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
殷相睿在夢中無意識的囈語。
「我在這裡。」黑暗中,水晶柔聲的、輕輕的回答他的夢話。
知道自己在發燒,可是她不想動,不想驚醒他,他好不容易抱著她睡著了,就算這樣躺著是無法退燒也無所謂,她想讓他好好睡一覺。
他有多久沒好好睡一覺了?
她心疼的輕撫他的臉龐和粗粗的胡碴,他向來最注重儀表了,可是現在的他已經沒有心情去打理自己的外貌了。
遭逢雙親遇難的變故,他的心一定很痛,現在的他如此脆弱,她什麼忙都幫不上,只能守在他身邊,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不知不覺,連日來累積的睏倦戰勝了身體的不適,她也沉沉的睡著了。
水晶醒來時,只覺得陽光刺眼,因為這間房間是沒有窗簾的。
她的身體好像有千斤重,皮膚也感到痛痛的,上腹部有著沉重的飽重感,她是怎麼了?
「水晶,妳在發燒。」
熟悉但苦惱的聲音傳到耳裡,她輕輕眨了眨眼,看到殷相睿還有康郁夏站在床邊凝注著她,兩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擔心。
「是呵,我在發燒……」她想起來了,昨夜她就發燒了,她還以為一覺醒來會好些的,可是好像更嚴重了。
「為什麼不叫醒我?」認識她不只兩、三年,他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妳這傻瓜,我的睡眠難道會比妳的身體重要嗎?」
她總是處處為他著想,殊不知她的健康對他面百也很重要啊,尤其是在這種時候,他可能已經失去雙親了,絕對不能再失去她!
「你別生氣,我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她好脾氣的溫柔微笑,對他的責備,一概承受。
「最好是這樣!」殷相睿仍舊對她的「知情不報」感到不滿。「快點吃藥吧,好好休息一下,要是妳有什麼意外,哼哼,我唯妳是問。」
他轉身離開房間,水晶漾出一抹傻氣的微笑,這種時候他還有心關心她,她真的好感動。
康郁夏把開水和藥片送到她唇邊。
「來吧,吃顆退燒藥,要不然妳好不了,他要唯妳是問呢,真是好笑的說法。」
那男人愛人的方式還真特別,總是責罵比關懷多,也多虧水晶受得了。
「謝謝。」水晶就著杯緣喝水把藥片吞了。
「水晶,妳到底是哪裡不舒服?」康郁夏直率地問:「我看妳食慾不振又嘔吐的,妳是不是懷孕了?」
有一次,她不小心看到水晶嘔吐,她真擔心水晶是不是懷孕了,孕婦在這種落後地方可是會吃不消的。
「我沒事。」水晶苦笑著搖了搖頭。「也沒有懷孕,只是工作壓力大導致習慣性的反胃,妳千萬別告訴睿,好嗎?」
雖然來到印尼後,她的胃確實又更不適了,不過她認為,只要回到台灣之後好好休息就會沒事的。
康郁夏聳了聳肩。「好吧。」可想而知,水晶是伯被殷相睿給趕回台灣去才不准她說的。「可是,妳確定妳真的沒事嗎?」
水晶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沒事,她還是不放心。「要不要送妳到雅加達去檢查一下?雖然有點麻煩,但總比不做任何處理好。」
水晶都難受成這樣,連她這個外人都察覺到她很不對勁了,殷相睿居然都沒看出來,他真是太不關心女朋友了。
「我真的沒事。」水晶不放心的再次叮嚀,「妳記得,千萬不能讓睿知道哦,不然他一定不會讓我再繼續留下來的……」
康郁夏的手機響起,她對水晶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先接起電話。
「是,我是康郁夏……」她的瞳眸驟然亮起。「真的嗎?好,我知道了,我和殷先生馬上過去!」
「怎麼了?」水晶從她興奮不已的語氣聽出了端倪,她的心也跟著怦怦跳。
莫非,出現了奇跡——
康郁夏亢奮的一彈指。
「找到應該是屬於殷先生父母的東西了!」
奇跡並沒有出現,奇跡只會出現在戲劇裡。
「是我爸的手錶……」
殷相睿死死瞪著居民在沙灘上拾獲的高級男士黑色腕表,他的心在瞬間沉到了谷底。
這支表他認得,是香茴送的生曰禮物。
全球限量表款,售價高昂,品味出眾,他父親非常喜歡,一直表不離身的戴著。
可是現在,這支表從他父親腕上掉了,這代表著什麼?他沒有能力留住這支表嗎?
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已經……
他的眼神在瞬間轉為狂亂,濃眉底下的黑眸依然狠狠的瞪著表,彷彿希望表會開口說話,回答他的疑問。
「睿……」水晶於心不忍的扶住他的臂膀,卻揪心的發現他居然在顫抖。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圍觀的當地居民對康郁夏說了些話。
「咳!殷先生,」康郁夏難受的清了清喉嚨,這是個艱難又殘酷的任務。「他們要我告訴你,通常罹難者的隨身物品會飄流到島上來,那屍首就可能沉入海底或是被……被……」
被海裡的兇猛魚類給蠶食掉了。
天殺的!這樣殘忍的話,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這輩子,她的工作是把歡樂帶給遊客,從沒有看過哪個男人如此悲慟難當的模樣,她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聽完她的話,殷相睿還是不發一語。
他沒有凶她,但她卻情願他凶她。
剛才趕來的一路上,他都健步如飛,可是看到了那支手錶之後,他的精力像是瞬間被抽乾了,只剩一具空殼在那裡,就像此刻陰霾的天氣一樣,看了她也感覺到愴然無比。
「相睿,我們先回去吧。」
水晶試著想把他拉離這片傷心的海灘,卻怎麼也拉不動他。
「水晶,他們死了,我爸媽死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卻渾身顫抖,她忍不住痛哭出聲。
「睿,你別這樣!」她淚眼迷濛的嗚咽著,「人死不能復生,你這個樣子,殷叔叔和砂衣子阿姨會無法安心的……」
好奇怪,明明在勸人,她自己的眼淚卻掉個不停。
對她來說,她不只因他的傷悲而傷悲,殷邪叔叔和砂衣子阿姨之於她,就像另一對父母一樣,她又何嘗捨得他們離開?
只是這個時候,她必須比睿更堅強,她要陪他走過這一段煎熬,她不能比他先倒下。
「我真的……好想再見他們一面……」
一直以來,父親與母親都是他的驕傲,他以他們為榮,多麼想要有天他們也以他為榮啊,他努力的帶領著殷真科技集團走向另一個高峰,無非就是希望父母可以微笑的看他為他們帶來榮耀。
可是,為什麼他們要這麼早拋下他?
現在的他,實在還不夠成熟啊!
「他們死了,他們真的死了……」他削瘦憔悴的俊容沉痛而悲切。「如果我當初不要任性的退婚就好了,不要退婚就好了……」
水晶只能束手無策的看著他,心裡一陣心酸。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懊悔沒能讓死去的雙親看到他的婚禮,或者,也是懊悔過去的自己沒能為雙親做些什麼。
而現在,再多的懊悔都挽回不了已發生的事。
他悲痛的哭聲無法抑止,直到喉嚨乾啞,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時,他意志消沉地跪了下來。
「相睿!」水晶眼裡蓄滿了淚,看到他的舉止,她震驚不已。
看他如此痛苦、如此自責,她的心也一直跟著絞痛,可是她又能做些什麼呢?
她抬頭看著灰沉沉的天,無言的詢問依然不知在何方的上帝,不知道睿這份痛失雙親的悲,何時才能撫平?
依舊是風塵僕僕的回到台灣,殷相睿與水晶都消瘦了一圈。
「我先送妳回去。」此時此刻,他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讓我跟你回去好嗎?」她凝視著他毫無生氣的臉龐。「我不會吵你的。」
她怎能讓他獨自留在屋子裡?
情緒如此低落的他,肯定又會不吃不喝了。
回程時,他在飛機上一直否言不語,手裡緊緊握著那支表,那黯然神傷的模樣,讓她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上帝啊!她真希望時光可以倒流,倒流到殷邪叔叔和砂衣子阿姨還出國度假的時候。
她真希望悲劇沒有發生,一切如常,他還是那個有自信、有魄力、事事要求盡善盡美、嚴懲下屬絕不寬貸的殷相睿!
「好吧。」他同意了。
水晶先跟他回家也好,否則她一回到家,免不了要面對她父母的詢問,交代這兩個禮拜的行蹤。
他父母的噩耗不是只有他承受不了,他父母那幾個從學生時代就在一起的生死至交也同樣無法承受。
怪異的是,殷家大廳卻燈火通明。
殷相睿濃眉一蹙,將車子開進車庫裡。「難道幾個叔叔、阿姨還守在這裡?」
這段時間,為了避免他們找人,他和水晶的手機都關機了,走前也沒留下隻字詞組,他們無法聯絡他,他同樣不知道台灣這裡的情形。
「可能是吧。」水晶同樣擔心待會兒面對那些長輩要怎麼說的問題,她媽媽和芷丞阿姨肯定又會哭得淅瀝嘩啦了。
然而一進入玄關,兩個人卻立即感受到廳裡傳來的熱鬧氣氛,笑聲不時傳來,。他們對看一眼,同時一愣。
「真的嗎?」伍惡的笑聲沸沸揚揚的。「當直升機開始往下掉的那一剎那,你這陰險的傢伙腦海中真的閃過我們幾個的臉?這麼有感情?有沒有騙我們啊軍師?」
「當然是真的。」殷邪俊雅的面容,一徑地好整以暇。「砂衣子可以為我作證。」
「拜託!砂衣子怎麼作證啊?」伍惡手腳俱來的揮舞著雙手表演。「難道你想到我們的時候還不忘對著砂衣子大喊,我看到他們了!我看到他們了!」
一陣笑聲爆出來,聽得出其中有章狂和嚴怒,他們笑得最大聲。
聽到這裡,殷相睿再也忍不住了,他像風一般的衝進客廳,水晶這才回神,連忙跟上去。
「爸——」
衝進客廳的殷相睿煞住了腳步,他看到父親好端端的坐在沙發裡,手裡還執著一隻香檳杯,談笑風生的自若模樣,就像他從來沒有出事過。
客廳裡還有其它人,江、章、伍、嚴四家人都到齊了,看起來他們在開派對,桌上有蛋糕還有香檳。
「你們終於回來啦!」伍惡一看到來人就抱怨。「你們兩隻小的到底跑哪裡去了?手機也不開,害我們找不到人,本來想派你去接你爸回來的說。」
「爸……你……你跟媽都沒事?」他也看到母親了,她原本和紗紗阿姨她們一千女眷坐在一起喝咖啡談天,看到他,她笑著起身朝他走近。
「睿,你怎麼瘦成這樣又黑成這樣,要不是你開口講話,媽差點就認不出你。」砂衣子調侃的笑睨著兒子。
「從實招來,你們兩個到底去哪裡玩?」伍惡哼了兩聲,還是很不平衡。「玩這麼久才回來,命很好嘛。」
他們找人找得人仰馬翻,身為殷家唯一繼承人的睿小子卻和水晶跑得不見人影,敢情是溜去度假了,實在太不負責任了。
「伍惡叔叔,我們沒有去玩。」水晶連忙替心上人澄清。「我和睿是去印尼找殷邪叔叔和砂衣子阿姨。」
「什麼?!」很多人都驚訝的跳起來。
於是,細膩的水晶把過程詳詳細細的敘述了一遍,更讓他們傻眼。
「你們這兩個孩子真是亂來,以後不許這樣了。」伍惡的聲音馬上從責怪變成疼愛。「找人的事,有伍叔叔我會負責嘛,你們急什麼呢?小孩子做事要跟大人商量,不要自作主張,瞧,吃苦了吧,兩個人都瘦了這麼多可怎麼辦才好?就讓紗紗下廚煮一大桌好吃的料理來幫你們補補吧。」
最後,他的聲音已經轉為興高采烈,因為想到紗紗煮出來的美味料理他也可以分杯羹,他就滿心期待。
「辛苦你了,睿。」殷邪執著香檳杯走到兒子前面,微笑端詳。「你曬黑好像比較好看哦,不過你把水晶照顧得這麼憔悴就該罰了。」
水晶連忙再替心上人說話。「我不要緊,真的不要緊,倒是睿他找你們找得好苦。」
殷相睿對其餘人的對話充耳不聞,他只想知道一點——「爸,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看來大家都知道了,就只有他跟水晶不知道。
砂衣子微微一笑。
「我們運氣很好,有個小島的居民把我們救起來了,只是昏迷了幾天,那小島上又沒有對外的通訊設備,所以無法跟你們聯絡。」
「是我透過廣大的人脈找到你爸媽的!」伍惡連忙跳出來邀功。
開玩笑,說什麼他也是堂堂黑虎幫的幫主,怎麼可以連兩個人都找不到呢?那就太丟臉了。
「然後你江忍叔叔就派專機去把我們接回來了。」殷邪微笑接口。
「接著,你章狂叔叔把我跟你爸抓到醫院裡去住了一個禮拜做詳細檢查。」砂衣子不疾不徐的說:「你謙雅阿姨還丟下工作押著我們檢查,確定我們除了外傷真的沒事之後,昨天才放我們出院。」
「所以,我就選在今天替爸媽辦慶生派對,慶祝他們死裡逃生。」香茴補上最後一句。
這一氣呵成的說明聽完後,殷相睿閉了閉眼,雖然這樣的結果令他欣喜若狂,但轉變實在太突然了,他還是無法壓抑內心澎湃洶湧的情緒。
他必須做些什麼才能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
終於,他大步向前,曬得黝黑的雙臂伸出,緊緊攬住父母兩人。
「你們再也不准離開我,再也不准了!」他的聲音悶悶的傳出來,像是迷路的孩子找到親人,在控訴著親人不小心把他搞丟了一般。
「睿……」砂衣子啼笑皆非的被高挺的兒子摟在懷裡,雖然感覺很溫馨,可是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啊?
他脾氣又臭又硬又古怪又挑剔,跟他姑姑殷柔幾乎一個樣,向來是不願意輕易表達感情的啊,今天卻主動摟她和邪,真是奇跡。
「阿姨、叔叔!」水晶也又哭又笑的抱住他們。
感謝上帝,弛總算是聽到她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