹麼鼻酸呢?只不過是個才一個多月的小小胚胎而已,而且是不小心命中的,原本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現在經由這種方式沒有了也好,不然生出來麻煩的可是她,她要當未婚+單親媽媽耶,她可沒把握自己能勝任。
雖是如此安慰著自己,可是看到一名孕婦牽著大約一歲的幼兒在學走路,她竟然湧起羨慕的感覺。
剛剛是護士小姐們羨慕她,現在是她羨慕可以當媽媽的女人,很公平啊,有什麼好心痛的?
奇怪了,她不是一向自命堅強嗎?而且號稱什麼風吹雨打都難不倒她。
知道小潔可能在台灣後,向林娜和她的姊妹淘們湊足了單程機票錢就義無反顧的飛來找人,有沒有生活費不在考慮之列,她還有雙手,雙手是萬能的,她可以去賺啊。
她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她谷淨棠的心臟最為堅強,沒有什麼可以讓她變得軟弱的。
她現在才發現,原來有的,有東西可以讓她的心糊成一片,那就是她十天前失去的東西,她身體的一部份,她的寶貝——孩子。
原來忘掉流產手術沒她想像中容易,原來在聽聞自己懷孕的剎那,她已經對孩子產生了感情,她對孩子根本不是像她自我欺騙的,全然沒有感覺。
那是她和玉耀綾的孩子,是他們相愛的結晶,她怎會不愛?怎會不想留住屬於他們的寶貝?
她甚至還傻氣的抱著一個美夢,如果他們之間有孩子,那麼或許她又可以在他身邊繼續幸福了,一個家庭,爸爸媽媽和孩子,這是一幅最完美的藍圖,不是嗎?
這是她單方面的、一相情願的想法,或許她該告訴自己,答案是——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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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懷中的小女人在顫動,而且她好強得要命,居然在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玉耀綾歎息一聲。
傻女人,想哭就哭,何必壓抑?
難道她以為他連她腦海裡在想什麼都不知道嗎?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坦然的面對這種事,更何況她才二十歲而已,這對她而言,會是一生最大的傷害。
但是事實已經造成了,他把四分之三的責任歸咎於自己,四分之一的責任才歸給醫學上的機率,因為醫生說,子宮外孕沒有原因,一百個人就有一個會這樣,她只是恰好比較倒楣而已。
然而,機率是機率,如果不是他大意,沒有做避孕措施,她也不必承受人工流產的傷痛。
所以說,他是令她傷心難過的罪魁禍首,他有責任讓她再開心起來,就像他們在曼谷共度的那些日子一樣。
幸好自動玻璃門已經在面前了,不必再讓她看見那些幸福的孕婦而觸景傷情,走出醫院大門,司機把後車門打開,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抱進車裡。
為了讓她坐得舒服點,他吩咐手下開了一部八人座的進口休旅車來,整個後座可以全部放平,如果她不舒服的話,還可以躺著睡。
「要不要參觀一下台北?」他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一手牢牢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雖然知道她剛出院,可能需要回家休息,可是他又怕悶壞了她。
十天住院的日子已經令她頻喊無聊了,如果一出院就回家,等於是把她再關進另一個籠子裡,所以他徵求她的意願。
「好啊。」谷淨棠故作開心。「我還沒好好看看這個城市哩!」把眼睛放亮一點,搞不好會有奇跡,讓她看見小潔也不一定。
於是玉耀綾吩咐司機開始兜風,而她也一直表現得興匆匆,津津有味的望著窗外,他知道她在故作輕鬆,如果這是她療傷的方式,他不會戳破。
忽然間——
「等等!那個……」她看見一間小巧別緻又可愛的小露天咖啡座,整間店是橙色的,門口黑板上寫著今日推薦的特價單品——焦糖瑪琪朵咖啡。
聽見她的叫聲,司機連忙踩了煞車。
她指著已經有點距離的小巧露天咖啡座。「我想喝那個,黑板上寫的,焦糖瑪琪朵咖啡。」
她有聽說過,可是沒喝過,今天她想品嚐看看。
「你想喝咖啡?」玉耀綾沉吟一下。
手術後的病人可以喝咖啡嗎?
醫生雖然沒有說不可以,但也沒有說可以。
事實上,醫生表示,流產手術和生孩子一樣,所以坐月子的食補和充份的休息都是必須的,他當然沒有提到關於咖啡這一點,因為他們根本沒問啊,誰想得到,她出院第一個想喝的東西居然是咖啡!
他不禁微微失笑,她果然是與眾不同的,也給他出了一道難題。
他個人偏愛黑咖啡,但他知道焦糖瑪琪朵裡的咖啡成份並不高,主要是焦糖和牛奶的香氣而已,喝一點應該可以吧?
「把車開到剛剛那間露天咖啡座前。」決定讓她一償宿願之後,他吩咐司機。
今天他算是「單獨行動」,青龍堂裡大概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只知道身為堂主的他「有要事」,所以不在堂口。
他指定了一名資歷最淺的手下小弟來當司機,因為他暫時還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的存在,當然也是因為他要找機會告訴她,關於他的「工作」,這是一件棘手的事。
他尚且不知道,她對黑道的觀感如何?
目前為止,她可能誤認為他是什麼世家子弟、有錢的小開少爺,大概沒想到,他的一切都是用自己血淚和雙手拚來的吧?
因為他優雅的外貌實在和黑道兩字扯不上邊,他天生的貴族氣息像誰,至今是個謎。
每當傲、步昂、厲和蕭郎那幾個情如手足的好弟兄虧他高貴無雙時,他常自我嘲解的想,或許他的父親真的出身不凡吧,而他和他母親的相戀是不被允許的,所以生下他的母親,不得已只好拋棄他了。
「你等一下,我替你買咖啡。」他不該在這時候胡思亂想,他對谷淨棠微微一笑,打開車門。
她原想開口阻止他的,可是他已經一個箭步下了車。
看著他挺拔的優雅背影,她的眼光不知不覺癡迷起來。
她谷淨棠何德何能?竟有這樣出色的男人專程替她跑腿,只為了買杯咖啡,她是不是太得寸進尺了?
他在醫院陪了她十天已經夠仁至義盡的了,她不會因為這樣就真當自己是他的女朋友了吧?
真是癡心妄想,她是不夠資格的,當她賣掉他的求婚鑽戒那天,她就已經失去當他女朋友的資格了。
想到這裡,她的心緊緊一揪。
不知道那只鑽戒現在怎麼樣了?她一直哀求當鋪老闆,一定要保留鑽戒,等她有錢時,她一定會去贖回來。
可是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如果有人要買,老闆沒理由不脫手,因為她連個大概日期都沒有給人家,對方憑什麼替她保留呢?
「咖啡買回來了,好香,趁熱喝。」玉耀綾回到車上,遞到她眼前的是一杯熱騰騰的外帶咖啡杯,車廂裡頓時充滿了濃濃的焦糖香氣。
她心滿意足的品嚐著咖啡,他吩咐司機慢慢的開,讓她可以一邊享受咖啡一邊欣賞街景……
「等等!」
她二度喊話,司機這回似乎習慣了些,他慢慢踩了煞車,打方向燈,把車靠邊陣。
「又看到什麼了?」玉耀綾打趣地問。
「剛剛那問百貨公司的櫥窗裡,有只小熊好可愛……」這樣會不會太過份了?那隻小熊雖然是只玩偶,可是怎麼看也不便宜。
「你等等,我去買給你。」玉耀綾再度二話不說的下了車。
當他回到車上時,手裡抱著一隻純白色的小熊,穿著帥氣連帽毛衣,口袋還有可愛小熊玩偶。
這是一間知名英國百貨公司的年度泰迪熊,當然是要價不菲,但如果能讓她開心就很值得。
「天啊,好可愛!」她將小熊抱在懷裡,對它愛不釋手。
他揉揉她的發心,微笑一直掛在好看的唇角上。「我請專櫃小姐不要包起來,我想你可能會想馬上抱著它。」
「我來幫它取個名字,叫什麼好呢?」她假裝絞盡腦汁的想,想了好半晌,一個彈指。「有了!」
他看著她眼裡亮晶晶的鬼祟,知道其中必定有詐,但是何妨呢,只要她玩得開心就好。
「就叫它玉小綾,你看怎麼樣?」果然,她的答案是趁機虧他,小熊跟他的姓,他豈不是大熊?
玉耀綾直勾勾、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叫它玉小棠更好,有你有我。」
谷淨棠一陣心馳神蕩,別開眼去看窗外風景。
他這樣說,好像小熊是他們愛的結晶,害她心跳得好快,搞不好待會兒又要作白日夢了,以為跟他可以破鏡重圓……唉,說破鏡重圓太沉重了。
其實他們之間又沒什麼,只是已經進展到他向她求婚,而她莫名其妙消失了而已。
玉小綾啊玉小綾,你的主人心裡在想什麼呢?為什麼在我忘恩背義之後還要對我這麼好,我真是搞不僅他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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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後,車後座的空位已經堆滿了她血拼的戰利品——都是她眼尖的看到,然後舒舒服服的坐在車上坐享其成,而他親自下車去替她買。
其實她並沒有那麼虛榮,剛出院的心情也沒有那麼高昂,只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也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希望他不要一直注意著她,因為她心裡非常忐忑不安,生怕他問到一個月前卷款逃掉的事。
所以她努力享受一切女朋友的權利,包括撒嬌和任性,要他買一堆東西,甚至有束百朵紅玫瑰。
街燈漸漸亮起,車子總算回到他位於淡水的私人公寓了。
司機把車停在地下停車場,他又像在醫院一樣,不容置喙的抱起她走進電梯裡,其他東西當然就有勞苦命的司機小弟了。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電梯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她好緊張,不是因為跟他獨處,而是因為未知的下一刻。
他是不是真租了間套房要安置她啊?如果他把她丟下就走怎麼辦?那她一定會在他走掉之後大哭一場的。
「我家。」他騰出一隻手來按樓層鍵,第二十樓。
事前他已經安排好了,冰箱裡有滿滿的食物,還有各式各樣他從坐月子中心訂來的補品,夠她吃的了。
「你……你家?」谷淨棠覺得渾身都不對勁了,她不敢見他的家人,萬一他們嫌棄她怎麼辦?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她看到電梯門開了,如果不是被他抱在懷裡,她真會拔腿逃。
走出電梯是兩間門對門的寓所,他站在其中一間門口。「玉耀綾。」
神奇的,當他向一個對講機模樣的儀器講出這三個字後,大門的鎖就開了,完全聲控的耶。
好奇心稍稍平復了她的緊張,可是當他抱著她走進門,她又開始緊張了。
哇,他家好漂亮!
一大片落地窗,外面居然是漁火點點的河景,米白色的」型沙發看起來很舒適,超大的液晶螢幕是最新型的,地上鋪著柔軟的地毯,就跟飯店沒兩樣,還有個吧檯和一架鋼琴。
這還只是客廳而已,光是站在玄關,她就覺得這個玄關比她當泊車小弟時住的那間宿舍還大。
他的家令她驚歎不已,他把她抱到沙發裡,輕拍了下手,室內數盞燈柔和的亮起來。
因為下曉得他家人會從哪裡冒出來,所以她不敢胡亂躺,正襟危坐在沙發裡,雙手平整的擱在膝蓋上。
「你的家人呢?」見他遲遲不介紹家人,她忍不住潤了潤唇問。
「我沒有家人。」他脫下外套,捲起袖子,走到廚房裡打開冰箱。
沒有家人?什麼意思啊?她心裡充滿了疑問,沒有父母?連兄弟姊妹也都沒有?或者寵物呢?也沒有嗎?
他從廚房探頭出來對她笑了笑。「你餓了吧,先看一下電視,或者聽聽音樂,我弄東西給你吃,很快就好。」
她微微一愣。「你會煮飯?」很懷疑。
他的笑容更深了。「我會使用微波爐。」
不久,她聞到一股中藥的香味,接著就見他端著一個托盤,裡面有一個大碗公,熱呼呼的湯飄散著香氣。
「趁熱吃,我請教過專家,這些中藥材都是你可以吃的。」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拿起遙控器按了個鈕,一陣美妙的旋律流洩出來。
「你呢?」托盤裡只有她的晚餐,他要空著肚子看她吃嗎?
他給她一抹微笑。「我還不餓,你剛做完手術,三餐要定時,快吃吧!」
「那我們一起吃。」自己一個人吃太奇怪了。
他啼笑皆非的揉揉她的發心。「這是給女人產後補身子的,我不需要。」
原來是這樣,不早說,吃就吃吧,反正她也餓了,雞湯又誘人得很,那麼她就不客氣啦。
將一大碗美味雞湯吃得涓滴不剩之後,她搶著要盡一份力,「我來洗碗!」否則一直坐享其成,怪不好意思的。
「別動。」玉耀綾阻止了她,他暖洋洋的大手溫柔的貼在她稍嫌冰冷的手背上。「你只要坐著休息就行了,洗碗的事交給洗碗機。」
「洗碗機?你家還有洗碗機?!」真是大開眼界。
他說他沒有家人,一個人住不會有多少碗要洗吧?果然是有錢人,氣派就是不一樣。
「可是,我有點無聊耶。」她很「不識好歹」的說。
他唇角神秘的揚了起來,笑了笑。「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