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一天詠三絕情離去之後,風馨便鬱鬱寡歡,做什麼都無法讓她提起勁,她的生命已經枯萎了,她的快樂都隨詠三的離去而結束,現在的她根本不知道歡笑為何物。
「馨兒,快來,這位是全港最著名的服裝設計師,讓她為你量身訂做幾套時髦的禮服吧。」
這日風任谷興匆匆的請來名設計師,命她的貼身丫頭將她押出房間,因為現在她幾乎都將自己鎖在房間裡,連三餐也不出來吃。
「爺爺,我不需要什麼禮服。」她皺著眉,一個心死的人還要穿什麼漂亮衣裳?女為悅己者容,她已經沒有悅己者了,還妝點什麼姿容呢?
「怎麼會不需要?」風任谷不贊同地道:「你年紀輕輕,不要整天穿黑穿白,會觸我們風家霉頭的。」
他知道孫女擺明了在跟他抗議,他知道她還無法原諒他滅了紅月會館那件事,時間會沖淡一切,他就不信她的心腸有那麼硬,真的永遠不理他這個爺爺。
「那我回房間好了,您可以眼不見為淨。」風馨轉頭就走,對於爺爺,她心中真的再沒有尊重。
「站住!」他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你是這樣忤逆爺爺的嗎?」
「那麼您希望我怎麼樣呢?」風馨回過身,悲哀的看著幫主座位上那自以為高高在上的風任谷。「為了您,我已經失去了東方詠三,已經付出代價,難道現在我連將自己關在房裡的自由也沒有嗎?」
「你這樣說,分明是要氣死爺爺。」他獨裁的說:「不管如何,你得做幾套禮服,這個週末風幫要舉行盛大的宴會,各幫各派的公子我都邀請了,是你結識其他男人的好機會。」
「爺爺!」他真的瘋了,他以為事到如今她還有心情結識其他男人嗎?她都已經快被自責與懊悔謀殺,他居然還可笑的要她參加什麼見鬼的宴會,她不是他的傀儡!
「你很快就會感激爺爺的苦心了。」風任谷志得意滿地道:「丐揚會館的少主是你這次最大的目標,他年輕有為,相貌堂堂,跟你很是匹配,如果我們兩幫聯姻的話,那麼風幫的聲勢將更加壯大,你一定會滿意爺爺的安排。」
風馨吸了口氣,冒火的瞪著他。「說來說去,你都是為了你自己!」
「難道你不想成為丐揚會館的少主夫人?」這丫頭跟她母親一樣,都不知好歹,為了讓風幫更茁壯,他會說服她的。
「不想!一點都不想!」她忿忿的一轉身子,衝出了大門。
「難道你現在還留戀那個東方詠三,妄想當東方家的三少奶奶嗎?笨丫頭!」
風任谷不懷好意的話傳入她耳裡,更刺激了她心中的渴望。
是的,她想見詠三,想成為他的妻,這可恥嗎?不,這只能證明她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罷了,她想他有什麼不對?她還深深愛著他,儘管他已經決心消失在她的生命裡,她還是無法忘記他。
衝出風幫大門之後,她突然不知該何去何從,想一想,她乾脆狠下心,就此不要回去了吧,反正這裡已經沒有她留戀的東西,回去做什麼呢?何況爺爺的奸險嘴臉更是她心中的痛!
也好,就讓她離去,只有離開這塊土地才能讓她真正療傷,她不想再看到爺爺了,先前為他所做的,就當報答他的養育之恩吧,爾後她再也不欠風家什麼,還她自由,她不再將風家牽掛於心。
「風馨!」
叫喚聲讓風馨驀然駐足,這半山腰的,有誰會突然叫住她?
毅七打開車門下車,剛剛他正思索著要怎麼找風馨出來,想不到得來全不費工夫,正巧看到她含淚的從風幫跑出來。
「毅七?」她真懷疑自己看錯了,東方毅七來找她?他們應該都跟詠三一樣,恨她入骨了吧。
他盯著她看。「你要到哪裡去?」看她兩手空空什麼都沒帶,莫非和詠三弄成這樣,她還有雅興出來散步?
風馨苦澀的搖搖頭。「我……我不知道。」她要去哪裡呢?這也是她要問自己的。
「不知道?」毅七覺得奇怪。「你的意思是……」
她吸了口氣,乾脆誠實的說:「我要離開風幫,但一時之間不知何去何從。」
「你要離開風幫?」他眼睛一亮,脫口而出,「那太好了。」
他們家的頹廢男還等著她去拯救呢,既然現在是她主動要離開風家,他就不必多費唇舌說服她了。
「我知道你們都恨我,恨不得風幫趕走我,讓我兩頭空……」
毅七興匆匆的拉起她的手,替她打開駕駛座旁的車門。「我不是這個意思,來,先跟我上車再說。」
車裡沒有別人,這雖然叫她感到比較安心,卻不免失望,看見毅七,她還以詠三也來了。
真是癡人說夢,詠三怎麼可能會來找她?
「詠三沒有來,他人在新加坡。」毅七看出她的失望,很雞婆的補一句。
她自嘲的一笑。「我知道他不可能會來,現在他最不想見的人就是我吧,他很恨我。」
他發動引擎,精神抖擻的勾起嘴角。「但是我現在要帶你去見他。」
風馨一怔。「為什麼?」
他沒理由對她這麼好,她是毀掉東方盟與紅月會館情誼的兇手,她根本不期望他們還會對她友善。
毅七半開玩笑地道:「因為你再不去,那傢伙就要死了。」
驚悸與恐懼飛進了她眼底,她顫抖著聲音問:「詠三怎麼了?他怎麼了嗎?」
「我嚇到你了。」他笑了起來。「現在他還沒事,大喬、小喬和冷棠都在煙水島守護著他,但是他把自己關在島上的別院已經五天了,什麼都不吃,也不開口,我們怕他就算沒被自己折磨死,也會餓死。」
「怎麼會這樣?」她焦急的問:「天啊,你們應該破門而入,五天不吃東西怎麼行?他會虛脫的!」
「看你的反應就知道你還深愛著他。」毅七滿意的看了她一眼,語重心長的說:「破門而入不是最好的辦法,解鈴還須繫鈴人,這就是我今天來找你的目的,我帶你去見他,有什麼誤會,你們當面講清楚。」
她要去見詠三,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但是,他臨走前說的話還深深刺痛著她,她想見他,但沒有勇氣見他。
「不,我不能去。」她退縮了,因為她無法預料他會如何對待她,他可能會有的反應叫她恐懼。
「難道你要眼睜睜看他因自責而死?」毅七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不耐煩的問。
見鬼,為什麼天下的有情人都這麼麻煩?而且為什麼他要倒楣的蹚這淌渾水?女人還真是麻煩的動物。
「我……」風馨猶豫著,終於,她點了頭。「好,我跟你去。」
就算被詠三趕走也好,起碼她可以再見他一面,分別半個月了,他可有一點想她?
不,她不該奢求太多,不必一點,只要有半點,她就心滿意足了。
※※※
煙水島
最近島上無眠的人特別多,大喬、小喬好歹還有睡一會,冷棠卻是日日夜夜、二十四小時的瞪著別院的門,就怕一不小心詠三會有閃失。
「冷大哥快變成雕像了。」小喬佩服的看著動也不動的冷棠,除了吃飯時間,他幾乎沒有動作。
「這可怎麼辦才好?三少爺已經將自己悶五天了。」大喬每天唉聲歎氣,同菩薩請求,就盼她的三少爺早日恢復正常,能再像從前一般跟她們說說笑笑,重拾他風采翩翩的俊顏。
「希望七少爺今天能將風小姐帶來。」小喬暗自祈禱,她打開盛食物的竹籃,招呼著冷棠,「冷大哥,吃飯了。」
三人所在的位置是株巨大的梧桐樹下,今天又飄著微微雨絲,感覺比前幾天涼爽多了。
「嗯。」冷棠面無表情,拿起精緻的飯盒開始吃。只要詠三一天不出來,他就算吃龍肉也沒味道。
「咦?什麼味道?」大喬敏感的聞到燒焦味。
「有嗎?」小喬比較粗線條,況且島上鳥語花香,她沒聞到除了花香、果香之外的味道。
「有,有股怪味。」冷棠擱下飯盒,走近別院,但見門下飄出一縷白煙,他驀然一驚。「糟了,詠三想引火自焚!」
「天哪!」小喬失聲尖叫,三少爺要自盡,這怎麼得了?
「我去通知大家!」大喬轉身便往別墅的方向跑。
冷棠用力撞門,無奈厚厚的門板裡面有三道鎖,不是輕易可以撞開的。
「怎麼辦?怎麼辦?」小喬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拚命喊話,「三少爺,求求你別做傻事,就算你死了,令修少爺也不能死而復生,你何苦這麼固執啊?」
「詠三!你不能死!」冷棠狂吼,當年詠三救了他,現在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詠三死,無論如何不能!
大喬奔了回來,如釋重負地宣佈,「謝天謝地,七少爺來了,我看見渡輪了。」
「詠三!」冷棠仍拚命的叫,拚命的撞門,臂膀已經撞得紅腫,他猶不放棄。
濃嗆的白煙愈來愈多,屋子裡卻一點回應也沒有,毅七與風馨趕到時,連兩旁窗戶的縫隙都已開始飄出白煙。
「這是怎麼一回事?」毅七皺著眉頭,原以為詠三隻是想把自己關個幾天而已,沒想到他居然……
「七少爺,三少爺要引火自焚,任憑我們怎麼叫,他都不回應。」大喬焦慮的說。
「都是你!」冷棠憎恨的瞪著風馨,他早說過,這個女人和汪沁蔓半斤八兩,都配不上詠三。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先救出詠三再說。」毅七也加入撞門的行列。大喬剛剛已經請其他人去帶鎖匠過來,在鎖匠還沒到島上之前,他們姑且試試,看可不可以把門撞開。
風馨怔在屋前,那縷縷冒出的白煙似乎在控訴著她的罪狀。
冷棠說得沒錯,都是她,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詠三不是弱者,她卻逼得他愛上她,使他鑄成大錯,間接害死了他最好的朋友,他無法背負這個痛苦,只有一死才能解脫。
她恍惚的打了個寒顫。
詠三不能死,要死也該是她死,要謝罪就讓她一個人謝罪,他的世界是被她搗毀的,她怎能若無其事的苟活?
只有一死,才能謝罪!
「詠三,你不能死!」她用盡全身力氣朝屋裡大喊,所有人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全靜下來。
她痛楚的、哀懇的道:「詠三,我知道你恨我,但不要這樣懲罰我,我知道我們的相遇是個錯,造成這個錯的是我,不是你!」
屋裡一點回應都沒有,濃煙愈來愈多,火焰開始蔓延,顯然詠三視死如歸,他已經聽不見,也不聽任何人說什麼了。
「可惡!」冷棠再度撞門,窗邊閃過的人影明明就是詠三,他知道他們全在屋外擔心他,卻還是執意一死,這傢伙怎麼這麼固執,難道詠三不知道死了,他會有多痛苦嗎?他們可是自小就形影不離的好兄弟啊!
「好,詠三,你要死,我陪你一起死!」風馨決絕的一甩頭,抽出一把防身用的尖刀。
「你別做傻事!」毅七的心臟差點跳出胸口,這對情侶是怎麼一回事?他帶她來是要救人的,可不是也叫她來送死啊。
「對!風小姐,你住手!」大喬緊張的想搶過尖刀,卻被風馨不知哪來的蠻力一把推開。
風馨揚聲對屋裡大喊,「詠三,你再不出來,我便在屋外與你同歸於盡!」
過往的甜蜜一幕幕回到她的腦海中,詠三對她的細心呵護恍如昨天的事,他許下的諾言是她這一生最寶貴的回憶,儘管形同陌路,恩愛不再,他仍是她最愛的男人,唯一的男人,這一點永不會改變。
「你還是不願意出來見我。」風馨黯然的搖頭。「也罷,反正活著對現在的我而言只是種折磨,失去你,我生有何歡?」
她毅然決然提高尖刀,猛然往胸口刺下──
「風馨!」毅七大喊,她手腳快得連他要奪刀的機會都沒有。
屋子的門打開了,詠三終於衝出來,畢竟他沒有一副鐵石心腸,憔悴的他下巴滿是鬍渣。
「風馨!」
火光中,尖刀真的刺進她的胸口,但她居然面帶微笑。
詠三衝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她,為什麼她要這麼做?為什麼她要為他而死?他不是只是個受她利用的角色而已嗎?
「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上了你……」
這是風馨失去意識前唯一對他說的話。
※※※
風馨被送進手術室已經五個小時,性命垂危。
「你不該帶她來。」詠三煩躁的抽著煙,他雖恨她,但也愛她,她的罪還不至死。
「我們是兄弟,難道你要我看著你在別院自生自滅?」毅七也沒好氣,這回他真是失策了,誰料到風馨會想在詠三面前求死,害他裡外不是人。
冷棠冷哼一聲。「你們何必為她吵,這個女人死有餘辜。」
詠三因他的話深深攏起眉心。
風馨死有餘辜嗎?他知道她是風任谷的棋子,但是他無法原諒她利用他的愛,他無法原諒自己讓鄭令修死得如此淒慘。
有些事可以遺忘,有些事卻無法忘懷,就如同他與風馨之間的愛與怨,他不可能重新接受她,如果他能接受她,他便不是東方詠三。
「其實我們何必守在這裡,通知她那個奸險的爺爺來就行了。」冷棠無情的說。
「冷棠!」毅七覺得自己會被他氣死,都什麼時候了還火上加油。
「我說錯了嗎?」冷棠仍繼續發表高見。「這都是她自找的。」
漸漸的,暮色來臨,手術室的門仍然緊閉著,不斷對風馨冷嘲熱諷的冷棠也住嘴了。
「詠三,如果她死了,你會原諒她嗎?」毅七試探地問,雖然他知道這種試探基本上跟冷棠的火上加油沒兩樣。
詠三不語,她可以為他而死,他卻沒有把握可以拋去一切,他會因她的死而原諒她嗎?這是一道困難的選擇題。
「我出去買些吃的來給你們。」冷棠起身,長廊上低迷的氣氛快悶死他了,他還是先出去走走。
冷棠離開沒多久,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
醫師首先走出來。「病人目前還需要觀察,不過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已經轉往病房,你們不必擔心。」
「謝謝你,醫師!」毅七幾乎要手舞足蹈,若風馨死了,他就真的成為千古罪人。
詠三面對玻璃窗,眼神若有所思的落在遠方。
「我們去看她。」毅七興匆匆的拉起詠三,他一廂情願的認為這是他們合好的最佳時機,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就是這個道理。
「不,你自己去吧。」詠三淡然的搖搖頭。
「你不去看看她嗎?」毅七奇怪的問,都等了這麼久,現在好不容易知道她脫離險境卻不去看她,這不是很奇怪嗎?
「知道她沒事就好。」對於那些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的愛與恨,就留給時間去洗滌吧。
「你還是無法原諒她?」毅七難以置信的問,人家都甘心為他而死了,看在這一點,兩人應該盡釋前嫌吧。
「不,我原諒她了,但是我無法面對我自己。」說完,他轉身離去。
「詠三,你要去哪裡?」毅七緊張了,這傢伙該不會又要去尋死吧?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東方財閥就交給你了。」詠三加快了步伐,頎長的身影頓時消失在長廊盡頭。
「詠三!」毅七拔腿要追,卻被護士拉住交代一些事,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離去。
罷了,大不了明天再去煙水島把詠三逮來,他就不信詠三真那麼鐵石心腸,風馨為他身受重傷,他還能不聞不問嗎?
不過,他確實估計錯了,詠三不但不聞不問,且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沒有回東方家,也沒到煙水島,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也沒有人再見過他。
※※※
詠三消失之後,風馨在隔天下午醒過來,她已經完全脫離險境了,在病床旁看護她的是溫柔的路湘。
「你醒啦?」路湘驚喜地替她將枕頭枕在腰際,讓她可以舒服點。
病房裡飄著淡淡的魚湯香味,那是莫荷心親手熬煮的,據說有傷口的人吃魚湯最好,所以她特地熬好要路湘帶來。
「我……」她覺得頭有點頭疼,大概是睡太久的緣故。
「醫師說你要好好休息,傷口還沒痊癒,得小心避免裂開。」路湘溫柔的叮嚀。
風馨抬眼環顧偌大的病房一遭,但她失望了,因為她想見的人並不在病房裡。
「你在找詠三,是嗎?」路湘瞭解地問。
「他……他沒事吧?」她記得最後詠三衝了出來,他還抱住她,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刻。
路湘握住她冰涼的小手,輕聲細語,「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一定要鎮定,不要太激動,好嗎?」
風馨打了個寒顫,難道他又衝回燃燒的屋子裡?
「他……死了?」她問得膽戰心驚。
「不,不是那樣。」路湘連忙放鬆語氣,真是的,她嚇到風馨了。
「那麼……」她費力的嚥了口口水。「他受了重傷?」
「也沒有。」路湘安撫地看著她。「是這樣的,他失蹤了,東方家正盡全力尋找他,可是暫時沒有收穫。」
「失蹤……」她咬住下唇,雖然失蹤總比死了好,但也不是什麼好事。
路湘安慰道:「不過我想他一定會平安無事,你不必太擔心,一有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現在你只要安心養病就行了。」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知道詠三失蹤後,風馨的雙眼立即顯得空洞而無神。
「毅七說在你脫離險境之後,詠三就馬上離開了。」
身為尼亞斯皇家侍女的她,最不擅長的就是說謊了,請她來照顧風馨的莫荷心可能會有點後悔,這麼一來,風馨受到的打擊更大。
「果然……」她黯然的一笑。
終究,他還是無法原諒她,終究,他還是離開她身邊,這是他對她最嚴厲的抗議。
她還會再見到他嗎?她一點把握也沒有。