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落我心 第四章
    書香園半開放式包廂中,林聿璽看著交往三年的桑協恩,訝異混合著不解的表情從五分鐘前持續到現在,一直無法從他英挺的面孔上消失。

    「我不能同意你的說法,也不能同意你的要求。」他含怨的微瞇著俊眸。「我不能跟你分手,我們都是大人了,你該要瞭解,兩情若是長久時,不在乎朝朝暮暮,沒必要時時刻刻黏在一起才叫相愛。」

    「不夠關心、極度忽略」算是什麼理由?

    哪一對相交多年的男女朋友不是這樣,漸漸步入老夫老妻的感覺正是他們該結婚的時候,怎麼可以反而要分手呢?

    他喜歡她,在他大哥的婚禮上對慧黠俏麗的她一見鍾情,她正好又是他大嫂的小妹,家世清白,以後他們親上加親不是很好嗎?

    為什麼就在他打算今年過年前將她娶回家之際,她卻猝不及防的丟給他一顆威力十足的炸彈,她要跟他分手,這麼一來,他怎麼對他的兄嫂交代?

    「聿璽,你有沒有發現……」桑協恩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我們不是相戀三年,而是交往三年?」

    光看他的表情,她就知道他是無法理解她的感受的,她試著跟他溝通,希望好聚好散,彼此還是姻親,不要扯破臉。

    「有什麼不同嗎?」林聿璽告訴自己要維持男人的風度,但俊臉還是益發的冷了起來。

    她遺憾的說:「很大的不同。」

    他們在交往,顧名思義,有來有往,當他有空的時候會約她出去看電影、吃飯,他們與姊姊、姊夫也會一起出去玩,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樣……

    可是,她半點戀愛的感覺都沒有。

    就拿這次他到美國出差來說吧,他沒撥過半通電話給她,只傳了一封MAIL,內容不是想念她的甜言蜜語,而是要求她來接機,目的也不是想早點見到她,而是為了方便。

    林聿璽充滿質疑的目光掃過她惋惜的俏臉。「老實告訴我,恩恩,你是不是有了別的男朋友?」

    除了這個理由,他想不出別的她想分手的理由,她那個「不夠關心、極度忽略」的理由,他根本不能認同。

    桑協恩的眉毛微訝的飛了飛,接著,她沉默了,心裡卻暗暗咬牙,隨後強迫自己用輕快的語氣回答。

    「如果這麼說能讓你好過一點,你就這麼想吧!」

    她就知道他不能面對現實,現在還想把分手的責任推到她身上,真不像一個男人。

    是誰規定的,先提出分手的那個人就一定理虧?

    在林聿璽的認知裡,他對女朋友已經夠好了,所謂的「夠好」,就是他沒有偷吃,沒有對別的女人動心。

    他認為,只要在肉體和心靈上對另一半忠誠,就是盡了做男友的義務。

    他從來沒想過,女人是感性的,需要呵護和被愛的感覺,而不出軌本來就是情侶間最基本的忠貞,不能算是付出。

    「這麼說……是真的有嘍?」林聿璽英俊的臉龐泛著受辱的鐵青色。「是誰?那個男人是誰?」

    沒想到他的恩恩也是劈腿一族,他真的萬萬沒有想到。

    生活單純的她,平常出沒的地方就是芒果遊戲的辦公大樓,或她兼職寫稿的週刊雜誌社,從來不流連夜店也不泡PUB,她到底去哪裡結識了別的男人?

    桑協恩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想再跟你說話了!」

    這個人,真是……可惡!

    「不行!你說話!到底是誰?」他也顧不了維持風度,聲音大了起來。

    他的惡形惡狀讓她興起惡作劇的念頭,她沒好氣的說:「鍾曉剛啦!」

    「鍾曉剛?」他蹙眉思索,這是誰?

    「林……林大哥……恩姊。」一個怯怯的聲音響起,包廂的布簾被掀開了,沈庭嫣出現在他們面前。「你們……別吵了好不好?」

    章量看著面前的草包美人,有種上當的感覺。

    沈庭嫣,貌如其名,人卻不如其名,空有一張出塵的靈秀面孔,腦袋卻空白得近乎笨蛋。

    那天,在展覽會場的嫣然一笑彷彿曇花一現,勾動了他的心,卻也讓他誤會她是他的真命天女。

    這是怎麼樣的一個天大誤會?

    為什麼他要約她出來吃飯?一直維持心中的幻想不是很好嗎?

    果然,幻滅是成長的開始,這個世界終究是沒有小龍女的。

    「章先生……」沈庭嫣啜完最後一口玫瑰花茶,有點無措於氣氛的沉默,可叫了他之後又不知道要講些什麼。

    「我從來不看電視。」章量回答了她剛剛那個話題。

    她剛才說她很喜歡看「電視笑話冠軍」,那個節目很逗趣、很幽默,問他的感覺。

    老天,他在心中仰天長吼。

    他們聊不來,甚至話不投機半句多,一餐飯,漫漫時間就在雞同鴨講及相對無言中度過。

    他很想站起來走人,如果她是別人安排的相親對象,他會這麼做,但她是他自己找來的麻煩,所以他不能這麼做。

    現在飯也吃完了,餐後飲料和水果都送上來,雖然他連碰都沒碰,但她把那些東西全部吃完了。

    那麼,應該可以走了吧?

    讓他盡男方最後的義務去買單,然後送她回家,揮揮手,彼此不再聯絡,這是最好的結局。

    「隔壁……好像有人在吵架耶。」沈庭嫣的水眸睜得大大的。

    「是嗎?」他雙手環胸看著她。

    她講話總是小小聲的,而且怯生生,像匪諜在講話怕被別人聽到似的,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對啊!而且……吵得很凶。」她又側耳傾聽,向他報告著最新情況。

    他不習慣偷聽別人講話,對於在公共場所吵架的人也沒興趣,然而她卻拉長耳朵,快把腦袋靠到薄薄的本料隔間上去了。

    聽到一半,她突然站起來。「我……我要過去看看。」

    不悅到達了最高點,章量俊臉緊凜,情緒突然感到很煩躁。

    他是瞎了眼不成?居然會把長舌婦誤判為小龍女,這麼愛湊熱鬧怎麼不去當村長?可以名正言順的管整個村莊不是很好?

    無視於他「賭爛」的目光,沈庭嫣真的站起來走過去。

    她是他帶出來的人,要是闖了什麼禍、出了什麼事,他不好對她的家人交代。

    他認栽了,只好也跟著她過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

    看著同時和自己開口的林聿璽,桑協恩居然有想笑的衝動,他們難得有默契,居然是在談判分手的這一天,真是個諷刺。

    「我約她在這裡。」

    章量隨後現身,看到桑協恩他才明白沈庭嫣在偷聽個什麼勁兒,原來是遇到熟人了。

    「你們約會了啊。」桑協恩打趣地問。

    沈庭嫣彆扭的紅了臉。「沒有啦……只是……吃個飯而已。」

    「恩恩。」林聿璽斂著眉目,就算有旁人在,也執意追究到底。「你還沒說,鍾曉剛是誰?」

    桑協恩深吸了一口氣,提起包包就走,雙腳已俐落的套進放在包廂口的平底鞋裡。

    「你做什麼?」林聿璽瞪著她。

    「我想我們沒什麼好說的,我要走了。」她拍拍章量的臂膀。「你有開車來吧?可以送送我嗎?」

    「不准走!」林聿璽惱火的大吼,「你說清楚,鍾曉剛到底是誰?」

    「林大哥……」沈庭嫣怯怯的插話,「我……我知道鍾曉剛是誰。」

    「你知道?」他俊臉更冰。「這麼說來,全世界都知道,就只有我不知道了,是這樣嗎?」

    「無聊。」桑協恩說走就走,連頭也不回。

    章量挑眉看著沈庭嫣,意思很明顯──你走還不走?

    沈庭嫣已經自動自發的脫了涼鞋要進包廂,她對章量歉然一笑。「章先生,謝謝你請我吃飯,你就送恩姊回去吧,我留在這裡安慰林大哥。」

    章量一聽,正中下懷,他老早就不想留在這裡了,更別說要送草包美人回去,那路途說有多漫長就有多漫長。

    他邁開長腿走人,走前,聽到沈庭嫣勸慰的溫柔軟語從包廂裡傳出來,讓他不由得揚高了雙眉。

    「林大哥,你先別生氣……鍾曉剛是偶像劇『海豚灣戀人』的主角之一,他本名叫霍建華,現在很受歡迎……」

    清晨五點半,章量的手機準時響起。

    「喂……」他掙扎著,臉還埋在枕頭裡,靈魂依然渴睡著。

    那丫頭難道就不能有一天讓他多睡個十分鐘嗎?非要每天這麼早挖他起來不可,他到底前輩子欠了她什麼?

    「起──床──了!」桑協恩輕快的聲音傳來。「二十分鐘後水療館見!」

    章量又做了五分鐘的困獸之鬥,然後才毅然決然的下了床,走進浴室盥洗。

    不知道從哪一月哪一日開始,他和桑協恩變成了哥兒們。

    兩個月前,他在書香園目睹了她和男友分手,那天她看起來沒有半點情殤,只淡淡的告訴他──

    「我們的感情在他認為的理所當然中消磨掉了。」

    他沒有多問些什麼,別人的感情嘛,他管不著,也不想管,當晚他把她送到她家門口就走了。

    他還以為自己不會再見到她,沒想到後來她主動跟他聯絡,央求他再帶她去一次黑虎幫。

    那次他得知了她的另一份工作──雜誌社的兼職記者。

    她在寫一篇關於黑道的報導,需要一些寫實的資料,他無可不可的答應了,帶著她進黑虎幫找資料。

    後來,她請他吃飯當酬謝,又約了他一起看鬼片。

    偏偏他也是鬼片的愛好者,可惜他那幾個青梅竹馬,香茴對任何再恐怖的劇情都無動於衷,跟她看會了無樂趣,水晶和婉臣都膽小怕鬼,一聽到看鬼片,她們連進電影院都不願意,而琉璃呢,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在她的工作裡,沒時間看電影。

    同性方面,兄弟會的夥伴們對於看電影的邀約都該死的敬謝不敏,他們說,大男人結伴去看電影會貶低身價,很容易讓女人誤以為他們沒行情到必須跟男人去看電影的地步。

    然後,就變成現在的模式了。

    吃飯、看電影、打球、喝咖啡、血拚、電玩遊藝場……她做什麼都有可能找他一起去。

    再然後,桑協恩發現了一間品質與設備都一流的SPA水療館,距離他們兩人的家也都不遠,她便興匆匆的買了兩本可用一年的門票,一本給他,一本自用。

    接著,她就天天叫他起床了。

    刷牙洗臉完,章量走出浴室,全身上下僅著一條男性四角褲,正打開衣櫥找衣服穿時,忽然有個人連門都沒敲就扭開把手進來。

    他錯愕的瞪視著進來的女人,手還僵在衣櫥的掛勾上。

    「老二,你那條深紫色有草履蟲圖案的領帶借我!」

    莫謙雅看著幾近裸體的兒子,沒什麼感覺的開口。

    章量火大的瞇起了眼。

    這個女人,真的是生他、養他的母親嗎?

    為什麼她不能像御臣的母親一樣溫柔可人,不能像琥珀的母親那樣擅長廚藝,不能像伍龍他們兄弟或相睿的母親那樣,懂得什麼叫「為人母儀」呢?

    「你瞪著我看幹麼?」她對兒子伸出了手。「拿來啊。」

    「總、舵、主!」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無比。

    莫謙雅挑釁地揚揚眉毛,與兒子大眼瞪小眼。「幹麼這麼大聲?你耳聾還是我耳聾啦?」

    章量挫敗的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女人,那副「誰怕誰」的樣子,是為人母對自己兒子該有的態度嗎?

    他們現在是在家裡,又不是在道上,真搞不懂他那一絲不苟的外公,和一輩子都當家庭主婦的外婆,怎麼會養出這麼一個不馴的女兒來?

    「你一個女人家要領帶做什麼?」他不悅又不耐的問,擰起了眉頭。

    她聳聳肩。「我覺得跟我那套灰色套裝滿配的啊,我早上要去東京參加研討會,院方特別要求我要服裝儀容整齊,打條領帶應該夠整齊了吧。」

    她在醫院裡不是服裝不整,而是不倫不類,總是牛仔褲、T恤,穿著不像一個資深醫生。

    章量咬著牙迸出話來,「你可以跟狂借啊!」

    媽的!他老爸的領帶應該有一卡車,老媽居然七早八早闖進他房間來借領帶,什麼跟什麼?

    「你這傢伙,趕快拿來就對了嘛。」莫謙雅皺皺眉毛。「狂又沒有買那種深紫色草履蟲圖案的,我跟他借也借不到啊。」

    聽完,他再度感覺到很挫敗,跟他老媽講道理是沒用的,她自有她的一套邏輯。

    莫謙雅很江湖的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不要捨不得了,你快點拿出來,我要趕六點半的飛機。」

    聽了,他差點沒吐血身亡。

    他哪裡是捨不得了?他是氣他老媽沒點隱私權的觀念好不好!

    母子兩人的認知真的差很多。

    「對了,要去晨泳了對吧?」順利拿到想要的領帶之後,莫謙雅瞄瞄兒子,露出一記很滿意的笑容。「我兒子現在活得這麼健康,真是讓我感動。」

    章量瞪視著母親走出他房間的帥氣背影,年紀輕輕的他,有種血管快爆的感覺。

    幹麼啊,難道他以前都活得很不健康嗎?

    溫水泳池裡,身著艷黃色泳裝的桑協恩像只美麗的蝴蝶,白皙的皮膚和勻稱曼妙的身段,吸引了許多男人的目光。

    章量在她隔壁水道裡起身,將濕灑灑的頭髮往後撥去,正好看到她從水裡冒出來,兩人的視線不經意的對上時,她心無城府的對他露齒一笑,他的心忽然莫名的牽動了一下。

    「無聊,笑什麼笑?牙齒白啊!」他嘀咕著,很快別開眼,逕自去換裝。

    兩人會合之後,按照慣例在水療館附設的早餐吧裡一起吃早餐。

    「咖啡好香。」桑協恩汲聞著香味,像是捨不得太快喝完似的,久久才啜一口。

    每次在這裡吃早餐,她總是禁不起誘惑,會再續一杯咖啡。

    早餐吧的主人本錢夠雄厚,用的是進口的藍山咖啡豆,卻以大眾化的價格跟嗜咖啡的同好分享,以咖啡來交朋友。

    「小姐,你覺不覺得你的泳裝太暴露了?」

    章量咬著三明治,不理會她那套每天都會說一遍的「咖啡好香」之類的風花雪月,逕自道出自己的看法。

    「會嗎?」她不甚在意,用著刀叉,模樣優雅的吃著鬆餅和煎蛋。

    「會。」他的語氣,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的斬釘截鐵。

    其實,不是她的泳裝太暴露,而是她的身材太姣好,一件平凡無奇的泳裝,在她身上卻造成驚人的誘惑效果。

    她揚起唇角,神秘一笑。「告訴你,我晚上還要穿一件更暴露的。」

    他察覺到自己的神經瞬間繃緊了。

    三明治不吃了,他嚴肅的瞪著她。「什麼意思?」

    「晚上我要去做個採訪。」她微笑著宣佈。「竹科電子新貴的放浪夜生活──」她揚了揚秀眉。「很有看頭吧?」

    「說清楚一點。」他不知不覺用了命令的口氣。

    「喏,你瞧。」她從包包裡拿出一張名片推到他面前。

    「玫瑰酒店?」章量蹙起了眉,可沒心情欣賞她得意的表情。

    這個小女人想做什麼?

    他知道她除了在她姊夫的芒果遊戲工作外,同時也是「風暴週刊」的兼職記者,向來以文筆辛辣見長,每有她的專題報導,總會刺激銷售量。

    就拿上次,她央求著他帶她參觀黑虎幫,寫的那篇「黑道全記錄」來說吧,就讓風暴週刊破了銷售十三萬本的紀錄,讓他們老總眉開眼笑,也氣煞了同業。

    她文筆好是有目共睹的事,有膽識也是她的優點,總能找到最勁爆的話題,寫出最精采的實錄,才能擁有那麼多讀者。

    可是現在,他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因為,她興致勃勃的說:「晚上我會到玫瑰酒店去假扮陪酒小姐,到時候要穿他們的制服,薄紗式的,很性感哦,那裡已經打通關係了,我只要小心點就可以挖到第一手資料,這比別的記者老是假扮酒客有創意多了。」

    他嘴角微揚,慢條斯理的問她,「你的意思是,你要以身試法?」

    她點點頭,露出信心滿滿的微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說對不對?」

    他很想說,不對。

    但,她要去入虎穴,關他鳥事?

    又沒叫他一起去,他有什麼資格干涉她的行為?

    他自嘲的揚高了嘴角,是呵,他是沒有資格,一點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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