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芙看著房裡明亮的嫩綠色窗簾許久許久,旁邊的小夫還在沉睡,小傢伙向來很能睡,在家的時候,每天都要娃娃車在門口等他幾分鐘哩,是頭小懶豬。而她,就完全相反了。
在沙家的頭一晚,她睡得並不好,才五點多就自然醒了過來,再也睡不著。
金窩、銀窩,還是自己的狗窩最好,她好想念家裡的床鋪,也好想念爸媽,不知道他們在哪裡,不知道他們有沒有住的地方……
終於,六點了。
她迅速起床梳洗,換上乾淨的家居服,下樓來到明亮整潔的廚房。
「請問,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她拘謹的站在廚房口問。
雖然她並不把自己在沙家住定位為女傭,但她也不想白吃白住,多少貢獻一點心力,才不會惹人嫌。
「你叫夏芙是吧?」於媽是沙宅裡負責廚房工作的,昨天端水果到客廳時,多少聽到了一點她的事情。
「是的。」夏芙中規中矩的點了點頭。「請問您怎麼稱呼?」
「你叫我於媽就可以了。」看著眼前清秀的小女生,於媽親切的笑道:「董事長、少爺和小姐早上都習慣吃西式早餐,太太通常睡到中午,也是吃西式早餐,看你會做些什麼就幫著做什麼好了,烤吐司啊、煎蛋都行,或者幫忙搾新鮮果汁也可以,果汁多搾一點,太太只喝家裡現搾的果汁。」
這女孩是來投靠沙家的,據說又是老太爺生前在外頭胡亂許下的承諾。
老太爺生前對他們這些下人都很好,她對這女孩好點也是應該的,一個女孩年紀輕輕就得帶著弟弟寄人籬下,可憐哦。
「我知道了。」夏芙接過於媽遞給她的圍裙輕快答道。
西式早餐難不倒她,她平常就喜歡研究食譜,看看怎麼配菜比較省錢,因此對於「食」這個字,她可說是很有心得的。
所以三十分鐘後——
「小芙,你廚藝很好耶!」於媽對她的手藝驚為天人,頻頻誇讚,尤其是她做的一道洋竽沙拉,更是讓她猛說好吃,也一直偷吃。
夏芙笑了笑,「沒什麼啦,都是一些基本功夫而已。」
她總不能告訴於媽,因為她老媽忙著當蘇活族,所以家裡伙食向來都是由刻苦耐勞的她一手包辦吧?
隨後,她幫著於媽把做好的早餐端到餐桌。
沙家的餐廳美得像畫廊,牆面的油彩壁畫讓她歎為觀止,落地窗外是細緻的陽台水景,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可以在這樣優雅的地方用餐。
「這裡很漂亮吧?」於媽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釋道:「太太以前是明星,現在還常會招待一些演藝圈的朋友來吃飯,所以家裡一定要有些氣質才行,不然她那些明星朋友的嘴巴可是很毒的。」
夏芙瞭解的點了點頭。
她看著桌上賞心悅目的餐具,除了擺飾之外,連餐具都很講究,造型優雅的杯盤,美麗的桌巾,陶瓷花瓶裡插著一束法國小菊與紫菊,看起來高雅極了。
「你把餐具擺一擺,其它的我來就行了,你應該跟小姐一樣還在讀書吧,先坐下吃早餐吧,不然上學可是會遲到的。」於媽好心說完便拿起托盤回廚房了。看著於媽的背影,夏芙心頭湧過一陣溫暖。
雖然沙家的主人們對她並不友善,不過在這個家裡還是有人是善良的,例如於媽,於媽就是個好人。
不知不覺,她唇際浮起了一朵微笑。
說不定以後她在這裡會發現更多好人也說不定,人間處處有希望,不要放棄希望就永遠不會失望,這是她常激勵自己的話。
餐具和食物全部擺好後,她在桌子的最末端坐了下來,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她再想些什麼,沙家的男主人下樓來了。
「這麼早啊。」
沙百勳只看了她一眼,對她潦草的點點頭就開始看起了早報,充份展現他生意人的本色。
第二個出現的是沙宇寒,她身著深藍色的高中制服,束著高高的馬尾,充滿敵意的睨視著她,然後毒辣的開了口。
「這麼餓啊?」她雖然在笑,但笑容卻滿帶著惡意。「這麼早就下來等吃的,果然很符合打算白吃白住的身份。」
「沒看到爸爸在看報紙嗎?」沙百勳微微抬眼,皺了皺眉。「你安靜吃你的早餐行不行?」
在女兒身上,他深深感覺到遺傳真是可怕的東西,女兒跟妻子簡直無一不像,他真擔心女兒日後的婚姻也會同樣不幸福,沒有男人受得了沒度量又尖酸刻薄的老婆的。
「哼,奇怪,只是說說也不行嗎?」不悅的嘀咕了幾句,但震懾於父親的威嚴,沙宇寒還是閉嘴了。
夏芙不禁在心中輕歎了口氣。
會為難女人的,果然還是女人。
她啜了口果汁,吃了幾口自己做的法式香蕉吐司,餐桌上安靜得只聽得到翻閱報紙的聲音和動刀叉的聲音。
這果然是個奇怪的家庭,吃飯都不說話的,不像她家,每次吃飯的時候,都看得到她老爸口沫橫飛的猛提當年勇,以及她老媽邊吃邊說鄰居是非的長舌畫面。
忽然之間,她感覺好像有人在看她,她下意識的抬了抬眼——
沙宇傑懶洋洋的倚在門邊,他雙手環胸,不知道在那裡站多久了。
夏芙心裡突然一跳。
他那樣子好像在觀察些什麼,又好像覺得什麼很有趣而認真的在觀察似的。
兩人視線交會,沙宇傑長腿一邁,若無其事的走進餐廳,視線繼續停留在夏芙的面孔上。
「早啊,小金牛女,昨晚睡得好嗎?」他戲謔中帶著調侃的問。
夏芙看著他,見他唇邊漾著笑意,昨天那抹無時無刻不譏誚的影子倒是不見了。
只不過,瞧瞧他,一大早就超級萎靡的模樣,頭髮還是跟昨夜她看到他時一樣的亂,他到底是有沒有梳頭髮啊?
「怎麼?說不出話來啊?」他那野性的眼睛盯著夏芙,笑意不減。「是被什麼東西嚇到,所以沒睡好是嗎?」
「謝謝你,我睡得很好。」她輕哼著說,不知道怎麼搞的,她下意識拿起飲料喝了一口,連自己都覺得好像在掩飾些什麼。
不是決定看到他要跟他道謝的嗎?可是她忽然說不出口了。
「你們在說什麼?」沙宇寒銳利的眼神在兄長和夏芙之間梭巡。
才經過一夜而已,就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
她那桀驚不馴又女人緣超好的哥哥,居然會主動向女生搭訕?
哈!這真是太奇怪了,就算缺少女人也不必搭上一個連家都沒有的孤女吧?雖然她很不想承認,但這個夏芙長得還算漂亮,確實是男生會喜歡的那一型。
「你不必知道,沙公主。」沙宇傑拉開餐椅,對妹妹很不客氣。
「你們昨晚做了什麼嗎?」沙宇寒不死心,狐疑的盯著兩人,開始猜想夏芙為了留在沙家要了什麼不要臉的手段。
不等臉色微變的夏芙開口,沙宇傑撇撇唇,咧嘴笑道:「做盡了任何你想像得到的事,沙公主。」
夏芙看著他,見他眼中那種無所謂的譏誚又出現了。
明明沒有的事,他幹麼要這樣挑釁自己的妹妹呢?
像他們這種豪門,通常都會有些豪門恩怨,會不會他們兄妹不是親兄妹啊?不然怎麼會水火不容?
「於媽啊,今天的沙拉很好吃。」沙百勳對兒女的爭吵不知道是否見怪不怪了,他恍若未聞,逕自對端咖啡進來的於媽說話。
奇怪了,他們家負責煮食的於媽,好像不是個手藝這麼細膩的人,她做的東西通常是看起來好吃但吃起來不好吃,或者吃起來好吃卻看起來賣相極差,光看就讓人倒足胃口。
他之所以沒換廚娘,那是因為於媽是沙家遠房的遠房的遠房的親戚,看在人情的份上,勉強湊合著吃,反正他常在外應酬,每天要忍受的也只有早餐而已。
但是,於媽今天做的這道洋竽沙拉還真是味道一極棒,連吐司也不像平常抹抹果醬或奶油了事,居然還包覆了香蕉去烤,真是讓他太感動了。
「董事長,今天的沙拉不是我做的,是小芙做的。」於媽笑吟吟的把功勞送到夏芙身上。
「夏芙做的!」沙百勳驚奇的看著夏芙。
這女孩看起來跟他女兒一樣大,可是他女兒連泡熱可可都要叫傭人哩,更別說要做早餐了,將來嫁人的時候,恐怕要附帶一個傭人嫁過去才行。
「是啊,這個香蕉吐司、奶油鬆餅都是她做的。」於媽連忙替夏芙說好話。
「我看她哪,有做菜的天份,不但兩三下就做好了,還井井有條的,看來大家以後有口福嘍!」
「哼,這有什麼了不起值得大驚小怪的?」沙宇寒不屑的批評。
雖然她剛剛也覺得奶油鬆餅烤得恰到好處,但當然是打死她也不會說出來的。
「這當然不值得大驚小怪。」沙宇傑漫不經心地笑道,「等哪天咱們家的沙公主下廚了,那才值得大驚小怪。」
「哥!」沙宇寒柳眉倒豎,不悅到了極點。
真不知道她和自己的親哥哥是不是犯沖,他從來就不愛護她,只會和她唱反調。
「那個……夏芙——」沙百勳遲疑了一下。「我可以叫你小芙吧?」
「當然可以,沙伯父。」夏芙恭敬的響應。
現在就算他想叫她老夏,她也不會有意見,她可是住在人家的房子裡呢。
「你說你父母突然失蹤了,你住到這裡來,你的學業怎麼辦?」沙百勳很認真的問她。
「我正想和沙伯父說這件事情。」她鼓起勇氣,厚著臉皮開口,「我希望可以繼續唸書,請沙伯父成全,等我父母回來的時候,一定將欠你的學費和生活費一併還給你。」
說完,她淨白的臉頰已經微微發熱了。
她這樣……會不會太過份、太得寸進尺了?
「嗯。」沙百勳沉吟了一下。
她有心想唸書,他沒有不幫忙的道理,這總比他那放學後從來不唸書,只會翻開雜誌研究名牌的女兒要好。
「有沒有搞錯啊,真當自己已經麻雀變鳳凰了是不是?」沙宇寒氣得把盤盅裡的沙拉亂戳一通,發洩心裡的不滿。
沙宇傑懶散的眼瞳鎖住了坐立不安的夏芙一會兒,他嘴角似笑非笑的掀了掀。
「爸,像您這麼偉大的慈善企業家,應該不會拒絕一個力爭上游女孩的請求,對吧?」
夏芙的心跳了一下。
他這是在幫她說話嗎?
「你這孩子……」沙百勳無奈的看著連坐相都很吊兒郎當的兒子。
他何嘗聽不出兒子在諷刺他,但他也習慣了,知道若不是家裡氣氛太差,兒子也不會渾身都是剌,把生活過得像在玩遊戲,都大三了還不知道要為未來想想,真是讓他煩惱。
俗話說,兒子是父母一輩子的債,這句話果然沒錯,而夫妻是前世相欠債,這句話也沒錯。
這麼說來,他的債可真多哪,跟他像仇人一樣的老婆,還有把他當仇人一樣的兒子……唉。
「小芙,既然你已經住到這裡來了,你就辦個手續轉到這裡的高中來吧,這樣上學比較方便,就跟宇寒一樣,轉到三喬高中吧,那所學校管得很嚴,我比較放心。」
雖然不是自己的女兒,但人住到他家裡來,就是他的責任,他有那個義務把她給看好。
「謝謝你沙伯父!謝謝你!」夏芙激動不已。
除了於媽之外,她又發現沙家第二個好人了……
能夠繼續讀書,她真的好高興哦!
「那麼,今天就去把轉學手續辦一辦吧,我會派一個司機送你去。」沙百勳考慮了一下,終於還是說道:「以後要是有空的話,你就到廚房幫幫於媽,當做是抵你和你弟弟的學費和生活費,所以你住在這裡也不必感到不好意思,多做點好吃的東西給我們吃就行了,知道嗎?」
人年紀漸長就會對食物比較挑剔,如果以後每天早上都可以吃到這麼美味的早餐,這樣起床才有意思嘛。
「知道!我知道了!」夏芙笑得很燦爛。
只要她和小夫能住下來,又能讓她繼續把書念完,要她每天清晨五點起來準備早餐都沒問題。
「什麼嘛!」沙宇寒丟下餐具起身,要她跟個野丫頭同校,她爸爸真的跟爺爺一樣,神經不正常了啦。
「奇怪,怎麼才起來又想睡了。」沙宇傑蹺著二郎腿,雙手搭在左右兩邊的椅背上,像是很無聊、很無聊的打了個呵欠,然後起身,晃出了餐廳。
「你早上不是有課嗎?」沙百勳瞪視著兒子的背影。
「先睡一覺,下午再去……」聲音從餐廳外飄進來,依舊懶洋洋的。
「這樣也行?」沙百勳搖了搖頭。他實在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怎麼一個個連點求學的精神都沒有。
夏芙也同樣看著沙宇傑晃出去的修長背影,澄澈的眸子若有所思。
她不是一個粗線條、少根筋的人。
為什麼那麼巧?昨晚一次,剛剛又一次,沙宇傑都在她解決完事情之後晃離,而且都是一派事不關己的懶散模樣,好像她可不可以留下來,她可不可以去讀書都跟他沒有關係。
偏偏,他又在其中扮演了關鍵角色,如果不是他適當的刺激他父親幾句,她恐怕沒那麼容易能留下來,也沒那麼容易可以去讀書。
她……是不是發現沙家第三個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